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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12:02 PM     標題: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1-5 12:39 AM 編輯

【書名】:重生之貴婦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人人都誇殷蕙是貴婦命,殷蕙也的確嫁進燕王府,成了一位皇孫媳。

  只是她的夫君早出晚歸,很少會與她說句貼心話。

  殷蕙使出渾身解數想焐熱他的心,最後他帶回一個寡婦表妹,想照顧人家。

  殷蕙:沒門!

  夫君:先睡吧,明早再說。

  結果就在這個晚上,殷蕙忽然回到了十年前。

  ‧婚後戀,日常風,不虐。

  ‧主寫男女主,也寫宅門裡其他幾房。

  ‧架空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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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1:03 PM

第一章

  景和二年,四月初夏。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天地之間織起一張霧濛濛的網,微風拂過,有雨絲飄過紗窗落到面上。

  殷蕙覺得自己就是這網裡的魚,看似有雨氣滋潤好像活得還不錯,其實已經快要憋悶死了。

  這種憋悶,貴為王妃的殷蕙,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

  .

  殷蕙是燕地第一富商殷家的小姐,自小錦衣玉食,又生得花容月貌,親戚們見了她,都要誇她一身福相,長大了定會嫁入高門,安享榮華富貴。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殷蕙也的確在燕地無數女子的羨慕中,嫁給了燕王第三子,魏曕。

  商女出身竟能嫁給一位皇孫,誰敢說她命不好?

  可惜嫁給魏曕不久,殷蕙便嘗到了一次胸悶的滋味兒。

  從王府的小丫鬟們口中,殷蕙得知,魏曕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那表妹長得天仙一樣,如果不是公爹燕王需要銀子解決軍需,所以才挑了她這個富商之女做兒媳,魏曕的妻子該是那位表妹才對。小丫鬟們還說,魏曕對表妹痴心一片,被迫放棄表妹成了他的心病,自此再少見笑容。

  初次聽聞這種閒話,殷蕙很是難受了一陣,但很快她就否認了這種謠言。

  因為據她的觀察,雖然魏曕在誰面前都是冷冰冰的一張臉,活像人人都欠他幾萬兩銀子似的,魏曕也從未對她說過什麼甜言蜜語,但夜裡的魏曕很喜歡與她親近,只要一次水都算稀罕的。再有,魏曕不曾要求過收用通房,哪怕孕時她為了表示賢惠主動提出來,魏曕也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明明重慾,卻只要她一個女人,且長達十年。

  殷蕙將這一切都當成了魏曕心裡有她的證據,他的冷臉也是天生而已,有人愛笑,有人寡言少語,沒什麼稀奇。

  否認了那位表妹在魏曕心中的地位,殷蕙的婚後生活總體還算順利,尤其是公爹登基後,魏曕封了蜀王,她也成了蜀王妃,一家三口單獨住在寬敞氣派的蜀王府,不必伺候公婆,沒有小妾煩心,亦沒有妯娌紛爭,整個王府的內務幾乎都是殷蕙說了算,其他幾位王妃妯娌都要反過來羨慕她。

  然而就在今日,還在外面當差的魏曕,竟讓侍衛護送了一位年輕美婦回府。

  這位美婦,便是魏曕那已經嫁人多年經歷了喪夫守寡卻依然貌美如花的青梅表妹溫如月。

  殷蕙在廳堂裡見到人,才從對方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

  溫如月穿一襲白裙,跪在地上,眼淚無聲地往下落,宛如一朵雨中戰慄的梨花,聲音亦是楚楚可憐:「王妃莫怪表哥擅做主張,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除了投奔表哥再無去處,求王妃收留我吧,我保證安安分分地做個姨娘,絕不與王妃爭寵。」

  當時殷蕙的胸口便堵住了,喘不過氣來。

  姨娘,成親十年都未納妾的魏曕,都沒有與她商量,直接答應了要收這個表妹做姨娘?

  常年的端莊讓殷蕙保持了體面,吩咐丫鬟先帶溫如月去客房安置。

  溫如月走後,殷蕙坐在房間裡,對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生了一下午的悶氣。

  以前她沒見過溫如月的人,旁人說魏曕一直將溫如月掛在心上,殷蕙也從未真正相信,魏曕若一直惦記著表妹,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會那麼如狼似虎?

  直到今日親眼見到溫如月……

  殷蕙來到梳妝台前坐下,看向鏡中的自己。她十五歲出嫁,至今也才二十五歲而已,鏡中的女子黛眉斜飛,桃花眼一如少女時的黑亮清澈,瑩白微豐的臉上也絲毫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

  論美貌,殷蕙自負不輸給任何人,包括溫如月,可溫如月那份弱柳扶風的柔弱動人,或許比她更討男人喜歡?

  魏曕竟然喜歡那樣的美人嗎?

  他怎麼好意思?就溫如月的小身板,能受得了他幾晚?

  殷蕙一會兒不信,一會兒又信,魏曕都應了讓溫如月做姨娘了,青梅竹馬念念不忘的情意,還能作假?

  越想越氣,傍晚魏曕回府時,殷蕙再也無法維持平日的端莊賢惠,再也無法對他笑臉相迎。

  「王妃,您真不去迎王爺嗎?溫姑娘日頭一偏西就去門口守著了,您這一下午都沒有招待她,她會不會惡人先告狀?」

  丫鬟金盞憂心地問。

  殷蕙根本聽不得溫姑娘三字,聽見了,就好像看見魏曕與溫如月花前月下的畫面。

  「世子還沒回來嗎?」

  皇帝公爹要求所有到年齡的皇孫都去宮裡讀書,因此兒子魏衡每日也與父親一樣,早出晚歸。

  金盞有些詫異地看向主子,提醒道:「今日是楚王府世子爺的生辰,提前約了世子今晚過去吃席,王妃您忘了?」

  殷蕙抿唇。

  她就是忘了,氣忘了。

  「王妃,您還是過去看看吧,興許王爺根本沒有納妾的意思,是溫姑娘會錯意了呢?」

  或許這種猜想更讓人舒服,殷蕙動搖了,重新換了對兒紅寶石的墜子,更加襯托自己的明豔,殷蕙對著鏡子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端莊美麗的笑容,這才往前面去了。

  沿著走廊往堂屋那邊走,就見魏曕的心腹太監安公公微微彎著腰站在堂屋外,瞧見她,遠遠點個頭,馬上對堂屋裡面道:「稟王爺,王妃來了。」

  殷蕙並不高興他的通傳,若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興許還能偷聽到裡面的表兄妹倆說話。

  如今偷聽無望,殷蕙將腰桿挺得更直。

  來到堂屋門口,就見魏曕坐在左邊的主位上,仍是一身白裙的溫如月身如蒲柳般纖細婀娜地站在他一側。

  「民女拜見王妃。」

  殷蕙還在打量魏曕的神色,溫如月走上前,怯怯弱弱地行禮道。

  「表妹不必客氣。」殷蕙心不在焉地道,徑直走到魏曕旁邊的主位前,坐好了,她微微偏頭,看向魏曕。

  魏曕一身墨色蟒袍,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與她對視一眼,再看眼溫如月,開口道:「表妹遠道而來,王妃叫丫鬟替表妹收拾一座院子吧,再挑選幾個丫鬟好生伺候。」

  殷蕙強顏歡笑:「王爺覺得哪個院子給表妹住更合適?」

  魏曕沉默片刻,道:「竹風堂吧。」

  殷蕙再也笑不出來了。

  蜀王府有大大小小的上百間院子,如果魏曕只把溫如月當表妹看,更適合將溫如月安排在離主宅遠一些的院子,可竹風堂就在主宅的西側,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魏曕到底安的什麼心?

  「我還有事,晚飯你們先吃,不必等我。」

  無視殷蕙與溫如月的表情,魏曕大步走了。

  溫如月目送他的背影,回頭朝殷蕙盈盈一笑:「給表嫂添麻煩了。」

  殷蕙心裡很亂,越亂越不想見她,叫她先回客房休息,明日竹風堂收拾好便讓她住進去。

  至於晚飯,殷蕙一粒米都吃不下。

  她提前回房歇下了。

  睡是睡不著的,殷蕙亮著燈,在等魏曕,她不信他帶個女人回來,真的就沒有其他話了。

  等待的時候,殷蕙想到了這十年來與魏曕的相處,除了夜裡的溫存,白日夫妻之間彷佛一灘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魏曕惜字如金,她有事與他商量,他同意便點點頭,或是嗯一聲,不同意,便直接說出他要她怎麼做,少給解釋。

  妯娌們打聽她與魏曕的相處細節,殷蕙自然不會說真相,反正魏曕不納妾,她故意誘導妯娌們以為她與魏曕私底下十分恩愛,妯娌們也沒有證據反駁。

  五個王爺,四個都納妾,就她的夫君例外。

  殷蕙一直為此沾沾自喜,沒想到,魏曕這就領了一個妾回來,殷蕙都能想到妯娌們會如何幸災樂禍挖苦諷刺。

  殷蕙又翻了一個身。

  外面有了動靜。

  殷蕙突然心跳加快,彷佛新婚那晚,只是這次,她緊張的不是夫妻之禮,而是他的答案。

  魏曕進來了,殷蕙背對他躺著。

  直到魏曕繞過屏風,彷佛能看到他的注視一般,又或是出於習慣,殷蕙終究還是坐了起來,下床,垂著眼替他寬衣解帶,像每一個賢惠的妻子。

  出嫁前,祖父教導她,她是商女身份比不過其他妯娌,禮數上就要更周到,讓誰也挑不出錯。

  這些年,她或許沒有得到過妯娌們真正的認可與接納,但她的一舉一動都符合她燕王兒媳的身份。

  金盞端了銅盆過來。

  殷蕙站在一旁,看金盞蹲下去替魏曕洗腳。

  蕩漾的水面晃動著燈光,魏曕閉著眼睛,好像在思索什麼。

  金盞端著銅盆退下,銀盞滅了所有的燈。

  床上擺了兩床被子,夫妻倆一人一個被窩,這還是新婚期間魏曕要求的,他沒說為什麼,不過殷蕙也喜歡這樣,一個人睡更自在。

  魏曕有興致的時候,會鑽到她這邊來,完事了再回去,他沒興致,殷蕙就可以踏實地睡了。

  當丫鬟們的腳步聲也消失,魏曕忽然道:「等表妹安頓好了,過段時日,我會納她做妾,無須大辦,府裡整治一桌酒席便可。」

  殷蕙的胸口就更堵了。

  她這麼難受,他竟然還能如此冷漠地吩咐她做事。

  「我不同意。」

  緩過氣來,殷蕙對著黑漆漆的帳子道。

  婚後這麼多年,這是她第一次反對他的決定。

  「為何?」魏曕問,「自從你嫁我,端莊守禮,也曾勸我納妾,為何現在不可?」

  殷蕙緊緊咬著嘴唇。

  她端莊守禮,是為了贏得他的心,是為了不給娘家丟人。

  可她的本性並非如此,她喜歡出門逛街,喜歡恣意而為,最討厭的便是規規矩矩。

  更何況,人心都是肉做的,上次她勸他納妾還是十年前剛懷孕之際,她對他的感情也不深,魏曕真納了,她會比較容易接受。換成如今,在她以為夫妻之間再也不會有旁人的時候,他突然往她心口紮了一刀,她能不疼嗎?

  「總之我不同意。」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幾乎是咬牙切齒。

  漫長的沉默後,魏曕卻只是道:「睡吧,明早再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1:31 PM

第二章

  「睡吧,明早再說。」

  魏曕的語氣是那麼平靜,平靜到殷蕙以為兩人只是在談論明日早飯要吃什麼。

  他怎麼可以?

  因為他忙了一日差事累了想要睡覺,便在納妾這樣的大事上,也要求她不哭不鬧,理智地等到明早?

  殷蕙怎麼可能睡得著?

  這一瞬間,殷蕙想到了小時候跟著祖父出門,在路邊看到的一幕,有個婦人手裡攥著燒火棍,追著自家漢子喊打喊殺。

  殷蕙想,如果魏曕不是王爺,她也不是王妃,魏曕敢納妾,她也敢拿燒火棍打他。

  可惜,他是王爺,是她不能以下犯上的貴人。

  身份的差別讓殷蕙一動不動地躺著,別說鬧了,她連一句氣話都沒有說,任憑怒火痛苦在胸口交織翻滾。

  時間久了,精神終究熬不過這長夜漫漫,殷蕙翻個身,睡著了。

  睡得昏昏沉沉的,直到有人親上脖子,殷蕙才猛地驚醒。

  帳內仍然是一片漆黑,屬於魏曕的灼熱呼吸從脖頸一側傳過來。

  他從來不親她的嘴,每次都是從脖子開始。

  殷蕙都快傻了。

  他要納妾,把她氣得要死,居然還有心情做這個?

  殷蕙抬手去推他。

  可能連著兩頓沒吃了,上半夜又沒睡好,力氣不夠,他也當成了欲迎還拒,給按住了。

  殷蕙掙了兩下,他突然欺了進來。

  再掙也沒有意義,殷蕙咬牙罵道:「你混蛋!」

  一個商女居然敢罵一位王爺是混蛋,殷蕙活了二十五年,都沒想過會有這一日。

  身上的男人頓住,殷蕙眼淚一滾,又罵了一句:「混蛋。」

  或許是委屈,或許是怕了,這一次她聲音低了很多,嬌嬌弱弱的聲音,更好像撒嬌似的。

  魏曕若是停下來教訓她,殷蕙肯定會縮起膽子,可短暫的停頓後,魏曕越發混蛋起來,殷蕙忍了一會兒,怒火又竄起來,發洩般朝他身上招呼了幾下子。

  成親十年多,這事第一次變成了打架一般,一個不服氣,一個想鎮住對方的性子,最終殷蕙還是吃了體弱的虧,被他按在錦被當中,一邊嗚嗚哭著一邊罵他混蛋。

  也不知過了多久,殷蕙縮在被窩裡,聽他穿好中衣,搖鈴提醒丫鬟們備水。

  備水需要時間,魏曕靠在床頭,看著她露在外面的幾縷長髮,道:「我這次進京,可能要九月裡歸,你好好照顧衡哥兒,不必掛念我。」

  殷蕙一肚子氣與委屈,沒細想這話。

  外面丫鬟們端水進進出出,很快,金盞來報,說水已經備好。

  魏曕先去洗了,出去前用火折子點了兩盞燈。

  殷蕙不想動,可身上黏糊糊的,不洗也不行。

  她抿著嘴坐起來,視線一掃,發現肚兜中衣丟在裡側,水紅色的睡褲一半壓在被子底下,一半冒了出來。

  有什麼念頭從腦海裡浮過,殷蕙皺皺眉,只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清楚。

  她默默地抓起幾件衣裳穿好,穿鞋的時候,魏曕回來了,修長挺拔的身影,漸漸靠近屏風,面容朦朧。

  殷蕙盯著那架屏風。

  那是一架四幅的紫檀木蘇繡屏風,乃是她的陪嫁之一,精美的蘇繡在名貴的絹紗上繡出牡丹、桃花、喜鵲、鴛鴦等寓意夫妻美滿的圖案。

  可是這屏風只用了三年,三年後就收入庫房,換了新的。

  殷蕙對這架屏風印象深刻,從燕王府遷往京城之前,她還在庫房裡見過這架屏風,到了蜀王府,庫房收拾妥當她去查驗時,也見過這架屏風。

  怎麼就重新用起來了?

  殷蕙對著屏風出神的時候,魏曕終於繞了過來。

  殷蕙無意識地瞥過去。

  魏曕也朝她看了過來,清冷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詫異,詫異她怎麼還坐在這裡出神。

  殷蕙則瞪圓了一雙清澈的桃花眼。

  眼前這個魏曕,太年輕了,劍眉鳳目,面白如玉,眉眼雖冷卻依稀能看出屬於年輕人的幾分青澀,哪裡是昨晚殷蕙見到的那位三十而立肅穆沉毅的蜀王?

  殷蕙呆呆地看著魏曕的鼻子。魏曕還是魏曕,卻沒有了鬍子。

  她失態太久,魏曕皺眉:「為何這樣看我?」

  殷蕙卻在這瞬間忽然低頭,看向身上的中衣。

  她終於記起哪裡不對了,昨晚入睡前,她穿的不是這身,顏色繡樣完全不同。

  再看這間屋子,雖然多年沒住過,殷蕙還是認得的,這是他們夫妻在燕王府的院子。

  殷蕙怔怔地走向梳妝台,兩盞燈提供了柔和的光亮,殷蕙雙手扶住椅背,心情復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她,看起來比魏曕還要稚嫩,十五六歲的年紀,烏髮凌亂,臉頰因為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房事而嫣紅靡豔。

  殷蕙摸了摸自己的臉。

  鏡子裡的她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突然,另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鏡子裡,魏曕眉頭皺得更深,清冷目光審視地落在她身上。

  腦袋裡亂糟糟的,殷蕙攏了攏中衣,本能地想要先逃離這裡,想一個人靜靜。

  備水……

  對了,她還要沐浴。

  「我去沐浴。」

  丟下這句話,殷蕙匆匆離去。

  西裡間便是浴房,裡面有沖澡間也有泡澡的浴桶,魏曕大多時候都是沖洗,浴桶裡則漂浮著一層花瓣。

  殷蕙先走進沖澡間。

  丫鬟金盞熟練地伺候她擦拭。

  殷蕙目不轉睛地看著金盞,同樣變成十五六歲的金盞。

  「夫人怎麼了?」金盞奇怪地問。

  夫人……

  如果是在景和二年,如果是在京城的蜀王府,金盞該叫她王妃的。

  「我做了一個噩夢,糊里糊塗的,你告訴我,今年是咸寧幾年幾月?」殷蕙難掩顫抖地問。

  她知道自己肯定回到公爹登基之前了,但具體是咸寧幾年,她需要確認。

  金盞的神色更古怪了,前半個時辰多三爺與夫人鬧得動靜那麼大,夫人居然撒謊說她做噩夢?

  但金盞還是如實回答道:「今年是咸寧八年,今日是七月初九。」

  腦海裡轟的一聲,殷蕙險些站立不住。

  她是咸寧七年春嫁給的魏曕,咸寧八年春生下的兒子魏衡,也就是說,她在睡夢裡回到了十年前,她才十六歲,兒子也才幾個月大?

  身子擦好了,殷蕙一個人坐在浴桶中,讓金盞退下。

  是做夢嗎?

  水是熱的,殷蕙掐了下大腿,疼得她直吸氣,甚至方才與魏曕的那一場,也真實無比。

  .

  殷蕙一直在浴房待到水涼才跨了出來,金盞服侍她換上了新的中衣。

  「什麼時辰了?」殷蕙低聲問。

  金盞道:「剛過子時。」

  說完,她繼續替主子繫腋下的盤扣。

  殷蕙看向窗外。

  魏曕的話重新響在耳邊:「我這次進京,可能要九月裡歸……」

  殷蕙徹底想了起來。

  這年的八月二十,魏曕的皇祖父建隆帝要慶六十歲大壽,這等大日子,建隆帝沒有召見三個王爺兒子進宮,而是命兒子們選派兩位皇孫進京祝壽。

  燕王府這邊,公爹定了由世子爺魏陽與她的夫君三爺魏曕進京。

  既然明日就要遠行,今晚魏曕睡到三更天忽然又來了興致,也是情理之中。

  弄明白了一切,重新回到內室時,殷蕙冷靜了很多。

  「怎麼這麼晚,滅燈吧。」

  帳內傳來魏曕不悅的聲音,大概是在嫌棄她耽誤太久,讓燈亮了太久,擾了他休息。

  殷蕙默默滅了兩盞燈,走到床邊,從床腳爬到內側,鑽進屬於自己的被窩。

  「之前為何罵我?」

  旁邊的男人突然問道,聽起來似乎還不睏。

  殷蕙隨口編了個理由:「我很累,只想睡覺,你卻來折騰我,不過我已經知錯了,還請三爺恕罪。」

  魏曕沉默。

  以前他也有夜半忽然起興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柔順配合,嫁過來一年多,也再知禮謹慎不過,何曾對他失禮?

  今晚如此撒野,撓得他後背全是血印子,可見怨氣之深。

  魏曕只能想到一件事。

  這次他與大哥進京,大哥帶上了大嫂,他卻沒有帶她。

  「衡哥兒太小了,父母都不在身邊,我不放心。」

  殷蕙不懂他怎麼突然提到了兒子,她也不記得十年前的今晚魏曕有沒有說這個,愣了片刻,殷蕙背對他道:「三爺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好衡哥兒。」

  魏曕:「嗯,睡吧。」

  殷蕙馬上閉上了眼睛。

  也許明早醒來,她就又回到蜀王府了,而不是留在這場荒誕的夢中。

  .

  「夫人,夫人,該起了。」

  殷蕙猛地清醒過來,睜開眼睛,面前便是自小伺候她的丫鬟金盞、銀盞。

  都是十六歲,金盞俏麗,銀盞柔靜,水靈靈的像兩朵花。

  殷蕙又在被窩裡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看來這不是夢了,她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王……三爺何時離開的,怎麼沒叫我?」殷蕙坐起來,心神不寧地問。

  金盞笑道:「是三爺囑咐奴婢們別驚動您的。」

  雖然她也奇怪夫人竟然睡了懶覺沒有起來伺候三爺更衣,不過三爺難得對主子溫柔一回,金盞很替主子高興。

  殷蕙看向窗外:「什麼時辰了?三爺可出發了?」

  金盞道:「等會兒全府裡的主子們都要去送三爺他們,奴婢哪能讓您睡到那個時候,只是夫人再賴床下去,咱們可要遲到了。」

  殷蕙忙坐了起來,縱使不懂為何會變成這樣,她也不能在整個燕王府面前失禮。

  洗漱更衣梳頭,金盞、銀盞做得十分熟練,一刻鐘後,殷蕙吩咐金盞去廚房傳飯,再派銀盞去請魏曕過來。

  乳母與衡哥兒就住在後院的耳房,這會兒也抱了小公子過來。

  殷蕙迫不及待地將兒子接了過來。

  這會兒衡哥兒才四個月大,白白淨淨的,長得很像魏曕。

  小小的男娃看到娘親,開心地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一對兒月牙。

  殷蕙差點哭出來。

  公爹對孫子們教導嚴格,所有小少爺們到了四歲就要去書堂讀書,打那之後,兒子的脾氣與魏曕越來越像,很少在她面前笑了,就像一顆小太陽,漸漸變成了一顆清清冷冷的月亮。

  魏曕過來時,就見那位素來看重禮儀的妻子正將兒子抱在懷裡,低頭與兒子貼臉。

  看到他,妻子皺了下眉,抱著兒子換個方向站著。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她待他總是小心翼翼唯恐哪裡做錯了被他責罰,從昨夜開始,她的態度明顯變了,不再恭敬,倒好像……嫌怨。

  魏曕不太高興。

  女人偶爾耍耍脾氣無傷大雅,可他已經解釋過為何不能帶她進京,她身為母親,竟然還在為此怨怪於丈夫。

  太不懂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1:59 PM

第三章

  雖然周圍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年輕了十歲,但三爺的澄心堂乃至整個燕王府都曾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家,周圍的人也再熟悉不過,殷蕙很快就接受了這場發生在她的睡夢中的驚變。

  魏曕落座後,殷蕙也將兒子交給了乳母。

  不急,魏曕馬上就要離家兩個多月了,她有的是時間與兒子親近。

  廚房的小丫鬟們安靜熟練地擺好早飯。

  殷蕙掃了一眼。

  肉餡兒烙餅煎得麵皮金黃微焦,米粥湯少黏稠,就連火腿炒蛋裡面的雞蛋,也都炒得發老。

  不是澄心堂的廚子控制不好火候,而是魏曕就愛吃這種。

  殷蕙喜歡早飯吃包子,喜歡喝湯米均勻的粥,喜歡吃炒得嫩嫩的雞蛋。

  出嫁前殷家廚子端上來的全是她愛吃的,做了燕王府的兒媳,殷蕙處處顧及魏曕的喜好,丁點有利於自己的要求都不敢提,唯恐被人議論出身商戶的她不懂規矩。

  可她的謹慎與順從,最終也沒有換來魏曕的心。

  那還謹慎什麼呢?

  這頓就算了,晌午她就要廚子做一桌她愛吃的飯菜,就算魏曕回來了,以後的飯桌上也將有夫妻倆各自愛吃的東西,她絕不會再委屈自己。

  隨便吃了點,殷蕙放下筷子,再讓乳母把孩子抱過來。

  衡哥兒長得白白胖胖的,剛出生的時候就比其他孩子大,全怪殷蕙孕期不懂,吃得太多,孩子養得好,她生的時候遭了老大的罪,後來再也沒有懷上,可能就與傷了身子有關。不過疼過了也就忘了,此刻殷蕙抱著健康可愛的兒子,心裡只有溫暖。

  細細想來,從前她鑽了牛角尖,嚴格要求自己謹慎行事,對兒子也是同樣,使得孩子小小年紀承受了不少委屈,母子關係也越來越遠。

  這次不會了,她已經明白隱忍求全撈不到任何好處,她自己不會再忍,也不會教孩子一味隱忍,就算有人會因為她的出身看不起兒子,她也會讓兒子明白,他有一個最關心最愛護他的娘。

  衡哥兒仰面躺在娘親的懷裡,突然朝娘親露出一個笑。

  殷蕙也笑了,低下去,輕輕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蛋。

  母子倆眼中只有彼此,坐在對面默默吃飯的魏曕,默默地朝這邊看了好幾眼。

  他能感受到殷氏對他的刻意忽視。

  成親一年半,以前只要他出現在她面前,殷氏便會將他當成天一樣殷勤伺候,他也有幾次短暫外出的時候,每一次離別,殷氏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不捨,會囉囉嗦嗦地囑咐他各種事宜,彷佛他連如何照顧自己都不懂,然而今日,她除了吃飯就是逗兒子,一眼都不曾看他,一句話也不曾試著交談。

  魏曕放下碗。

  碗底輕輕觸及桌面的聲音讓殷蕙微微抬頭,見魏曕吃好了,殷蕙朝伺候在一側的金盞、銀盞使個眼色。

  兩個丫鬟立即上前服侍三爺漱口。

  漱了口,魏曕走到殷蕙身邊,接過衡哥兒抱在懷裡。

  衡哥兒可能更喜歡娘親,見到父親,男娃娃歪過腦袋,哼唧著想回到娘親身邊。

  魏曕抿唇,轉身將兒子遞給乳母,看向外面道:「走吧。」

  殷蕙跟了上去。

  .

  燕王府氣勢恢宏,與其他藩王府邸一樣,由中間一道東西向的長長巷道,將整座王府隔成了前朝後寢的布局。

  前朝是燕王處理政事、召見官員的地方,莊嚴肅穆,後寢是燕王及其家眷生活之處,精致華美。

  燕王的寢殿位於後宮中央,西六所分給妻妾居住,東六所分給膝下的兒女們居住。

  殷蕙一家三口走出澄心堂,往西行,經過頤志堂的時候,世子爺魏陽與世子妃徐清婉並肩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三個孩子。

  殷蕙與魏曕同時頓足,朝魏陽夫妻點頭致意:「大哥,大嫂。」

  世子爺魏陽穿了一身茶白色錦袍,他個子比魏曕矮一些,然神色溫潤氣質沉穩,頗有長兄風範,笑著對魏曕道:「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魏曕答道:「都已收拾妥當,命隨從搬上馬車了。」

  魏陽點點頭,自然而然地與魏曕走在了前面,聊些京城之行的事宜。

  殷蕙則走在了徐清婉身邊。

  徐清婉是燕王妃的娘家侄女,姑侄倆都出自京城的一等勳貴之家鎮國公府,徐清婉身世顯赫,儀容氣度也是殷蕙幾個妯娌當中最頂尖的,前世殷蕙嫁到燕王府,密切注意著徐清婉的一舉一動,言行舉止無一不效仿徐清婉,經過一兩年的堅持與模仿,殷蕙的禮儀幾乎毫不遜色徐清婉,然則卻也變得不再像她自己。

  丫鬟們私底下都嘲笑她東施效顰,徐清婉對殷蕙的態度始終如一,客氣生疏,不曾傲慢無禮,但也不曾將殷蕙看在眼裡。

  平時私底下見面,除了最基本的招呼,徐清婉不會主動與殷蕙說什麼,都是殷蕙絞盡腦汁找些話題。

  今日兩位爺就走在前面,相談甚歡兄友弟恭,徐清婉的話也變得多了些,溫聲對殷蕙道:「三弟妹放心,此去京城,我與世子爺會照看好三弟,你在家裡安心照顧五郎就是。」

  燕王府的幾個孫輩都是按照長幼稱呼的,殷蕙的兒子衡哥兒排行五,大家都叫他五郎。徐清婉生了兩個兒子,六歲的大郎為長,還有個才三歲的三郎。此時兄弟倆都跟在後面,另有一個五歲的女娃娃,乃是徐清婉的庶女眉姐兒。

  因為成親早,如今頤志堂的孫輩數量最多。

  殷蕙看看乳母懷裡的衡哥兒,笑著道:「有勞大哥大嫂費心了。」

  那聲音輕柔隨意,再無從前的小心拘束,彷佛她與徐清婉都是一樣的貴女出身。

  一個常年拘謹的人突然灑脫了,熟悉她的人自然能察覺這種變化。

  徐清婉總算正眼朝殷蕙看來。

  殷蕙穿了件淺碧色鑲金邊的繡花褙子,搭配一條白色長裙,體態婀娜,清雅得體。這打扮與平時沒有太大的差別,變的是她的神態。徐清婉熟悉的殷蕙總是小心翼翼的,一雙美麗的眼睛因為時時刻刻留意旁人的舉止而失了大方,又因為常常自慚形穢下意識地垂眸低頭,這樣的小家子氣,倒也符合她的出身。

  但今日的殷蕙言笑晏晏,目光平和,禮儀周到卻又毫無模仿造作的痕跡,彷佛一隻原本關在籠子裡瑟瑟縮縮的畫眉鳥,突然飛出牢籠在陽光下恣意飛翔起來。

  當殷蕙瑟縮時,大家很容易忽視她的美貌。

  當她變得從容大方,她的美貌也完全展現出來。

  徐清婉竟看怔了一瞬。

  她怎麼才發現,這位妯娌居然擁有如此令人心動的姿色?

  世子爺魏陽與家中的弟妹們不熟,雖然聽到了殷蕙的話,卻也只是覺得再尋常不過,未曾多加留意。

  魏曕心中微動,只是不好回頭打量殷蕙。

  一直到徐清婉的目光從自己臉上移開,殷蕙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晨光從身後傾灑過來,兩家人在地面投下長長短短的影子。

  殷蕙看過那些影子,再看向遠處的湛藍天空,那麼藍那麼澄淨,一如她再無任何雜念的心。

  .

  燕王通常都是在勤政殿的側殿處理家事,平時有什麼家宴也會在這邊舉辦。

  小輩們都會提前到來,魏陽、魏曕兄弟兩家人成了第一波到的。

  爺們坐在一側,殷蕙、徐清婉妯娌倆坐在了西邊,中間隔了一張席位。

  殷蕙坐好後,一抬頭,就對上了對面魏曕的視線,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看著她,還是巧合。

  殷蕙想,應該只是巧合吧,在澄心堂魏曕都很少留意她,更何況是在外面。

  她若無其事地避開,正好大房的三郎湊到了衡哥兒身邊,殷蕙便自然而然地側身而坐,看三郎逗弄弟弟。

  別管孩子們長大了會不會吵架打鬥,現在都還是小娃娃,喜歡誰才會接近誰,單純不摻假。

  「三嬸快看,五郎吐口水了。」

  幾乎三郎才說完,乳母就輕柔地幫衡哥兒擦了口水。

  三郎看著還必須讓人抱的弟弟,很是得意地道:「我要跟爹爹去京城了,大哥也去,你還小,去不了的。」

  衡哥兒哪裡聽得懂,對著三郎使勁兒,好像要說什麼似的。

  倒是安安靜靜坐在徐清婉身後的眉姐兒,十分羨慕地看了三郎一眼,嫡庶有別,五歲的女娃娃已經多少明白了這規矩。

  這時,二爺一家也來了。

  二爺魏昳容貌俊美而愛笑,風流倜儻,被平城百姓戲稱為第一美公子,他的妻子紀纖纖也是出場便令人驚豔的大美人,哪怕此刻懷著七個月的身孕,風采依然不減。

  徐清婉出身最貴氣質也最高雅,然則明豔亮麗的紀纖纖一出場,徐清婉頓如月邊的星辰變得黯淡無光。

  「大哥三弟來得好早,叫我慚愧啊。」魏昳笑著在魏陽、魏曕中間落座道。

  魏陽笑道:「沒看出你慚愧,倒看出春風滿面了,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去了京城,你便可以在老四、老五面前擺兄長威風了?」

  魏昳頓時面露苦色:「那大哥還是別去了,你走了,盯著他們倆的重擔就要落在我身上,我可懶得管。」

  魏曕扯扯嘴角,算是附和一笑。

  殷蕙的目光快速在三兄弟的臉上過了一遍,得出了像前世一樣的判斷,論風姿,魏昳的確是燕王府裡最出眾的爺,但論俊美,其實她的丈夫三爺魏曕當屬第一,只是魏曕過於嚴肅冷漠,無論王府裡的下人還是平城的百姓們都光怕他了,哪敢對他的五官評評點點。

  「哎,可惜三弟妹要留在王府照顧五郎,不然隨三弟一同前往京城,見見世面多好。」

  旁邊,剛剛坐下的紀纖纖突然用一副惋惜的語氣道。

  而她的言外之意,則是諷刺殷蕙沒見過什麼世面。

  換做以前,殷蕙定會臊得滿面通紅,此刻她卻心如止水,一臉天真地問:「我覺得平城就很繁華了,難道京城比這邊更繁華嗎?」

  紀纖纖也生在京城的勳貴之家,聞言彷佛打開了話匣子,一邊鄙夷地看了殷蕙一眼,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起京城如何比平城繁華起來。

  等她喘氣的功夫,殷蕙才笑道:「可能我從小在平城長大吧,周圍的城鎮都不如這裡繁華,我便覺得平城最好,能去京城游歷是我之幸,不能去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紀纖纖的傲氣便好像甩在了一根木頭上,沒有激起木頭的羨慕,她的傲氣也便成了擺設。

  跟著,紀纖纖的親兒子,四歲的二郎突然鬧了起來,拉著紀纖纖的袖子晃道:「娘,我也要去京城!」

  紀纖纖臉色頓變。

  偏偏三郎還在朝二郎擠眉弄眼,顯擺他能去,二郎不能去。

  受了刺激,二郎鬧得更凶了,乳母想要牽走他,二郎竟然對乳母拳打腳踢起來。

  妻兒在兄弟們面前出醜,二爺魏昳再也笑不出來了,剛要訓斥兒子,一道聽起來尋常卻暗含威嚴的聲音從側殿左前方的入口處傳了過來:「一大早的,誰在哭鬧?」

  聲音未落,殷蕙等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恭迎家主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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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昳:音同意,昳麗:光鮮亮麗的樣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2:22 PM

第四章

  燕王是建隆帝的次子,十八歲封王,攜家眷遷居燕地,自此長住於平城。

  燕王今年四十有三,正當壯年,身長九尺健碩魁梧,其面容俊朗、氣質尊貴,頗有王者風范。

  重生前,殷蕙最敬畏佩服的人便是這位公爹,武能禦敵文能治國,簡直是天生的帝王命。

  只是燕王氣勢太盛,從前的殷蕙連沉默寡言的魏曕都怕,更何況不怒自威的王爺公爹。

  不僅僅是她,燕王府的小輩們就沒有不怕燕王的,此刻都恭恭敬敬地垂著眼,就連哭鬧著要去京城的二郎,這會兒都緊張地靠在紀纖纖身邊,不敢動手抹眼淚,只在鼻涕快要掉下去的時候,使勁一抽,發出響徹整個側殿「禿嚕」聲。

  燕王在前面的主位上落座,目光直接落到了二郎身上,問道:「二郎在哭什麼?」

  二郎緊張地看向紀纖纖。

  紀纖纖後背已經冒出了一片冷汗,如果讓公爹知道二郎想去京城,公爹會不會誤會是她不滿公爹只派世子爺與三爺去京城的安排,故意攛掇兒子找事?

  紀纖纖不敢說啊。

  關鍵時刻,她的丈夫二爺魏昳抬起頭,慚愧地對燕王道:「稟父王,是兒子沒管教好二郎,因為一些小事便哭哭啼啼的,回頭兒子一定教訓他。」

  燕王瞥他一眼,看向大房的大郎:「大郎說說,你二弟在哭什麼?」

  大郎六歲了,早已開始讀書啟蒙,也是兄弟們當中最懂事的,聽祖父問話,他不敢隱瞞,聲音清脆地道:「稟祖父,二弟想去京城。」

  他沒有提到紀纖纖對京城的炫耀,也沒有提及三郎對二郎的刺激,只說二郎哭的原因。

  徐清婉暗暗鬆了口氣,以公爹的脾氣,絕不喜歡小輩們揭兄弟或叔嬸的短。

  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家人犯錯固然令人不喜,但其他家人幸災樂禍地去揭發,也絕不是公爹願意看到的。

  燕王點點頭,又問臉上還掛著淚疙瘩的二郎:「你為何想去京城?」

  二郎被紀纖纖溺愛,膽子最大,見祖父似乎並沒有生氣,四歲的男娃抹把眼睛,抱著一絲期待道:「娘說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想去見見世面。」

  這麼大的孩子,其實最會模仿大人說話,紀纖纖說去京城是見世面,二郎就學以致用了。

  燕王笑了笑:「你娘何時說的?」

  二郎被祖父的笑容鼓勵,不假思索道:「剛剛說的,跟三嬸說的。」

  紀纖纖臉上的汗已經開始往下滴了,殷蕙也有些緊張,雖然她沒有挑撥是非,可牽扯其中,公爹會不會遷怒?

  燕王並沒有看兩個兒媳,繼續問二郎:「京城那麼好,你三嬸想去嗎?」

  二郎看看殷蕙,想到如果他說三嬸也想去,大家都要去,祖父會不會就同意了?

  他點點頭,大聲道:「三嬸想去!」

  紀纖纖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兒子平時就喜歡撒謊,她還覺得兒子聰明,可兒子竟然在公爹面前撒謊?

  站在紀纖纖身後的殷蕙,能清晰地看到一滴汗沿著紀纖纖的脖子流了下來,就在她猶豫該為自己辯解還是等著公爹審問再開口的時候,三郎突然指著二郎叫嚷道:「祖父,二哥撒謊,三嬸才沒想去,三嬸說平城最好!」

  此言一出,紀纖纖再也忍不住,姿勢艱難地跪了下去,另一側二爺魏昳同時如此,夫妻倆異口同聲地道:「父王息怒,都怪兒子(媳)沒教好二郎。」

  燕王的神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輕飄飄地道:「養不教,父之過,你們先帶二郎下去吧,中秋前都別出來了。」

  今日才七月初十,燕王這是直接禁了二房一個多月的足。

  魏昳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滿,再次叩首認錯後,便來牽住二郎,背對燕王冷冷看眼紀纖纖,打頭走了。

  二房一家往外走,四爺、五爺以及兩位尚未出閣的姑娘終於到了,四人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卻知道此時不該胡亂說話,為遲到賠禮後分別站到了男女兩側。

  燕王似乎忘了剛剛的不快,問起魏陽、魏曕兄弟倆行囊車馬都收拾好了沒有。

  兄弟倆一一作答。

  燕王交待了一些,離開前讓兒子們分別去各自的母親那裡請安道別,然後再出發。

  燕王走後,側殿裡的氣氛終於輕鬆下來。

  「大哥,二哥二嫂觸怒父王了?」四爺魏昡問道,少年郎才十五歲,心直口快。

  二爺的胞妹魏杉也擔心地看向長兄。

  魏陽沒有回答,只交待弟弟妹妹們勤讀書練武,休要偷懶懈怠。

  「好了,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去,等會兒也不用送我們。」

  打發了年少的弟弟妹妹,魏陽、魏曕分別帶領家眷朝西六所走去,因是同路,自然同行。

  這一路大家仍然只聊家常,彷佛都將側殿裡發生的事拋到了腦後。

  到了西六所,離所門最近的便是徐王妃的住處。

  徐王妃是燕王所有子女的嫡母,魏曕、殷蕙也先去給徐王妃請安,徐王妃笑容慈愛地關心兩句,便讓他們離開了。

  魏曕的生母溫夫人,住在靜好堂。

  前往靜好堂的路上,殷蕙朝魏曕那邊瞥了幾眼。

  側殿裡的風波,說起來算是紀纖纖咎由自取,然則如果她逆來順受,默默忍了紀纖纖的奚落,而不是故意設套誘導紀纖纖大肆誇讚京城,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了。

  不過,她誘導紀纖纖的目的,只是想說出她喜歡平城的話,並不羨慕,二郎哭鬧完全是意料之外。

  如今公爹只懲罰了二房,可她與三郎也捲入了其中,會不會給魏曕添麻煩?

  夫妻一體,她只是不想再拿熱臉貼魏曕的冷屁股,不想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可沒想給魏曕惹麻煩,壞了一家人的前程。

  就要到靜好堂了,殷蕙終於沒忍住,讓乳母抱著孩子稍等,她扯了扯魏曕的袖子。

  魏曕朝她看來。

  殷蕙往前走了幾步,與乳母拉開距離。

  魏曕面無表情地來到她身邊。

  殷蕙難掩忐忑地看著他:「三爺,今早的事,會不會讓大哥大嫂記咱們一筆?」

  三郎作為弟弟,揭發二郎撒謊,雖然替她省了事,魏陽、徐清婉未必高興兒子出這個頭,如大郎那般兩不得罪才是最好。

  大房夫妻當然不會責備親兒子,只會將賬算在她甚至魏曕的頭上。

  京城之行,在京城有貴戚且熟悉京城情況的大房夫妻倆,稍微給魏曕使個絆子,都可能讓魏曕犯錯,繼而失寵於燕王。

  魏曕在燕王府的地位,直接關係到她與兒子的處境。

  魏曕看著她慌亂的眼,道:「大哥心胸寬廣,大嫂也有雅量,應該不會計較,倒是二房那邊,與咱們的樑子怕是結下了。」

  殷蕙抿唇。

  燕王府裡形勢復雜,她前世那般小心翼翼,也絕非無用之功,至少,她從未給魏曕添過什麼亂。

  魏曕的視線就落到了妻子的嘴唇上,粉嫩的唇瓣都快被抿得失了顏色。

  「這是二哥二嫂心胸的問題,與你無關,你並未犯錯,不必擔心什麼。」魏曕低聲道。

  難道他還要怕二哥二嫂不成?

  他不怕,她也不必怕。

  與其她在徐清婉或紀纖纖面前畏畏縮縮,他更希望她以後都能像今早這樣,不卑不亢。

  殷蕙詫異地看向魏曕,他竟然不怪她?

  魏曕:「好了,去見夫人吧。」

  他率先往前走去。

  殷蕙只好壓下心頭的困惑,跟著他進了靜好堂。

  .

  燕王有五位妻妾,其中當屬魏曕的生母溫夫人出身最低。

  溫夫人剛進燕王府的時候,家中只有一位農夫父親,一個還未能考取功名的兄長,這種身份能入燕王的眼,全是她自己貌美動人的緣故,也使她成了燕王抵達封地後納的第一個妾室。

  原本溫夫人是住在西六所僅次於徐王妃、李側妃的院子玉琴軒的,後來郭側妃進門,那可是燕地大將的女兒,溫夫人就在徐王妃的安排下,讓出玉琴軒,搬到了靜好堂。

  這些陳年舊事,也是殷蕙在燕王府待得時間久了,東拼西湊從小丫鬟們口中聽到的消息。

  不過溫夫人性情溫柔,從未在殷蕙面前表現出對這些俗事的在意,婆媳倆一個溫順本分一個謹小慎微,相處時從不談及其他幾房的事,只聊自家人的起居瑣碎。

  知道他們會來,溫夫人已經在廳堂裡等著了,儘管一身家常打扮,仍難掩其清麗之色。

  美人有千種,溫夫人與後來殷蕙見到的魏曕表妹溫如月一樣,都是那種人淡如菊的美,也許放在美人堆裡並不起眼,但一旦目光落在她們身上,就會發現她們的五官非常耐看,好似夜晚的明月一般動人。

  不得不說,溫如月這個名字起得非常配她了。

  看到溫夫人,殷蕙難免就想到了表姑娘溫如月,一時心頭百般滋味。

  溫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她沒去過京城,只知道京城住了一群達官貴人,兒子第一次去那種富貴地,溫夫人擔心兒子被人欺負。

  做父母的,無論子女性格如何,永遠都擔心子女在外地會被人欺凌。

  「叔夜,到了京城,你要事事聽從世子爺的,需要外出時最好與世子爺寸步不離,若無事,你就待在下榻之處,莫要隨意走動。」溫夫人憂心忡忡地囑咐道。

  魏曕只是淡淡地應了,多餘什麼也沒說。

  殷蕙站在一旁,將溫夫人的慈心與魏曕的冷漠全部看在眼裡,依稀之間,她好像也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魏曕就是個冷心腸的,無論母親妻子都得不到他的笑臉,或許,只有溫如月見過吧。

  殷蕙垂眸,靜靜等著母子倆敘別結束。

  「時候不早,大哥還在等著,兒子先走了,您好好照顧身體。」

  一盞茶的功夫後,魏曕道。

  溫夫人只好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對殷蕙道:「你去送送吧。」

  殷蕙點頭,又跟著魏曕離開了。

  車馬都安排在燕王府的西華門外,離西六所倒是近,出去不久就到了,殷蕙剛站穩,回頭看看,就見大房一家四口也正帶著隨從朝這邊走來。

  她看向魏曕。

  魏曕負手而立,注視著漸漸靠近的大房一家。

  殷蕙想了想,提前請示道:「三爺不在的時候,我可否回娘家看看?早上去,下午就回來。」

  上輩子,因為徐清婉、紀纖纖都是遠嫁,從未回家省親,殷蕙也一次都沒提過這種要求。

  魏曕看看她,道:「可以,記得請示王妃,且帶上腰牌。」

  雖然他的神色冷淡依舊,但確確實實是同意了她這個大膽的要求。

  驚喜之下,殷蕙洩露了笑意出來。

  魏曕見了,怕她高興過頭忘了規矩,又補充道:「逢年過節都可以回去走動,其他時候能免則免。」

  原來逢年過節都可以的嗎?

  殷蕙已經非常滿足了,忙道:「三爺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魏曕恍若未聞,徑直朝走過來的魏陽夫妻點點頭,視線無意般掠過三郎。

  小家伙一副為即將出門雀躍的神態,眼周也毫無異樣。

  「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魏陽做主道。

  魏曕頷首,對殷蕙道:「你們回去吧,不必再往外送了。」

  殷蕙剛從他這裡得了便利,下意識地道:「我們再在這裡站會兒。」

  此情此景,她這麼一說,更像新婚燕爾捨不得丈夫遠行的小媳婦了。

  魏陽調侃地看向魏曕。

  魏曕只是點點頭,又交待乳母照顧好兒子,便往外走了。

  出了燕王府內城的西華門,還有護城河拱橋前的西過門,再走一段,又有燕王府外城牆厚重的西外門。

  王府重地,僅是進出內城,便要過三重門。

  走出西外門的時候,魏曕回頭看了眼。

  隔著幾丈的距離,他的妻子抱著稚子,遙遙地望過來,明亮的晨光將娘倆籠罩其中。

  這也是第一次,他出遠門時,有人專門跟過來,駐足相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2:39 PM

第五章

  馬車出發了,王府的三重門也依次合上。

  看看緊閉的城門,再看看懷裡還不知道爹爹已經離開的兒子,殷蕙竟有種恍然如夢之感。

  只是說不清,究竟此刻是夢,還是曾經經歷過的那十年是夢。

  在那個長達十年的夢中,她對今日的記憶非常淡,大概就是紀纖纖奚落她了,她默默忍受,二房一家沒有受罰,她也沒有壯膽詢問魏曕她是否可以回娘家看看。

  「夫人,咱們也回去吧?」金盞輕聲道。

  殷蕙收起思緒,帶著金盞與乳母回了澄心堂。

  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又在王府各處繞了一個大圈,殷蕙有些疲憊,叫乳母抱走兒子,她靠在榻上假寐。

  看似睡著了,實則還在琢磨這一晚前後的驚變。

  那漫長的十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有的事她樂見其成,譬如公爹登基魏曕封了王爺她也成了王妃,有的事殷蕙卻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譬如娘家祖父的死,譬如最後魏曕要納溫如月為妾。

  無論前生今世哪個是夢,殷蕙都要努力去改變那些她不想見到的事,魏曕的心她是不期待了,也不信自己能讓他忘了那位青梅竹馬的表妹,但祖父的橫死她要管,衡哥兒的教養方式她也要改。

  .

  二爺魏昳與紀纖纖住在暢遠堂。

  從側殿那邊回來,到暢遠堂的這一路上,魏昳一句話都沒有,只是臉色越走越難看,等一家人進了自家地盤,門房剛關上門,魏昳便轉身,將躲在紀纖纖身後的二郎揪了出來,壓著二郎趴在他的膝蓋上,魏昳高高抬起手掌,啪啪啪地打了起來:「讓你撒謊,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撒謊!」

  二郎才四歲,一直都是爹娘眼裡的寶貝疙瘩,何曾挨過這種揍,才受了一下便嚎啕大哭起來:「娘!娘快來救我!」

  救?

  魏昳都氣笑了,巴掌拍得更狠:「還敢哭,你到底認不認錯?」

  二郎太疼了,嗷嗷哭的他根本沒聽見父親說了什麼,只喊著娘快來救他。

  紀纖纖見狀,眼睛一轉,猛地吸一口氣,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扶住身邊的丫鬟,痛苦地道:「二爺,我肚子疼……」

  魏昳手一頓,扭頭去看紀纖纖,正好捕捉到紀纖纖心虛躲閃的眼神。

  可就算肚子疼是假裝的,她終究懷著孩子,都七個月了,萬一真出個好歹,後悔的還是他。

  怒火翻滾,魏昳最後拍了二郎一下,丟開二郎,他指著紀纖纖罵道:「你就裝吧,你就繼續慣著他,看看人家大郎,再看看你慣出來的好兒子!」

  紀纖纖低著頭,楚楚可憐地看眼丈夫,她小聲替兒子說話道:「大郎都六歲了,咱們二郎還小,再說了,還不是三郎在那邊挑唆,如果不是三郎,二郎也不會鬧。」

  魏昳的吐沫星子馬上噴了過來:「二郎小你也小嗎?若不是你在三弟妹面前炫耀你那點見識,二郎會鬧著要去京城?」

  紀纖纖被他噴得脖子一縮,然而任性驕傲慣了的人,怎會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仍是狡辯道:「我怎麼炫耀了,我只是惋惜她不能跟著三爺一塊兒去,是她想知道京城的繁華,我才給她介紹的。」

  頂多就是說得太多了,弄饞了兒子,才惹出後面的事來。

  紀纖纖委委屈屈地看著魏昳。

  魏昳一點都不覺得她委屈,今日夫妻倆所受的懲罰,錯都在紀纖纖,第一不該拿話奚落妯娌,第二不該溺愛二郎養得他撒謊成性!

  見紀纖纖還不肯認錯,他說一句她能頂回五句來,魏昳也是不想說了,瞪著二郎道:「行,你們母子倆都沒錯,我錯了行了吧!我這就思過去,你們娘倆誰也不用改,反正中秋前你們都不能出去了,就算再犯錯,大不了繼續禁足,反正你們平時也沒事幹,只會耽誤我的差事!」

  說完,魏昳鐵青著臉大步離開。

  紀纖纖眼瞅著丈夫往柳姨娘的院子去了!

  被魏昳痛罵她都沒怎麼生氣,一想到接下來禁足期間丈夫可能都會與柳姨娘母子倆混在一起,紀纖纖好像真的有點肚子疼了。

  「夫人別急,您身子要緊,何況二爺只是在氣頭上,過兩日您教少爺認錯,再去二爺面前賠個不是,二爺肯定就回來了。」

  丫鬟們趕緊勸說紀纖纖道。

  紀纖纖扶著肚子,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對,孩子要緊,再堅持倆仨月就生了,不能有閃失。

  這筆賬可以先記下來,等她的禁足解了,再去跟殷蕙算賬。

  那邊柳姨娘正在照拂生病的四郎,四郎剛剛兩歲,前兩日染了風寒,一直在咳嗽,小小的娃吃不好飯夜裡也睡不踏實,都瘦了一圈了。

  前院的吵鬧聲隱隱約約傳過來,柳姨娘也沒有在意,直到二爺魏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嚇了她一跳。

  柳姨娘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見二爺只是坐在床邊,眉頭緊鎖地看著才睡下不久的兒子,倒好像是在外面受了氣,柳姨娘才緊張地問:「二爺,出了何事?」

  魏昳抬頭,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原本只是王府裡伺候花草的一個小丫鬟,論美貌,柳姨娘遠遠不如紀纖纖,只是聲音溫柔似水,一開口就叫他舒服得頭皮發麻,魏昳便收了她做通房,生子後又抬了姨娘。

  柳姨娘溫柔本分,從不與紀纖纖爭搶,此刻她神色憔悴,可以想像這兩日她照顧四郎有多盡心。

  在溫柔的人面前,魏昳神色緩和下來,叮囑柳姨娘道:「二郎在父王面前撒謊,害得咱們一家都被禁足,二郎那邊夫人會教他改正,四郎還要靠你多費心,務必教導他事理。」

  禁足?

  二爺都當差了,竟然還受了如此嚴懲,足見燕王有多生氣,柳姨娘心中亦敬畏起來,點頭應下。

  .

  暢遠堂外,魏昳的胞妹魏杉焦急地走到門前,她叫丫鬟去拍門,想問問兄嫂究竟發生了何事。

  燕王叫兒子兒媳禁足,門房不敢開門,透過門縫見是魏杉主僕,門房才多嘴解釋了禁足一事,至於二爺為何被禁足,他就不清楚了。

  聽說兄嫂被禁足了,魏杉下意識地想去西六所找她的母親李側妃,只是走了幾步,魏杉心中一動,帶著丫鬟去了澄心堂。

  側殿裡發生的事,他們幾個後去的都不知道,知情的,大房與三哥出發去京城了,她只能去找三嫂殷蕙打聽。

  殷蕙正盤算著要哪日回娘家,魏曕才走,今明兩天都不合適,十四、十五王府裡也要準備中元節,七月十三剛剛好。

  「夫人,杉姑娘來了。」銀盞進來稟報道。

  魏杉嗎?

  殷蕙臉色微沉。

  魏曕的舅舅早年喪妻沒有再娶,因為還要讀書考取功名,便把唯一的女兒溫如月寄托到了溫夫人身邊,所以,溫如月是在燕王府長大的,吃穿供應都不輸官家小姐。又因溫如月與魏杉同歲,兩個姑娘經常玩在一起,二人感情究竟如何殷蕙無從知曉,但自從她嫁過來,魏杉沒少在她面前提及魏曕與溫如月的青梅竹馬之情。

  可以說,魏杉與紀纖纖一樣令她厭惡。

  只是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

  殷蕙去了前院的廳堂。

  魏杉在門口站著,瞧見殷蕙,迫不及待地便跑到殷蕙面前,直接在走廊裡問道:「三嫂,二哥二嫂到底做了什麼,竟惹得父王那般生氣?」

  殷蕙做做樣子嘆息一聲,解釋道:「二嫂與我講解京城的繁華,二郎聽著也想去,正哭鬧時父王來了……因為二郎撒謊,父王才動了怒。」

  殷蕙眼中的燕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威嚴,誰也不可侵犯。

  尋常人家祖父疼愛孫兒,撒個謊不算什麼嚴重的錯誤,燕王卻不容許。

  魏杉聽了,下意識地責怪殷蕙:「二郎只是太想去京城了,若三嫂肯開口承認你也想去,三郎肯定不會去揭穿二郎。」

  殷蕙在心裡冷笑,她若順著二郎的意思說,公爹要罰的人就是她了。

  魏杉真是只把二房一家當親戚,沒把她當人看。

  「我怎敢欺騙父王,妹妹實在是為難我了。」

  面對魏杉的傲慢無禮,殷蕙只是愛莫能助地道。

  魏杉察覺到殷蕙身上好像有什麼變了,只是此刻不是深思這個的時候,她遷怒地瞪了眼殷蕙,轉身離開。

  路過頤志堂的時候,魏杉腳步一頓。

  殷蕙也許隱瞞了什麼,但大哥的庶女眉姐兒當時也在場,一個五歲的孩子,應該不會隱瞞什麼,也不敢在她面前隱瞞。

  魏杉馬上又去了頤志堂。

  世子爺魏陽、徐清婉夫妻倆雖然不在,頤志堂還有老練的管事嬤嬤掌管,一切井然有序。

  管事嬤嬤前來招待魏杉。

  魏杉給徐清婉面子,在廳堂落座,喝了茶,才笑道:「眉姐兒呢,我想帶她去花園裡捉迷藏。」

  管事嬤嬤眼角的褶子笑得更深了,彎著腰答道:「姑娘來的不巧,因為今日世子爺他們要出門,昨晚大小姐一夜沒睡,剛剛送完世子爺回來就犯睏了,這會兒在姨娘身邊睡得可香了。」

  魏杉笑容一僵,轉瞬明白過來,徐清婉提前跟管事嬤嬤打了招呼,不許眉姐兒摻和到此事中來。

  好個徐清婉,滴水不漏的,怪不得鎮國公府徐家那麼多適齡姑娘,徐王妃偏偏挑了徐清婉來做兒媳。

  再也打聽不到更多的消息,魏杉直接去見生母李側妃了。

  側殿發生的事還沒有完全傳出去,因為女兒來報信兒,李側妃才知道兒子一家被禁了足,氣得差點將手裡的茶碗丟了!

  母憑子貴,如今她的兒子兒媳受罰,她臉面何存?

  前有徐王妃壓著,後面又來了個郭側妃,來燕地後她受的氣還少嗎?

  「娘,現在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真讓二哥二嫂禁足到中秋吧?」魏杉心疼地道。

  李側妃攥緊茶碗,半晌才道:「娘會想辦法,你且回去等著,不用著急,歸根結底,二郎犯的錯並不嚴重。」

  .

  燕王一直在前朝待到黃昏。

  燕地北線分別與金人、匈奴接壤,戰事頻發,所以建隆帝賜給燕王的權利也比較大,除了燕王府按例配備的三個護衛軍共五萬人馬外,燕王也能參與燕地十萬禁軍的管理調度,包括燕地的其他文武官員在處理政務時遇到什麼緊急情況,也可以先與燕王商議,後稟報朝廷。

  所以,燕王是個大忙人。

  從前朝回到後宮,已經是紅日西沉,燕王一邊舒展著筋骨一邊往前走,來到勤政殿前,遠遠就見李側妃帶著兩個丫鬟站在殿外。養尊處優的女人們看起來都比同齡人年輕,李側妃穿了件紅底妝花的褙子,徐娘半老笑起來依然討人喜歡,那兩個丫鬟則一人抱著一個食盒。

  「表哥怎麼現在才回來,忙了半日,早就餓了吧?」李側妃殷勤地迎上來,親暱地挽住燕王的胳膊。

  徐王妃娘家顯赫又如何,是建隆帝欽定的兒媳又如何,她還是燕王的親表妹呢,少時便經常見面,早定了情意。

  李側妃十分肯定,她是燕王喜歡的第一個女人,青梅竹馬的情意,其他人都比不上。

  「表哥,我給你做了紅燒蹄髈、清蒸茄子還有酸菜燴肉,都是你愛吃的。」李側妃一邊挽著燕王往裡走,一邊笑盈盈地道。

  燕王的口水就冒了出來,表妹或許恃寵生嬌,但這三道菜做得最合他口味,王府廚子都比不了。

  「辛苦你了。」燕王笑著拍了拍她的手。

  李側妃心裡一喜,對後面的事更有把握了。

  吃飽喝足,夜裡李側妃又賣力侍奉了燕王一回,等燕王平躺著享受餘韻時,李側妃嫵媚無比地伏在他胸口,漂亮的手指一圈一圈地轉了起來:「表哥,二郎那孩子的確該管教,只是老二還有差事呢,他媳婦又大著肚子,你禁二郎一個月的足,饒了他們兩口子吧?」

  燕王眯著眼睛按住她的手,不太上心地道:「老二的差事不打緊,停一個月也無礙,正好利用此事讓他對二郎上上心,別全都丟給他媳婦,孩子小時候如果教不好,大了想扳回來就難了。還有老二媳婦,把京城誇得那麼好,是後悔遠嫁了,還是也想回去,怨我沒有安排他們去祝壽?」

  李側妃心裡一咯噔,忙道:「她就是喜歡顯擺,沒有旁的意思,您別多想。」

  燕王哼了一聲:「喜歡顯擺,當時殿裡就老三媳婦沒去過京城,老三在場她都敢欺負老三媳婦,你說,我該不該罰她?」

  李側妃竟然半個反對的字都說不出來。

  燕王睏意上來,將懷裡的女人推下去,翻個身側躺著,拉拉被子,含糊不清地道:「前面的事已經夠多了,內宅的事還要讓我操心,這要不是你,換個人我早連著一起罰了。」

  說完沒多久,燕王睡著了,呼吸變得綿長規律。

  李側妃對著他的背影咬牙。

  講那麼多大道理,其實就是不肯饒了兒子一家,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她何必在廚房忙碌半晌吸了一身油煙?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丁點好處也沒撈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3:12 PM

第六章

  二房受罰一事,多少與殷蕙有關,這也是兩輩子她第一次在燕王府牽涉進這麼大的風波。

  紀纖纖雖然被禁足了,暫且出不來,可二爺生母李側妃同樣是個跋扈難惹的,連徐王妃都敢刺,也敢在燕王面前插科打諢。

  魏杉走後,殷蕙就有點擔心李側妃會不會找她的麻煩。

  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傍晚,確定不會再有人過來走動了,殷蕙才如釋重負。

  一個人睡下後,殷蕙又琢磨了一番此事。

  從燕王對二房的懲罰到魏曕允許她回家探親,到李側妃那邊的無聲無息,殷蕙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出身雖然低微,比不上王府裡的其他女眷,但她現在是名正言順的燕王兒媳,只要她不犯錯,燕王就不會罰她,李側妃也不敢明著找她的麻煩。只要她守住該守的規矩,那麼那些不違反規矩的事,她大可以光明磊落地去做,不是非要事事向徐清婉、紀纖纖看齊。

  她是燕王做主聘來的兒媳,不是買回來的丫鬟,不必處處看別人的臉色。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何那十年裡都沒有想明白?

  是因為出嫁之前祖父對她的叮嚀囑咐,讓她對燕王府充滿了忌憚,還是少時便遠遠見過的燕王府厚重的重重宮牆與殿宇,讓她將燕王府看成了天,而她只是一個家裡很有錢的平民商賈之女?更甚者,是魏曕那張冷冰冰的臉,是他吝於言辭從不主動給她指點?

  外因肯定有的,關鍵還是她傻,犯了糊塗,一直把自己放在矮人一截的位置。

  黑暗中,殷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幸好,她想明白了,幸好,她得到了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

  這一晚殷蕙睡得格外踏實,睡得好,早上自然醒來時,天也才剛剛亮,正好起床。

  「夫人,今日穿這套可好?」

  銀盞為殷蕙梳頭時,金盞走過來問,一手提著一條柳色底的褙子,一手提著條平平無奇的白裙。

  其實這些顏色都太淡了,偶爾穿穿可以,但一直這麼穿,並不符合殷蕙的年齡與新婦的身份,別說她現在才十六歲,就是再過十年,做這種素淨打扮也還早的很。遠的不提,只說李側妃,孫子都有了,平時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做何總往老氣了打扮?

  殷蕙不喜歡李側妃很多,卻暗暗欣賞李側妃的穿衣打扮,她想,等她將來老了,也要繼續打扮,怎麼喜歡怎麼來。

  「把我出閣前在家裡做的那幾套春裝、秋裝都拿出來吧,我挑挑看。」殷蕙道。

  她去年春天大婚,出嫁前家裡就把接下來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各自準備了八套,蘇綢蜀錦應有盡有,顏色也是鮮豔與清雅搭配,適合各種場合。

  只是,嫁過來之後,殷蕙接連被徐清婉、紀纖纖等人的氣勢所懾,她們乃至王府小丫鬟們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好像帶了一種審視,好像她那樣的身份不該穿得如此富貴,就連魏曕,也意味不明地看過幾次她的著裝。

  殷蕙就收起那些衣裳,重新做了幾套素淡的,再加上新婚不久就懷了孕,那些陪嫁的衣裳她基本都沒穿過,仍然嶄新嶄新的。

  她提到「舊衣」,金盞、銀盞都愣了,金盞心直口快一些,小聲道:「夫人不是嫌那些太豔了嗎?」

  殷蕙笑笑:「豔就豔吧,我又不嫌了。」

  她都這麼說了,金盞馬上高興起來,一邊去收拾箱籠一邊喜氣洋洋地道:「夫人還是小姑娘時,家裡的親戚們就誇夫人是富貴相,美得大氣豔麗,就該穿明豔的顏色才襯人呢。」

  這種誇詞殷蕙也記得。

  她看向自己的手,十根手指白皙纖長,小時候親戚們都喜歡給她看手相,甭管真懂假懂,都覺得她天生就該享福。

  也確實享福了,只要她別再浪費功夫去討魏曕的歡心,憑借她的嫁妝與未來王妃的身份,榮華富貴應有盡有,有何可愁?

  很快,金盞將那封存一年的十六套春、秋裝都翻了出來。

  因為在箱子裡放了太久,難免有些折疊痕跡,今早是穿不成了,不過姹紫嫣紅的顏色,在光線下無聲流轉的光彩,看得殷蕙彷佛又回到了嫁人前,每年都盼著春暖花開,盼著穿上漂亮的衣裙出去游玩。

  「趁天氣好,今天都洗一遍吧。」殷蕙交待道,然後走到衣櫃前,在一排素淡的褙子中間,挑了條柿紅底粉邊的褙子換上了。

  魏曕不在,整個澄心堂的氣氛都輕鬆了不少,殷蕙叫乳母抱著衡哥兒坐在她身邊,心情愉快地用了早飯。

  衡哥兒還小,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殷蕙逗逗兒子就把兒子交給乳母,她拿出針線筐坐在琉璃窗邊,開始給祖父繡腰帶。

  父母去世的早,殷蕙是被祖父祖母撫養長大的,她十二歲那年祖母也走了,祖父成了天底下最疼愛她的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金盞從外面逛了一圈回來了,手裡捧著幾朵紅月季。

  主僕倆一個做針線,一個剪月季插花。

  「夫人,剛剛我在花園裡摘花,聽見兩個小丫鬟嚼舌頭,說是昨晚李側妃提著食盒去了勤政殿,晚上也留宿了,你說,過兩天王爺會不會解了二爺他們的禁足?」

  殷蕙不知道,她也不是很在意二爺夫妻倆能不能提前出來,不過,李側妃提食盒去見公爹,倒提點了殷蕙。

  第二天,殷蕙也下廚了,煮了一鍋雪耳香梨湯。

  燕地一入秋便天氣乾燥,祖父身體康健,祖母臨終前那幾年卻容易咳嗽上火,殷蕙孝順祖母,特意跟府裡的廚子學了煮雪耳香梨湯,火候掌握得很是不錯。

  殷蕙舀了兩湯碗雪耳香梨湯,分別裝進兩個食盒,再從那十六套衣裳裡選出一條粉底牡丹紋的褙子,重新梳頭打扮,便帶著金盞、銀盞出發了。

  這個時辰,四爺五爺都在書堂讀書,魏杉、魏楹兩位姑娘多半在各自的生母身邊,東六所靜悄悄的,殷蕙一直走出所門,都沒有遇見什麼人。

  出了東六所,殷蕙又從後花園那邊繞路,終於來到西六所,不知是陽光曬得還是走路走的,她鼻尖竟然冒出了汗珠。

  拿帕子擦過汗,稍微休息了會兒,進了西六所後,殷蕙叫銀盞提著食盒直接去溫夫人那裡,她則領著金盞來給徐王妃請安。

  小丫鬟將她們引了進去。

  徐王妃已經四十了,容貌在燕王府的一眾女人裡並不出挑,甚至算得上普通,那單份端莊雍容的氣度,與世子夫人徐清婉幾乎同出一轍。

  鎮國公府徐家在本朝便是一等一的勳貴。

  國公爺是跟著建隆帝開國的大將軍,立下戰功無數,建隆帝十分器重徐家,從太子妃到三位藩王王妃,均是徐家女。

  燕王對徐王妃也是敬重有加的,新寵舊寵都越不過徐王妃去。

  「兒媳給母親請安。」

  殷蕙走到廳堂中央,帶著笑容行禮道,恭敬依舊,卻再無往日的拘謹。

  粉底牡丹紋的褙子襯得她也像朵花,還是一朵會笑的花,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欣賞欣賞。

  徐王妃上下端詳殷蕙一番,讚許道:「這麼打扮多好看,你們年輕人就是該穿鮮亮的顏色。」

  殷蕙笑道:「謝母親誇讚,母親喜歡我這麼穿,往後我就常這麼打扮了。」

  徐王妃叫她坐。

  殷蕙轉身,從金盞手裡接過食盒,提到徐王妃面前,笑道:「母親,近日天氣開始乾了,我煮了雪耳香梨湯,清熱潤燥的,您嘗嘗味道如何?」

  徐王妃點點頭:「巧了,我才跟嬤嬤們理完事,喉嚨正乾呢。」

  殷蕙便將食盒放到桌子上,打開蓋子取出湯碗,碗蓋移開時,淡淡的霧氣散開來。

  「盛出來的時候已經不燙了,現在喝剛剛好。」

  殷蕙雙手將湯碗舉到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接過來,拿起勺子先舀了一片銀耳,入口又滑又軟,清甜不膩。

  徐王妃一邊滿意地點頭,一邊又嘗了一口:「不錯,我還沒喝過這麼合我心意的銀耳湯,以前吃的要麼太甜要麼太淡。」

  殷蕙忙道:「那兒媳以後經常給您煮。」

  一位嬤嬤開起玩笑來:「三夫人人甜嘴甜煮的湯也甜,一出手就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殷蕙賠著笑,面上看不出緊張,其實後背早就悄悄出了汗。

  有些道理她雖然明白了,卻是第一次做,究竟能否行得通,都需要試探摸索。

  徐王妃吃了半碗湯,終於放下,看眼殷蕙,她主動問道:「好啦,湯也喝了,說說吧,你想跟我求什麼?」

  殷蕙的心都飛到嗓子眼了,因為見徐王妃一臉慈和笑意,她才順勢而為,做扭捏狀低下頭,慚愧道:「母親都看出來啦?」

  徐王妃笑道:「我也做過小姑娘,當然看得穿你們這些小心思,說吧,你有什麼事?」

  殷蕙就小聲道:「不瞞母親,昨夜我夢見家中祖父了,想得慌,所以想問問母親,能否允許我回家探探親。」

  徐王妃似乎沒有料到她求的是這個,頓了幾瞬才笑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過分的請求,原來就是這個,那你說說,你想哪日回去?」

  殷蕙驚喜交加地看著徐王妃,道:「馬上過節了,我想明日去,可以嗎?」

  徐王妃:「可以,早點出發,吃過午飯待一會兒就回來,五郎還小,暫且就先別帶過去給老人家看了,等明年硬朗些了再說。對了,也去跟溫夫人說一聲吧,免得她牽掛。」

  至此,殷蕙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後退一步,鄭重地朝徐王妃行禮:「多謝母親。」

  徐王妃還有別的事要處理,殷蕙這就告辭了,未料走到院門口,李側妃迎面走了過來。

  今日的李側妃破天荒地沒有怎麼打扮,穿件青色的褙子,頭上珠釵也不多。

  見到殷蕙,再看眼金盞手裡提著的食盒,李側妃眉峰一揚,笑出諷刺來:「好個孝順的兒媳,趁家裡大嫂不在二嫂禁了足,你就趕緊來巴結討好嫡母了,是不是?」

  殷蕙不與她碰硬,避讓到一旁,垂著眼道:「見過側妃。」

  李側妃顯然沒有將她放在眼裡,諷刺完了就走了。

  殷蕙隱約也猜到了李側妃的來意,燕王那裡求情不管用,就來求徐王妃幫忙了,為了兒子,不惜素面朝天委曲求全。

  可見燕王府的後宅終歸是徐王妃說了算,只要不得罪徐王妃,其他幾房敢無理取鬧,她也可以交給徐王妃做主。

  裡面徐王妃正與身邊人談論殷蕙的變化,得知李側妃來了,主僕幾人便掐斷了話頭。

  「姐姐,求你幫幫忙吧,老二媳婦正是要緊的時候,這個節骨眼禁足,萬一動了胎氣,怎麼得了?」

  能屈能伸的李側妃人未至話先到,面帶清淚地來到了徐王妃面前。

  徐王妃示意身邊的嬤嬤扶李側妃落座,神色凝重地道:「這事我也聽說了,王爺最恨人騙他,二郎撒謊委實不該。」

  李側妃繼續抹淚:「二郎該打,回頭我一定會狠狠教訓他,只是老二媳婦身子要緊,還請王妃幫忙在王爺那邊勸說一二。」

  徐王妃道:「王爺正在氣頭上,此時相勸只會火上澆油,妹妹再等等,等王爺心情好了,我會擇機勸勸的。老二媳婦那邊你也不用擔心,咱們王府裡養了三個郎中,真有變故,郎中隨叫隨到,再說老二媳婦已經生過一次了,懂得如何養胎,肯定沒事的。」

  言外之意,如果出了事,也是紀纖纖做娘的不分輕重,自己沒照顧好孩子。

  李側妃差點吐血。

  好個徐王妃,話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實則一句應承也沒給她。

  李側妃不甘心,又試了幾次,可惜無論她怎麼說,徐王妃都能漂漂亮亮地轉圜過去。

  李側妃再一次無功而返,只付出了白白被辣椒水熏眼睛的代價。

  殷蕙上午走的這兩趟倒是順利無比,徐王妃那邊應了她,溫夫人也很好說話,不但沒有生氣兒媳要出府,還從她的小庫房裡取出一支人參,讓殷蕙帶回去送給老爺子。

  殷蕙推辭不過,只好接了。

  夜裡殷蕙興奮地睡不著,滿心滿腦都是與祖父的團聚。

  次日用過早飯,殷蕙帶上魏曕的腰牌,給徐王妃、溫夫人請安辭行後,這便朝燕王府北面的後宰門走去。

  秋光融融,她帶著金盞依次穿過後宰門、護城橋前的北過門以及最厚重的北外門,兩輩子裡的第三次,走出了燕王府。

  前面兩次,都發生在那十年中,一次是祖父橫死她去祭奠,一次是隨徐王妃等人進京受封。

  坐上馬車,殷蕙微微挑開一條簾縫,看著馬車沿著巷道一直往前走,直到燕王府高高的城牆終於到了頭,視野陡然開闊,露出漫無邊際的湛藍天空。

  清風毫無阻隔地吹過來,殷蕙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真好,真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24 03:39 PM 編輯

第七章

  燕王府與殷宅都位於平城東城,只是一個在北,一個在南。

  殷蕙這番出來,王府為她安排了四個佩刀侍衛,騎著高頭大馬,兩個在前面開路,兩個在後面守衛。

  放眼整個平城,除了一些高官,也就只有燕王府的家眷出行能有如此排場。

  殷蕙坐在車中,能聽見路邊百姓們的議論與猜測,等馬車來到殷宅所在的獅子巷,就有人猜到她的身份了:「是不是殷家二小姐回家探親了?馬車前面掛著的是燕王府的牌子吧?張叔認字,快叫張叔出來看看!」

  很快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對,是燕王府的馬車,是殷家二小姐回來了!」

  一時間,整個獅子巷彷佛都沸騰起來,有閒散的百姓跟著馬車朝殷家的方向走去,喧嘩聲帶起更多街坊出來看熱鬧。

  畢竟,殷家是燕地第一巨富之家,整個平城更是沒有不知道殷家的,其中最熟悉殷家情況的,莫過於獅子巷裡的街坊。

  「二小姐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從小就喜歡出來玩,長得水靈又漂亮,說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也不為過,哎,我一早就看出來她命好,瞧瞧,果真高嫁了,人家現在可是燕王爺的兒媳,與京城國公府、伯府家的貴女做妯娌,就是知府家的千金都嫁不了這麼好!」

  「是啊,二小姐一看就是個有福的,我記得她小時候特別喜歡吃我們家的乾果,每次出門都要來買……」

  「胡說八道,人家二小姐明明更喜歡吃我們家的豆沙包!」

  百姓尤其婦人們議論地熱熱鬧鬧,好多聲音都是殷蕙熟悉的,縱使兩三年沒見過了,她也還記得。

  金盞眼眶都紅了:「怎麼感覺咱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似的。」

  她很懷念在殷家做丫鬟的日子,小姐受寵,喜歡出門游逛,她與銀盞跟著小姐好吃好喝好玩,多麼逍遙自在,然而到了燕王府,別說其他幾房的小丫鬟們都瞧不起她與銀盞,就連小姐,也在紀纖纖、魏杉等人面前受了不少委屈,甚至三爺,待小姐也是冷冰冰的。

  「別哭,傳出去不像話。」殷蕙提醒金盞道。

  不是所有街坊都高興她高嫁的,若是被人瞧見金盞落淚,散播一些她們主僕在燕王府受了委屈的傳言,王府眾人怎麼想?

  金盞狠狠地吸了幾口氣,把那股酸澀咽了下去。

  殷宅到了。

  金盞替殷蕙戴上帷帽,哪怕街坊們都見過殷蕙的面容,現在她是燕王府的女眷,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

  準備好了,金盞先跳下馬車,站好了,轉身來扶殷蕙。

  殷蕙探身出來,隔著一層面紗,看到巷子裡密密麻麻地擠了好多街坊,將殷宅門口周圍一圈圍得水洩不通,只是礙於四個佩刀侍衛的氣勢,不敢靠得太上前。

  街坊們將動靜鬧得這麼大,殷家裡面的人也都出來了,乃是殷蕙的嬸母趙氏,堂姐殷蓉、堂弟殷閬。

  祖父二叔他們大概出門了,還沒有得到消息。

  「阿蕙回來了,怎麼沒提前報個信兒,我們好準備準備啊。」

  趙氏親熱地來到馬車前,就要拉住殷蕙的手。

  殷蕙不著痕跡地避開,輕聲道:「咱們先進去吧。」

  趙氏掃眼看戲似的街坊們,笑著跟著殷蕙往裡走,金盞從車上取下那支用錦盒盛裝的人參,昂首挺胸面上帶笑地跟在後面。

  「呦,看看金盞這丫頭,在王府住了一年多,氣勢都不一樣了。」

  「你再看看她手裡的盒子,肯定是二小姐帶回來孝敬殷老的貴禮。」

  「奇了,怎麼只孝敬殷老,沒給她嬸母準備東西?」

  「呸,趙氏算什麼嬸母,想當年燕王欲與殷老結親,是誰散播謠言詆毀二小姐的?幸好燕王沒信,不然二小姐就得留在家裡,眼睜睜看著堂姐嫁進燕王府嘍。」

  這些議論聲音不高,已經跨進殷宅的殷蕙等人是聽不見了。

  大門一關,管家德叔難掩激動地朝殷蕙行禮道:「二小姐。」

  都是自家人了,殷蕙取下帷帽,忍著心中的激動朝德叔笑了笑,道:「祖父去哪了?」

  德叔道:「有批貨要出城了,老爺帶大少爺去看了,二小姐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請老爺回來了,您安心等著就是。」

  殷蕙點點頭,祖父聽說她回家了,肯定會放下手頭的事趕回來的。

  這時,她才看向趙氏、殷蓉母女。

  母女倆也在悄悄地打量她。

  殷蕙從小就是美人胚子,五官豔麗,便是素面朝天瞧著也像精心打扮過,睫毛濃密捲翹,眼眸黑亮,朱唇豐盈。

  自從殷蕙嫁到燕王府,趙氏等人就再也沒見過她了,聽說殷蕙懷孕生子,趙氏琢磨著殷蕙或許會產後發胖壞了身段,亦或是臉上長斑什麼的,哪想到從馬車上跨下來的殷蕙腰還是那麼細,身段還是那麼窈窕,摘掉帷帽後,臉依然還是那張牡丹花似的臉,甚至褪去了幾分青澀,變得更加嫵媚起來。

  趙氏想到了殷蕙的母親,然後就在心裡嘆了口氣。

  也許美人都是這樣吧,無論生沒生孩子都是美人,不像她,生一個胖一點,生了仨,現在的身材已經沒法看了。

  趙氏又看向自己的女兒殷蓉。

  怎麼說呢,單獨看女兒時,女兒明明很漂亮,可往殷蕙身邊一站,立即顯得平庸起來。

  注意到母親眼中的比較與惋惜,殷蓉暗暗咬唇,若不是想聽聽殷蕙在燕王府過得怎麼樣,她馬上就走。

  「阿蕙,你快跟嬸母說說,怎麼突然回來了?」趙氏一邊跟著殷蕙往裡走,一邊撓心撓肺地問。

  殷蕙淡笑:「想祖父了,便回來看看。」

  趙氏:「燕王府是那麼好出來的?我聽說王妃她們都很少出門,阿蕙啊,莫不是你犯了什麼錯,被罰回來了?」

  這個猜想讓趙氏痛快又忐忑,她希望殷蕙被燕王府厭棄,卻又怕連累殷家。

  殷蕙沒有理會趙氏,一直到進了廳堂坐下,殷蕙才看著趙氏問:「聽嬸母的意思,怎麼好像盼著我犯錯一樣?」

  趙氏就嗔怪道:「你這丫頭,都當娘了還喜歡跟長輩開玩笑。」

  殷蕙看趙氏虛偽的笑臉只覺得膩味,故意道:「我在王府過得很好,不勞嬸母掛念,倒是姐姐,嬸母還沒挑好合適的姐夫人選嗎?」

  殷蓉的臉一下子沉了起來,嫉恨地瞪著殷蕙!

  她一直都覺得不公平,那年燕王需要殷家的銀子解決軍需,又不願明搶,便對祖父提出想與家裡結親,如此殷家姑娘可以高嫁,燕王也能得到銀子,兩全其美。

  按理說,她是殷家的大小姐,祖父該把她嫁給燕王府的三爺才是,可祖父卻偏心,將機會送給了殷蕙!

  殷蕙知道殷蓉在恨什麼,只是想到那十年裡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丈夫也從未給過她呵護與關心,殷蕙倒很想問問殷蓉,如果她知道嫁給魏曕後會過那種日子,殷蓉是否還會嫉妒她。

  不過,殷蕙並不認為自己搶了殷蓉什麼,燕王要結親的時候並沒有指定非要娶殷家大小姐做兒媳,所以她與堂姐的機會是均等的,再說了,殷蓉與她同歲,只是生辰大了幾個月,姐妹倆誰先成親都沒關係。

  殷蓉要怪,就怪她自己不夠穩重吧,正式定親之前祖父跟她說過心裡話,說殷蓉的脾氣嫁進王府肯定會闖禍,祖父不放心,所以才定了她。

  姐妹倆互相看對方不順眼,趙氏插話道:「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要不阿蕙你幫你姐姐牽牽線?」

  殷蕙轉向趙氏:「我如何牽線?」

  趙氏充滿希望地道:「燕王手下那麼多官員,裡面或許有年輕有為的,若是你姐姐能嫁過去做官夫人,以後也能幫襯你與三爺嘛。」

  殷蕙上輩子沒機會回娘家,也就沒機會聽趙氏說這些,如今才知道趙氏打了什麼好算盤。

  她再次看向殷蓉。

  上輩子,殷蓉一直拖延到十八歲才出嫁,難道就是在等她幫忙牽線?因為她一直不回門,趙氏不等了,最後將殷蓉嫁給了一個舉人為妻,那舉人卻不成器,考了兩次春闈都沒考上,最後居然找上魏曕,希望魏曕幫忙舉薦,讓他做個替補知縣。

  還是魏曕跟她提起,殷蕙才知道家裡的堂姐堂姐夫讓她與祖父丟了多大的人。

  當時她坐在魏曕對面,羞愧地無地自容,先表示自己不知情,再勸魏曕不用費心去理會。

  後來魏曕就沒有再提此事了,過了半年左右,魏曕才告訴她,他給那位姐夫找了個偏遠地方知縣的替補,如果姐夫有才華,自能憑借政績一步步升上去,否則這輩子做到底也就是個知縣了。

  殷蕙與殷蓉從小不和,殷蓉總是喜歡跟她搶東西,明明祖父送了她們一樣的首飾,殷蓉總懷疑她的更好一點。

  雖然沒什麼姐妹情,殷蕙卻從未盼著殷蓉發生什麼不好,但殷蓉害她在魏曕面前失了體面,殷蕙很不高興。

  「我平時都在後宅,如何結識那些官員?」殷蕙硬邦邦地道,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趙氏有求於人,繼續堆笑:「你不認得,三爺認得啊,別的不說,燕王身邊三個護衛軍,每個護衛軍裡面都有統領千戶百戶等官員,總能挑到一兩個條件合適的。」

  殷蕙想了想,道:「好,等三爺從京城回來,我會同他說說。」

  趙氏驚訝道:「三爺去了京城?為何而去?」

  尋常人家,怎會一直留意燕王府眾人的動向,所以趙氏並不知道魏曕等人進京去給建隆帝祝壽的事。

  殷蕙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殷蓉總算找到機會,陰陽怪氣地道:「三爺怎麼沒帶你去?兩個多月呢,你就不怕三爺收通房?」

  魏曕來殷家迎親那日,殷蓉偷偷見過他一面,那般俊美無雙又身份尊貴的男人,哪怕給他做妾殷蓉都願意的,更何況做魏曕的妻子。平時沒有機會也不會妄想,可她曾經距離那個機會只有一步之遙,最後卻被殷蕙搶走,殷蓉如何甘心?

  殷蕙不想理她,看向金盞。

  金盞便笑著回殷蓉道:「瞧大小姐這話問的,咱們五少爺還小,夫人哪裡丟的下手。」

  提到衡哥兒,趙氏、殷蓉母女的嫉妒之色就更明顯了。

  商戶女身份低又如何,殷蕙是魏曕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有了兒子傍身,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就穩了。

  而這樣的尊榮,差一點就是她們的!

  「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下人的聲音傳進來,殷蕙頓時忘了趙氏、殷蓉,也忘了什麼燕王府兒媳該有的禮儀舉止,腦海中只剩慈愛的祖父,上輩子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的祖父!

  視線變得模糊,她不管不顧,一路從廳堂朝外跑去。

  殷墉騎馬回來的,風塵僕僕,才繞過影壁,就見久別的小孫女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抹著眼睛,朝他奔來。

  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頭,殷墉唯一能做的,就是站穩身形,張開雙臂,將不知為何哭成淚人的小孫女抱入懷中。

  「祖父!」

  「哎哎,祖父在呢,阿蕙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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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閬:音同朗,高大、空曠的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3:52 PM

第八章

  殷墉的衣襟都被殷蕙哭濕了。

  德叔將無關的下人都打發走了,殷墉也用眼神示意愣在旁邊的趙氏娘仨先退下。

  趙氏不敢違背公爹的意思,揣著一肚子疑惑,帶著殷蓉、殷閬先行告退。

  殷墉這才看向金盞:「你們在府裡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金盞也沒想到主子會哭得這麼傷心,絞盡腦汁回憶一番,她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府裡一切都好,早上夫人出發時還高高興興地打扮呢。」

  雖然燕王府裡沒有殷家自在,但也不至於害夫人哭成這樣吧?肯定是有別的什麼理由。

  「祖父,我沒事,就是太久沒見您了,想的慌。」

  終於將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與想念都哭出來了,殷蕙拿出帕子擦擦眼睛,一邊擦一邊從祖父懷裡退了出來。

  殷墉總算能夠細細端詳自己的小孫女了,就見她除了鼻尖哭得通紅,人也比出嫁的時候瘦了。

  過得不舒心才會瘦,光這一面,殷墉心裡便犯起疼來。

  走南闖北了一輩子,他很清楚女子高嫁未必是幸事,尤其是燕王府與自家,行事做派上簡直是天壤之別,只是當年燕王以結親之名暗示他主動獻銀替朝廷籌集軍需,殷墉無法拒絕,拒絕了,等待殷家的便是燕王的另一種取銀手段,自古富商,又有幾個能在皇權下得以善終?

  朝廷不缺銀子還好,缺銀子了,最先盯上的就是富商貪官。

  不過,殷墉安排小孫女嫁過去,還是藏了私心。

  同住在平城,燕王對殷家的情況了如指掌,殷墉對燕王的五個兒子亦有所了解。當年燕王派人來商議婚事,世子爺、二爺都已成親,四爺五爺年紀還小,只有三爺魏曕正當適婚之年。魏曕其人,殷墉曾遠遠見過幾面,長得俊又沉穩,的確是個好夫婿人選。

  這樣的好兒郎,殷墉自然要留給他最疼愛的小孫女,小孫女過於美貌,也只有嫁給皇孫,將來才不會在失去祖父的庇佑後被人欺負。

  可惜想得再好,過日子又豈是嘴上說說心裡想想那麼簡單,在他眼裡還是孩子的小孫女,突然去到一個陌生又規矩森嚴的地方,不知該有多怕,該有多慌。

  「阿蕙,這次回來能待多久?」殷墉有很多話想問小孫女,先打聽時間問題。

  殷蕙放下帕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祖父,笑了出來:「吃完午飯還能再陪您待一會兒呢。」

  殷墉放下心來,笑道:「好了,先進去洗洗臉,哭得跟小花貓似的。」

  小時候每次殷蕙哭,祖父都喜歡叫她小花貓。

  殷蕙也喜歡做祖父身邊的小花貓。

  她依賴地挽住祖父的胳膊,祖孫倆依偎著去了殷墉的書房。

  金盞熟門熟路地端了一盆溫水來,伺候殷蕙將臉擦乾淨,殷墉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好像要將之前少看的都補回來一樣。

  殷蕙也抓緊所有時間看著自己的祖父。

  祖父今年五十七歲了,經常打拳健身,身子骨很是硬朗,頭髮也還烏黑烏黑的,不見一絲白髮。

  上輩子,殷蕙曾經以為祖父能長命百歲,沒想到就在祖父六十那年春天,在南下進貨的路上,遭遇變故,橫死他鄉。

  本來祖父從江南回來,就該慶祝六十歲壽辰的,殷蕙也早早問過魏曕,得到了魏曕允許她回家給老爺子慶生的承諾。

  她也確實回家了,只是不是給老爺子賀壽,而是送葬。

  光是回憶,殷蕙都受不了。

  殺死祖父的是殷家養的一個商隊護衛,姓廖名十三。據同行的護衛、管事們所說,廖十三行凶的對象是她的堂哥殷聞,殷聞躲閃時推了祖父一把,導致廖十三的刀狠狠地插進了祖父的胸口。廖十三似乎也沒料到這種結果,瘋了一般拔刀再次衝向殷聞,後來眼看刺殺無望,揮刀自刎。

  誰也不知道廖十三為何要刺殺殷聞,最該知道原因的殷聞也咬定不知,此案就成了一樁懸案。

  那兩年,殷蕙不知有多少次從噩夢中醒來,不知有多少次怨恨為何死的不是殷聞。

  用濕巾子蓋著臉,殷蕙將心中的恨與疼壓了下去,才露出笑臉來,走到祖父身邊坐下了。

  金盞端走銅盆,從外面帶上房門,留祖孫倆說悄悄話。

  「阿蕙,三爺對你好嗎?」

  互相凝望了片刻,殷墉率先開口道。

  殷蕙想笑,可在自己最親的祖父面前,她笑不出來。

  在燕王府的那十年,她每日幾乎都戴著面具過日子,太累太累了,如今回了娘家,她再也不想偽裝。

  低下頭,她看著手指道:「說不好吧,他從沒有看不起我什麼,沒有言語嘲諷我,更不曾打我,也不曾收通房納小妾,可是說好吧,他幾乎沒有朝我笑過,沒有主動與我聊過家長里短,更沒有哄我開心的時候。他那個人,就像一團冰,也不光光對我這樣,對他生母也是如此。」

  整整十年,魏曕只在衡哥兒做出天真可愛的舉動時露出過笑臉,且快到一閃而逝,隨著衡哥兒漸漸變成一個小冰塊兒,魏曕罕見的笑容也重新消失了。

  殷墉默默地聽著,腦海裡接連冒出多個猜想。

  小孫女這麼美,魏曕的冷淡絕非是因為小孫女的人,那麼,是魏曕不滿燕王拿他的婚事換銀子,遷怒到了小孫女頭上,還是魏曕從骨子裡嫌棄小孫女商賈女兒的身份,所以不喜?又或者,他只是天生冷情,無論妻子兒女都無法讓他露出溫柔的一面?

  「這種人雖然少,祖父倒是也見過幾個,總的來說,祖父覺得三爺是個君子。」

  殷墉比較公允地道,換成有些男人,身份尊貴卻只能娶個商家姑娘,心裡一氣,可能會對妻子言語辱罵甚至拳腳相加。

  君子嗎?

  殷蕙扯扯嘴角,魏曕才不是君子,君子最重禮,待人溫和亦是禮的一種,魏曕哪怕多朝她笑笑,她也不至於過得那麼小心。

  「那阿蕙喜歡三爺嗎?會不會怪祖父安排你嫁過去?」殷墉憐惜地問。

  殷蕙怕祖父自責,心中一動,微微偏頭,有些惱火地道:「我喜不喜歡他又有何關係,是他瞧不上我。」

  十六歲的殷蕙看起來還是一個小姑娘,露出這副嬌羞的模樣,殷墉終於鬆了口氣,至少,小孫女是喜歡魏曕的。倘若一個女人被迫跟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過日子,那才是一點指望都沒有。

  「慢慢來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促成的夫妻都是這樣,從未見過面,剛開始的時候彼此不熟悉,時間長了就會好了,就像我跟你祖母。」殷墉笑著安慰道。

  殷蕙嘟嘟嘴:「希望如此吧。」

  不過,她也說不清自己對魏曕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歡。

  剛成親的時候,掀開蓋頭瞧見魏曕俊美的臉,那一刻肯定是喜歡的,夜裡魏曕熱情似火時,她也常常被勾得緊緊攀附著他,恨不得永遠也不要分開。只是白日的魏曕太冷,冷得她的喜歡也變得不那麼純粹,最後魏曕提出要那溫如月做妾,殷蕙第一氣的不是有女人要與她搶男人,而是紀纖纖等人會如何嘲笑她。

  罷了,反正都過去了,現在她才懶得計較魏曕的那顆心。

  管他喜歡誰,她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祖父,我最近明白了一件事。」

  殷蕙將燕王對二房的懲罰以及她的心得體會全部說了出來,很是開心地道:「以前是我太傻,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如今三爺與王妃都給了我準話,以後逢年過節,我就可以經常回來探望您了。」

  殷墉再有錢,也對燕王府裡的規矩無甚了解,小孫女出嫁前他還隔三差五地經常囑咐小孫女要恪守規矩,免得被人捏到錯處懲罰,今日聽了小孫女的話,殷墉才意識到他這個祖父做得也不夠好,給小孫女施加了太多的壓力,將燕王府當成了龍潭虎穴。

  「你過得自在一些也好,不過一年到頭的節日太多了,你也不必什麼大節小節都回來,免得叫世子夫人她們羨慕,這樣吧,以後每年端午、中秋、過年前回趟家,差不多一季一次,不少了。」

  「祖父是不是喜歡我了,所以不想我回來?」

  「胡說,祖父是為你好。」

  祖孫倆一會兒聊些正經的,一會兒開開玩笑,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就過去了,趙氏那邊派人來傳話,問老爺子想何時開飯。

  殷墉是真捨不得浪費時間,可小孫女難得回來一次,也該騰出時間跟叔嬸兄弟們坐坐。

  「走吧,咱們先去吃飯。」殷墉站起來道。

  殷蕙再次湊過來,扶著祖父的胳膊。

  祖孫倆一邊走一邊還在聊:「衡哥兒怎麼樣,長得像誰?」

  「金盞說像我,我瞧著更像三爺,長大了肯定是丹鳳眼,沒有我的眼睛大。」

  「哈哈,丹鳳眼好,有氣勢,男孩子不用像你這麼漂亮。」

  談話聲傳到廳堂,二房一家人都出來了,除了趙氏娘仨,還多了忙完上午差事趕回來的殷景善、殷聞父子。

  殷蕙的目光掃到堂哥殷聞的胸口便止住了,沒有去看他的臉,怕洩露自己的恨。

  「阿蕙可算回來了,二叔天天想你呢。」大腹便便的殷景善聲音洪亮地道,雙眼快眯成了兩條線。

  殷蕙對這位二叔也沒有什麼好印象,酒囊飯袋之輩,祖父去世不久,殷家就在二叔與堂哥手裡敗落了下去,糟蹋了殷家列祖列宗嘔心瀝血幾代人攢下的家業。

  如果父親早年沒有遇到海上那場風暴,英年早逝,殷家或許還能多支撐幾代。

  廳堂裡擺了一張黃梨木八仙桌,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坐一面,殷聞殷閬兄弟倆坐一面,殷蓉瞥眼殷蕙,不太情願地在她這邊給殷蕙留了地方。

  殷蕙笑了笑,走到殷墉這邊,撒嬌道:「祖父往裡面挪挪,我要挨著你坐。」

  殷墉也高興這樣,笑著空出地方來。

  趙氏受不了祖孫倆這副膩歪勁兒,用一副寵溺的語氣對殷蕙道:「阿蕙都當娘了,怎麼還一副孩子脾氣,在咱們自家還好,回了王府可千萬要改,別叫貴人們笑話。」

  殷蕙興致勃勃地看著桌子上的飯菜,漫不經心地道:「嬸母放心吧,我都懂的。」

  殷墉已經開始給小孫女夾菜了:「阿蕙快嘗嘗,這是你最愛吃的海鱸魚,今早剛從海邊運來的一批,我都忘了,還是德叔疼你,記著呢。」

  他一回家就忙著與孫女敘舊了,廚房那邊肯定是德叔吩咐的,做了一桌小孫女愛吃的菜。

  平城並不靠海,這樣的海魚,一條都能賣幾十兩銀子,普通富貴人家都吃不起,可對於殷蕙來說,卻是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燕王府蓋得氣派,飲食上卻不興奢侈之風,只有逢年過節才會上如此貴重的菜色。

  包括在殷家,也不是人人都有殷蕙這樣的待遇,譬如趙氏,她就不敢頓頓要求吃海貨珍貨。

  殷蕙突然回來,二房一家每人都有話問她,或是詢問她回來的原因,或是打聽燕王府裡貴人們的起居做派。殷蕙只管吃飯,殷墉本就心疼小孫女變瘦了,見二房還要打擾小孫女,不高興地道:「哪有那麼多話要問,都先吃飯!」

  有祖父的疼愛,殷蕙的胃口更好了。

  吃完了,她馬上又跟著祖父去了書房。

  只是這次不能再聊那麼久了,第一次出門探親,若是回去太晚,可能會影響下次。

  殷墉也不敢留小孫女太久,喝了兩盞茶,他離開一會兒,回來時就要塞銀票給殷蕙。

  殷蕙捂住祖父的手,哭笑不得地道:「您還怕我缺銀子不成?」

  她的嫁妝,除了貴重的金銀首飾綾羅綢緞田產商鋪,光是列在嫁妝單子上的陪嫁銀子就有十萬兩,而這只是小頭,祖父還偷偷給了她一百萬兩銀票。

  一百萬兩銀票,對於外人來說已經是難以想象的數字,不過以殷家的家底,就算給燕王捐了兩百萬兩的軍需,又給了殷蕙一百萬兩的陪嫁,剩下的依然非常可觀。

  燕地首富之家,絕非虛傳。

  殷墉目光慈愛地看著殷蕙:「你的夫家權勢滔天,就算你受了委屈,祖父也幫不了你,唯一能給你的只有這些身外之物,萬一將來遇到什麼麻煩,花些銀子或許就能消災了。再說了,那些是給你的,這筆是給衡哥兒的,人人都知道他曾外祖父有錢,我怎能什麼表示也沒有?」

  祖孫倆推來推去,最終殷蕙還是拗不過祖父,將用帕子包好的一疊銀票貼身收好。

  溫夫人贈了殷墉一支人參,殷墉也為溫夫人準備了一份回禮,是一幅前朝大家的畫作,重在雅致,另讓德叔準備了一水箱的海鱸魚,叫小孫女帶回去給王府眾人加餐。

  殷家就是有錢,左右人人都知道,便也無須遮掩什麼了。

  「您好好保重身體,中秋前孫女再回來孝敬您老人家。」

  站在殷宅門內,殷蕙戀戀不捨地道。

  殷墉笑道:「祖父的身板比你還好呢,阿蕙不用擔心。」

  說著,他親手替小孫女戴好了帷帽。

  白紗落下之前,殷蕙掃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堂哥殷聞。

  她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不會再讓殷聞連累祖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5:12 PM

第九章

  重新上了燕王府的馬車,殷蕙的心情已經恢復了平和。

  距離導致祖父喪命的那場變故還早,她有的是時間調查殷聞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一步一步慢慢來,不必急於一時。

  馬車毫不耽擱地駛回了燕王府。

  殷蕙先去給徐王妃請安。

  徐王妃客氣地問了下殷老的身體。

  殷蕙笑道:「多謝母親關心,祖父他身體康健,硬朗著呢,正好有批海貨剛剛運過來,祖父叫我帶回來給大家嘗嘗鮮,還勞母親分配一下。」

  徐王妃笑道:「嗯,我知道了,你早點去休息吧。」

  殷蕙告退。

  她走後,四個粗使婆子搬了水箱進來,裡面養了二十來條近兩尺長的海鱸魚,條條游得歡快。

  海魚運輸比河魚更麻煩,哪怕味道同樣鮮美,海魚就是要比珍稀的河魚貴上幾倍,而且海魚難養,存放不了多久,這幾天都得趕緊吃了,不然死了浪費東西。

  燕王好魚,徐王妃做主,給府裡各院主子分別送一條魚去,剩下的都送到燕王那邊的廚房。

  「王妃,這麼大塊兒頭的海鱸魚,一箱能賣千八百兩銀子吧?」

  粗使婆子們離開後,徐王妃身邊的心腹嬤嬤低聲議論道。

  徐王妃:「差不多,拿到京城去賣,還能更貴一些。」

  嬤嬤嘖嘖道:「殷家可真有錢,三夫人回趟家,殷家就費了千兩銀子,可見殷老有多寵愛這個孫女。」

  徐王妃想到殷家「主動」捐獻出來的兩百萬兩軍需銀子,對於那等巨富之家,千兩銀子的回禮又算什麼?

  三爺娶了殷家女,損了面子撈了實惠,得失如何衡量,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

  殷蕙辭別徐王妃後,又去了溫夫人那邊。

  溫夫人驚訝兒媳婦回來的這麼早:「怎麼沒多待一會兒?」

  殷蕙笑道:「能回去看看祖父我已經十分滿足了,不敢逗留太久,對了母親,祖父很感念您送的人參,聽我說您喜歡菊花,特意挑了這幅秋菊圖,讓我送給您賞玩。」

  金盞雙手托著這幅名貴的大家之作,送到溫夫人面前。

  溫夫人出身農門,見識跟殷蕙都沒法比,也不曾聽聞什麼書畫大家,打開這畫後只覺得畫裡的菊花栩栩如生,自有一股令人忘我的神韻傳遞出來。她也特意去看了看畫卷上的落款,然而並不認得。

  「阿蕙,這畫是不是很貴?」溫夫人悄悄問。

  殷蕙:「貴不貴的,一幅畫最重要的是能傳到喜歡賞畫的人手中,祖父雖然喜歡收集字畫平時卻並無閒暇欣賞,送您正合適。」

  溫夫人輕輕嘆息:「我哪裡懂得欣賞,看個表面罷了。」

  哥哥少時想走科舉之路,她家裡也有些四書五經的書,溫夫人曾跟著哥哥讀書識字,但只是學了皮毛,比普通村婦強點而已,難登大雅之堂。

  殷蕙想了想,問:「兒媳略懂一些,那兒媳給您講講這幅畫?」

  溫夫人立即高興起來,像個好學的學生遇到了夫子,一臉渴盼。

  殷蕙被婆母的表情逗笑了,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性情還留著一份天真質樸。

  至於殷蕙自己,從小跟著祖父聘回來的名家們讀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還學過一套女子劍。倒不是她自己多刻苦好學,而是祖父祖母過於疼愛她,殷家又富得流油,不差錢養那些女先生。殷蕙的興趣也是一陣一變,譬如她七歲的時候喜歡讀書,就多跟著教書的女先生學,八歲的時候想學劍了,教劍的女先生就忙了起來,待到十歲懂事了,才每樣都認真地學習。

  家裡七八個女先生,一直到殷蕙要出嫁了,那些堂姐不需要的女先生才帶著豐厚的賞錢愉快離去。

  「阿蕙懂得真多。」

  聽完殷蕙的講解,溫夫人只覺得意猶未盡,兒媳貌美,聲音也輕柔動聽,她很喜歡,心裡亦高興兒子娶了這麼一位才學淵博的好姑娘,真正相配。

  殷蕙笑笑,就在她準備告辭的時候,徐王妃那邊送了一條海鱸魚過來。

  殷蕙就問溫夫人:「海鱸魚有好多種吃法,清蒸、紅燒、煎烤,您喜歡怎麼吃?」

  溫夫人咽了咽口水:「我吃魚都習慣紅燒了,不過鱸魚是好東西,阿蕙覺得怎麼樣更好吃?」

  殷蕙笑道:「咱們口味不同,沒法說哪種更好,只能說兒媳更喜歡吃烤魚,既然您吃慣了紅燒的,今晚就讓廚房烤魚吃?」

  溫夫人問:「怎麼烤?」

  她不怎麼挑食,平時都是廚房做什麼她吃什麼,遇到特別不對胃口的,丫鬟看見了跟廚房說一聲,往後也就不上了。

  殷蕙擅吃也知道該怎麼做,就讓丫鬟準備紙筆,她親自動手,將烤魚的做法一條一條地記在了紙上。

  「阿蕙的手好看,字也好看。」

  溫夫人坐在旁邊,看著兒媳在宣紙上寫下一行行秀美的小字,誇讚的話不經大腦就冒了出來。

  沒辦法,誰讓兒媳婦確實多才多藝。

  殷蕙被誇得心情也更好了,上輩子溫夫人就是個好相處的,如今她有了變化,婆媳二人相處起來也多了些趣味。

  「今晚先讓廚房試試,若是您這邊的廚子做出來不好吃,下次兒媳叫人做好了給您送過來。」

  離開時,殷蕙細心地道。

  溫夫人心裡暖暖的,一直將兒媳婦送到靜好堂門口才折了回來。

  殷蕙回到澄心堂後,先去耳房看衡哥兒。

  衡哥兒剛吃完一頓奶,睡著了,穿著一件紅底黑邊的小褂子,臉蛋胖嘟嘟的,兩隻小胳膊齊齊地往上舉,睡相別提有多可愛。

  殷蕙取出祖父送的銀票,厚厚一疊,整整一萬兩。

  「看看曾外祖父對你多好,你才這麼大就給了你這麼多銀子用,長大了你可得孝敬他老人家。」

  收好銀票,殷蕙對著熟睡的衡哥兒嘀咕道。

  她敢保證,整個平城四個月大的孩子裡面,她的衡哥兒一定是最有錢的。

  可惜衡哥兒並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兀自睡得香甜。

  殷蕙看著看著也睏了,也不在乎什麼耳房不耳房的,擦過手臉,就在兒子身邊躺下,娘倆一起歇晌。

  .

  燕王今日從前朝回來的比較早,大太監海公公服侍他更換常服時,笑著道:「王爺,今日三夫人回門了,帶回來一箱海鱸魚,晚上讓廚房做一條?」

  燕王「呵」了一聲:「這個殷墉,一出手就是一箱海貨,本王都沒他會享福。」

  海公公:「那是王爺節儉,不忍勞民傷財,不然山珍海味還不是隨您吃。」

  燕王只是隨口調侃下殷墉,本也沒有真的看殷家不順眼的意思,換過衣服,道:「就清蒸吧,最近天氣乾,清淡一點。」

  海公公就叫小太監去傳話了。

  燕王一個人吃的晚飯,吃完天色剛剛沉下來,燕王想了想,帶上海公公去了西六所。

  西六所住的全是他的妻妾,燕王走在路上還想著去郭側妃那邊,只是被別的念頭打了岔,等他回神時,人已經到了溫夫人的靜好堂附近。

  溫夫人……

  燕王遲疑了片刻。

  溫夫人是他來燕地後納的第一個妾。初來平城,他對平城的一切都比較新鮮,經常微服去街上巡坊,那日恰好路過溫家門口,一個穿青衫白裙的姑娘突然打開門要出來,瞧見他,那姑娘吃了一驚,馬上又縮了進去。匆匆一面,燕王卻忘不了那張清麗秀美的臉、驚訝羞澀的眼,叫人打聽一番,便把溫氏納進府來。

  可惜溫夫人美雖美,見識太少,兩人話不投機,最初的新鮮感淡了後,燕王對溫夫人的興趣也就淡了,如今妻妾五人,燕王寵幸溫夫人的次數最少。

  罷了,來都來了,就去看看她吧。

  溫夫人剛吃完晚飯。

  因為那條海鱸魚太昂貴,靜好堂的廚子第一次處理這麼好的食材,猶猶豫豫不敢下手,先拿一條普通的魚照著殷蕙的食譜試了一次,發現味道非常不錯,廚子才有了信心,做了一條烤魚配兩個素菜,端到了溫夫人面前。

  烤魚太好吃了,溫夫人幾乎沒動那兩個素菜,一個人幹掉了一條兩尺來長的大魚。

  吃得太飽,溫夫人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溜著彎,一抬頭,看見了許久不曾見面的燕王。

  「王爺。」溫夫人趕緊迎了上來。

  燕王駐足,細細打量溫氏,就見她紅光滿面的,讓原本的清麗中增添了幾分豔媚。

  「氣色不錯。」燕王握住溫夫人的手,並肩朝裡面走去。

  溫夫人用另一隻手摸摸自己的臉,心中很是懊惱,早知道王爺回來,剛剛她就不吃那麼多了。

  晚飯才撤下去沒多久,燕王一跨進廳堂,就聞到了烤魚的香味,且比他以前吃過的烤魚都香。

  他再次看向溫夫人的臉,忽然明白溫夫人的好氣色是從何而來了。

  「聽說老三媳婦給每房都送了一條海魚,你這邊的廚子倒是廚藝不錯,沒糟蹋好東西。」

  燕王聞著餘香,想什麼說什麼。

  溫夫人還以為王爺在調侃自己嘴饞,臉更紅了,口不擇言地接話道:「是、是老三媳婦教我的做法,確實挺好吃的,先前不知道王爺要來,不然就等著您一塊兒吃了。」

  燕王坐到椅子上,奇道:「老三媳婦教你的?她是怎麼個做法?」

  溫夫人一下子也記不清了,去內室將兒媳婦送她的食譜拿了出來,遞給燕王過目。

  看到三兒媳的字,燕王先讚許地點點頭,沒想到平時看起來瑟瑟縮縮的三兒媳,竟能寫出這手好字。

  仔細看過食譜,燕王隨手遞給了海公公。

  溫夫人太敬畏自己的丈夫,並不覺得被丈夫收走一張食譜有什麼關係。

  燕王猜到她需要時間消食,繼續聊了起來:「老三媳婦今日回去探親,你可有給殷老準備禮物?」

  已經結了親家,該盡的禮數就得盡到,而這禮數也只能由溫夫人來盡,讓王妃送禮給殷老,則過於看得起殷家了。

  溫夫人這點還是懂的,解釋了她安排的人參,以及殷老回贈的秋菊圖。

  燕王想看看。

  溫夫人乖乖拿了出來。

  燕王沒看到落款就猜到這幅秋菊圖是哪位大家所作了,沒忍住又在心裡數落了殷老一頓,這等雅物送溫氏有何用,該送他才對啊。

  不過,殷老是不想表現得過於巴結他吧,又不能送太差的給溫氏。

  沒關係,秋菊圖在溫氏這邊,他什麼時候想觀賞了,隨時過來看就是。

  「你可知道這圖是誰畫的?」遇到名畫,燕王不禁想要抒發一番心中的感慨,笑著問溫氏道。

  溫夫人若是個精明的,就該裝傻給燕王表現的機會,但溫夫人見識短眼力也不夠,聞言高興道:「知道,老三媳婦跟我講過了……」

  這下子,燕王不但沒能抒發自己的感慨,反而聽溫夫人背誦文章般磕磕巴巴地介紹了那位大家的生平。

  好在,她眉飛色舞的模樣也算有趣,燕王一邊賞畫一邊耐心地聽完了。

  末了,燕王問:「那老三媳婦有沒有告訴你,這幅畫現在價值幾何?」

  溫夫人搖搖頭:「我問她了,她沒說,只說一幅畫最重要的是能傳到喜歡賞畫的人手中,勝過束之高閣。」

  燕王又點了點頭,三兒媳雖然出身商戶,人卻不俗,沒有動不動將銀子掛在嘴邊。

  「沒錯,好畫就是讓人賞的,你也別收起來了,就掛在內室吧,方便賞看。」燕王做主道。

  溫夫人有些不放心:「這畫肯定貴,我怕不小心弄壞了。」

  燕王:「你又不是小孩子,沒事不去動它,如何會壞?」

  還是溫夫人身邊的丫鬟懂事,跪下去保證會照看好這幅畫,絕不會有閃失。

  聊了這麼久的畫,燕王叫丫鬟們備水,帶著溫夫人去了內室。

  翌日早上,燕王起來後,又賞了一刻鐘的秋菊圖,才離開了靜好堂。

  不久,燕王昨晚歇在靜好堂的消息也在西六所傳開了。

  徐王妃年紀最長,對這些早已不在意,李側妃卻不服老,得知燕王竟然去寵幸了溫夫人,李側妃十分生氣。

  嬤嬤勸道:「您別氣啊,那邊素來不得王爺寵愛,這次肯定是因為王爺吃了殷家的魚,想起那邊來了,一時興起去看看,您等著,接下來王爺肯定又要冷落那邊一兩個月。」

  李側妃咬牙道:「堂堂王爺,一把年紀了,還因為口腹之欲去寵愛女人,他真好意思。」

  嬤嬤心想,您上次想給二爺一家求情,利用的不也是王爺的口腹之欲。

  嘴上卻道:「要怪就怪三夫人,她不回娘家,殷家也不敢無故往王府獻殷勤。」

  李側妃因此又記了殷蕙一筆。

  殷蕙哪知道幾條魚還影響了西六所的寵愛分配,一早起來,她也給廚房列了一張她的膳食單子,包括每道菜的火候掌握。

  前兩日忙這個忙那個差點給忘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想將就魏曕那糟糕的飲食喜好,自己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

  列完單子,逗逗兒子,丫鬟來報,說是楹姑娘過來做客了。

  楹姑娘,魏楹,郭側妃之女,亦是燕王最寵愛的掌上明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5:25 PM

第十章

  燕王一共有三個女兒,長女已經出嫁,只剩次女魏杉、幺女魏楹待字閨中。

  魏楹的生母乃郭側妃。

  燕王的妻妾當中,徐王妃、李側妃的母族都是京城顯赫之家,可惜離平城太遠,無法與王府頻繁走動。郭側妃就不一樣了,她的哥哥是燕地第一猛將郭嘯,掌管著調遣燕地十萬禁軍的虎符,而且郭家本族就住在平城,郭側妃經常回娘家小坐,燕王府設宴時,也會請郭家人登門做客。

  因此種種,郭側妃雖然進府晚,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卻比李側妃還要高,僅次於徐王妃,再加上郭側妃又比較年輕且姿色豔麗,她也是如今侍寢燕王次數最多的女人。

  不過,燕王除了敬重徐王妃,對其他幾個妾室的態度都差不多,看不出特別寵愛誰,即便對郭側妃,睡得多歸睡得多,燕王並不會因為床上事就給郭側妃什麼特殊的權力,西六所眾人依然要聽徐王妃的管教。

  整個燕王府,真正讓燕王破格寵愛的,只有郭側妃的女兒魏楹。

  其他子女包括世子爺在燕王面前都是畢恭畢敬,唯獨魏楹,敢與燕王頂嘴且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前世殷蕙與魏楹並無什麼密切的來往。

  她恪守規矩,魏楹卻是個喜歡舞刀弄劍的,殷蕙陪著妯娌們賞花喝茶打牌時,魏楹要麼在練武場練武,要麼出府去玩了,或是逛鋪子逛廟會,或是跑馬踏青,據說她還跟著燕王去過軍營,總之魏楹並不喜歡像其他大家閨秀那樣乖乖地待在內宅。

  內心深處,殷蕙很喜歡魏楹,因為魏楹喜歡做的事,也是她愛做的,只是身份不同,魏楹能做的比她更多罷了。

  但魏楹是燕王的愛女,她只是燕王的兒媳,又沒有強大的娘家靠山,那十年裡的殷蕙處處小心翼翼,剛嫁過來的時候魏楹還試著與她相處過,發現大家不是一路人,魏楹就不再來找她說話,兩人也就在去給徐王妃請安時或是在燕王府的宴席上能見見面。

  今日魏楹又是為何而來?

  短暫的思索後,殷蕙安排金盞去把魏楹請到後院來。

  換成魏杉,來者不善,殷蕙就去前院見她,魏楹與人和善,這輩子,殷蕙想試試,看看能不能挽回曾經錯失的友情。

  魏楹已經在前面的廳堂坐下了,等著三嫂像之前那般客客氣氣地趕過來,拘謹小心地與她說話。

  沒想到,出現的只有三嫂身邊的丫鬟金盞,笑著請她去後院。

  魏楹奇怪了一下,但也沒有想太多,跟著金盞往後走。

  魏楹身邊還帶了一個叫阿福的丫鬟,金盞見阿福手裡抱著匣子,就猜楹姑娘是因為吃了海鱸魚,來給夫人回禮的。

  那麼受寵還如此懂禮,楹姑娘可真好,不像杉姑娘,鼻孔彷佛長在了腦門上。

  魏楹一直走到後院的東側間,才見到了殷蕙。

  明亮的陽光透過琉璃窗照進來,殷蕙盤腿坐在榻上,正拿一個小撥浪鼓逗弄五郎,五郎仰面躺著,一會兒晃晃小手一會兒踢踢小腿兒,眼睛追著撥浪鼓,不斷發出獨屬於嬰孩的歡快笑聲。

  五郎笑,殷蕙也在笑,穿件海棠色的褙子,笑得比花還好看。

  「妹妹來啦,快上來坐。」

  見魏楹怔怔地看著自己,殷蕙笑著招呼道,再把兒子抱起來,指著魏楹介紹道:「小姑姑來看五郎了,五郎快認認。」

  衡哥兒靠在娘親懷裡,黑葡萄似的眼睛稀奇地盯著魏楹。

  魏楹其實很喜歡小孩子,尤其是三歲以前的孩子,又小又軟又好哄,再大些就不好玩了,譬如家裡那幾個侄子,大郎、眉姐兒太守禮沒意思,二郎霸道無禮令人厭惡,三郎任性什麼事都要依著他。才一歲的四郎年齡正好,可惜身子骨弱,常常生病,魏楹不太敢去逗。

  「五郎越長越漂亮了。」

  原本打算回完禮就告退的魏楹,這會兒不自覺地就脫了鞋子,來到殷蕙身邊坐下。

  殷蕙將兒子交給魏楹。

  家裡侄兒多,魏楹很會抱孩子,一手托著衡哥兒的背,一手捏著衡哥兒的小胖手,低頭逗弄起來。

  「今兒個天氣好,妹妹怎麼沒出去玩?」殷蕙語氣熟稔地問。

  魏楹:「前陣子出去太多,被我娘訓了,最近先裝裝老實,不過我與四哥五弟他們都約好了,明晚出去放河燈,三嫂要不要去?」

  最後一句,魏楹存粹是出於客氣才問的,而她心裡已經知道了答案,三嫂太重規矩,一定不會去。

  殷蕙果然想了想,然後湊近魏楹道:「我是想去,不過二嫂他們剛挨罰,我昨日又才回過娘家,明晚再出門不合適,等中秋二嫂他們可以出來走動了,妹妹再約我,我肯定與妹妹同行。」

  魏楹驚訝地眼睛都更亮了。

  殷蕙瞅瞅衡哥兒,半真半假地道:「去年我剛嫁過來,不懂府裡的規矩,做什麼都緊張,現在不一樣了,我已知道父王開明,母妃也是和善之人,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魏楹喜道:「確實如此,三嫂這麼想就對了,那你等著,以後我會常來找你的,對了,昨日吃了三嫂送的魚,我很喜歡,又不知道該送什麼回禮給三嫂,就把我小時候玩的一個玩物翻了出來,給五郎玩吧。」

  說完,魏楹吩咐丫鬟阿福將她的禮物拿出來。

  是一個有成人兩個拳頭大的赤金鏤空球,裡面還有一個金鈴鐺,球壁的金邊都精心打磨過,保證不會割破小孩子嬌嫩的肌膚,金鈴鐺在裡面晃來晃去,發出的聲音清脆又不刺耳。

  普通人家玩的鏤空球都是用藤條編成的,魏楹是王府貴女,玩具也非比尋常。

  殷蕙道:「這麼精巧的球,一定是長輩所贈,妹妹還是自己留著做紀念吧,咱們一家人又何必因為一條魚客氣。」

  魏楹:「以後我不會再跟三嫂客氣了,不過這個都拿來了,還是送給五郎吧。」

  她將球塞到衡哥兒手中,衡哥兒笨拙地抱著,很喜歡的樣子。

  逗逗孩子又說說話,魏楹不知不覺在澄心堂坐了一個時辰才欣然離開,去陪生母郭側妃用飯。

  「你這半晌又去哪裡玩了?」郭側妃看到這個女兒就頭疼,明明是個姑娘,偏養得像個少爺似的,練起武來比哥哥還不怕辛苦。郭側妃有時候甚至都在想,其實當年她懷的是雙胞胎倆兒子,只是因為她太盼著是龍鳳胎,其中一個才不太情願地變成了女孩的身,內裡還是男孩的心。

  魏楹笑道:「我去三嫂那裡待了待。」

  郭側妃:「哦,你是去謝她送的魚?」

  魏楹:「也不全是,娘,我今天才發現,其實三嫂這個人很有意思,我們兩個非常談得來,可惜以前沒機會認識,不然我們也許早就做成閨中密友了。」

  郭側妃驚訝道:「竟有此事?」

  在她的記憶裡,老三媳婦跟溫夫人的脾氣差不多,都是畏畏縮縮的,只是老三媳婦更美,娘家也更有錢。

  魏楹解釋道:「三嫂不敢流露本性,是因為咱們家的門第太高了,她需要時間適應,說出來娘可能都不信,三嫂還學過劍法呢,找機會我一定要跟三嫂切磋切磋。」

  郭側妃生在平城長在平城,早就聽聞殷老十分疼愛殷蕙這個孫女了,對殷家請的那些各懷絕技的女先生也是有所耳聞,點點頭道:「嗯,這樣才對嘛,咱們燕地第一富商家的姑娘,怎麼可能真那麼小家子氣。」

  魏楹為多了一個性情相投的嫂子而高興。

  李側妃一直跟母親對著幹,導致魏杉與她從小就不對付,寄居在這裡的表姑娘溫如月又被魏杉拉攏了過去,魏楹只能跟舅舅家的表妹玩耍。後來大哥二哥娶妻了,大嫂徐清婉知書達理與她不是一路的,二嫂紀纖纖完全站在魏杉哪邊,總算又來了個三嫂,真好。

  .

  八月初十,魏曕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一個月,終於抵達了都城金陵。

  三位藩王在金陵也有各自的王府,只是府邸與高級官員的府邸差不多,遠遠不如就藩之地的王宮豪華氣派。

  金陵的燕王府常年有丫鬟僕人打掃,魏曕、魏陽兄弟倆分別挑了一個院子居住。

  魏曕只帶了一文一武兩個隨從,行囊簡單,魏陽這邊夫妻倆再加上兩個孩子,下人們忙忙碌碌,黃昏前總算都安置好了。

  大郎、三郎累得洗完澡就趴床上去睡了,徐清婉與魏陽精神好一些,吃完晚飯又說了會兒話。

  魏陽道:「我叫人去打聽過了,咱們最先到,秦王叔、代王叔那邊的堂弟們都還在路上。」

  從平城到金陵,既有運河水路方便於行,陸路也暢通,秦地地處西北,代地地處西南,來金陵都要繞過崇山峻嶺。

  徐清婉:「應該也快了,雖然皇祖父的生辰是八月二十,可馬上中秋了,宮中必有宴請,他們還能不趕來過節?」

  魏陽:「是啊,就是不知道四位堂弟性情如何,大家離得太遠了,別說見不到面,連個音信也難聽到。」

  徐清婉翻個身,手覆到丈夫的手背,憂道:「諸位皇孫進京,皇祖父會不會安排什麼比試考量你們?」

  魏陽笑道:「考量也不怕,文有我,武有三弟,兩樣都不至於墊底,丟不了父王的人。」

  提到魏曕,徐清婉輕聲道:「三弟這一路,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瞧著怪冷清的。我身為長嫂,若是不管,顯得不夠關心小叔,可若是安排丫鬟過去伺候,三弟收了,又擔心回去後三弟妹吃味。」

  魏陽:「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三弟不好女色,別說普通丫鬟了,你就是挑個容貌不輸三弟妹的美人送過去,三弟也不會碰的。」

  說者無心,徐清婉的心弦則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容貌不輸三弟妹的美人?

  丈夫與殷蕙才見過幾面,之前殷蕙又是那麼瑟縮的性子,丈夫卻也注意到了殷蕙的美貌?

  「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徐清婉一邊說著,一邊往丈夫懷裡靠了靠。

  魏陽舟車勞頓,今晚並沒有什麼興致,拍拍她的背,睡了。

  翌日,魏陽帶著家小,與魏曕一塊兒進宮給建隆帝請安。

  六十歲的建隆帝精神矍鑠,看起來就是長壽相,而同在場的太子,明明才四十五歲,精氣神反倒不如建隆帝。

  建隆帝似乎很喜歡大郎、三郎這兩個曾孫,一手抱著一個,心情不錯地同魏陽、魏曕兄弟倆說話。

  「一轉眼老大都當爹了,上次見你的時候,你跟大郎差不多吧?」

  魏陽頷首,微露傷感。

  上次他進京,是皇祖母去世,他隨父王進京吊唁。

  建隆帝也嘆了口氣,又問魏曕:「怎麼沒帶你媳婦來,開春你們父王給我寫信報喜,你們家五郎也快會爬了吧?」

  建隆帝有仨兒子在外就藩,每個兒子又分別給他生了一堆很少見面的孫子,就這樣他居然能說出魏曕的家事,魏曕登時露出感動之情,垂眸回道:「謝皇祖父關心,五郎太小了,孫兒便留他娘在家裡照看,孫兒啟程時,五郎能趴著抬起頭了。」

  建隆帝笑眯眯的,魏家子孫昌盛,是福氣。

  「行,你們先回去吧,趁這兩日好好在京城逛逛,中秋朕再宣你們進宮吃團圓酒。」

  兄弟倆告退。

  回來不久,建隆帝就賜了賞過來,除了金銀珠寶,另有八個環肥燕瘦的歌姬。

  金銀珠寶兄弟倆一人一份,八個歌姬並沒有點名如何分配。

  徐清婉不在,魏陽掃眼八位美人,笑著問魏曕:「三弟先挑吧,大哥讓你。」

  魏曕還是那副天生一般的冰塊兒臉,道:「大哥都收了吧,您知道我不好這個。」

  魏陽故意調侃道:「三弟莫非是怕弟妹拈酸不成?放心,咱們回去時並不會帶上這些歌姬。」

  魏曕扯扯嘴角,算是附和了兄長的玩笑,隨即起身告辭。

  魏陽還要陪徐清婉去鎮國公府探望,讓歌姬們先下去。

  黃昏時分,大房一家還沒回來,魏曕也帶著隨從離開了這座小小的燕王府。

  他的舅舅溫成當年考上功名,在外地任了幾任知縣,前年也調進京城為官了,只是官職低微,六品而已。

  官職高低與否,都是他的舅舅。

  魏曕來到溫家的小宅門前,溫成正好從官署回來了,見到魏曕,想認又不敢認。

  魏曕先行禮,喚舅父。

  溫成眼角發酸,忙把外甥請了進去。

  他外放之後續娶的妻子也出來招待,是個看起來頗為精明幹練的年輕婦人。

  魏曕對新舅母態度冷淡,喝了一盞茶,不見表妹溫如月,主動問道:「舅父,表妹去年來京,可還適應京城的氣候?」

  他三月大婚,表妹二月裡主動辭別,來投奔舅舅。

  溫成笑道:「適應適應,她很喜歡金陵呢,說這邊景色好,哦,忘了跟你說了,今年年初如月出嫁了,跟著你妹夫去了紹興。」

  魏曕掃眼年輕的新舅母:「是嗎,不知妹婿是哪家的公子。」

  溫成對女兒的婚事還是很滿意的,解釋道:「是永城侯家的薛七公子,雖然是庶出,但薛七公子出身名門,亦年少有為,你表妹能嫁他,已經是溫家祖宗保佑了。」

  魏曕點點頭。

  永城侯現在正受重用,表妹這門婚事確實不錯,他剛剛擔心的,是表妹被繼母磋磨,所嫁非人。

  在溫家吃了晚飯,魏曕這就回了王府,沒有多加逗留。

  這晚,他依然獨自歇下,世子爺魏陽卻挑了一個美豔的歌姬陪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6:11 PM

第十一章

  魏曕一行人進京的時候,平城的燕王府裡,被禁足一月的二房一家終於可以出來了。

  解禁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去燕王面前賠罪。

  魏昳、二郎見到燕王就跪下了,紀纖纖也想跪,只是懷孕八月的她肚子實在太大,得丫鬟扶著才好屈膝。

  燕王瞥了二兒媳一眼,道:「你就不用跪了。」

  紀纖纖鬆了一口氣,福禮道:「謝父王寬恕,父王放心,兒媳已經知道錯了,以後定會……」

  「知錯了?那你先說說,當日你都犯了哪些錯。」燕王聽到一半就打斷道。

  紀纖纖剛放鬆的情緒馬上又緊繃起來,求助地看向丈夫。

  魏昳狠狠瞪她。

  紀纖纖就記起了這一個月內丈夫對她的種種責備,擔心自己不老實回答可能還得繼續禁足,紀纖纖心一橫,垂下頭道:「兒媳犯了三個錯,第一不該在三弟妹面前炫耀見識,第二不該過於寵溺二郎養得他不懂禮數,第三不該在二郎撒謊後沒有及時澄清。」

  燕王真心懶得管後院這些瑣事,只因上次被他撞見,他才出手懲治了二房,此時見紀纖纖認錯認得還算誠懇,燕王嗯了聲:「知錯就改,以後別再犯了。」

  紀纖纖連忙應是。

  燕王又教訓兒子:「孩子是你們兩個的,你做父親的也要在他們的管教上多花花心思,只會在孩子出事後打打罵罵,與村野漢子有何區別?」

  魏昳漲得滿臉通紅,無話可辯,只得叩首道:「兒子一定改。」

  燕王最後對二郎道:「祖父很忙,沒功夫管你,你做個好孩子,祖父有賞,你若犯錯,祖父就罰你爹,你看著辦吧。」

  二郎聽得眼睛亮晶晶的,做好了賞賜給他,犯錯了卻只罰父親,好像還不錯?

  不過,父親挨了罰,肯定又會來揍他的。

  燕王被孫子臉上的精彩表情逗笑了,擺擺手,叫一家三口退下。

  燕王還算公允,兒子兒媳都教訓了,到了李側妃這邊,李側妃不罵兒子也不罵孫子,專對著紀纖纖一人噴口水:「你是懷孕把腦子也懷傻了是不是,竟然在側殿裡擠兌妯娌,生怕王爺聽不見?你自己禁足沒關係,卻連累二爺跟你一起禁足,耽誤了一個月的差事,你說你,除了拖二爺後腿還會做什麼?」

  這一個月,王爺來找她的次數竟然成了最少的,連溫夫人都伺候了四晚,李側妃想辦法打聽到,王爺去靜好堂主要是因為殷家送了溫夫人一幅大家的秋菊圖!

  瞧瞧人家的兒媳婦,不給丈夫惹事還能幫婆母爭寵,她這個兒媳婦倒好,光會扯後腿!

  紀纖纖不敢反駁婆婆,只耷拉著腦袋,眼裡浮動著淚花,楚楚可憐地瞥向魏昳。

  魏昳是個憐香惜玉的,這會兒又心疼媳婦了,出言勸道:「娘,事情都過去了,您就別氣了,父王已經恢復了我的差事,兒子好好表現,爭取將功補過,再說纖纖馬上又要為咱們家添丁了,孩子生下來,父王一高興,哪裡還會記得這點小事。」

  李側妃看看兒媳婦的大肚子,終於不再噴火。

  魏昳要去做事,二郎也要去書堂讀書,父子倆先走了。

  紀纖纖留下來陪婆婆說話,見李側妃不再那麼生氣了,紀纖纖才很是無辜地道:「娘,您別怪我,兒媳其實是上了殷蕙的當,以前她多老實啊,我怎麼奚落她她都不敢吭聲,唯獨那日敢與我頂嘴,就是為了給我下套呢,兒媳一不小心輕了敵,中了她的計,如果她從始至終都像徐清婉似的,兒媳早防著她了。」

  李側妃哼了哼,回想最近殷蕙的表現,難得認可了紀纖纖的話:「別說你,我都被她騙了,以前她怯弱,是因為沒有底氣,跟誰都裝小羊羔,如今五郎養得越來越好,她在王府有了立足之本,便開始顯露商人奸詐的本性了,又是回家探親想辦法替靜好堂爭寵,又是巴結王妃、魏楹那邊,這心機,三個你也鬥不過她。」

  紀纖纖不以為意:「我也不需要跟她鬥啊,她什麼出身,溫夫人又是什麼出身,婆媳倆都是賤的,她們費盡心思才能得到的,咱們早都有了,溫夫人就算多得幾次寵愛,難道還能越過您去?殷蕙就是跟魏楹交好,她依然是我們妯娌當中最卑微的,她想爭的,無非是與我們平起平坐。」

  李側妃道:「話雖如此,她害你們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頭,也不能讓她太順心了。」

  紀纖纖:「嗯,娘放心,兒媳心裡有數,我剛解禁,現在不宜做什麼,後面有的她受的。」

  因為有共同的眼中刺,婆媳倆的關係反而恢復了融洽。

  .

  與徐王妃打聲招呼,殷蕙又出府了,馬上中秋,她給娘家送節禮天經地義,而且昨日郭側妃也帶著一雙兒女回娘家做客了,顯不出她的特殊來。

  這次溫夫人就沒有給她什麼禮物了,畢竟回娘家這種事,一年一次是稀奇,一年好幾次,次次都得送禮的話,夠折騰的。

  殷墉記得孫女要回來,這幾日都沒出遠門,一心等著孫女。

  殷蕙在路上就想好要與祖父說什麼了。

  「祖父,您想過要給姐姐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嗎?」

  陪祖父逛自家花園時,殷蕙輕聲問。

  殷墉奇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殷蕙沒有隱瞞:「上次我回來,先與嬸母姐姐坐了會兒,嬸母的意思是,王爺身邊人才濟濟,她希望我能幫姐姐牽橋搭線,若姐姐能嫁個年輕官員做官夫人,姐姐姐夫還能幫襯我與三爺,哦,這些都是嬸母的原話,可不是我編排她的。」

  殷墉的臉就沉了下來。

  這麼多年,二兒媳趙氏只有嫌棄他們偏心阿蕙的時候,何曾給過阿蕙關心,就連與燕王府的婚事,趙氏為了讓他安排大孫女嫁給三爺,也不惜在外面散播謠言詆毀阿蕙。念在趙氏為殷家開枝散葉的份上,殷墉只罰趙氏去住了三個月的莊子,如今趙氏盼著阿蕙幫大孫女牽線,為的也全是她自己攀高枝,怎麼可能去幫襯阿蕙甚至三爺?

  趙氏目光短淺,大孫女殷蓉也虛榮勢利,真做了官夫人,兩口子只會給阿蕙、三爺找麻煩。

  「不用聽她的,除非牽扯到利益,正經官人誰會娶商戶女做妻子,就算為了利益娶了,男人也未必會真心對待,所以祖父根本沒想過與任何官員結親,王爺這邊實在躲不了,祖父才委屈了你。」

  看著已經梳了婦人髮髻的小孫女,殷墉滿眼疼惜地道。

  人人都羨慕他殷墉與燕王成了親家,只有殷墉心裡清楚,小孫女嫁過去肯定會受委屈,哪有嫁給旁人自在。

  以殷家的財富,放眼天下,隨便挑一個富商家的年輕公子都會高高興興地把小孫女娶回去當菩薩供著,他才不稀罕什麼冷臉皇孫。

  殷蕙只能安慰老爺子:「祖父言重了,孫女沒覺得委屈,特別是有了衡哥兒後,在王府的日子也充實多了。」

  殷墉點點頭:「無論嫁給什麼人,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阿蕙這麼好,我相信三爺慢慢也會喜歡你的,你只管伺候三爺照顧孩子,家裡的事都不用你操心,等著吧,今年年前祖父就會把你姐姐的婚事定下,保證不讓他們去打擾你與三爺。」

  殷蕙替祖父扯平袖口的折痕,低聲道:「您會不會覺得我冷血不想幫襯姐姐?實在是我在王府還要小心謹慎地做人,哪敢再摻和官場上的事,三爺本來就待我冷淡,萬一嬸母他們再去煩他,我都不知道他會怎麼看我。」

  殷墉拍拍小孫女的手:「祖父都明白,阿蕙不用多想,結了這門親事,祖父只盼望你能安好,片刻都不曾想過殷家能不能借點王府的光,祖父不會,也絕不會讓你叔嬸他們給你添麻煩。」

  殷蕙驀地濕了眼角。

  祖父的確是這麼做的,上輩子直到祖父死了,二叔一家人才開始頻繁前往燕王府想托關係辦事。

  家裡另有客人來,殷墉去待客了。

  殷蕙仍然待在祖父的院子裡,趁祖父不在,她坐在廊簷下,請祖父身邊的老管事德叔喝茶說話。

  「德叔,咱們家養的商隊護衛裡,可有一個叫廖十三的?」

  「有,夫人怎麼知道他的?」

  殷蕙笑著道:「過來路上聽見有人誇他,說是咱們家的護衛,我就想了解了解。」

  德叔不疑有他,講起廖十三來:「這人原來在別人家的商隊裡做事,有一年老爺去關外,路上遇到一支才被劫匪打劫過的商隊,幾十個人幾乎都死光了,只有一人命大,挨了刀子還留了口氣,此人便是廖十三。老爺救下他的性命,廖十三也願意來咱們家效力,其人高大威猛,有一身好本事且忠心耿耿,老爺很器重他的。」

  殷蕙點點頭:「他家裡都有什麼人?」

  德叔想了想,道:「他剛來咱們家做事時還沒成家,到了平城後安定下來,娶了一個妻子,生了一個女兒,不過他妻子身子骨不好,常年臥病在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沒了,女兒倒是懂事,小小年紀,心靈手巧的。」

  殷蕙陷入了沉思。

  上輩子祖父替堂哥殷聞擋刀冤死在廖十三手中,官府調查過廖十三的行凶動機,可那時廖十三已經是孤家寡人了,妻子女兒雙雙去世,他自己也與殷家無仇,反而欠了當年的救命之恩。至於他妻女的死因,據商隊其他護衛所說,廖十三的妻子是病逝的,女兒過於悲痛自己撞牆跟著娘走了,同樣與殷家無關。

  若廖十三動手時說些氣話,周圍的人還能猜到一二,偏偏廖十三什麼都沒說,只有殺意滔天。

  有人懷疑廖十三是不是瘋了。

  殷蕙不接受如此荒謬的猜測,一個年年跟著商隊出生入死的武者,心智之堅定,只會遠超常人。

  廖家種種,最匪夷所思的是廖十三女兒的死,父母去世,子女悲痛是人之常情,可誰會跟著亡者一起死?

  官府也懷疑廖姑娘死的不正常,若是他殺,極有可能與此案有關。然而當年廖十三親手埋葬的女兒,鄰居街坊只瞥見過廖姑娘額頭的撞傷,兩年後仵作挖出廖姑娘的屍體,屍體已經化為累累白骨,未能提供什麼線索。

  殷蕙曾質問殷聞,是不是殷聞害了廖姑娘,過了兩年才被廖十三發現,繼而引發了廖十三的刺殺。

  殷聞堅決否認,殷蕙也沒有證據。

  「我想見見廖姑娘。」殷蕙對德叔說。

  德叔看看日頭,就快晌午了,便道:「我現在派人過去接她,等姑娘用過午飯,她人也到了。」

  殷蕙:「嗯,不是很急,您找個合適的藉口,別嚇到她。」

  德叔笑道:「那丫頭今年搗鼓出了陝西那邊的小吃豬肉饃,還曾送來給老爺品嘗,正好她現在也擺攤賣這個,我就說夫人想跟她打聽做法,您看成不?」

  殷蕙心中一動。

  她小時候最喜歡聽祖父講他走南闖北的故事,祖父眾多的見聞裡就包括各地的美食小吃,西北那邊祖父經常提到的除了烤羊肉,便是豬肉饃了。她嘴饞,祖父就讓家裡的廚子試著做,可做出來的味道都得不到祖父的認可。

  「廖姑娘做的,好吃嗎?」殷蕙下意識地問。

  德叔笑出聲來:「好吃好吃,我叫那丫頭帶點過來。」

  等殷蕙陪殷家眾人吃過午飯,廖十三的女兒廖秋娘已經在殷墉的院子裡候著了。

  殷墉陪小孫女一起見的廖秋娘。

  廖秋娘今年才十三歲,身量倒是高挑,粗布衣裳下已經能看出些曼妙來。她膚色偏黑,一雙眼睛又圓又大,不笑的時候就能看出嘴角兩個梨渦的形狀,甜美可人,又孝順母親又能擺攤賣吃食填補家用,確實如德叔誇得那般心靈手巧,殷蕙一眼就喜歡上了。

  算算時間,如果殷蕙什麼都不做,廖秋娘母女倆將於明年夏天去世。

  就像一朵剛長出花骨朵的花草,換成誰都不忍心她就這麼沒了。

  廖秋娘帶了滿滿一食盒的豬肉饃來,殷蕙取出一個,嘗了幾口,麵皮酥脆,肥瘦相間的肉餡兒軟爛醇香,幾乎入口即化,比什麼肉包子肉餅都要好吃。

  「可惜我才吃飽,不然這一個都能吃掉。」殷蕙笑著表達了自己的喜歡。

  廖秋娘興奮道:「夫人愛吃,以後我常常給您送來。」

  殷蕙:「不用那麼麻煩,我更想資助你開個賣豬肉饃的吃食鋪子,前面街市後面宅院那種,既方便你開門做生意,又方便你照顧母親。我再送個女賬房、女護衛協助你,這生意肯定紅火,你每年支付我鋪子租金、支付她們的傭金便可。」

  廖秋娘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殷蕙解釋道:「主要是我喜歡你的手藝,但以我現在的身份,讓別人知道我派人去一個髒兮兮的小攤上買吃的,恐怕會被人看不起,你把鋪子開起來,名聲打響了,平時再把鋪子打掃得乾乾淨淨,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人去買了。」

  廖秋娘忐忑道:「萬一生意不好……」

  殷蕙笑道:「先做一年試試,這一年的本金我來出,等你賺錢了再還我,若你虧了,我也不用你還錢,只是你要繼續去外面擺攤了。」

  廖秋娘不想擺攤,擺攤總會遇到一些嘴巴不乾淨的男人,她想開鋪子做大生意!

  「多謝夫人,夫人放心,秋娘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到底是武者的女兒,性格爽快果決,廖秋娘短暫猶豫過後就接受了貴人的提議。

  談妥這件事,殷蕙也該回去了。

  廖秋娘跟著她一起往外走,走到殷家前院,恰巧遇到大少爺殷聞要出門。

  殷蕙不著痕跡地觀察兩人。

  殷聞只虛偽地與她寒暄,但廖秋娘見到殷聞,悄悄往金盞身後躲了躲,與其說是怕,更像是嫌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7:53 PM

第十二章

  寒暄兩句,殷蕙故意放慢腳步,讓殷聞先走了。

  殷聞年方十八,身材頎長容貌俊朗,作為殷家的大公子,他總是一身錦袍出現在人前,自身的優秀與豪富的身世,讓他走到哪裡都能吸引一波少女甚至少婦的目光。

  殷墉對這位長孫寄予了厚望,他若外出做生意,必會帶上殷聞,殷聞也早早接觸了殷家的各項產業,在老爺子的栽培下日日早出晚歸,連一母同胞的妹妹殷蓉都很少見到他,更別提殷蕙這個堂妹了。

  對於殷聞的為人,殷蕙真的沒什麼了解,直到祖父冤死,殷蕙才恨上了殷聞。

  有提防在先,自然能注意到廖秋娘與殷聞之間的微妙關係。

  等殷蕙走出宅子,殷聞的馬車已經走遠。

  站在馬車前,殷蕙低聲問廖秋娘:「我看你似乎很怕大少爺,這是為何?」

  廖秋娘雖然爽快,有些事情卻也難以啟齒,又哪裡敢在殷蕙面前告大少爺的狀?

  她目光躲閃,低頭道:「有次我過來給父親送傘,不小心撞到了大少爺,被大少爺罵了,所以怕他。」

  就在今年夏天,她的確撞了殷聞,只是殷聞看清她的臉後,不但沒有責罵,反而替她撿起傘,並在她去接傘的時候,握住她的手緊緊不肯鬆開。

  廖秋娘討厭殷聞的眼神,更討厭那隻滑膩濕涼的手。

  她不願意再來殷宅,殷聞卻常常從她的攤子前經過,有時候會叫小廝排隊買餅,有時候只是站在遠處打量她,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笑,讓她渾身都不自在。

  殷蕙看眼廖秋娘不安攥弄衣擺的手,沒有再問,此事她已經有了猜測,盯緊殷聞、廖十三就是。

  「鋪子的事宋叔會安排好,你等他的消息,快的話,中秋時應該可以開張。」

  殷蕙交待廖秋娘道。

  宋叔也是祖父身邊的老人,如今替殷蕙做事了,替殷蕙打理偌大的嫁妝產業,今日殷蕙資助廖秋娘開鋪子乃臨時起意,沒叫宋叔過來,不過德叔會替她傳話的。

  廖秋娘連連點頭,也叮囑殷蕙道:「夫人,晚上您想吃豬肉饃了,記得告訴廚房要用小火加熱,兩邊分別熱幾下就行了,千萬別用大火,容易糊。」

  殷蕙笑著應了。

  豬肉饃雖然好吃,卻沒有海貨那麼體面,回到王府後,殷蕙就只分了溫夫人、魏楹一人兩個,也交待了該如何加熱。

  靜好堂。

  溫夫人對兒媳婦帶回來的兩個豬肉饃興致不大,豬肉什麼的,王府裡頓頓都有,什麼吃法她都吃過,再好吃還能好吃到哪裡去。

  不過,這畢竟是兒媳婦的孝心,傍晚時分,溫夫人還是交待廚房把兩個饃熱了。

  小丫鬟剛去廚房傳話,燕王來了。

  秋菊圖的消息傳開後,李側妃早來譏諷過溫夫人,說溫夫人靠兒媳婦送的東西爭寵。溫夫人被李側妃奚落慣了,沒往心裡去,而且李側妃恨不得將秋菊圖燒出兩個窟窿的嫉妒眼神反而讓她暗暗好笑,老三剛與殷家議婚時,李側妃曾假惺惺地同情她只能娶商女兒媳,如今又來羨慕兒媳婦送她的好東西,說到底,誰不愛錢呢?

  溫夫人沒想過要與李側妃等人爭燕王,但燕王自己過來,她也不會傻傻地將人往外推,天越來越冷了,被窩裡有個男人摟一摟抱一抱,總比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強。

  「王爺可用飯了?」溫夫人迎上來道。

  燕王搖搖頭,問她這邊都做了什麼。

  小丫鬟報上了今晚的晚飯。

  燕王微微皺眉,三兒媳這次竟然沒有帶什麼新鮮吃食回來?

  溫夫人緊張道:「我再讓廚房給您加兩個菜?」

  燕王已經失望了,加菜也逃不出那幾樣,起身道:「不必,晚飯清淡點也好。」

  說完他就去裡面賞秋菊圖了。

  他臉色不好看,溫夫人就有種伺候官員的戰戰兢兢感,這時候只恨不能馬上天黑,進被窩後就不怕了。

  兩刻鐘後,廚房將飯菜都端了上來。

  燕王洗了手,坐到飯桌旁,一眼就看到了單獨放在一個盤子上的那兩個豬肉饃,金黃微焦的麵皮裡面裹著滿滿一層散發著炙烤香味的肉餡兒,怪新鮮的。

  「這是什麼?」燕王問。

  溫夫人站在旁邊解釋道:「叫豬肉饃,老三媳婦從外面帶回來的,說是陝西那邊市井街頭的小吃,殷家有個小丫頭根據從商隊裡面打聽到的做法給做出來了,不是什麼值錢東西,老三媳婦就沒給大家分。」

  燕王看著那兩個饃,這種賣相,的確像市井街頭的,難登大雅之堂,老三媳婦若是給王妃、側妃她們送去,八成要被嫌棄。

  燕王身份尊貴,其實是個武將,在戰場上有時候跟士兵們一樣吃大鍋飯,能講究的時候他講究,但也不會瞧不起平民百姓的吃法。

  他用筷子夾了一個豬肉饃,肉餡兒塞得太滿,得張大嘴才能咬全一口。

  只一口,那油而不膩的酥爛口感就讓燕王胃口大開,索性放下筷子,直接用手抓著饃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如果在徐王妃面前,燕王絕不會露出這種姿態,換成平民出身的溫夫人,燕王也就放得開了。

  而他的吃相,看得溫夫人嘴裡也泛起口水來,是啊,這東西肯定好吃,不然兒媳婦會特意帶過來?

  溫夫人拿起筷子,便要去夾第二個饃。

  一個饃其實只有掌心大小,女子吃或許能一個頂飽,似燕王這種習武之人,五六個或許才能管夠。

  「吃吧,不必拘束。」燕王一手拿著所剩不多的饃,一手用筷子給溫夫人夾了一塊兒紅燒排骨。

  王爺難得給她夾回菜,溫夫人心裡一暖,就先去啃排骨了。

  排骨吃了一半,就見燕王的筷子伸過來,夾走了第二個豬肉饃。

  溫夫人眼巴巴地盯著那塊兒忽然間彷佛變得更香起來的饃,眼巴巴地看著燕王張開嘴,咬了一大口下去。

  溫夫人收回視線,嘴裡的排骨變得沒有滋味起來。

  「這饃不錯,老三媳婦也很孝順,在外面吃到什麼好吃的都記得給你帶一份。」

  兩個饃都吃下肚,燕王意猶未盡地誇讚兒媳婦道。

  溫夫人不敢在王爺面前露出怨氣,笑道:「王爺喜歡就好,老三媳婦說了,這麼好吃的東西只擺地攤怪浪費的,她會騰出一個鋪面給那手巧的丫頭開吃食鋪子,體體面面,咱們叫下人去買也方便。」

  燕王滿意地點點頭,開鋪子好,方方面面都比小吃攤乾淨,三兒媳是富貴窩裡出來的人,有她派人盯著,他以後再吃這個饃也能徹底放心。

  次日燕王一走,溫夫人就派身邊的大丫鬟去找兒媳婦了,理由也編得不錯,一點都不會顯出她的嘴饞來。

  「三夫人,昨晚王爺去靜好堂了,吃了您送的饃,很是喜歡,主子就派我來問問,看您這邊還有沒有。」

  大丫鬟笑眯眯地,滴水不漏地道。

  殷蕙遺憾道:「我怕這東西隔夜就不好吃了,昨晚都發下去了,你去回夫人,就說等鋪子開張了,我叫人多送些過來。」

  大丫鬟明白了,臨走之前,還送了個消息給殷蕙:「三夫人,您上次寫給主子的烤魚方子,也讓王爺拿去了呢。」

  殷蕙愣住。

  又是喜歡吃饃又是拿烤魚方子的,難道她那位看起來威嚴無比且日後會登基稱帝的公爹,竟然也貪口腹之欲?

  八月十四下午,宋叔通過王府護衛送了口信兒給殷蕙,說廖秋娘的「潼關烤肉饃」已經準備好了,明天中午吉時開張。

  正好魏楹來約殷蕙明晚一起出府賞燈,殷蕙一口應了。

  .

  中秋佳節,燕王府舉辦了一場賞月宴,只是今年因為少了魏曕以及大房一家四口,看起來比去年略為冷清。

  殷蕙的席面擺在紀纖纖旁邊,乳母抱著衡哥兒坐在她後側。

  明月已經掛在了天邊,燕王看著面前的妻妾兒女孫輩,想的卻是京城的建隆帝。

  不知不覺,父皇都六十了,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再見父皇的那一日,再者,老大、老三這會兒都在京城,京城人才濟濟,皇孫們匯聚一堂,希望兄弟倆沒給他丟臉吧。

  想著這倆兒子,燕王的視線朝大房、三房的席位那邊投了過去,今晚大房只來了一個眉姐兒,五歲的小丫頭沒什麼好看的。

  念頭閃過,燕王看到了三兒媳,年紀輕輕的小婦人,水靈靈一朵花似的,這等美貌,又有才情,老三心裡應該也沒啥委屈的。

  「把五郎抱過來。」燕王道。

  幾個孫子,大郎三郎進京了,二郎坐在那邊看得清清楚楚的,四郎是個小病秧子,又是庶出,嫡出的孫子裡,燕王見五郎的次數最少,上次抱五郎,還是小家伙過滿月的時候。

  他一開口,宴席上的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殷蕙有些緊張,好在衡哥兒還小,剛剛也才抱下去換過尿布,今晚應該不會無意得罪了祖父。

  「抱穩點。」她低聲囑咐乳母。

  幾位小郎的乳母都是燕王府精心挑選進來的,還不至於被這種場面嚇到,在殷蕙目不轉睛地注視下,乳母恭恭敬敬地來到燕王面前。

  燕王思念老子也惦記兒子,此刻正是滿腔親情的時候,直接把衡哥兒抱到了懷裡。

  五個月大的衡哥兒長得壯壯實實的,靠在祖父的臂彎,小家伙仰著臉,祖父看他,他也盯著祖父看。

  燕王笑了,勾勾胖孫的小手,自言自語道:「長得像你爹。」

  衡哥兒愛笑,見祖父笑了,他也咧開小嘴兒,丹鳳眼眯成了兩條線。

  燕王心想,老三小時候也這般愛笑,誰知道越大心事越重,變成了冰塊兒臉。

  「千萬別學你爹。」燕王戳了戳胖孫的臉。

  衡哥兒還以為祖父在逗他,配合地一蹬腳,穿著虎頭鞋的一隻小腳丫正好蹬在燕王的襠部。

  彎著腰站在旁邊的乳母嚇得身形一晃,後背瞬間冒出一層汗珠。

  燕王維持著臉上的笑容,緩緩地換了口氣,另一手攥著胖孫還在踢蹬的小腿,心裡又罵又笑。

  為了避免鬧出更多的事故,燕王將衡哥兒還給了乳母。

  乳母如釋重負地退回到殷蕙身後。

  「父王,今晚我想與三嫂出去賞燈,可以嗎?」魏楹主動詢問道,同時也打破了剛剛的安靜。

  燕王看向愛女:「年年中秋你都出去逛,還沒逛夠?」

  魏楹笑道:「總比咱們王府裡熱鬧。」

  燕王拿這個女兒最沒辦法,准了:「早去早回,別耽擱太晚。」

  女兒自己出去他還不放心,有個年齡相近的嫂子陪著也好。

  散席後,殷蕙先帶乳母回澄心堂,衡哥兒已經睡著了,摸摸額頭,與平時一樣,殷蕙放了心,加了一件斗篷,去東六所的所門前等魏楹。

  魏楹卻是與魏杉一塊兒來的,雖然姐妹倆平時不太和睦,但也只是暗地裡較勁兒,魏杉非要同行,魏楹也不好趕她。

  三人上了一輛馬車,帶著一隊護衛去了平城最繁華的大街。

  魏楹已經知道廖秋娘的吃食鋪子今日開張了,到了街上,她直接挽著殷蕙朝鋪子所在的位置走去。

  「你們要去哪兒?」魏杉有些倨傲地問。

  魏楹道:「城裡新開了一家美食鋪子,我們帶你去吃個新鮮。」

  誰又不愛吃呢,魏杉心中也升起了幾分期待。

  然而等她跟著殷蕙、魏楹兩人來到一個鋪面並不大的什麼「潼關烤肉饃」店面前,店裡只有三個布衣姑娘在忙來忙去,賣的吃食看起來也粗糙無比,並非她想像中的氣派酒樓,魏杉下意識地奚落道:「你們大老遠的出來,就是為了吃這個?」

  豬肉饃食材簡單,賣價也便宜,所以排隊的多是布衣百姓,且很多人買完邊走邊吃,不時有碎肉掉下來……

  那畫面,看得魏杉一臉嫌棄。

  魏楹見了,笑道:「既然姐姐不喜歡,那我就只買我跟嫂子的了。」

  魏杉哼道:「隨便你們,反正我不吃。」

  殷蕙聽著她們姐妹倆鬥嘴,注意力一直都在廖秋娘與兩個女伙計忙碌的身影上。

  其中一個女伙計會功夫,有她保護著,這輩子廖秋娘應該不會再離奇死去了,廖秋娘好好的,廖十三也就沒有理由再對殷聞下手,繼而誤殺祖父。

  生意太火爆,廖秋娘並沒有發現殷蕙也來了。

  等了一會兒,魏楹的丫鬟一手拿著一個用油紙包好的饃回來了。

  殷蕙與魏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魏杉故意不看她們,只是烤肉饃的香味不斷地飄過來,著實饞人。

  或許,這東西真的很好吃?

  次日,魏杉打發她的小丫鬟來買兩個回去嘗嘗。

  小丫鬟抵達鋪子時,前面已經排了長長一條隊伍,小丫鬟一邊聞著肉香一邊慢慢往前挪,突然,她看到兩個熟人,一個是王爺院裡的小太監,一個是三夫人身邊的金盞。

  「姑娘,王爺居然也愛吃這個饃!」

  一回到王府,小丫鬟就迫不及待地對魏杉道。

  魏杉震驚極了,等她吃了整整一個烤肉饃……馬上又把第二個也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8:1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24 08:18 PM 編輯

第十三章

  今年平城燕王府裡的中秋過得與往年相比並無什麼稀奇,京城宮裡的中秋卻熱鬧多了。

  十來個氣血方剛的皇孫們聚在一起,這個敬完酒那個又端了酒過來,燕王府的魏陽、魏曕都被灌了不少。

  魏曕的酒量只能算尋常,應付小席小宴還行,今晚這麼喝,他有些招架不住,肚子裡彷佛燒起了一把火。

  離開皇宮時,明月高升,周圍一片寂寥。

  魏曕一直在忍,想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再吐。

  沒想到剛下馬車,前面的魏陽先衝到牆邊吐了起來,徐清婉追上去,一手扶著魏陽,一手輕柔地替魏陽拍背,乳母一手牽著大郎一手牽著三郎準備先進去休息,兩個孩子邊走邊回頭,相似的兩張小臉上都流露出對父親的擔憂。

  「爺,您沒事吧?」

  從小伺候他的小太監安順兒擔心主子要吐,提前扶住魏曕的胳膊問。

  魏曕搖搖頭,揮開他,刻意不去看魏陽那邊,大步朝府裡走去。

  到了下榻的院子,魏曕衝進淨房,翻天倒海地吐了一通。

  安順兒在旁邊伺候著,讓長風去廚房取醒酒茶來,再吩咐廚房煮碗麵,三爺這趟出門只帶了他們兩個,指望不上旁人。

  魏曕吐夠了,被安順兒扶到榻上躺著休息。

  他很熱,閉著眼睛扒拉身上的袍子。

  安順兒趕緊幫主子把外袍脫了,好在金陵這邊入秋了依然還算暖和,只穿中衣也不怕著涼。

  長風端著醒酒茶走了進來。

  聽到腳步聲,魏曕睜開眼睛,瞥見長風那張平平無奇的長方臉,他又閉上了。

  「爺,喝點茶吧,不然胃裡得一直鬧騰。」安順兒放輕聲音哄道。

  魏曕懶得動。

  安順兒與長風一起將他扶坐起來,靠著東邊的牆壁,腰下再塞個軟枕。

  喝了醒酒湯,魏曕舒服些了,腦海中又出現魏陽身邊妻子環繞的畫面。

  中秋夜,該是一家團圓的時候。

  殷氏此刻在做什麼?

  分開時她還在怨他不帶她來京,一晃眼這麼久過去了,她的怨氣也該散了,這會兒可能正抱著衡哥兒,對著月亮思念他。

  .

  平城。

  殷蕙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魏曕不在,她暫且將魏曕的被子收了起來,寬寬大大的一張床,全是她的地盤。

  起床打扮,殷蕙將三房的腰牌交給金盞,讓金盞去廖秋娘那裡給婆母買烤肉饃,吃食這東西,還是要吃個新鮮。

  金盞回來後,先去靜好堂給溫夫人送饃,再回澄心堂見主子,笑嘻嘻的:「夫人,我看見杉姑娘身邊的丫鬟了,也去排隊買饃,被我發現,她還躲呢。」

  殷蕙想起昨夜魏杉嘴硬嫌棄她們的樣子,笑了。

  人其實生來不分貴賤,都是肉長的骨撐著,只分有錢沒錢。既然舌頭都一樣,那麼平民百姓叫好的吃食,王孫貴胄同樣也會喜歡,差別就在於,老百姓捨不得天天吃美味,偶爾吃一頓會惦記一輩子,有錢人買得起,可以經常吃,過了新鮮勁兒可能就覺得膩了。

  譬如這個烤肉饃,燕王府裡的眾人們再喜歡吃,多吃兩頓也就放下了。

  王府繡房的管事嬤嬤帶著小丫鬟過來了,給各房主子裁量身段,準備縫製四套冬裝與新年過節的新衣。這是份例,如果哪個主子覺得四套新衣不夠穿,也可以自掏腰包另做衣裳,只要不是過分奢侈,誰也不會管。

  「三夫人又長高了。」繡房的嬤嬤替殷蕙量完,笑著恭維道,「身段也更好了。」

  殷蕙也能感覺到隨嫁的那些衣裳現在穿起來並不是那麼合身,裙子還好,上衣的胸口多多少少都有些緊,而去年秋冬在王府做的新衣又都是孕婦穿的,此刻穿起來又過於寬鬆肥大。

  重陽節前,殷蕙又出了一趟門。

  探望祖父是真的但也是幌子,這次祖孫倆沒聊多久,殷墉有事要處理,殷蕙也沒留在殷家用飯,與祖父分開後,她去了錦繡樓。

  錦繡樓是平城首屈一指的綢緞莊,這裡賣各種名貴的綾羅綢緞,也有擅長各種精美繡法的繡娘替有有錢人們縫製新衣。

  錦繡樓原是殷家的產業,殷蕙出嫁時,殷墉將整個錦繡樓作為陪嫁送給了小孫女,包括裡面的管事與繡娘們,除此之外,殷家還專門從杭州、福州、蜀地、山西挑了四家染坊送給小孫女,不但能保證殷蕙的錦繡樓能自給自足,還能做其他綢緞莊的生意。

  雖然殷家還有更多的染坊與綢緞莊,但殷墉送給小孫女的這份陪嫁,乃是挑了其中生意最好的幾家產業。殷蕙的二叔二嬸曾為此與老爺子鬧了一場,認為老爺子過於偏愛殷蕙。夫妻倆的理由是,自古以來,家產都是留給兒子孫子的,女兒孫女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給份嫁妝足夠了,哪有分家業根基的?

  殷墉卻堅持送了這些產業給殷蕙。

  殷景善再反對,殷墉就說:「咱們家的家業,等我死後,本該你與你大哥一人一份,你大哥命苦早早沒了,只留阿蕙一個血脈,我只是把本該屬於你大哥的一小部分給了阿蕙,留給你的更多,哪裡不公平?」

  殷景善這才不吭聲了。

  上輩子殷蕙一心都撲在魏曕與兒子身上,手裡的銀子太多了,從小不必為銀錢煩惱的她,對祖父送她的任何鋪子都不曾上心,完全交給周叔打理,好在周叔對她足夠忠心,再加上背靠燕王府這棵大樹,沒有讓這些產業出現什麼問題。再後來,殷景善、殷聞父子倆敗光了殷家的產業,竟然還跑來央求她,希望她能把那四家染坊還給他們,讓他們重振殷家家業。

  殷蕙自然沒有理會。

  重生一回,殷蕙收回了對魏曕的心,自然也有心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周叔再可靠,今年也快五十了,她能再用周叔十年甚至二十年,但周叔總有幹不動的時候,萬一新的管事能力不行,她自己又什麼都不懂,豈不是要步二叔一家的後塵,讓祖父苦心分給她的產業也敗落了?

  所以,她必須熟悉這些產業的經營,必須趁祖父周叔他們還在,扶植栽培下一代管事。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錦繡樓裡的客人不多,女掌櫃劉曼娘坐在櫃台後撥打著算盤,不經意朝外看了眼,然後就愣住了。

  殷蕙朝劉曼娘笑了笑。

  她是祖父的掌上明珠,從小就喜歡跟著祖父四處走動,外地太遠沒辦法,但平城裡面殷家的大小鋪子,殷蕙都去過,又因為女孩子愛美,殷蕙來錦繡樓的次數最多,與劉曼娘也十分熟悉。

  用劉曼娘的話說,殷蕙乃她看著長大的。

  「我的二小姐,您不在王府待著,怎麼自己出來了?」丟下算盤,劉曼娘激動地跑出來,又以最快的速度將殷蕙請到了後院。

  「二小姐,您出門沒關係吧?」

  燕王府就是平城百姓眼裡的天,劉曼娘又快兩年沒見過殷蕙了,自然把燕王府想成了輕易不能進出的地方。

  殷蕙笑道:「一個月出來一次還是沒關係的,您先派人把周叔請來吧,咱們慢慢聊。」

  劉曼娘馬上吩咐一個小廝去請周叔。

  殷蕙的陪嫁產業太多,周叔每家都要管,是個大忙人。

  殷蕙再讓劉曼娘拿軟尺來,她要在自家鋪子裡另做六套冬裝、六套春裝。

  一季十套,於她而言不算奢侈。

  劉曼娘很高興,一切準備就緒,她一邊替殷蕙量尺寸一邊感慨道:「上次給小姐做衣裳還是準備陪嫁呢,今日終於又有機會了,哎呦,小姐的腰怎麼還這麼細,一點都不像生過孩子的,嗯,胸又長了……」

  與王府裡的繡娘相比,劉曼娘簡直是把殷蕙當自家孩子,說話直白卻透著親暱。

  殷蕙今日的心思卻不在這些上面,與劉曼娘打聽起錦繡樓的種種運作來。

  劉曼娘驚訝道:「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些了?」

  殷蕙直言道:「二叔他們一直不滿祖父將錦繡樓給我,我若不上心,將來您與周叔老了幫不了我了,我卻什麼都不懂,一旦影響了錦繡樓的生意,二叔二嬸再來奚落兩句,我可受不了。」

  劉曼娘既意外,又欣慰,曾經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二小姐,終於長大了。

  劉曼娘就先從一些淺顯的東西講了起來。

  講得口乾舌燥時,周叔來了,劉曼娘讓周叔招待殷蕙,她去前面招待客人。

  時間有限,殷蕙也不能一口氣吃成胖子,讓周叔將各處產業去年一整年的賬目都整理好送到燕王府去,她自己對著賬本慢慢學,有疑惑先記下來,下次見面時再問。畢竟是巨商家的小姐,從小耳濡目染,殷蕙還是有些基礎的,真想上手,假以時日一定能學透,至少不會被人輕易糊弄了過去。

  .

  周叔動作很快,隔了一日就命人送了一箱賬簿過來,包括與外地莊頭、管事往來的書信。

  殷蕙除了王府裡面的一些應酬,總體還是很清閒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看賬本。

  轉眼到了九月初九,重陽。

  燕王府裡上午舉行了祭祖,下午徐王妃在花園裡設了賞菊花會,算是應個重陽賞秋的景。

  天氣不錯,殷蕙把衡哥兒也帶了出來,小家伙會坐了,大人們說話,他坐在帶輪子的木製小推車裡面,大眼睛東瞅瞅西看看。

  眉姐兒、二郎、四郎也都在。

  眉姐兒五歲,乖乖地坐在親祖母徐王妃身邊,二郎吃了禁足一個月的教訓,如今穩重些了,哪怕被拘束在這種他明顯不喜歡的場合,也能老老實實的。

  紀纖纖的肚子已經非常大了,說不定哪日就生,今日她也將庶子四郎帶了出來,四郎早已過了周歲,只是體弱,現在還走不穩當。

  看眼一個人在木車裡玩得不亦樂乎的衡哥兒,紀纖纖笑著對四郎的乳母道:「讓四郎與五郎玩去吧,就他們倆不會走呢。」

  殷蕙沉得住氣,溫夫人露出緊張來,那四郎就是個病秧子,現在瞧著好,萬一身上還有病氣,過給衡哥兒怎麼辦?

  李側妃一臉看戲的表情。

  徐王妃帶笑道:「還是讓四郎自己玩吧,五郎看著小,力氣可不小,踢到四郎怎麼辦。」

  殷蕙這才附和地點點頭:「母親說的是,早上我餵五郎吃葡萄泥,被他踢了一腳胳膊,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紀纖纖:「呦,五郎力氣這麼大啊,那快把四郎抱回來吧,我們四郎嬌氣,可不敢招惹五郎。」

  李側妃扭頭對徐王妃道:「世子爺他們這會兒已經啟程回來了吧?」

  徐王妃道:「應該回了,之前王爺推測,說他們差不多月底到。」

  李側妃瞥眼殷蕙,笑道:「快回來吧,三爺一走仨月,可把老三媳婦悶壞了,隔三差五就出去透透氣。」

  殷蕙就知道,一旦她頻繁出府,肯定會被人盯上。

  因為李側妃是長輩,她沒有說什麼。

  溫夫人平時雖然不爭,卻也看不得李側妃夾槍帶棒地欺負自己的兒媳,再加上這陣子燕王常去她那邊,給了她底氣,這會兒便道:「阿蕙臉皮薄,姐姐可別揶揄她了,阿蕙去年剛嫁進來就懷了孕,整整一年都沒回家探親,難得老三不在府裡沒什麼事,她才有閒回娘家看看。」

  郭側妃也開口了:「是啊,老三媳婦夠沉得住氣了,哪像我,連著仨月不讓我回娘家看看,我都想得慌。」

  李側妃直接翻了個白眼給她。

  徐王妃無奈地搖搖頭:「好了,起風了,咱們也散了吧,別吹著孩子們。」

  一群內眷,分別朝東、西六所走去。

  紀纖纖肚子大,走得慢,殷蕙這邊推著衡哥兒的小車,也快不起來,妯娌倆就挨上了。

  「三弟妹,三爺離開這麼久,你想不想啊?」紀纖纖明知故問地道。

  正常情況下,哪個新婚妻子會不思念丈夫?

  偏偏殷蕙是個特殊的。

  她笑道:「還好。」

  紀纖纖嘖嘖道:「你可別怪我多嘴,如月表妹也在京城呢,三爺與她青梅竹馬,既然去了京城,能不去探望一番?」

  殷蕙故意裝糊塗:「去也是應該的,表兄妹倆難得見個面。」

  她過於平靜,瞧著也不像裝的,紀纖纖納悶了,以前只要她提溫如月,殷蕙便會變臉色,今日怎麼換了個人似的?

  岔路口到了,殷蕙與紀纖纖道別,回了澄心堂。

  又要照顧孩子,又要看賬本,時間對於殷蕙忽然變快了起來。

  九月二十一的傍晚,紀纖纖像上輩子一樣,有驚無險地生下了一個女孩兒,起名莊姐兒。

  次日,錦繡樓將殷蕙訂做的六套冬裝送來了,春裝要慢些,左右不急。

  莊姐兒洗三那日,殷蕙穿的是王府發下來的一套冬裝,桃紅緞面的夾襖,趁得她胸鼓腰細,如一朵開得滿滿的粉牡丹。

  二爺魏昳百忙之間,都留意到了這位嬌豔動人的弟妹。

  殷蕙打他面前走過的那一瞬,魏昳突然很羨慕老三。

  弟妹出身低卻美豔無比,對老三也恭恭敬敬溫溫柔柔服服貼貼,不像他家那位,天天與他頂撞。

  說曹操曹操到,宴席還沒散,魏曕、魏陽兄弟倆回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08:44 PM

第十四章

  得知府裡正在給新出生的莊姐兒慶洗三,魏陽、魏曕等人就直接來了暢遠堂。

  至此,燕王府一大家子才是真正地團圓了。

  殷蕙與魏杉、魏楹站在一塊兒,默默地看著闊別三月的丈夫朝燕王走去,行跪拜之禮。

  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她與魏曕在被窩裡狠狠地折騰了一回,黑燈瞎火的什麼也看不見,她甚至都沒發現魏曕已經變成了二十歲的魏曕。醒來不久魏曕又動身前往京城了,殷蕙也就沒有機會仔仔細細地再端詳一遍自己年輕了十歲的夫君。

  不過,也沒什麼好看的,魏曕這人,無論何時都冷冰冰的,表情少得像幅畫,只要隨著年月的流逝,逐漸給他添加幾筆皺紋、鬍鬚就行了。

  突然,魏楹悄悄地撞了撞她的胳膊,還飛來一個揶揄的眼色。

  換成上輩子,殷蕙定會鬧個紅臉,如今,殷蕙只遺憾魏曕回來了,那張舒舒服服的大床又要經常分一半位置給他。

  關於京城一行,燕王有很多話要問兩個兒子,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都還沒吃飯吧,晌午就先在這邊吃點,晚上府裡再正式設宴替你們接風洗塵。」

  「謝父王。」

  如此,魏陽、魏曕留在了燕王那張桌,徐清婉帶著兩個孩子走到了女眷們這邊。

  「二弟妹身子如何了?」徐清婉關心地問殷蕙,又朝紀纖纖的屋子望了眼,「我這剛回來,一身風塵,就先不進去瞧她了。」

  殷蕙笑道:「二嫂恢復得不錯,莊姐兒也白白淨淨的。」

  徐清婉點點頭。

  她端起茶碗先潤喉嚨,面上妝容精致,只是眼角難掩一絲疲憊。

  殷蕙收回視線,心裡很清楚,魏陽這次進京,帶回來一個日後很受他寵愛的歌姬。之前魏陽雖然也有妾室,但都是徐清婉懷孕時主動挑了身邊的丫鬟去伺候魏陽的,個個都受徐清婉的掌控,掀不起什麼風浪,唯獨這次的歌姬,既美又有心機,暗暗給徐清婉添了不少堵。

  徐清婉喝過茶,餘光落到了殷蕙的衣裙上,是粉粉豔豔的顏色。

  正如五官寡淡的人撐不起豔色,似殷蕙這等天生明媚的美人,也就該穿得豔麗一些。

  如果她也有殷蕙的美貌,魏陽是不是會像魏曕那般,十個歌姬一個都不碰?

  念頭一轉,徐清婉又想到了紀纖纖,紀纖纖同樣美貌,二爺還不是納了姨娘?

  根子還在男人身上,是殷蕙命好,嫁了不好女色的三爺。

  .

  宴席終於散了。

  畢竟是一家人,殷蕙下意識地朝魏曕看去,卻只看到魏曕、魏陽跟隨燕王離開的背影。

  殷蕙便帶著衡哥兒先回了澄心堂。

  「把三爺的被子鋪好吧。」

  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殷蕙吩咐銀盞道,魏曕回來了,無論他住在前面還是來她這裡,她這邊都得給他留著被子。

  殷蕙只是不想再去求魏曕的心,人還是不能故意得罪的,畢竟她光有銀子了,未來尊貴的王妃身份乃是魏曕所給。已經成了皇家的媳婦,殷蕙就要風風光光地過下去,不能給魏曕休了她的藉口,丟下衡哥兒在某個繼母手下討生活。

  她沉浸在思緒中,金盞、銀盞都像過年一樣開心,很快就把兩床被子鋪好了。

  「夫人要不要重新梳個頭?」金盞意有所指地提議道。

  殷蕙只覺得好笑:「不用,你們下去吧,留意前邊的動靜,三爺回來了記得知會我。」

  兩個丫鬟喜滋滋地退下了。

  殷蕙試著回憶上輩子的今日,一切都很模糊,只記得她一直在前院巴巴地等著魏曕,魏曕呢,他愛乾淨,回澄心堂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殷蕙當時在場,努力要做個賢妻的她當然主動跟著進去伺候了,魏曕神色淡淡,卻也沒有反對,緊跟著,她才紅著臉解開他的衫子,就被他按在了桌子上。

  殷蕙嗤了聲。

  那時候她可是真真正正才十六歲的小媳婦,情竇初開,臉皮也薄,受的衝擊大,記憶自然深刻。

  當時她心裡可熱乎了,覺得魏曕只是臉冷,其實心裡也在深深地思念著她,所以才會那麼迫不及待,那麼熱情似火。

  如今想來,魏曕想她的身子是真,那是屬於男人的本能,與情情愛愛一點關係都沒有。

  換句話說,在魏曕眼裡,她這個妻子就是個暖床的,除了陪他睡覺除了給他生孩子,她的其他方面魏曕都不放在眼裡。

  這些舊事就不能想,一想就來氣。

  今日暢遠堂的洗三宴殷蕙也跟著忙活了半天,宴席上還要各種應酬,這會兒殷蕙也累了,反正魏曕要在勤政殿逗留小半晌,快黃昏才回來呢,殷蕙便散了髮髻,脫了外裳,鑽被窩裡歇晌了。

  魏曕並沒有在勤政殿逗留太久。

  兩個兒子,燕王有話可以問長子,而老三本來就話少,與其在這裡戳著浪費時間,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長子去京城帶著妻子孩子,啥也沒耽誤,老三可不一樣。

  魏曕離開勤政殿後,還要去靜好堂給生母請安。

  溫夫人有很多話想與兒子說,但兒媳因為兒子不在受了一些委屈,溫夫人就對兒子道:「娘這邊一切都好,你快回去看看阿蕙跟衡哥兒吧。」

  魏曕就想到了在暢遠堂瞥見的殷氏,穿一件桃紅的夾襖,耳邊戴著一對兒紅瑪瑙的墜子,笑靨如花地與長嫂等人說著話。

  三個月沒見,她好像變了,變得更美更豔。

  或是料到他快回來了,所以提前打扮起來了?

  年紀在這擺著,有些東西就不能想,想了便剎不住。

  「兒子不在的時候,衡哥兒可還好?」魏曕神色不變地端坐在椅子上,先打聽稚子的情況。

  溫夫人笑道:「好著呢,長得壯壯的,都會坐了,快回去瞧瞧吧。」

  魏曕順勢而為,起身告退。

  其他院裡的主子都在休息,魏曕大步流星地回了澄心堂。

  迎接他的是安順兒,意料之中的人並不在。

  「夫人呢?」魏曕淡淡地問。

  安順兒道:「許是累了,夫人先歇下了,只叫金盞留意您何時回來。」

  魏曕:「嗯,告訴金盞,不必打擾夫人,備水吧。」

  安順兒早叫水房燒上水了,很快就兌好了一大桶溫水。

  兩刻鐘後,魏曕換了件家常袍子,去了後院。

  金盞、銀盞都在院子裡守著,因為三爺不許她們打擾夫人,她們就沒敢知聲。

  魏曕先去耳房看衡哥兒。

  乳母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床上衡哥兒睡得很香,白白淨淨的臉蛋,比他離開之前更漂亮了。

  魏曕戳了戳兒子的小胖臉。

  衡哥兒皺皺小眉頭。

  魏曕手指一頓,沒再打擾兒子。

  乳母試著問:「要不,奴婢把五郎叫醒?」

  魏曕:「不必。」

  他又看了幾眼兒子,起身離去,這一次,他直接去了殷蕙的屋子。

  金盞、銀盞識趣地守在門外。

  .

  殷蕙睡得並不是很深,當魏曕坐到床上,床板下沉,她忽地醒來,肩膀不動,她朝後偏頭,就見魏曕已經脫得只剩中衣,丹鳳黑眸沉沉地看著她。

  殷蕙眨了眨眼睛,又往魏曕身後看去,窗戶那邊一片明亮,不像黃昏。

  「您,您回來啦?」

  一邊疑惑他怎麼提前回來了,殷蕙一邊撐著坐了起來,烏黑順滑的長髮自然而然地垂落下去,有幾縷不老實地翹了起來,那凌亂卻增添了幾分慵懶與嫵媚。

  魏曕的視線從她的髮絲移到她的臉上,睡得紅撲撲的,半邊臉上還殘留枕頭的壓痕。

  床幃中飄散著一縷清香,是她常用的花露味道。

  「怎麼沒等我?」魏曕看著她的眼睛問。

  那樣的神色,那樣平淡的語氣,不了解他的人,會以為他在生氣。

  幸好,殷蕙很了解他了,知道他只是純粹地在問一個問題。

  她垂著眼道:「我以為父王會多留您一會兒。」

  回答完了,注意到中衣的領口有些鬆散,殷蕙下意識地攏了攏。

  還沒攏好,一隻大手斜刺裡探了過來。

  殷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像回憶中本該發生在浴室的那一幕,突如其來的動作總是叫人心驚。

  下一刻,她被魏曕按回了床上。

  依然是從脖子開始。

  殷蕙試圖保持冷靜,可魏曕的呼吸太熱,早已熟悉這滋味兒的身體也不太受她的控制。

  既然不受控制,殷蕙索性不去管了。

  又有什麼關係,魏曕可以把她當暖床的擺設,她也可以把魏曕當暖床的擺設,反正這事又不是只有他自己快活。

  .

  快到黃昏,魏曕才終於抱著殷蕙不再動了。

  殷蕙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鬢髮濕漉漉的,整個人彷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身後的男人長長地噴出一口氣,氣息吹得她耳根一涼,怪舒服的。

  當他的呼吸越來越平穩,殷蕙也完全冷靜了下來,挪開他搭在她腰間的手道:「晚上還有接風宴,咱們該起來了。」

  今晚若是遲到,兩口子都要被人笑話。

  魏曕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搖搖鈴鐺,命丫鬟們端水進來。

  不同場合需要用的水也不一樣,金盞、銀盞分別提了一通兌好的溫水進來。

  魏曕先去清洗。

  殷蕙躺在床上,透過一層帷幔與屏風,看到魏曕模糊的身影,他個子很高,擰了擰巾子,上上下下地擦拭著。

  燕王的五個兒子裡面,魏曕的武藝最好,體型也最耐看。

  殷蕙的思緒又開始亂飛。

  盲婚啞嫁能嫁一個這麼俊俏的夫君,她也不算虧了,只要別死求什麼一心一意,有錢有身份又有個俊夫君時不時地暖下被窩,這日子真的很不錯了。就算將來溫如月進門做妾又怎樣,妾能越過正室去?瞧瞧人家徐清婉、紀纖纖,年輕的時候或許還會酸一酸,時間一長,胸懷練出來了,看小妾跟看花花草草一樣。

  魏曕擦拭完了,穿好衣袍,朝床上看去,就見殷氏對著他這邊,看得目不轉睛。

  明明想他想得厲害,剛剛黏在一起她偏閉著眼睛,這會兒倒肯看了。

  「我去看看衡哥兒,你快點收拾。」

  交待完了,魏曕轉身就走。

  殷蕙回過神來,揉揉發酸的腰,站起來去收拾。

  等她走出堂屋,就見魏曕坐在椅子上,一雙有力的大手握著衡哥兒腋下,衡哥兒雙腳踩在爹爹的腿上,蹦跶得正歡。

  魏曕的唇角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只是殷蕙一出來,他嘴角的笑也迅速消失了,彷佛他的笑容非常值錢似的,旁人不給錢他就不給笑。

  衡哥兒歪頭看看娘親,繼續踩爹爹玩。

  小家伙長得壯,殷蕙與乳母的力氣都不能支持她們長時間這樣逗弄衡哥兒,好不容易來個大力氣的爹爹,衡哥兒當然玩得開心,小嘴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不時噴出幾點口水來。

  魏曕反應夠快,每次衡哥兒一飛口水,他便往後躲,竟然都躲了過去。

  他就是如此地愛乾淨,連親兒子的口水都嫌。

  「好了,咱們也該出發了。」殷蕙喝口茶,提醒道,只是那聲音綿綿軟軟帶著一絲啞,聽得金盞、銀盞都低下頭,魏曕也朝殷蕙看了過來。

  殷蕙察覺自己露了馬腳,不由地瞪向魏曕,一雙桃花眼濕漉漉的,雙頰又染了薄紅,越發豔媚。

  魏曕只是道:「走吧。」

  傍晚的北風已經很涼了,或許能吹散她臉上的媚。

  殷蕙給自己加了件斗篷,緊緊地跟在魏曕旁邊,見風吹起兒子的兜帽,她剛想替兒子拉下帽子,魏曕先做了。

  到了勤政殿側殿,他們一家三口竟然是小輩裡面來得最早的。

  二爺魏昳牽著二郎來了,見到他們,習慣地調侃魏曕:「三弟舟車勞頓,怎麼沒多歇會兒,我還以為今天肯定我最早。」

  魏曕起身與他說話,殷蕙只管坐著,沒往那邊看。

  魏昳悄悄看了她一眼,然後被這一眼看得心驚肉跳的,暗暗警告自己,那可是弟妹,再美再豔他也不能胡思亂想。

  漸漸地,各房都到齊了,只有紀纖纖因為坐月子沒能來。

  宴席開始,一大家子人吃吃喝喝的,氣氛融洽。

  燕王笑容滿面地提起了魏曕在京城的表現:「皇上安排諸位皇孫們比試騎射,老三拿了頭籌,老四老五你們也要勤練武藝,爭取向你們三哥看齊。」

  「三哥威武!」

  四爺魏昡、五爺魏暻齊齊讚道,舉杯向魏曕敬酒。

  魏曕謙道:「僥幸而已。」

  溫夫人一臉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李側妃看看魏曕,忽然轉向了徐王妃、郭側妃,這兩人多次維護殷蕙,莫非是想拉攏魏曕替他們的兒子效力?

  魏曕有才,殷蕙有錢……

  李側妃突然後悔起來,這麼明顯的香餑餑,她怎麼沒早想到這一層,反倒把老三一家得罪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10:51 PM

第十五章

  接風宴結束時,外面已經黑漆漆的了。

  風也大了,嗖嗖地吹著,走在前面的魏曕幾兄弟都不想開口吃風,女眷們也都緊緊地閉著嘴。

  殷蕙雙手插在袖套裡,心想往後再有晚上的席,她就不帶衡哥兒出來了。

  到了東六所,幾位爺、姑娘們各回各的院子,殷蕙一家回到澄心堂時,衡哥兒竟然已經睡著了。

  小孩子就是好,無憂無慮的,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魏曕讓殷蕙先去後院,他有些事。

  言外之意,雖然他會晚點,但今晚肯定會在後院過夜。

  殷蕙下午根本沒睡多久,這會兒又睏又累的,回到屋裡洗漱洗漱,就鑽進了被窩。

  過了一刻鐘,魏曕來了,殷蕙探頭瞧瞧,看見他手裡拿著一個匣子。

  看清楚了,殷蕙又躺回枕頭上,看著魏曕在床邊坐下,將匣子放在他的枕頭旁,也就是殷蕙的面前。

  金盞端了銅盆過來,伺候魏曕洗腳。

  魏曕默默坐著,柔和的燈光也緩和了他冷峻的臉色,看著似乎多了一兩分人情味兒。

  殷蕙再看看那匣子。

  上輩子魏曕從京城回來,也是這樣,拿了一個匣子過來,往旁邊一放。她站在床前看著他洗腳,沒敢問匣子裡是什麼,還是魏曕將匣子遞給她,說:「皇上賞你的。」

  殷蕙驚喜地打開匣子,裡面是一支金鑲寶石的簪子。再貴的簪子殷蕙也有,但這是御賜之物啊,殷蕙就很高興,夜裡魏曕來要,她也很是配合,盡管身子其實已經累了。

  可是今晚,殷蕙不想再來了,下午她已經盡了妻子的義務,兩次呢,夠了,晚上繼續強撐只會便宜他,有情的時候自己委屈一下也沒關係,沒了情,殷蕙就不想委屈自己。

  魏曕側對著她,餘光能看見她眼巴巴地觀察那匣子,卻什麼都不問。

  她一直都是這樣,過分守禮,過分謹慎。

  「爺,要熄燈嗎?」

  金盞、銀盞退下之前,請示道。

  魏曕:「不用。」

  兩個丫鬟便低頭告退。

  魏曕轉過來,才要開口,卻見殷蕙拉起被子蓋住鼻子,好像在打哈欠,一雙映著燈光的桃花眼裡浮現出一層水色。

  「睏了?」他問。

  殷蕙點點頭,委婉卻又相當明示地道:「上午在二嫂那邊幫忙,下午又沒睡好。」

  魏曕看著她垂下去的眼簾,剛剛進來時的疑惑終於有了解答,怪不得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恭恭敬敬地在旁邊伺候他,而是自己先躺下了,原來是身子撐不住了。

  「皇上賞你的,先看看吧。」魏曕將匣子推了過去。

  殷蕙也沒有誠惶誠恐地坐起來,彷佛皇上只是一位普通的長輩罷了,仍然懶懶地躺著,只伸出兩條胳膊,一手扶著匣子,一手打開蓋子,往裡面看看。熟悉的簪子映入眼簾,殷蕙露出一個笑,拿出簪子,仰面端詳起來,然後問魏曕:「皇上怎麼想到賞我東西了?」

  魏曕:「今年春天父王給宮裡寫信,提到你與衡哥兒了。」

  殷蕙:「光我有,大嫂、二嫂她們有嗎?」

  魏曕在她漂亮的眼睛裡看到了「膽大」二字,只是小別後的夜晚,他沒有教訓她,只解釋道:「也給了大嫂賞,不知是什麼。」

  殷蕙笑了:「二哥二嫂沒去,所以他們沒有?」

  魏曕默認。

  殷蕙就將簪子放進匣子,試探著使喚他道:「先收起來吧,二嫂在坐月子,等她身子養好了,我再去她面前顯擺。」

  之前她過於敬畏魏曕,戰戰兢兢的,夫妻倆白日完全不像夫妻,倒像主子與丫鬟。重來一回,殷蕙既不想得罪魏曕給魏曕半路休妻的把柄,也不想太束縛自己,如果能與魏曕比較平等地相處,有她給魏曕倒茶的時候,也有魏曕幫她做些小事的時候,日子才更舒坦。

  而且這種夫妻相處模式,在王府裡並不是特例,紀纖纖就經常不給魏昳面子,她殷蕙還沒那麼過分呢。

  魏曕意外地看著被窩裡的女人。

  今晚她的每一樣表現,都有違於他的意料,平時那麼恭謹,面對御賜之物竟如此稀鬆尋常,甚至還想著去二嫂面前炫耀。

  殷蕙又蒙著臉打了次哈欠。

  魏曕轉身,拿起匣子下了床。

  剛把匣子放到梳妝台上,帳子裡飄出她綿軟的聲音:「您順便把燈也熄了吧。」

  魏曕就繼續多走幾步路,把幾盞燈熄了,很尋常的事,然而那種怪異之感卻越來越明顯。

  回到床上,雙眼已經習慣了黑暗,能看見她裹著被子睡在最裡面,被窩與他的被子中間空出一片,還能再睡個孩子。

  魏曕躺下,一片靜謐中,能聽到她清淺的呼吸,大概已經睡著了。

  魏曕只好也睡了。

  黎明之際,殷蕙被魏曕弄醒了,他鑽進她的被窩,把她當麵團揉。

  殷蕙還想裝睡,裝著裝著沒忍住,哼了出來。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

  殷蕙被那短促笑聲中的得意刺激,賭氣地去推他的手。

  魏曕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琉璃窗投射到室內鋪著的地板上,魏曕終於挑開帳子,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丫鬟們早在外面候著了,聽到傳喚,依次端著水走了進來。

  魏曕收拾妥當,去了前院。

  銀盞來到床邊,透過薄紗帷幔,看見夫人趴著枕著枕頭,半邊肩頭露出來,烏黑的長髮凌亂地披散著。

  「夫人,該起了。」銀盞輕聲道。

  殷蕙知道該起了,可身上的骨頭彷佛還在溫池子裡泡著,懶洋洋地使不上勁兒。

  「我再躺一刻鐘。」殷蕙貪婪地道,非常慶幸徐王妃是個寬和慈善的嫡母,她們只需在每個月逢十的日子去請安便可,平時可以睡個懶覺。

  銀盞就先退下了。

  一刻鐘很快過去,殷蕙嘆口氣,放棄對被窩的留戀坐了起來,開始梳頭打扮。在梳妝台前坐了一會兒,她才發現台面上多了兩個匣子,一個匣子裡裝著御賜的金簪,一個匣子裡整整齊齊地擺著十個金光燦燦的元寶,每個元寶都是五兩的。

  十個金元寶,也就是五百兩銀子。

  「三爺說,這是皇上賞給您與五郎的,叫您收好。」金盞笑盈盈地解釋道。

  殷蕙笑了,誰見到金子又會不笑呢。

  魏陽幾兄弟包括家眷都是從公賬上領份例生活,哪怕魏陽、魏昳、魏曕都有了差事,俸祿也要充公,只有燕王或皇上給了賞賜,才會歸屬於各位爺的小庫房。

  魏曕冷歸冷,封王前每次得了賞賜,都會交給她保管,絕不會跑外面花天酒地。

  到了吃早飯的時候,魏曕從前面過來了。

  因為那匣子金元寶,殷蕙也就懶得計較黎明那場胡鬧了,叫丫鬟們備飯。

  一家三口,今早早飯也分成了三份,涇渭分明。擺在魏曕面前的還是他愛吃的稠粥、乾巴巴的肉餡兒餅,殷蕙這邊卻變成了一份薄皮湯包、一碗湯米均勻的粥以及蒸銀魚蛋羹。衡哥兒可以吃些輔食了,殷蕙叫廚房給兒子蒸了南瓜泥,小家伙很喜歡吃。

  以前魏曕不說話,殷蕙吃飯也吃得緊張,如今她吃著自己愛吃的,再看著乳母餵兒子,管魏曕做什麼呢。

  飯桌上的變化太明顯,魏曕想不注意都難。

  最明顯的差別,是殷氏不再時時刻刻都觀察著他,她變得從容了,眼裡好像,也沒了他。

  飯後,魏曕去了前面。

  他也有差事在身,不過剛從京城回來,父王給他放了三日假,讓他多陪陪妻子孩子。

  衡哥兒太小,沒什麼好陪的,殷氏……好像變了一個人。

  「叫汪平過來。」

  進書房前,魏曕吩咐安順兒道。

  安順兒點頭,去找汪平。

  汪平是魏曕身邊伺候的另一個太監,才十三歲,平時負責一些端茶倒水的小事,聽安順兒差遣。

  之前安順兒跟著魏曕去了京城,汪平留在了府裡。

  「爺,您找我?」

  汪平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主子面前。

  魏曕問:「我不在的這三個月,夫人與以前可有什麼變化?」

  汪平下意識地撓了撓腦袋,瞄眼主子,他斟酌著道:「夫人平時也不使喚我,都讓金盞她們伺候,我就沒發現什麼太大的變化,不過,夫人比以前愛出門了,中元、中秋、重陽前都出過府,還陪楹姑娘出去過兩次,楹姑娘也經常來咱們這邊做客。哦,還有,重陽前,夫人的陪嫁管事送了一箱賬本過來,前幾日錦繡樓也給夫人送來了幾套冬裝,瞧著都挺鮮豔的,跟夫人以前穿得不太一樣。」

  除此之外,汪平還發現個變化。

  夫人更愛笑了,也更大方了,以前夫人見到他都要緊張一下,如今他上前行禮,夫人已經一副主子應有的姿態了。

  汪平覺得,變了的夫人更美了,看起來更舒服了。

  只是作為下人,他不能把這點也說出來。

  魏曕:「只有冬裝變豔了?」

  如果只是冬裝,殷氏便是為了他而打扮。

  汪平回憶片刻,道:「也不是,秋天夫人穿的那幾身也挺明豔的,好像是夫人之前的陪嫁。」

  魏曕薄唇微抿。

  他在家的時候她穿得素淡,他走了,她打扮那麼好看給誰看?

  「下去吧。」

  汪平如釋重負,趕緊走了,心裡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三爺一回來就打聽夫人的變化,莫非察覺了什麼?

  可三爺能察覺什麼呢,夫人還是那個夫人啊。

  .

  魏曕在書房看了一個時辰的書,然後來了後院。

  殷蕙坐在次間的暖榻上看賬本,乳母與衡哥兒在榻的另一頭玩,衡哥兒似乎對娘親在做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可他還不會爬,無法過來搗亂。

  魏曕沒讓丫鬟們通傳,直接進來了。

  乳母嚇了一跳,趕緊站到了地上,殷蕙仍然靠著迎枕,視線越過手中的賬本,看向白日裡很少踏足後宅的冷臉夫君:「您怎麼過來了?」

  她這閒適的模樣,更加印證了魏曕的猜測,殷氏變了,不知為何變了。

  「我來看看衡哥兒。」

  魏曕道,同時掃了一眼屋裡的幾個下人。

  乳母與丫鬟們連忙告退。

  魏曕脫了鞋子,坐到兒子身邊,衡哥兒仰面躺著呢,手裡抱著一個赤金的鈴鐺球。

  魏曕指著鈴鐺球問:「此物看著眼熟,是不是三妹的?」

  殷蕙十分佩服他的記性,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的幼時玩物,他都能記得。

  「是啊,七月裡我回娘家,帶了一箱海貨回來,給大家分著吃了,三妹妹客氣,送了這份回禮給衡哥兒,後來我們也就經常走動了。」

  魏曕看著她道:「三妹性情爽朗活潑好動,難得你們能親近起來。」

  殷蕙總覺得這話裡好像藏了什麼別的意思,但還是順著他道:「其實我與三妹的性情挺像的,貪玩好動,只是嫁到王府來,我怕無意間觸犯了什麼規矩,刻意收斂了一年,最近發現大家都挺好相處的,我也就放開了,敢吃敢穿也敢出門,正好合了三妹妹的脾氣。就是不知,您喜歡我保持哪個樣子。」

  最後一句,她低頭對著賬本說的,刻意露出幾分羞澀。

  魏曕想起了她剛嫁過來的時候,雖然一舉一動都緊張謹慎,一雙水潤的眼睛卻透出幾分不規矩來,只是慢慢的,那份靈動越來越少,彷佛一匹野馬,終於被人馴服了。

  「隨你喜歡,我都可以,只是你與三妹不同,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魏曕說完,開始逗兒子了。

  殷蕙鬆了口氣,剛剛她真怕魏曕要她繼續做那個謹小慎微的三夫人。

  「怎麼突然看起賬本了?」

  沉默片刻後,魏曕又與她說話了。

  殷蕙如實答道:「那日回家,聽祖父提起有個管事做假帳,所以我也看看,免得被下面的人糊弄了還不知道。」

  魏曕:「嗯。」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殷蕙看看窗外,廚房那邊的煙筒裡已經冒起了炊煙。

  她收起賬本,對魏曕道:「我出去看看。」

  魏曕頭也不抬地應了聲。

  直到殷蕙走出去了,魏曕才抬眸,看了眼那微微晃動的棉布簾子。

  他離家三個月,她竟然一點也不好奇他在京城都做了什麼,甚至連句「路途是否辛苦」都沒有問。

  難道先前她對他的殷勤周到也都是裝出來的,因為陌生而怕他,現在不怕了,她索性也不裝殷勤了?

  突然,一股暖流直直地落到了他手上。

  魏曕猛地避到一旁。

  衡哥兒的尿繼續打濕了一片墊子。

  魏曕看看衣袍再看看手,冷聲朝外道:「乳母!」

  殷蕙與乳母一起往裡趕,進來時,只瞥見魏曕跨進內室的背影,以及榻上咿咿呀呀自己玩耍的衡哥兒。

  「哎,五郎尿了。」

  乳母一邊檢查衡哥兒的褲子有沒有濕,一邊拋給殷蕙一個擔憂的眼神,會不會尿到三爺了啊?

  殷蕙心想,尿了才好呢,叫他假乾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11:12 PM

第十六章

  乳母在外面照看衡哥兒,殷蕙去了內室。

  魏曕穿著中衣,背對著她站在東面那一溜的八門黃花梨衣櫃前,他已經連著打開四個門了,都沒有看見一件屬於他的衣裳。

  「您的都在最裡面的櫃子裡。」殷蕙輕聲提醒道。

  魏曕在前院留宿的時候更多,所以只放了一小部分衣裳在這邊,前陣子她收拾衣櫃,將他那點都放一個櫃子裡了。

  魏曕瞥眼還沒有打開的四扇櫃門,反而不開了,走到屏風前,冷聲道:「你去找。」

  殷蕙偷偷撇嘴,但人還是走向了衣櫃,誰讓人家是尊貴的王子龍孫呢。

  魏曕側目,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那一排黃花梨衣櫃比她高很多,站在櫃子前的她,彷佛面對著一座大山,顯得她嬌小單薄。

  今日她穿了件橙紅緞面繡寶藍花的夾襖,一手扶著櫃門,五指纖細白皙,然後微微點起腳尖,用另一隻手取了一件天青色的男式外袍下來。因為伸著胳膊,夾襖往上一動,不經意就露出一截窄細的小腰來。

  在她轉身之前,魏曕垂眸,目光瞥見被他丟在一旁的沾了兒子尿的袍子,他抿了抿唇角。

  男人臉色不好看,殷蕙沒敢拿喬,抱著袍子走到他面前,溫溫柔柔地道:「衡哥兒還小,您別生他的氣。」

  魏曕只是伸開手臂,讓她服侍穿衣。

  殷蕙伺候好他,轉身提著他脫下來的髒衣裳走了出去,叫銀盞拿給小丫鬟去洗。

  都要吃午飯了,魏曕依然待在裡面不出來,殷蕙想了想,抱著衡哥兒進去了。

  魏曕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

  幸好殷蕙有了那十年的經驗,沒有被他的冰塊兒臉嚇到,抱著衡哥兒坐到他身邊,笑著道:「您還真生衡哥兒的氣啦?」

  魏曕臉上的肌肉繃緊了。

  殷蕙就抓起兒子的兩隻小胖手,擺成作揖的姿勢朝他晃了晃:「衡哥兒快給爹爹賠罪,說你以後不敢了。」

  衡哥兒懂什麼呀,對著爹爹傻笑。

  魏曕皺眉,對殷蕙道:「我在想事情,與孩子無關。」

  說著,他搶走衡哥兒,去了外面。

  殷蕙還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麼,也不在意,想辦法來叫他吃飯,只是不想全後院的下人因為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晚魏曕宿在了前頭。

  殷蕙習以為常,魏曕一直都比較節制,很少會連著在她屋裡睡,昨日下午再加上今天早上,次次都很久,他肯定也得歇歇。

  .

  次日上午,魏曕來靜好堂坐了坐。

  溫夫人看見兒子很高興,只是有點奇怪:「怎麼你自己來的,阿蕙跟五郎呢?」

  魏曕道:「兒子想單獨陪陪您。」

  溫夫人就露出了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自打兒子懂事後,可再也沒有說過如此貼心的話了。

  母子二人互相看了看,還是溫夫人慈母心腸,主動詢問起兒子去京城的見聞來,譬如燕王提到的皇孫比武,具體都比了哪些,兒子有沒有受傷什麼的。

  魏曕言簡意賅地回答著母親,心裡下意識地又比對起來。

  三個月前的殷氏在某些方面與母親很像,都是一樣的在意他關心他,事無巨細地對他噓寒問暖,過於殷勤乃至經常令他覺得聒噪,如今母親的關心與嘮叨依舊,殷氏卻變了。

  這其中肯定發生了什麼,促使了殷氏的變化。

  可無論魏曕如何回憶,都找不到原因,最開始的苗頭,是臨別前的那晚,半夜時分溫存時,殷氏突然一反常態,不但抗拒,還罵他混蛋。

  難不成,殷氏還是在怨他沒有帶她去京城,如今做出來的冷淡疏離都是她怨怪的方式?

  果真如此,簡直是無理取鬧。

  「娘,您覺得殷氏可有什麼變化?」魏曕忽然問。

  溫夫人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兒子在說誰,先勸兒子:「你叫她阿蕙吧,殷氏聽著怪生分的。」

  魏曕不置可否。

  溫夫人開始思索兒子的問題,沉吟片刻,笑道:「阿蕙好像比以前開朗了,會主動給我講畫,嗯,膽子也大了,居然敢派丫鬟出府給我買烤肉饃吃,這孩子真孝順,又美貌又有才華,你可要好好對她。」

  魏曕:「她給您講畫?」

  溫夫人笑著叫丫鬟把那幅秋菊圖拿出來,叫兒子過目:「這畫畫得真好,你父王也喜歡看呢。」

  魏曕見了秋菊圖,唯有沉默。

  溫夫人見兒子似乎賞畫的興致不高,就叫丫鬟將秋菊圖掛了回去,反問兒子:「你怎麼突然問起阿蕙了,難道你不喜歡阿蕙現在這樣?」

  魏曕抿唇,他不喜歡的是殷氏對他的忽視,彷佛他只是一個外人而不是她的夫君,也不喜歡猜不透她究竟為何變了的煩躁。

  「她很好,兒子只是隨便問問。」

  在母親這裡找不到線索,魏曕就準備告退。

  溫夫人想起一件事來:「阿蕙生辰,你可記得?」

  魏曕想了想,道:「十月初六。」

  當初兩人議婚,雖然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但該走的流程都走了,合八字的時候,他看過殷氏的庚帖,也就記下了她的生辰。

  兒子對答如流,溫夫人頓覺欣慰,她的兒子面冷如冰,其實心裡對兒媳婦很上心呢,瞧瞧,生辰記得這麼清楚。

  「那你別忘了給阿蕙準備生辰禮物,她雖然做了娘了,卻也才十六歲,還是姑娘心性呢,你多哄哄她。」

  魏曕敷衍地點點頭,走了。

  去年她生辰,他差事正忙,忙過了某一日才突然記起這事,不過已經過了,她也好像不記得這回事,魏曕就沒有補什麼禮物。

  今年,如果不是母親提醒,他大概也不會想起來,就像他也從來不會特意去記要給自己過生辰這事。

  又去書堂看了看老四、老五讀書,快到晌午,魏曕才回了澄心堂。

  他一走一上午,殷蕙也沒有問問他去了何處,這種問題,上輩子她問了太多次,魏曕總是不願回答,這輩子又何必再問?

  她也不好奇了,左右就是那幾處地方。

  午飯端上桌,依然是魏曕單獨坐在一側,殷蕙與乳母坐在一邊,中間夾著衡哥兒。

  前陣子殷蕙叫木匠給衡哥兒做了一張椅子,後面有靠背,前面有放吃食的托盤,這樣大人給他餵飯也方便,省著抱著了,等衡哥兒再大一些,還可以早早練習自己吃。

  椅子上面鋪滿了緞面的墊子,無論衡哥兒怎麼拍打玩耍,都不會有劃傷手指的危險。

  「這椅子哪裡買的?」魏曕罕見地在吃飯的時候說話了。

  殷蕙看他一眼,道:「我突發奇想想到的,您覺得如何?」

  魏曕:「有些危險,平時別讓他自己坐在上面,小心摔下來。」

  殷蕙本想解釋下面都有帶子系著的,見他低頭吃飯了,就把話咽了回去,看向乳母。

  乳母立即站起身來,彎著腰向魏曕保證,她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小主子身邊。

  魏曕淡淡地應了聲。

  衡哥兒急著吃東西,呀呀地朝乳母叫,乳母忙重新坐下,拿勺子舀煮成粥狀的紅薯泥喂他。

  一勺下去,衡哥兒兩邊嘴角都沾了金紅色的糊糊。

  即便如此,殷蕙也覺得兒子漂亮可愛,一頓飯的時間,她除了自己夾菜吃飯,視線幾乎沒有離開過兒子。

  魏曕放下筷子,去了書房。

  不過到了晚上,吃完晚飯他沒有再走了,逗會兒衡哥兒,等乳母抱走衡哥兒,他徑直去了內室。

  殷蕙梳頭時,他靠在床上看書。

  丫鬟們端來洗腳水,夫妻倆並肩坐在床邊,叫丫鬟們伺候。

  自始至終,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魏曕的話非常少,如今殷蕙收了心,也沒有什麼話可與他說。

  主子們各懷心思,金盞、銀盞都察覺了夫人的不對勁兒,以前夫人首先會恭恭敬敬地服侍三爺,然後也會努力找些話說,如今呢,三爺還是那個冷冰冰的三爺,夫人雖然不冷,可好像不愛搭理三爺了,也沒了那份恭敬勁兒,瞧瞧,洗完腳竟然直接鑽到裡面的被窩躺下了。

  退下後,金盞忍不住悄悄問銀盞:「夫人與三爺是不是吵架了?」

  銀盞下意識地搖搖頭:「怎麼可能。」

  夫人怎麼可能敢與三爺吵架,這倆人根本也吵不起來,只要三爺皺皺眉,夫人都怕得要認錯了。

  金盞:「但你沒覺得夫人在三爺面前,好像不一樣了嗎?」

  銀盞沉默,是不一樣了,夫人又變回了殷家的二小姐,我行我素,不必看誰的臉色。

  她喜歡這樣的夫人。

  「別多想了,三爺都沒說什麼。」

  金盞點點頭,可心裡總是莫名地不踏實。

  今晚該金盞守夜,九月底的平城幾乎就是入了冬,哪怕屋子裡燒著地龍,剛鋪好的被窩也冷清清的,幸好夫人體恤她們,也賜了湯婆子下來。

  夜黑人靜,金盞抱著湯婆子取暖的時候,內室忽然傳來了熟悉的動靜。

  金盞就在被窩裡笑了,果然是她多慮了,三爺與夫人親密依舊呢。

  .

  「二嫂將京城誇得那樣好,你真不想去?」

  魏曕緩緩地問道,吐字的節奏與動作一致。

  殷蕙有種五雷轟頂的荒謬感,這時候他不專心辦事,說什麼話?還提什麼二嫂,京城又是哪輩子的話題?

  「不想去,太遠了。」她偏著頭道,想避開他的氣息。

  魏曕:「真不想?」

  他似乎很執著這個答案,慢吞吞地,給她時間好好考慮。

  殷蕙真不想,她只想他快點,別在這節骨眼吊著她。

  「真不想,祖父去過南邊,說根本沒有傳說的那麼好,冬天濕冷夏天悶熱,春秋雖然氣候宜人,卻時間太短,遠不如平城的氣候叫人舒服,再說了,衡哥兒這麼小,帶出去肯定不方便,不帶他,叫我離開他仨月,比要了我的命還難受,我可捨不得。」

  為了打消他那根本不必有的懷疑,殷蕙一口氣解釋了很多。

  她的語氣是那麼自然,甚至還用小動作催了催他,哪裡又像在為不能同去京城而慪氣?

  所以,她真的只是放開了本性,而她的本性,也沒有像之前表現出來的那般在意他。父王讓他娶殷家女是為了利益,她也並不曾真正把他當夫君看待,之前的種種謹慎殷勤都只是初來乍到的試探摸索,一旦有了兒子在王府立足了腳跟,便可以把他推開,連裝賢惠溫柔都懶得裝了。

  帳子裡太黑,殷蕙看不清魏曕的表情,只感覺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莫名叫人覺得危險。

  她說錯什麼話了?

  殷蕙還在思索,魏曕突然抽身而退。

  殷蕙:……

  簡單地收拾收拾,兩人重新在夜裡躺下,一人一個被窩。

  殷蕙有點睡不著了,今晚他的表現過於異常,那十年裡,他可從來沒有在這種事情上半途而廢。

  「您沒事吧,是不是我說京城那邊的氣候不好,您不愛聽了?」

  殷蕙低聲對著魏曕的背影道。

  男人沒有理她。

  殷蕙嘆道:「是我失言了,金陵龍脈所在,豈是我隨意置評的,不過您放心,我以後一定謹言慎行,絕不再妄言。」

  魏曕睜著眼睛,默默地看著外面的帳子,根本沒有聽她在說什麼。

  他想起了父王要他娶殷家女的消息剛剛在王府傳開時,王府眾人的表現。

  大哥特意寬慰過他,說父王不屑做強搶民財之事,只能委屈他,這也是為父王分憂,父王會記著他的功勞。

  二哥也來寬慰他,說殷家女是平城出了名的美人,叫他安心享受豔福。

  母親垂頭嘆氣,自責是她沒用,沒能為他娶回一個名門貴女,不如兄長們的婚事體面。

  表妹默默垂淚,心疼他接了這門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替他難過。

  對這門婚事,魏曕確實有過不滿。

  可他沒有遷怒過殷氏,因為他知道,一切都是父王的決定,殷家根本沒有反對的資格,他必須娶殷氏,殷氏也必須嫁過來。

  殷氏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謹慎地看別人的臉色,魏曕雖然不喜,也能理解她的處境。

  然而現在,他突然發現,那一切只是殷氏的權宜之計罷了,她一早就清楚這門婚事是如何來的,一早就沒想過要與他舉案齊眉,她要的,只是燕王府三夫人的身份,只是母憑子貴帶來的安穩。

  魏曕冷笑。

  他能接受一個出身不相當的妻子,卻不能接受妻子不將他看在眼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4 11:46 PM

第十七章

  魏曕是個悶葫蘆,他心情好的時候話都不多,如果他刻意不想說話,別人更休想套出來。

  那十年裡,因為魏曕這糟糕的脾氣,殷蕙沒少生悶氣,人家睡得好好的,她在被窩裡睜著眼睛猜測他究竟在想什麼。

  幸好,她再也不會犯這個傻。

  軟話也說了,魏曕不理人,殷蕙翻個身,裹裹被子自己睡了。

  不知什麼時候,殷蕙忽然醒了。

  身子感覺不太對勁兒。

  看看外面,一片漆黑,殷蕙猶豫片刻,悄悄坐了起來,再從床腳爬下去。

  眼睛習慣了黑暗,殷蕙從桌子上找到火折子,去了淨房。

  點亮這邊的燈,殷蕙檢查一下褲子,果然來了月事。

  殷蕙提著燈回到房間,一手打開一扇衣櫃的門。

  雖然她的動作很輕,還是發出了聲音。

  「你在做什麼?」

  帳子裡傳來男人冷漠的聲音,殷蕙無奈道:「月事來了,我換條褲子。」

  等了等,魏曕沒了動靜,殷蕙也就忙自己的去了。

  等她重新鑽進被窩,抓著被子瑟瑟發抖回暖時,發現魏曕翻了個身。

  殷蕙試探著道:「三爺?」

  魏曕似乎不太耐煩地嗯了聲。

  殷蕙就道:「我月事來了,這幾日您擔待些。」

  魏曕沉默。

  他原本就打算晾她一段時間,讓她反思己過,沒想到竟然會撞到她的月事,那接下來的六七日就算他不過來,她大概也不會發覺他其實是在故意冷著她。

  心情不好,魏曕再也沒能入睡,一直躺到天微微亮,馬上起來了。

  來後院用早飯時,發現只有乳母、衡哥兒在。

  雖然他就是為了衡哥兒才過來的,沒看到殷氏,魏曕還是皺了皺眉。

  銀盞低著頭走到他面前,輕聲解釋道:「稟三爺,夫人身子不適,今早就不吃了。」

  夫人每次月事的第一日都會腹痛,以前都忍了,今早大概實在撐不住了吧。

  魏曕不以為意,見兒子吃得歡,這麼大點的人竟然吃了小半碗南瓜泥,他心情也好了一些,吃完飯逗逗兒子,便去了書房。

  殷蕙連逗兒子的心情都沒有,躺在被窩裡,一動懶得動。

  「夫人喝點紅糖銀耳湯吧,肚子裡沒東西也不行啊。」銀盞端了羹湯進來,瞧見主子蒼白虛弱的臉,心疼得不行,三爺也真是的,她都說了夫人身子不適,三爺也不知道進來瞧瞧,一點都不會憐惜人。

  「你餵我吧。」

  殷蕙有氣無力地道。

  金盞湊過來,扶著她靠在軟枕上,銀盞再坐到旁邊,一口一口地餵。

  暖湯下肚,殷蕙覺得舒服了些,吃完簡單漱漱口,就又躺下了。

  今日魏曕仍然放假,魏楹那麼機靈,絕不會過來打擾他們夫妻久別團聚,徐清婉等人也不會過來走動,她可以安心地臥床休息。

  .

  暢遠堂。

  紀纖纖還在坐月子,雖然產後有很多不適,但丫鬟打聽來的一些消息讓她十分愉悅。

  「世子爺平時沉穩莊重,一副對女色不在意的樣子,身邊的姨娘也都是徐氏給安排的,我還以為他真的不在意美醜,這不去了趟京城,徐氏還跟著呢,他竟然也帶了個歌姬回來,我猜啊,那歌姬一定非常美貌,美到世子爺連徐氏的面子都不給了。」

  丫鬟笑道:「哪有男人不愛美人的,都說柳下惠坐懷不亂,依奴婢看,他不亂,也是因為坐上去的美人不夠美罷了。」

  紀纖纖一開始還笑,笑著笑著想起一個人來,納悶道:「三爺沒帶歌姬回來,在京城也沒有睡哪個歌姬?」

  丫鬟點頭:「這倒是真的,奴婢從大房那邊打聽到的,說是宮裡賞了八個歌姬,三爺都讓給了世子爺。」

  紀纖纖咬牙:「這個三爺,你說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呢,還是真喜歡殷氏,別人都看不進去了?」

  丫鬟猜測道:「應該是前者吧,三爺那人,像塊兒冰似的,反正奴婢是想像不出他會對誰熱乎起來。」

  紀纖纖心念一轉,想到了溫如月。

  別看她經常拿魏曕與溫如月的青梅竹馬去刺激殷蕙,其實她自己清楚,魏曕在溫如月面前同樣是那副冷樣子,最多溫如月有什麼事求他幫忙,魏曕都會幫罷了,更像個好表哥。

  青梅竹馬都換不來魏曕的溫柔,殷氏何德何能?

  命好罷了,讓她嫁了三爺。

  .

  晌午魏曕也沒有見到殷蕙,看丫鬟,丫鬟還是說她身子不適,正睡著。

  以前她來月事也沒有這般過,難道是昨晚爬上爬下的著了涼?

  趁午飯還沒端上來,魏曕去了內室。

  房間裡面靜悄悄的,魏曕站在床邊,隔著一層薄紗帷帳,看見她側著身子朝外而躺,烏髮凌亂,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眉頭也皺著,彷佛正在承受什麼不適。

  看了一會兒,魏曕悄然退了出去。

  吃過午飯,他抱著衡哥兒坐到廊簷下曬太陽,初冬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衡哥兒坐在爹爹懷裡,好奇地東張西望。

  銀盞與乳母恭敬地伺候在左右。

  魏曕忽然問銀盞:「夫人以前來月事,也會如此?」

  銀盞眼眶都發酸了,小姐在娘家時多受老爺的寵啊,嫁到王府快兩年了,三爺連小姐喜歡什麼怕什麼都不了解,今日總算想起過問一下了。

  她低下頭道:「後面幾日還好,第一日總要痛上一天,請了郎中看過,也吃過幾服藥,都沒有用,只能忍過去。夫人怕您擔心,從來都硬挺著,今日肯定是挺不住了,才在您面前失了禮數,還請三爺莫要責怪夫人。」

  衡哥兒突然吐了一點口水出來。

  魏曕拿柔軟的棉布帕子替兒子擦掉,隨口對銀盞道:「你去伺候夫人吧,這邊不用你。」

  銀盞忐忑不安地走了。

  乳母繼續木頭似的站在一旁,半個字也不敢在三爺面前多說。

  魏曕還在逗兒子,安順兒從前面過來了:「爺,王爺叫您去趟存心殿。」

  魏曕立即將兒子交給乳母,匆匆離去。

  存心殿在前朝,如果燕王在前朝召見幾個兒子,那肯定是為了正事。

  從澄心堂到存心殿,魏曕疾步而行,穿過重重宮門,終於來到了燕王面前:「兒子見過父王。」

  燕王抬頭,就見兒子還在努力地調整呼吸,不由笑了:「不是什麼急事,來人,給你們三爺端碗茶。」

  很快就有宮人奉了茶上來。

  魏曕看眼父王,奉命喝了兩口茶。

  這時,殿外又有人求見,乃是燕王身邊三個護衛指揮使之一的馮謖,手下統領了一萬八千人馬。

  馮謖進來後,先朝燕王行禮,再朝魏曕點頭致意。

  燕王笑著對魏曕道:「你武藝好,先前讓你做文職有些浪費了,明日開始,你到馮謖手下做副指揮,好好跟著你馮叔學習,北地兩國都不老實,以後有你帶兵的機會。」

  燕王無法插手燕地其他文武官員的任命,但他身邊的三個護衛所完全歸他掌管,包括裡面大小武官的選拔任命。

  如今燕王膝下三個成年的兒子中,世子爺魏陽協理平城的田地稅收,二爺魏昳協理平城的刑罰訴訟,魏曕是第一個可以插手燕王手中兵權的人。

  「謝父王器重,兒子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厚望。」

  燕王相信自己的眼光,叫兒子起來,再對馮謖道:「老三太年輕了,你盡管調教,武將就是要多吃苦頭才能成才。」

  馮謖與燕王年紀相當,乃是燕王的心腹武將,王爺將三爺給交給他,他自然承諾會對三爺傾囊相授。

  燕王還有別的事,讓兩人先退下了。

  馮謖與魏曕道別:「三爺且休息,明早我再帶您去衛所熟悉事務。」

  魏曕頷首,目送馮謖離開,他才朝後宮走去。

  凜冽的北風迎面吹來,魏曕胸口卻一片熾熱,原來父王讓他娶殷氏並非徹底放棄了他這個兒子,原來父王還會委他以重任。

  回到澄心堂,魏曕鑽進書房就不出來了。

  直到窗外夜色降落,魏曕才驚覺時間居然過得如此快,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他又來了後院,這一次,總算見到了殷氏。

  殷蕙歇晌起來後肚子就好受多了,吃了一碗紅棗粥,氣色也恢復了幾分。

  「明早您就又要早起當差去了,天越來越冷,您記得多穿些。」

  坐在暖榻上,殷蕙很是關心般囑咐魏曕道。

  當然,這只是為了維持夫妻和睦的表面功夫罷了,總不能真就一句話也不與魏曕說了。

  魏曕瞥了她一眼,道:「父王要我去護衛所做事,以後可能會經常宿在兵營。」

  殷蕙怔了一下,忽然僵住的笑容像極了聽聞丈夫要住在外面而泛起的失落。

  至少屋裡伺候的金盞、銀盞都是這麼以為的。

  魏曕逗逗兒子,再朝她看去。

  殷蕙的神情還是有些復雜,卻知道此刻該說些恭喜的話:「您武藝好,父王這是知人善任,只是兵營條件不如王府,起居上要辛苦您了。」

  魏曕沒有錯過她臉上的復雜情緒,他想,殷氏還是在意他的吧,不希望他常住外面。

  畢竟是個女人,身子給了他,孩子也為他生了,怎麼可能心裡沒他?

  明早就要去衛所,今晚魏曕還是宿在了前院,有些事情要準備。

  殷蕙一個人躺在床上,懷裡抱著湯婆子,腦海裡全是事。

  上輩子魏曕從京城回來後,也領了去衛所的差事,畢竟還年輕,被燕王委以重任,魏曕很高興,那幾日逗衡哥兒時露出的笑容都更深一些。

  只是,魏曕的運氣不太好,他才進衛所不久,好像是冬月吧,一次校場比武,魏曕與指揮使馮謖的兒子馮騰切磋時,馮騰不慎摔落馬下傷了脖子,從此肩膀以下都不能動了,成了一個廢人。

  這完全是一場意外,但衛所裡圍觀那場切磋的將士們都認為是魏曕下手太重,導致了馮騰的重傷。馮謖是否遷怒了魏曕,無人知曉,但唯一的兒子廢了,馮謖深受打擊,向燕王辭了指揮使一職,燕王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只好放馮謖離去。

  馮謖走後,燕王換了新的指揮使,也撤了魏曕的副指揮使一職,隨便安排了個不起眼的差事。

  魏曕變得更冷,沉寂了一年多,直到咸寧十年邊關戰事起,魏曕在戰場立了大功,才重新贏得了燕王的倚重。

  而魏曕鬱鬱寡歡的那一年多,殷蕙的日子也非常煎熬,外有看不起她的妯娌們,內有冰山一樣的丈夫,她真是在魏曕面前喝口水都要心驚膽戰。

  不行,她得想辦法阻止魏曕與馮騰切磋,既避免燕王損失一位心腹,也避免魏曕無辜受牽連,影響她與兒子。

  .

  魏曕去衛所了當了一日的差,傍晚回來時,魏陽、魏昳帶著老四、老五,都來了澄心堂,賀喜他換了新差事。

  魏曕不善言辭,只說今晚他做東,請兄弟們在澄心堂吃飯。

  魏昳道:「王府裡的飯菜都吃膩了,你這邊還能有什麼新花樣不成,依我看啊,後日正好休沐,你請我們去酒樓裡吃席才是。」

  魏曕便痛快應了。

  送走幾個兄弟,魏曕換過常服,去了後院。

  殷蕙一直在等著呢,奇怪道:「大哥他們都來了,您怎麼沒留他們在這邊吃?我都吩咐廚房加菜了。」

  魏曕道:「二哥要我後日請他們去酒樓。」

  殷蕙懂了,魏昳一直都是個好熱鬧的,只是也很會見風使舵,魏曕被燕王器重,魏昳就與魏曕稱兄道弟,魏曕出了事,魏昳便連個人影也不見了,世子爺魏陽至少還會帶著三郎來澄心堂坐坐,四爺、五爺也一直敬重魏曕這個哥哥。

  「那您明早就叫人去訂好酒樓吧,飄香樓的酒很不錯,不知您喝過沒有。」

  殷蕙擺出賢妻的譜兒,主動給平時很少去外面下館子的皇孫夫君推薦道。

  魏曕看看她,問:「你喝過?」

  殷蕙笑道:「祖父愛喝,只是飄香樓的東家跟他不對付,他都是拐著彎叫別人買來偷偷喝。」

  能讓死對頭偷喝也要喝的酒,肯定是好酒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2:06 AM

第十八章

  入夜,金盞、銀盞伺候殷蕙洗腳。

  「夫人,咱們家的吉祥酒樓在平城鼎鼎有名,您怎麼叫三爺他們去李家的飄香樓?」

  金盞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幫主子搓腳一邊不解地問。

  殷蕙笑:「這叫舉賢避親,我可不想讓三爺覺得我是在替自家酒樓拉客。」

  上輩子她推薦的也是飄香樓。

  她與魏曕的婚事,對殷家是榮耀,魏曕可不那麼以為,若再請兄弟們去妻家酒樓喝酒,更有佔妻族便宜之嫌,顯得窮酸小氣。以魏曕的驕傲清高,她就是打斷魏曕的腿要抬他去吉祥酒樓,魏曕也會掙扎著翻下去,堅決不踏入吉祥酒樓一步。

  愛去不去,殷家的酒樓也不差他們這一桌酒席的進項。

  .

  今晚魏曕仍然住在前院,次日早上他照舊帶著長風離開王府,只是離開不久,他吩咐長風道:「你先去打聽打聽殷家與飄香樓的東家有何過節,再去訂一家與這兩家無關的酒樓。」

  長風領命。

  主僕倆就此分開,一個騎馬出了平城,一個去城裡最繁華的主街打探起來。

  快到晌午時,長風也來了衛所。

  魏曕待在自己的營房,正準備吃午飯,他與馮謖等軍官共用一個小廚房,飯菜肯定比士兵們的好,但也就是稍微精致點,兩葷一素一湯,並沒有特別講究。

  兩個侍衛在外面守著,通傳過後,讓長風進去了。

  「爺,我都打聽清楚了。」

  「殷、李兩家原是世交,殷老愛喝李家飄香樓的酒,但凡要宴請客人,都會去飄香樓訂桌吃席。有一年,咱們夫人才五六歲吧,殷老帶著夫人去李家做客,李家也有幾位小姐,與夫人玩鬧時不知起了什麼爭執,對夫人口出不敬,氣得夫人嚎啕大哭,殷老一生氣,帶著夫人走了,後來還從各地請了名廚過來,開了吉祥酒樓,搶了飄香樓不少生意,從此兩家就槓上了,不過只是斷了往來,倒也沒有什麼齷齪算計。」

  魏曕默默聽著,腦海裡好像出現個五六歲的殷氏,受了排擠,便像衡哥兒那般哇哇大哭,臉上掛滿淚珠。

  她的眼睛又大又漂亮,睫毛長長的,若是哭起來,應該會很討長輩憐惜。

  小孩子之間的口角罷了,殷老竟然為此開了一家酒樓,足見他對殷氏的寵愛。

  「你訂了哪家?」魏曕問。

  長風道:「平城有三大酒樓,殷家的吉祥酒樓匯聚天下名菜,李家的飄香樓更擅長北地的菜色,配上好酒,還有一家仙客來,主打淮揚菜,酒樓裝潢也很雅致,我就在仙客來訂了一張雅間。對了爺,仙客來還有一個特色,就是裡面養了一些擅長彈唱的歌姬,專門服侍雅間客人,東家問我要不要安排歌姬,我叫他們預備上,爺若是不喜,去的時候我再跟東家說一聲,免了彈唱。」

  魏曕想了想,道:「安排吧。」

  既然仙客來有這個特色,其他雅間定有彈唱之聲傳出來,獨他這邊沒有,二哥定會調侃他小氣。

  老五才十二,即便二哥有什麼花花心思,也不會當著老五的面胡來,歌姬在場便只是彈唱怡情。

  月底這日的黃昏,五兄弟在東六所的所門前碰頭,一塊兒出了王府。

  「老三,這事你跟父王說了嗎?」騎在馬上,魏昳有些擔心地問。

  魏曕道:「說了,父王叫咱們早些回來,別在外面耽擱。」

  言外之意,喝酒吃席可以,誰也別想在外面眠花宿柳。

  魏昳失望地摸了摸鼻子。

  世子爺魏陽笑道:「三弟訂了哪家酒樓?」

  魏曕看眼魏昳,道:「仙客來,聽說他家的歌姬彈唱不錯。」

  魏昳的眼睛立即恢復了神采,指著魏曕嘖嘖道:「好你個老三,平時以為你多正經,原來也深諳此道。」

  魏曕淡淡一笑:「二哥盡興便好。」

  魏陽則提醒道:「老四老五都在,你悠著點,真帶壞了他們,就等著父王處置吧。」

  魏昳瞥眼兩個少年郎,遺憾地想,早知道老三這麼開竅,他就不叫上兩個弟弟了。

  兄弟五個騎著馬,很快就到了仙客來酒樓。

  除了燕王,他們便是平城最最尊貴的客人,仙客來的東家親自將五位爺迎到了雅間,還安排了五位據說只賣藝不賣身的貌美歌姬過來彈唱。

  五位歌姬,一個彈琴,一個懷抱琵琶,一個吹笛一個吹簫,還有一個坐在四女中間,合樂唱曲。

  二爺魏昳挑了一個正對著歌姬們的席位,眼睛就再也無法從歌姬們身上移開了。

  魏陽掃視一眼五女,雖然個個美貌卻遠不能打動他的心,便與魏曕、老四、老五說起話來。

  有人欣賞歌姬,有人品嘗美酒佳肴,有人純粹享受王府外的熱鬧,兄弟幾個都很盡興。

  酒席吃到一半,魏昳做主,要歌姬們退下。

  然而沒喝一盞茶,魏昳也站了起來,笑著道:「喝多了,我出去一趟,你們慢慢吃。」

  魏陽無奈地搖搖頭。

  魏曕只當不知道他去做什麼,至於老四、老五,是真不知道吧。

  天色暗了下來,宴席快要結束時,魏昳終於回來了,臉龐泛紅,眼中殘留歡愉後的痕跡。

  魏陽低聲道:「你這樣,也不怕回去後二弟妹說你。」

  魏昳扯扯自己的衣襟,讓他幫忙聞聞有沒有脂粉味兒。

  魏陽偏過頭去,一臉不屑。

  魏昳又湊向魏曕,然而他才露出這個意思,魏曕便走開了。

  魏昳大笑:「看看老三,從小就愛乾淨,不就是一點脂粉味兒嗎,難不成你還沒聞習慣?」

  魏曕蹙眉,魏陽猛地扯了一把魏昳的袖子。

  歌姬們可以隨便編排,二弟卻不該將三弟妹牽扯進來。

  魏昳察覺自己的失言,忙舉杯向魏曕賠罪。

  魏曕知道他喝多了,沒與他計較。

  清醒的扶著喝醉的,五兄弟前前後後走出了仙客來。

  夜幕初降,但距離宵禁還有半個時辰,街道兩側的鋪子前都掛起了大紅燈籠,仙客來對面,就是一家首飾樓。

  魏昳盯著首飾樓的匾額,忽然道:「我去那邊看看。」

  老四魏昡打趣道:「二哥是想買樣首飾給二嫂賠罪吧?」

  魏昳一腳踹了過去:「我給她賠什麼罪,我是高興她給我生了個女兒,賞她點好東西,你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懂個屁。」

  魏陽皺眉道:「行了,你快去快回,我們在外面等你。」

  魏昳都站不太穩了,魏曕主動扶住他的胳膊,陪著去了首飾樓。

  這個時候,首飾樓裡都沒有客人了,一個女掌櫃啪啪地撥打著算盤,兩個小伙計在打掃櫃台。

  突然來了兩個衣裳華貴的公子,女掌櫃登時打起精神來:「兩位公子要買首飾嗎?」

  魏昳醉眼朦朧,一身酒氣地道:「少廢話,把你們這最新鮮最貴的首飾都拿出來,差的爺看不上。」

  女掌櫃最喜歡這樣的豪客了,提著裙擺蹬蹬蹬跑到二樓,一口氣抱了十來個錦盒下來,一一打開,在櫃台上擺了一溜。有的匣子裡是一整套首飾頭面,有的匣子裡全是簪子,有的全是耳墜兒,樣樣齊全,或珍珠或寶石或金銀翡翠,在燈光下琳琅滿目。

  魏昳雙手撐著櫃台,挨個看看,看到一半,拿了一隻通體赤紅的紅玉鐲子出來:「就這個吧,多少銀子?」

  女掌櫃笑眯眯地報了一個數,報完還悄悄瞄了眼魏曕。

  她報的價錢肯定虛高了,糊弄的就是魏昳這種有錢且喝醉的人。

  魏曕看破沒有說破,一手扶著魏昳,一手默默地將一個匣子推給女掌櫃。

  女掌櫃試探著問:「您二位一起結賬?」

  魏曕:「各付各的。」

  他長得太冷,不容糊弄的氣勢也擺在那,再加上他並沒有拆穿女掌櫃報給魏昳的虛價,女掌櫃也就沒有跟他玩虛的,報了一個很實誠的價格,一個換成別的客人,浪費半天唇舌女掌櫃都未必會同意的價。

  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魏昳眼看著魏曕拿起一個匣子揣到懷裡,這才意識到魏曕也買東西了,手指點著魏曕笑起來:「原來你也是個怕媳婦的。」

  喝醉的人,無意承認了他自己怕紀纖纖的事實。

  魏曕不屑解釋,一手抓著魏昳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

  首飾樓的門重新關上,一個小伙計湊到女掌櫃身邊,奇道:「掌櫃的,你怎麼沒宰那個冷面公子?」

  女掌櫃顛顛剛到手的銀子,笑道:「你都說他是冷面公子了,我還宰他,嫌命長嗎?」

  .

  燕王府。

  燕王今晚自己睡的,正洗腳的時候,大太監海公公進來了,笑著稟報道:「王爺,幾位爺剛剛都回來了。」

  燕王:「瞧著如何?」

  海公公:「世子爺、三爺都還好,二爺、四爺、五爺多多少少都有些醉意。」

  燕王哼道:「沒出息。」

  他沒有指名道姓,海公公也只低頭聽著。

  暢遠堂。

  魏昳喝了醒酒茶,擦擦脖子臉,又換了身袍子,才帶著新買的鐲子去看紀纖纖。

  紀纖纖坐在床上,審視著打量他:「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魏昳撒謊不眨眼睛:「老四、老五難得出趟門,捨不得回來,不過我陪他們逛的時候,經過一家首飾鋪。」

  說著,他獻寶似的拿出了那支鐲子。

  紀纖纖接過鐲子,套在手腕上看了看,暱著他道:「本來我沒有懷疑你什麼,現在卻有點懷疑了,如果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你會平白給我獻殷勤?」

  魏昳連叫冤枉。

  紀纖纖讓他趴下來,方便她聞他的頭髮,魏昳怕露餡兒,突然抱住紀纖纖親了起來。紀纖纖一開始還罵他,奈何懷孕生子耽擱了太久,魏昳一撩撥她便也動了情,兩口子摟摟抱抱就把今晚的宴席揭過去了。

  「你去首飾樓給我買東西,世子爺他們就在外面乾等著?還是也進去了?」

  關鍵時刻,紀纖纖及時攔住魏昳,把玩著鐲子問道。

  魏昳了解她好比較的小心眼,笑道:「大哥在外等著,三弟陪我進去的,他好像也挑了一樣,我沒看清楚。」

  紀纖纖的嘴角就翹了起來。

  她從未將殷蕙看在眼裡,只暗暗與徐清婉較著勁兒,有了這支鐲子,回頭又可以去刺激徐清婉了。

  澄心堂。

  魏曕身上沾了魏昳的酒氣,回來後先讓安順兒備水。

  安順兒道:「夫人還沒睡,您在哪邊洗?」

  她月事在身,魏曕肯定不過去了,只讓安順兒去後院稟報一聲,就說他已經回來了,她不必再等。

  安順兒低頭退下了。

  魏曕脫了外袍丟在一旁,再把懷裡的長條錦盒取了出來,打開看看,重新蓋上,放去了書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9:10 AM

第十九章

  殷蕙十月初六生辰,初五這晚,金盞特意叫廚房搟了長壽麵,粥也煮了,以防三爺不愛吃麵。

  魏曕過來後,殷蕙笑著問他:「今晚廚房有麵也有粥,您想吃哪口?」

  魏曕抱著衡哥兒,漫不經心地道:「麵吧。」

  殷蕙就朝金盞使了個眼色,麵條早就搟好了,可以煮起來了。

  很快,晚飯擺到了桌子上,魏曕、殷蕙一人一大碗麵,麵條搟得只有柳條尖那麼細,根根勁道透亮,輔以酸菜、火腿絲、荷包蛋,香氣撲鼻。桌上另擺了煎餃、醋醬、辣醬等小碟子,方便主子們自己調味兒。

  衡哥兒也得了一小碗長壽麵,薄薄的麵皮煮得爛爛的,筷子都夾不起來,只能用勺子舀著餵。

  小家伙一點也不挑食,喂什麼都吃得津津有味。

  「咱們衡哥兒看起來比四郎還要大了。」殷蕙同魏曕聊了一句,別的話題他不感興趣,與衡哥兒有關的,他能聽進去。

  魏曕果然接話了:「你們最近去過暢遠堂?」

  殷蕙:「沒,莊姐兒太小了,天又冷,怕帶了寒氣過去。」

  萬一莊姐兒有個頭疼腦熱的,紀纖纖還要怪在她頭上。

  魏曕:「嗯,一個小一個弱,那邊少去。」

  魏昳好色,平時還能穩住,萬一喝了酒,她又撞上去,平添是非。

  殷蕙只當他也擔心二房的兩個孩子容易鬧毛病,應了。

  飯後,魏曕抱著衡哥兒去了次間。

  金盞朝殷蕙看來的眼裡就帶了笑,前幾天夫人月事,三爺連著在前面住了好幾晚,今晚總算不走了。

  殷蕙瞪了金盞一眼,傻丫頭,有什麼可笑的,這只能說明魏曕算著日子呢,沒有好處他便懶得陪她睡。

  交待丫鬟們一些事,殷蕙也去了東次間。

  臨窗的暖榻上,魏曕盤腿而坐,衡哥兒穩穩地坐在他對面。

  魏曕將一個老虎布偶扔到了衡哥兒面前,衡哥兒雙手一起抓到布老虎,捧起來咬兩口,再往爹爹那邊丟,當然丟得不遠。魏曕探身撿起布老虎,再丟給衡哥兒。

  父子玩耍的畫面本該溫馨,偏偏魏曕一張冷臉,不像在逗兒子,倒像在訓練孩子。

  殷蕙去了內室,沒有打擾魏曕陪孩子,當差的男人早出晚歸的,只有這會兒能與孩子親近。

  魏曕陪衡哥兒玩了兩三刻鐘,才讓乳母抱衡哥兒去睡覺。

  殷蕙先洗了腳,穿著一雙紅色緞面的軟底睡鞋,坐在鏡子前悠悠哉地通著那一頭烏黑順滑的長髮,魏曕挑簾進來,她歪著頭與他對視一眼,笑笑,繼續看向鏡中的自己。

  魏曕坐到床上,金盞、銀盞端著水來伺候。

  魏曕垂著眼,但餘光能看到梳妝台前的殷氏,可能是高興她明日要過生辰了,今晚她穿得十分豔麗,一身大紅色繡金線牡丹鑲邊的綢緞中衣,臉微微朝他這邊偏著,長長的睫毛卻低垂,認真地看著那一手在牛角梳齒間流暢穿梭的髮絲。

  這樣的角度,她豐盈的唇好像更豔了,紅衣襯托出的脖頸肌膚也更白了,耳垂上的紅瑪瑙墜子忘了摘。

  突然,她放下了梳子。

  魏曕斂眸。

  殷蕙步伐舒緩地來到床邊,從他身邊爬了上去,一雙雪白的天足一閃而過。

  金盞、銀盞終於端著銅盆告退。

  魏曕偏頭,看見她朝他這邊躺著,漂亮的眼睛巴巴地瞅著他,目光相撞,她臉一紅,飛快地轉了過去。

  那眼神那姿態,明明是欲迎還拒。

  所以,他連著幾晚沒過來,她也是想他的吧?那一身豔麗的紅妝也是為了他。

  留著燈,魏曕直接掀開了她這邊的被子。

  「身上可乾淨了?」

  「嗯。」

  魏曕便動起手來。

  也許上次的那場半途而廢叫兩人都吊足了胃口,魏曕似火,殷蕙也大膽了很多,彷佛怕他又莫名離開。

  勢均力敵,酣暢淋漓。

  魏曕閉著眼睛,腦海裡浮現出這幾個字眼。

  殷蕙藤蔓般靠在他的肩膀,隨著他一起平復呼吸。

  「早上我去給娘請安,她跟我說,明日是你生辰。」

  一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手臂,魏曕聲音沙啞地道。

  殷蕙睫毛一動,喜道:「娘居然還記得我的生辰,真好。」

  魏曕拍拍她的肩膀,趁殷蕙挪開的時候,下了床。

  殷蕙裹緊被子,平躺著看他披上中衣,繞過屏風,一會兒又繞過來,面無表情地遞給她一個錦盒:「隨便挑了一樣,看看是否喜歡。」

  殷蕙抱著被子坐了起來,上輩子嫁了魏曕十年,他也沒有送過她生辰禮,只偶爾帶回一些賞賜。

  心裡驚訝著,手已經拿起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支牡丹花金簪,那層層疊疊的牡丹花瓣乃是用紅晶石鑲嵌而成,外圍嵌幾片碧綠色的晶石葉子,精巧別致,栩栩如生。

  殷蕙看了又看,瞥見魏曕還站在床邊,忙道:「喜歡,叫您破費了。」

  魏曕不置可否,轉身去了浴室。

  殷蕙望著他的背影,再看看簪子,試圖分析出魏曕突然送禮的動機。

  因為要來睡她,不好意思空手而來?

  應該不是,魏曕素來是想睡就睡的,才不會顧及她的心情。

  肯定是溫夫人的提醒起了作用吧,她與溫夫人的關係更親近了,溫夫人叫魏曕送禮,魏曕不好不聽。

  穿上那身被魏曕揉得皺巴巴的紅色中衣,殷蕙走到梳妝台前,用新收到的牡丹簪子別個懶散卻嫵媚的發髻,殷蕙也去了浴室。

  魏曕正在擦拭身體,他沐浴時不喜丫鬟伺候,突然聽到推門聲,魏曕的臉色就沉了下來,等他看清來人是誰,才收起了通身的肅殺之氣。

  殷蕙一手從後面掩上門,一手伸到面前,用寬鬆的衣袖擋住眼睛,好似羞澀不敢看他。

  魏曕手上繼續擦著,一雙丹鳳黑眸意外地看著漸漸靠近的妻子,她在這方面臉皮很薄,很少會與他一起來沐浴,今晚怎麼闖了過來?

  「我戴著好看嗎?」

  離他近了,殷蕙放下袖子,閉著眼睛問道,臉蛋紅紅的,無限嬌羞,實則又大膽無比。

  魏曕看著這樣陌生又新鮮的她,攥攥手裡的帕子,又丟到了一旁,走過來,豎著將她抱過底下那一圈擋水的台階,再將她背對自己放到了擦拭區中間的柱子前。

  紅衣落地。

  殷蕙咬著唇,慢慢撐緊了那柱子。

  過了半個時辰,魏曕才抱著殷蕙走出了浴室。

  殷蕙臉縮在他懷裡,只露出紅紅的耳垂。

  金盞、銀盞站在外面,被這一幕驚得齊齊低下頭去,天啊,夫人嫁過來快兩年了,這還是她們第一次看見三爺抱夫人!

  內室,魏曕將殷蕙放到了裡面的被窩。

  連著兩次,他準備睡了,沒想到熄了燈剛躺好,她竟然鑽到了他這邊,沒等他開口,她便緊緊地抱住了他。

  魏曕神色復雜地看著床頂的帳子,難道她還沒夠?

  殷蕙想要的自然不是他想的那個,拿臉貼著他的肩頭,殷蕙低低道:「三爺,之前我不是跟您說過嗎,我怕底下的管事糊弄我,準備學學打理鋪子,我還跟周管事約好了,每月初七會在錦繡樓對賬,可是,我又擔心自己月月出去不好,您覺得呢?」

  魏曕的理智快速回籠。

  她就從來沒有用這麼嬌滴滴的語氣與他說過話。

  他好像明白她今晚打扮的那麼漂亮的真正意圖了,也明白她為何敢追去浴室誘惑他。

  魏曕不喜歡她這種算計。

  只是,他的確很享受她今晚的表現。

  就算她另有所圖,至少也付出了報酬。

  「可以去,但不能再多了。」魏曕道。

  殷蕙心裡一喜,很好很好,總算今晚沒有白忙活。

  「謝謝三爺。」高興之下,殷蕙抬起頭,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魏曕皺眉,沉默片刻,道:「睡吧。」

  殷蕙麻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被窩。

  魏曕這才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她剛剛親過的地方。

  .

  初七這日,殷蕙如約來了錦繡樓。

  賬本有些問題,她一一問出來,周叔一一作答。

  生意上的事談完了,殷蕙看看街上走動的百姓,忽然心中一動,問周叔:「王爺身邊有個叫馮謖的指揮使,您可聽說過?」

  周叔笑道:「夫人忘了咱們家是做什麼的了?商賈之家想要在一個地方立足,首先要掌握的不是對頭商家的消息,而是該地官員的情況。不說官商勾結,至少咱們不能得罪當官的。」

  殷蕙喜道:「那您快給我講講馮家的事。」

  周叔反問道:「夫人為何要打聽馮家?莫非馮家與三爺有什麼過節?」

  殷蕙:「沒有,您想多了,王爺要歷練三爺,安排三爺在馮謖手下做副指揮使,所以我想了解了解那邊的事。」

  周叔懂了,開始將他知悉的馮家之事說給殷蕙聽。

  馮謖本家在京城,只有他跟著燕王來了平城,並在平城娶妻生子。馮謖與妻子恩愛無比,家中並無妾室,只是這麼多年下來,夫妻倆只得了馮騰這一個兒子,自然十分寵愛。

  馮騰好武,身手了得,最喜以武會友,結交了一批年輕的武官。

  「周叔,馮騰身體如何,可有什麼隱疾?」

  「這倒不曾聽說,通常習武之人身體都很強壯啊。」

  「那,馮騰可有什麼令人不喜的缺點?」

  「這,我還真不知道,回頭我叫人打聽打聽?」

  殷蕙便交待周叔:「凡是與馮騰有關的事,好的壞的,事無巨細,我都想知道,當然,您悄悄打探,盡量別叫人察覺。」

  周叔一口應了下來。

  殷蕙想,魏曕與馮騰的切磋發生在下個月的月中,只要下月初七見面時,周叔能提供有用的消息,她就還有機會阻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9:32 AM

第二十章

  十月裡下了一場大雪,連下三日,紛紛揚揚的雪花終於停下時,院子裡的積雪都有一尺多深了。

  金盞、銀盞帶著丫鬟婆子們掃雪,呵口氣便是一團白霧。

  殷蕙抱著衡哥兒坐在廳堂門口看,旁邊擺著炭盆,娘倆誰也冷不著,清冽的空氣聞起來還很舒服。

  「衡哥兒想不想爹爹啊?」殷蕙笑著問。

  衡哥兒看丫鬟們鏟雪看得起勁兒,這邊的丫鬟停下來休息,他馬上歪過腦袋看另一邊的丫鬟,看得出來,是一點都沒想他爹。

  殷蕙握了握兒子的小胖手,暖呼呼的。

  這場大雪將魏曕留在了城外的兵營,再加上雪前他就在兵營住了兩晚,一晃眼又五日沒見到兒子了。

  那十年裡的事,一些大事殷蕙記得清楚,似魏曕究竟在雪後第幾日回來的這種瑣事,殷蕙早忘了,也懶得費勁兒去想。

  總之無論中間遇到什麼挫折,魏曕都會在戰場上立下功勞,最後也會順順利利地冊封蜀王,安危上無須她擔心。

  她需要做的,就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幫魏曕少走一些彎路,再照顧好孩子。

  雪掃了一半,長風回來了,說魏曕這會兒在存心殿。

  殷蕙的記憶被這話喚醒,想起來了,今日魏曕雖然回了王府,卻馬上又被燕王打發出去巡視燕地各處的災情,得一直忙到月底,連二房莊姐兒的滿月宴都沒能參加。

  果不其然,沒多久魏曕就滿身風雪地回來了,讓安順兒在前面收拾他外出要帶的衣物,他抓緊時間來看兒子。

  一家三口坐在東次間的暖榻上,魏曕抱著多日不見的衡哥兒,眼裡好似再無旁人。

  殷蕙卻注意到,他手背上多了幾處凍傷。

  軍營那種地方,殷蕙雖然沒去過,也能想像其中的艱辛。

  殷蕙帶著銀盞去了內室。

  「防凍膏都放在哪裡了?給三爺裝幾盒吧。」殷蕙站在一排楠木箱籠前,吩咐銀盞道,這種小東西,向來都是丫鬟們打理。

  銀盞就打開一個箱籠,蹲在那裡取防凍膏。

  殷家的生意遍布天南海北,商隊有時候會出海,有時候會去塞外,炎熱寒冷種種艱苦條件都要經歷,吃得苦頭多了,慢慢地也就研製出了一些去暑防寒的好東西。就像防凍膏,大小藥鋪都有,殷家鋪子裡的卻是最最管用,一入冬,殷墉也叫人送了一箱子過來。

  銀盞一口氣裝了滿滿一匣子,足足有二十盒。

  主僕倆正要出去,魏曕進來了。

  銀盞看眼夫人,將匣子放到桌子上,低頭退了出去。

  「這是什麼?」魏曕看著那匣子問。

  殷蕙朝他的手努努嘴:「防凍膏,您也不知道愛惜身體,手上都有凍瘡了。」

  說著,殷蕙走到洗漱架旁,這裡放了一壺剛燒好的熱水,她提起銅壺倒了些水進銅盆,白霧升騰而起,再兌些涼水,轉身對站在那邊的男人道:「過來吧,您先洗洗手。」

  魏曕走過來。

  殷蕙替他捲起袖子,沒等她幫忙,魏曕自己伸到盆子裡去洗了。

  殷蕙便拿著乾巾子在旁邊候著,垂眸與他說話:「您不愛聽我囉嗦,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說了,只是這防凍霜您千萬記著塗,只要濕了手後都要塗,不然落下凍瘡的病根,年年都要犯,又癢又疼。」

  燕王雖然嚴格,對他的五個兒子卻也關心,辦錯差事要罰,可如果叫燕王看見他的三兒子手上滿是凍瘡,心裡定會責怪她這個兒媳婦不會照顧男人。

  為了自己的賢婦名聲,殷蕙也得照看好魏曕的身子,不能放縱他自己糙下去。

  魏曕沒說什麼。

  殷蕙幫他擦乾手,再去挖了兩坨防凍膏來,分別替他塗上,手心手背都抹勻了。

  兩個人,四隻手翻來轉去地貼在一起,殷蕙是沒想什麼,直到魏曕突然出手,將她拉到屏風之後,抵在了床柱上。

  殷蕙深深地吸了口氣。

  魏曕在她耳側道:「等會兒就走了,不好耽擱太久。」

  所以能省的步驟都得省。

  殷蕙理解,燕王派他去辦大事,他若在後宅流連太久,燕王會怎麼想?

  她盡量放鬆自己。

  魏曕眼裡的她,長長的睫毛低垂,顯得很乖很乖,臉色初時蒼白,漸漸紅潤起來。

  外間的傳言不虛,她的確當得起燕地第一美人的讚譽。

  「照顧好衡哥兒,無須擔心我。」

  整理他並未怎麼亂的衣袍時,魏曕看眼床上道。

  殷蕙掩在一床錦被當中,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

  魏曕不在王府,除了溫夫人會惦記他,對燕王府的其他人來說,他在與不在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

  十月二十一,暢遠堂為莊姐兒慶滿月。

  魏昳、紀纖纖都是好容貌,才滿月的莊姐兒也是個小小的美人胚子了,小小的臉蛋,眼睛大大的,瞧著就讓人喜歡。

  乳母們帶著幾位小郎在東暖閣裡玩耍,殷蕙等女眷坐在西暖閣。

  長輩們都還沒到,這邊只有妯娌三人、魏杉、魏楹兩個姑娘。

  紀纖纖伸手逗弄襁褓裡的莊姐兒時,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以及一支紅豔豔的鐲子。

  魏杉多看了兩眼,笑道:「嫂子這鐲子真好看,新買的嗎,以前都沒見你戴過。」

  紀纖纖聞言,一邊摸了摸鐲子,一邊笑盈盈地道:「上個月你三哥請兄弟們吃酒,酒樓對面剛好是家首飾樓,你二哥一時興起,去給我買了這支鐲子,大嫂瞧瞧如何?我是真沒想到,平城的小鋪子裡也能有這麼好的貨色。」

  她還真把鐲子取了下來,遞給徐清婉過目。

  徐清婉自然要誇讚一番的,笑容端莊溫和。

  紀纖纖重新戴好鐲子,美眸一轉,看向了殷蕙:「對了,我聽二爺說,三爺跟他一起去了首飾樓,還給三弟妹買了一樣東西,嘖嘖,三爺看著冷,居然也有貼心的時候,三弟妹快告訴我們,三爺送了你什麼好東西?」

  殷蕙簡直服了,紀纖纖這女人,養胎坐月子才安分沒多久,一出月子馬上又挑起事來。

  「初六我生辰,三爺便順手為我買了一支簪子慶生。」

  她還算是新婦,魏曕送禮為她慶生也算分內之事,絕非什麼膩歪,如此說,徐清婉該會好受些。

  當然,殷蕙只是回答問題,並沒有去看徐清婉,真看了,徐清婉不惱也得惱。

  「啊,三嫂怎麼沒早說,早說我也給你預備一份禮物了。」魏楹馬上接了殷蕙的話,姑嫂倆再一打趣,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

  紀纖纖炫耀加諷刺徐清婉不得男人心的目的已經達成,也沒有再挑撥什麼。

  殷蕙看看還什麼也不懂的莊姐兒,想到這麼漂亮的女娃娃將來會變得像紀纖纖一樣,還經常擠兌她的衡哥兒,忽然就覺得小丫頭一點也不可愛了。

  晌午要開席時,燕王也抽空過來了,看到了襁褓裡的小小孫女,也看到了五個大小不一的孫子。

  大郎、二郎、三郎都會跑了,各有各的性情,燕王基本已經了解,只有四郎、五郎,一個病弱,一個還小,他見得不多。

  見四郎還得讓乳母抱著,燕王皺眉,問魏昳:「四郎還不會走?」

  但凡燕王不笑,魏昳都心驚膽戰,替兒子解釋道:「會走了,只是冬日衣裳穿得多,走得又不利索了,乾脆讓乳母抱著。」

  燕王讓乳母把四郎抱過來,試著逗小家伙說話。

  四郎瘦瘦的,看著可憐巴巴,平時見人少本就認生,面對威嚴的王爺祖父,小家伙都快哭了。

  燕王很快就沒了耐心,將四郎還給魏昳,不悅道:「孩子不能太嬌養了,天氣好的時候多抱出去走走。」

  魏昳連連應是。

  燕王又讓乳母把衡哥兒抱過來。

  孩子一到懷裡,燕王先笑了:「好小子,比你四哥還要沉了。」

  他一笑,衡哥兒也笑了,小腳丫子踩著祖父的腿就開始蹦跶起來。

  燕王猛地想起臭小子踩痛他一次,忙將胖孫往外面挪了挪,再看看衡哥兒亮晶晶的大眼睛,神采飛揚的,燕王不由地點頭讚道:「模樣像你爹,看這力氣,長大了也是練武的好料子。」

  衡哥兒只管傻笑。

  燕王稀罕夠孫子們,就開始落座吃席。

  一家人難得團聚,燕王也是難得有這閒功夫,一邊吃飯,眼睛也四處看著,一會兒看兒子們這邊,一會兒看兩個女兒,更多的時候還是看孫子們那桌,至於妻妾與兒媳婦們,燕王半個眼神都沒給。

  很快,燕王又被衡哥兒吸引了,小家伙吃得真香啊,乳母餵一口他便吸溜一口,小哥哥們互相還說說話,他吃得全神貫注。對比明顯的還是二房的四郎,每次乳母遞了勺子過來,四郎都皺著小臉左右躲閃,盡管乳母足夠小心仔細,還是弄髒了四郎的圍兜。

  燕王哼了一聲,臨走前對李側妃道:「你跟老二媳婦說一聲,讓她別只顧著二郎、莊姐兒,四郎也是她的孩子。」

  妻妾五人都在,燕王獨獨叫她說話,李側妃心裡正美呢,沒曾想卻聽了一耳朵訓斥,更挨了燕王一記眼刀。

  李側妃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心裡別提多窩火了。

  滿月席散後,李側妃轉頭就將這火氣發到了紀纖纖身上:「看你把四郎養成了什麼樣,王爺都掛在心上了,你再這麼下去,真養廢了四郎,王爺第一個饒不過你!」

  紀纖纖小聲嘟噥道:「四郎天生體弱,我能怎麼辦,帶到我身邊來,他姨娘捨不得,我也不敢,真出了事,外人還以為我容不下庶子。」

  李側妃:「跟我說這些沒用,你才是四郎的嫡母,自己看著辦吧!」

  紀纖纖恨恨地攥了攥帕子。

  早料到會挨罵,她還不如盼著公爹政事繁忙,沒空過來吃席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9:48 AM

第二十一章

  四郎的事都驚動燕王了,紀纖纖雖然心裡不服,夜裡還是與魏昳聊了聊四郎的教養問題。

  「我話先說在前頭,不是我之前不想好好帶四郎,實在是他的身子太弱,交給親娘養還三天兩頭出事呢,放我這邊來,我是真不敢。」

  紀纖纖坐在梳妝台前,一邊通髮一邊斜睨著已經猴急地鑽進被窩的魏昳。

  想到四郎的小瘦猴子樣,魏昳嘆了口氣,捏著額頭道:「我知道,這事不怪你,今日父王就是看見五郎了,五郎養得那麼好,他便覺得是咱們虧待了四郎。沒事,再等等,等四郎長大了,方方面面都跟上來,父王也就放心了。」

  紀纖纖哼了哼:「娘那邊呢?今天她訓我訓得好凶,人家才剛出月子呢。」

  她眼波勾人,魏昳笑著哄道:「娘純粹是拿你撒氣,過兩日也就忘了,快上來吧。」

  紀纖纖這才扭著腰走了過來。

  魏昳將人摟在懷裡,貪婪地吸了一口妻子身上的香,柳姨娘的聲音再好聽,外面的歌姬再美,終究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土花野花,不如紀纖纖的國色天香。

  魏昳見過那麼多美人,一個個比過去,也就三弟妹殷氏能略勝紀纖纖一分。

  奇怪的是,殷氏嫁過來這麼久,以前怎麼不顯山不露水的,最近幾個月才叫他越看越驚豔了?

  罷了,殷氏再美都是弟妹,他是沾不著了,不如專心吃自家的。

  .

  冬日天寒,大家都不愛出門,殷蕙也就安心地待在澄心堂翻賬本,看累了就逗逗衡哥兒。

  月底這日,殷蕙帶上衡哥兒,照例去給徐王妃請安。

  暖閣裡坐著的都是熟面孔,只是殷蕙發現,徐清婉好像瘦了些。

  她剛這麼想,前面席位上的紀纖纖直接問了起來,很是關心地問徐清婉:「大嫂是不是病了,怎麼才八九日不見,您這臉都瘦了一圈?」

  徐清婉淡淡一笑:「是受了些寒氣,喝了幾服藥,已經快好了。」

  紀纖纖意味深長地哦了聲:「天冷了,大嫂千萬照顧好身體。」

  徐王妃突然看向殷蕙:「叔夜出差這麼久了,可寫信說過歸期?」

  叔夜是魏曕的字。

  殷蕙答道:「不曾,可能他就快回來了吧,不想再差遣信差跑一趟。」

  徐王妃:「嗯,天寒地凍的,總是在外面跑也辛苦,下回叔夜再出遠門,你記得安排倆丫鬟跟著伺候,小廝粗枝大葉的,不如丫鬟知冷知熱。」

  殷蕙面上笑著應了,心中卻沉了沉,那十年裡徐王妃可從來都沒有摻和過她與魏曕的屋裡事,今日怎麼暗示她替魏曕張羅納妾了?

  紀纖纖瞥向徐清婉。

  徐清婉低頭喝茶,指尖泛白。

  請安結束,三妯娌與魏杉、魏楹前後走了出來,兩個姑娘不知道要去哪裡玩,到了東六所,便只剩三妯娌了。

  紀纖纖突然拉住殷蕙的胳膊,挽著她朝徐清婉笑了笑:「大嫂,聽說大哥從京城帶了一位妹妹回來,前陣子我坐月子不好出門,今日您帶我們過去見見新妹妹如何?」

  殷蕙一聽,就想把胳膊抽出來,嘴上道:「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紀纖纖竟死死地抓著她。

  殷蕙正準備踩她一腳,徐清婉笑了,看著她們道:「見見也好,免得日後撞見都不認得,你們就隨我一道去頤志堂坐坐吧。」

  紀纖纖笑了出來,終於肯鬆開殷蕙了。

  殷蕙毫不掩飾地瞪了她一眼。

  紀纖纖彷佛見了鬼,若不是徐清婉在旁邊,她都要揪著殷蕙理論理論尊卑。

  讓乳母先抱衡哥兒回去,殷蕙默默地跟著紀纖纖去了大房的頤志堂。

  徐清婉請她們在暖閣裡落座,上了茶,聊了兩句,再派人去請魏陽帶回來的歌姬,也就是現今大房的孟姨娘。

  當外面傳來腳步聲,紀纖纖笑著朝門口看去。

  殷蕙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太在意的樣子。

  前世她就見過魏陽的孟姨娘,美自然是美的,眼尾上挑的狐狸眼一看就不像正經人,偏臉龐小小的,像個孩子般單純,那種違和感反而令人印象深刻。

  孟姨娘一進來,紀纖纖都看愣了。

  孟姨娘柔柔弱弱地朝徐清婉行禮,一手彷佛無意般搭在肚子上。

  這種小動作,殷蕙與紀纖纖都看懂了,孟姨娘有了身孕。

  又受寵又有孕,難怪徐清婉會病了。

  徐清婉再端莊,今年也才二十出頭,想養成徐王妃那般榮辱不驚的心性,還要再多吃幾年的鹽。

  「這是二夫人、三夫人,往後見了莫要失禮。」徐清婉淡笑著對孟姨娘道。

  孟姨娘側身過來,分別朝紀纖纖、殷蕙行禮,或許是沒料到二女個個都十分美貌,她眼中露出驚訝來。

  紀纖纖得意地笑了,這種下賤的歌姬,當真以為大家閨秀就沒有美的嗎,個個都似徐清婉?

  殷蕙只是點點頭,繼續喝茶。

  見過了人,徐清婉以身子不適為由,請兩個妯娌走了。

  離開頤志堂,紀纖纖又想起殷蕙對她的失禮了,趾高氣揚地對殷蕙道:「一陣子沒見,三弟妹的禮數怎麼大不如從前了,我好心邀請你去看新來的妹妹,你竟然瞪我?」

  殷蕙心平氣和地道:「二嫂弄疼我了。」

  紀纖纖剛要說話,一陣風忽地吹來,吹落殷蕙一縷鬢髮,烏黑的髮絲貼在殷蕙那張奶白水嫩的小臉上,有種無法形容的美。

  紀纖纖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位原本不被她放在眼裡的三弟妹,變了,變得再難讓人忽視。

  可那又如何?

  她笑著刺起殷蕙來:「我知道,你不敢得罪大嫂,可王妃的話你也聽清楚了,提醒你給三爺添人呢。好端端的,王妃為何要管你們的事,還不是大嫂拈酸吃醋,王妃心疼了,憑什麼大嫂都要受這種與人爭夫的寵,你卻能獨佔三爺的寵愛?現在明白了吧,你再怎麼討好人家也沒有用,她過得好便不屑對付你,她心裡不舒坦,你也別想獨樂,就算她不動手,自有王妃替她撐腰,幫忙拉個墊背的陪著。」

  殷蕙彷佛沒聽明白她這一大串,徑自走了。

  金盞寸步不離地跟著主子,走出一段距離,紀纖纖已經不見了身影,周圍也沒有旁人,金盞才擔憂地道:「夫人,王妃真要你給三爺添人了?」

  殷蕙點點頭。

  金盞急道:「這可怎麼辦?」

  殷蕙笑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三爺願意添人,你還能攔著不成?」

  早晚會有溫如月,魏曕真提前納了別的妾,她也不在意。

  到了下午,魏曕回來了,在存心殿陪燕王說了一個時辰,回澄心堂時,天都快黑了。

  他在前院沐浴過後才來了後院。

  殷蕙特意看了看他的手,還好,不但沒有添新的凍瘡,之前的也快養好了。

  衡哥兒平時好像忘了自己有爹爹一樣,當魏曕一出現,衡哥兒就笑起來,主動伸手要爹爹抱。

  飯前父子倆相處的時間太短,飯後魏曕就又抱衡哥兒去了次間。

  他有在後院過夜的意思,殷蕙怕他失望,趁衡哥兒爬到一旁的功夫,殷蕙湊到他耳後道:「我前日來的月事,還沒斷呢。」

  魏曕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臉配冷冷的眼,饒是殷蕙與他相處過十年,也沒能在這雙寒潭般的眼裡看出什麼情緒。

  管他呢,該說的都說了,殷蕙先去睡了。

  睡暖了被窩,魏曕來了。

  他讓丫鬟們退下時將燈滅了。

  通常留燈就是今晚會要水的意思,不留,便是告訴丫鬟們,今晚不必備水。

  屋裡一黑,殷蕙也踏實了。

  沒想到,魏曕還是鑽到了她的被窩。

  殷蕙想了想,道:「今早我去給王妃請安,她問您何時回來,還心疼您在外面奔波辛苦,讓我下次給您準備倆丫鬟,跟過去伺候,那,我提前調教倆丫鬟,等您下次出門,您好直接帶上?」

  魏曕:「不用,我不需要。」

  嘴上是這麼說,但殷蕙感受著他的手,覺得他很需要。

  沉默片刻,她低聲道:「您不需要,就怕王妃誤會我善妒,不許您收用丫鬟。」

  魏曕頓了頓:「那就買兩個,安排在偏房,等我遠行了,王妃再問起,你便說是我不願帶包袱上路。」

  殷蕙再也無話可說,仗著夜色掩飾,目光復雜地看著他下巴處的冷漠線條。

  按照那十年裡魏曕的表現,他確實不喜歡用丫鬟,金盞銀盞夠熟悉了,也都小有姿色,魏曕也從未多看過她們一眼。

  魏陽的孟姨娘那麼美,想來京城派去伺候兄弟倆的其他七位歌姬也都是美的,魏曕依然無動於衷。

  拒絕了那麼多可以納妾的機會、無視了那麼多的美人,偏偏,他願意納一個守寡的溫如月做妾。

  所以,魏曕對溫如月還是有情的吧,甚至只對溫如月有情,她殷蕙若非因為燕王的命令嫁給魏曕做妻,少了夫妻的名分,可能有人將她打昏送到魏曕的床上,魏曕也不會碰她一下。

  「不舒服,您別鬧我了。」

  按住他的手,殷蕙用商量的口吻道。

  魏曕挪開手,眉頭微鎖。

  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抱怨過不舒服,即便是新婚夜,她都落淚了,也沒吭一聲。

  殷蕙翻個身,背對他躺著,還裝成無意般踢到他的小腿,提醒他去自己的被窩。

  提醒很管用,魏曕掀開被子出去了,甚至還幫她將背後的被角掩了掩。

  殷蕙睜著眼睛,一時睡不著,不想去回憶一些添堵的舊事,殷蕙轉而去想周叔。

  馬上就是冬月初七了,希望周叔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否則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勸阻魏曕與馮騰切磋。

  說出那十年?

  魏曕能信嗎?就算信了,他還敢再把她當正常的妻子看待嗎?萬一找個由頭休了她,殷蕙就虧大了。

  為了衡哥兒,為了殷家搭進去的兩百萬兩銀子,殷蕙也不會給魏曕休妻的機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9:55 AM

第二十二章

  因為提前得了魏曕的準話,知道自己每月出次門也沒什麼,至少魏曕不認為這是越規,這日初七,殷蕙就又來了錦繡樓。

  周叔已經早早過來等著了。

  天冷,錦繡樓的掌櫃劉曼娘給殷蕙準備了一個嶄新的紫銅小手爐,親自端來茶水,劉曼娘就退下了。

  殷蕙捧著手爐,期待地看向周叔。

  周叔嘆道:「夫人交給我的差事還真夠難的,那馮騰公子自幼痴迷武學兵法,幾乎是跟著馮指揮使在軍營長大,軍營裡的士兵們都服他,從未說過他的壞話,就算馮公子離開軍營,出來也都是以武會友,沒鬧過什麼齟齬起過什麼爭執,若三爺與他交好,夫人不必有任何擔心,馮公子品行端正,可以來往。」

  殷蕙沒見過馮騰,聽了周叔的話,腦海裡便浮現出一道高大健壯、英姿筆挺的年輕武官的身影。

  若馮騰毫無可指摘之處,她怎麼勸魏曕?

  她難掩失望。

  周叔見了,詫異道:「夫人是想聽馮公子的不好?」

  殷蕙點點頭。

  周叔猶豫了一下,咳了咳,對著敞開的門板道:「其實,馮公子處處都好,就是二十歲了,至今不肯成親,叫馮夫人操碎了心。這也沒什麼,只是去年,咱們平城來了一個刀客,馮騰聽說後非要去與那刀客比試切磋,刀客知道他是官家少爺,再三拒絕,馮騰竟賴在刀客借宿的院子,說什麼也不肯走。」

  「天黑了,看熱鬧的百姓都散了,誰也不知兩人到底比試了沒有,只是第二天,有人發現馮公子與那刀客同床而眠,一屋子酒氣,於是就傳出了馮公子有,有龍陽之好。」

  說到這裡,周叔飛快地看了一眼殷蕙,不知道夫人懂不懂什麼叫龍陽。

  殷蕙懂,吃驚道:「只是傳言,還是確有此事?」

  周叔摸著鬍子道:「後來馮騰公子也聽說了這傳言,很不高興,解釋說那晚他與刀客切磋了,不分勝負,兩人惺惺相惜成了好友,對酒當歌,喝醉了,他就直接睡在了刀客的房裡,總不能醉醺醺地跑回家挨馮大人罵吧,而且,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那種癖好,馮騰公子也開始相親了,只是還沒看上哪家姑娘。」

  殷蕙思索片刻,忽地笑了,對周叔道:「好了,咱們不提他了,上次的賬有幾處疑惑,您給我講講吧。」

  周叔看著她俏皮的笑,莫名有種感覺,那位馮騰公子可能要被夫人算計了。

  .

  祖父最近不在平城,殷蕙離開錦繡樓後,又去了趟廖秋娘的烤肉饃鋪子。

  將至晌午,小小的鋪子前排了長長的隊伍,廖秋娘與兩個女伙計忙得團團轉,殷蕙便沒有過去打擾,直接回府了。

  前陣子魏曕素了太久,今晚又在後院歇了。

  清洗過後重新躺下,殷蕙主動鑽到了魏曕這邊,頭親暱地枕著他的肩膀,一手抱住他的腰。

  魏曕怕她亂動,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對著帳頂問:「怎麼還不睡?」

  殷蕙:「睡不著,您呢?」

  魏曕倒也不睏。

  殷蕙:「那咱們說說話吧?」

  魏曕:「你想說什麼?」

  殷蕙:「嗯,家裡沒什麼事,我想知道您在兵營當差都要做什麼,辛苦不辛苦。」

  魏曕想了想,道:「早上所有營中將士都要操練半個時辰,我會巡視左右,看看有沒有偷懶耍滑的。操練結束,會與各級武官了解士兵的情況。有時會演練陣型,有時指點士兵們的騎射刀槍,有時與馮大人討論兵法,事情雜,但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辛苦。」

  殷蕙:「聽說士兵都是硬骨頭,您這麼年輕卻身居高職,他們可服您?」

  魏曕想到了他剛進衛所的前幾日,他是燕王之子,士兵們自然不敢當面對他不敬,但私底下肯定會議論。馮大人也清楚這點,便安排了一場騎射比賽,他與幾位千戶同場競技,他贏了。在兵營,士兵們畏懼權勢,對真本領卻是心服口服。

  「我擊敗了幾位千戶。」魏曕簡單道。

  殷蕙懂了,笑道:「您厲害,他們就服了。」

  魏曕沒說什麼,只捏了捏她柔若無骨的指頭,其實兵營最苦的是營房,沒有地龍只能燒炭燒炕,他又不喜睡太熱的炕,屋裡總是冷,被窩剛進去的時候也冷冷的。

  那個時候,他會想殷氏,會想跟她睡在一起。

  她身子豐滿,抱著很舒服。

  「兵營是經常讓人切磋武藝嗎?您也要上場與千戶們比武?」殷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繼續問道。

  魏曕:「士兵們每日都要安排對打,我很少下場,除非有人找我切磋。」

  殷蕙驚訝道:「還有人敢挑戰您啊?您贏了還好,您若輸了,他們不怕您生氣?」

  魏曕:「我沒那麼小氣。」

  殷蕙抱緊了他:「刀槍無眼,我怕您受傷。」

  魏曕:「我也沒那麼無用。」

  說著,人就翻了上來。

  殷蕙傻了眼,還沒說到最關鍵的地方呢,他怎麼就?

  只是今晚既然要演嬌妻,殷蕙也只能小意配合。

  好不容易完了事,又忍著冷氣洗了洗,殷蕙再次賴到了他的被窩。

  魏曕翻個身,背對著她,拒絕閒聊的意思十分明顯:「睡吧。」

  殷蕙用指尖輕輕戳他的肩膀:「三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魏曕:「何事?」

  殷蕙:「我今天不是出門了嗎,跟周叔對完賬,我一時嘴饞,就帶丫鬟去買烤肉饃,那邊人太多了,排隊的時候,我聽見有人提到了馮大人家的馮騰公子。」

  提到馮家父子,魏曕轉了過來:「他們議論什麼?」

  殷蕙往他懷裡鑽,暖和了,接著道:「他們說,馮騰公子好比武,卻又輸不起,每次找人比試,贏了自然好,一旦輸了,他就要一直糾纏對方,非要對方一次又一次地陪他切磋,直到他贏了為止。他們還說,曾經有個刀客贏了他,又不想比第二場,馮騰公子竟然賴到刀客的房間,與其同宿同眠,刀客不厭其煩,乾脆離開了平城。」

  魏曕皺眉,馮騰竟然是這種人?

  馮騰是馮指揮使的兒子,他早有耳聞,不過馮騰陪著馮夫人去給他外祖父祝壽了,還沒有回來,魏曕也便還沒有機會與其見面。

  「三爺,您武藝好,馮騰公子有沒有找您切磋?」

  魏曕:「他最近不在兵營。」

  殷蕙:「怪不得,那等他回來,肯定會來騷擾您,到時候您可別答應他,輸了只會長他的威風,贏了也要被他糾纏不清,您若夜夜都住在王府,他肯定不敢過來,可您住在兵營,他說不定也敢追到您的屋裡去,傳出去不好聽。」

  馮騰不怕被人笑話,魏曕清高,他才不會讓自己牽扯到馮騰的笑料之中。

  這便是殷蕙想到的法子。

  果然,就聽魏曕在她頭頂道:「知道了,我不會與他比試。」

  殷蕙找到他的手,勾住他的指頭道:「這可是您應下來的,咱們拉鉤,您不許食言。」

  魏曕從不食言,只是……

  「你似乎很不喜馮騰?」

  殷蕙心頭一顫,念頭飛轉,哼了哼道:「我與他無冤無仇,談何喜不喜的,我只是怕他擅闖您的營房。」

  魏曕:「擅闖又如何,他敢闖,我便打他出去。」

  他還是覺得她的態度很是奇怪。

  他起了疑心,殷蕙只好再加一味猛料,悶聲道:「您沒聽說嗎,因為馮騰與刀客的那場傳言,有人懷疑,馮騰有,有龍陽之好。」

  料太猛,魏曕的呼吸都變了。

  殷蕙迅速溜回自己的被窩,嘟噥道:「我都是為了您好,哪怕馮騰公子沒那癖好,您與他保持距離也沒壞處。」

  魏曕沒有回她。

  次日,魏曕叫長風再去打探馮騰的事。

  長風果然也探聽到一些有關馮騰與刀客共度的那一夜的風聲,事實究竟如何就只有馮騰、刀客清楚了。

  魏曕記住了。

  過了幾日,早上魏曕來到兵營,就見指揮使馮謖身邊站著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武官,容貌與馮謖有六分相似。

  察覺馮騰上上下下審視他的視線,魏曕抿緊了唇。

  馮謖瞪了一眼兒子,魏曕乃是皇孫,豈容兒子無禮?

  「三爺,這是犬子馮騰,他久仰您槍法了得,早就想一睹您的風采了,失禮之處,還請三爺海涵。」

  魏曕頷首,這就去了他的兵營,並沒有與馮騰結交之意。

  「爹,這三爺也太狂了吧,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看著魏曕的背影,馮騰有些不滿地道。

  馮謖教訓兒子:「為何要給你面子?我警告你,在三爺面前恭敬些,三爺可不是別的武官,願意縱容你的虎脾氣。」

  馮騰左耳進右耳出,轉身走了。

  他確實聽說魏曕槍法了得,也立下了要與魏曕一較高下的決心。

  想什麼做什麼,上午魏曕指導士兵們槍法時,馮騰氣勢洶洶地湊了過來,請求與魏曕切磋。

  魏曕不予理會。

  馮騰怒了:「三爺莫非瞧不起我?」

  魏曕:「我只是不喜無謂的爭強好勝,你若想比,將來若有機會,你我戰場上比殺敵數量。」

  馮騰還要再說,魏曕看他一眼:「莫非你只敢在平城撒野,不敢在戰場動真刀真槍?」

  馮騰的血性頓時被激得千尺高,漲紅臉道:「好,咱們戰場見!誰怕誰是孫子!」

  聞訊趕來的指揮使馮謖正好聽到這句,一鞭子就甩到了馮騰的背上,臭小子不要命了,敢賭三爺給他當孫子,皇上可還好好地在龍椅上坐著呢!

  馮謖帶走了兒子,魏曕也繼續當差。

  殷蕙聽說此事後,長長地鬆了口氣。

  如此最好,馮騰沒廢,燕王沒有損失心腹武將,魏曕也沒無辜受牽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0:07 AM

第二十三章

  魏曕與馮騰之間的那場切磋就這麼解決了。

  殷蕙又擔心了一段時間,怕馮騰真的喜歡糾纏人,也怕魏曕衝動之下應了對方的挑釁,一直到進了臘月,魏曕還順順利利地在衛所當著差,殷蕙總算可以徹底將這事翻篇了。

  天更冷了,但年關將近,街上的百姓反而比以前多了起來。

  錦繡樓生意興隆,今日劉曼娘都沒空招待殷蕙,派小丫鬟過來引殷蕙去了後院。

  「周叔,我祖父回來了嗎,等會兒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見到周叔,殷蕙先打聽祖父的動向。

  周叔道:「恐怕還要再等半個月,老爺出發前,說會趕回來過小年。」

  殷蕙不由地失望,奈何殷家從商,總是有做不完的生意,不然何以攢下那麼大的家業。

  周叔打量她的神色,欲言又止。

  殷蕙疑道:「您可是有什麼事要說?」

  周叔望眼門外,壓低聲音道:「不瞞夫人,自從老爺讓我跟著您做事,我就不再插手殷家本家那邊的生意了,但我與殷家上下的管事們都保持著聯繫,女眷們也是如此。就在這個月月初,我們家那口子聽說,二太太好像很著急要把大小姐嫁出去,見了很多媒婆。」

  殷蕙皺起眉頭,上輩子趙氏一直將殷蓉留到十八歲才挑了個舉人做女婿,這輩子如此急不可耐,莫非是看出祖父要做主殷蓉的婚事了,便準備趁祖父遠行,先把殷蓉的婚事定下?

  趙氏一心要找個做官的女婿,奈何有前程有門第的官員看不上殷家,沒前程的芝麻小官趙氏母女也瞧不上,不然也不會挑個舉人……

  難道,她與祖父的插手會讓趙氏提前相中那個舉人?

  那舉人就是個投機取巧之輩,一心指望魏曕扶持,殷蕙與祖父打招呼就是想阻止殷蓉嫁給對方。

  與周叔分開後,殷蕙立即去了殷家。

  好巧不巧的,馬車才停下,她就看見趙氏身邊的呂嬤嬤笑呵呵地送了一個媒婆打扮的婦人出來。

  認出殷蕙的馬車,呂嬤嬤臉色微變,立即推了推那個還想駐足看熱鬧的媒婆,趕在殷蕙下車前將人攆走了。

  「哎,夫人又回來啦,可不巧,老爺還沒回來呢。」呂嬤嬤堆滿笑容朝殷蕙行禮道。

  殷蕙:「我來看看嬸母。」

  呂嬤嬤便在前面領路,將殷蕙主僕領到了趙氏的院子。

  趙氏正與女兒待在次間說話,聽小丫鬟通傳說二小姐回來了,趙氏心裡一突。

  殷蓉臉色也變了,緊張道:「她回來做什麼,莫非聽到了什麼風聲?」

  趙氏定定神,安慰女兒道:「別慌,這消息娘也才知道,她能聽說什麼,碰巧而已,等會兒你可穩住,別露出端倪,她自己做了皇親國戚,恨不得你一輩子也翻不了身,一旦知道你有希望做官夫人,肯定會想辦法使壞。」

  殷蓉自然明白,本來她還指望殷蕙幫她撮合一門好婚,誰料殷蕙不安好心,竟然攛掇祖父要把她嫁給一個商戶。

  憑什麼啊,殷蕙能做官夫人,她也要做!

  娘倆對個眼色,這才掛上笑容出來迎接殷蕙。

  「呦,阿蕙有陣子沒回來了,我瞧瞧,哎,這王府裡的貴氣就是養人,咱們阿蕙越來越有貴婦人的風範了。」

  趙氏嘴唇抹了蜜似的誇讚道。

  殷蕙笑道:「我就是喜歡聽您誇才回來的,對了,剛剛我瞧見呂嬤嬤送了一位媒人出去,可是姐姐的婚事有了著落?」

  趙氏看眼女兒,愁容頓顯:「沒呢,之前請了幾個媒婆都沒挑到合適的人家,剛剛那個嘴上承諾的好聽,說會給你姐姐找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誰知道她有沒有那麼厲害,還得再等等。萬一她真能找到個好郎君,我再請老爺子做主,趁早把你姐姐嫁出去,我好省心。」

  「娘,人家還想多陪您兩年呢。」殷蓉裝作不高興地道。

  趙氏哼道:「陪陪陪,陪成老姑娘嗎?看看阿蕙,比你還小幾個月呢,都當娘了。」

  殷蓉攥攥帕子,惱羞成怒地跑了。

  趙氏一心應酬殷蕙,舌燦蓮花東扯西扯,愣是一點風聲也沒漏。

  殷蕙就拿她沒辦法了,兒女婚事父母做主,趙氏真定了女婿人選,除非祖父能及時趕回來,她做侄女的能如何?尤其是,她住在燕王府,一個月出次門都是小心翼翼跟魏曕討來的。

  「太太,太太,不好了,二少爺暈過去了!」

  就在殷蕙準備告辭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在院子裡就嚷嚷開了。

  二少爺就是殷閬,殷蕙二叔殷景善的庶子。

  趙氏的臉登時拉得老長,又撇清什麼似的對殷蕙道:「奇怪了,閬哥兒平時好好的,今天怎麼暈倒了?阿蕙你先坐,我趕緊去看看。」

  殷蕙起身道:「我陪您一塊兒去吧。」

  趙氏沒理由攔著,一邊往外走一邊派人去請郎中。

  殷閬是在書堂暈倒的,殷蕙等人趕到時,教書先生已經通過掐人中將殷閬掐醒了,十四歲的少年郎臉色蒼白嘴唇發青,有氣無力地看看趙氏與殷蕙,又垂下眼皮去。

  「閬哥兒,你哪裡不舒服嗎?」趙氏關心地蹲下去,摸著殷閬的額頭問。

  殷閬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沒有力氣,閉上了眼睛。

  趙氏還想問,殷蕙皺眉道:「先把人抬到屋裡去吧。」

  殷閬的院子在大少爺殷聞的院子後面,同樣是三進宅子的布局,屋裡的陳設可不一樣。

  殷蕙一進殷閬的屋子,便覺得處處冷清,甚至殷閬床上垂掛的帳子,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舊物。

  說句難聽的,殷蕙身邊的大丫鬟們用的帳子都比殷閬的好。

  殷蕙深深地看了一眼趙氏。

  趙氏馬上去訓斥殷閬身邊的小廝:「你們怎麼做事的,每年都給你們少爺做新衣發新帳子,你們怎麼還是用這些舊物?」

  小廝不敢反駁,低著頭跪在一旁,因為他知道,現在反駁了,回頭二太太就敢變本加厲地苛待自家少爺。

  殷蕙懶得拆穿趙氏的虛偽,見這會兒殷閬的臉又變紅起來,嘴唇發乾,便叫小廝去倒水。

  餵了水,殷閬恢復了些精神,目光復雜地看了眼殷蕙。

  似牆角一株雜草,面對無意經過的富貴花,有仰慕,又自慚形穢。

  殷蕙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說起來,她與殷閬都是沒娘的孩子。

  殷閬的生母是二叔背著趙氏在南方養的外室,後來那外室生病去世,丟下六歲的殷閬,殷景善一時心軟,將殷閬帶回了殷家,認祖歸宗。

  殷閬性格孤僻,再加上男女有別,曾經同樣還是孩子的殷蕙想不到要找殷閬玩,姐弟倆一個享受著祖父的寵愛無憂無慮,一個被困在二房,默默忍受嫡母的苛待。如果不是今日碰巧撞見這事,殷蕙都不知道殷閬的居住條件居然如此簡陋,平時在家宴上見面,殷閬的穿著與殷聞可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對這個很少見面的堂弟,殷蕙印象淡薄,甚至,在殷蕙出嫁後,她便忘記了這個堂弟,還是殷家敗落後周叔跟她提了一嘴,說殷閬離開了,不知所蹤。

  殷蕙想,就憑殷閬沒有像殷景善一家那樣處心積慮地要佔她與魏曕的便宜,這輩子,她都想幫殷閬一把。

  殷景善、殷聞目光短淺,扛不起殷家的大樑,如果祖父肯栽培殷閬,或許殷家的產業還能後繼有人。

  郎中來了。

  替殷閬檢查過後,郎中道:「二少爺這是染了風寒,耽誤久了拖重了病情,今日起必須按時服藥,不可再費心費神。」

  趙氏用關心的口吻責備殷閬:「你這孩子,就是要強,身體不舒服也不早點說,瞧瞧,小病拖成大病了吧?」

  殷閬垂眸不語。

  趙氏叫人去送郎中,再來觀察殷蕙的神色。

  殷蕙神色淡淡:「沒事就好,快過年了,早點養好身子,一家人團團圓圓地過年。」

  說完,殷蕙走了,並沒有對殷閬流露出過多的關心。

  殷閬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床頂。

  小廝送完客人回到屋裡,心疼地道:「我還以為二小姐心善會替少爺撐腰,沒想到二小姐也是走走過場。」

  殷閬自嘲地笑,聲音沙啞:「這就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下次再有這種事,你也不必自作聰明。」

  小廝委屈,他故意趁二小姐沒走之前跑去稟報,還不是為了少爺?

  馬車上,金盞輕聲對主子道:「夫人,二少爺鬧了這麼一齣,二太太落了面子,會不會越發苛待二少爺啊?」

  殷蕙說不準,八成會的。

  這天下的嫡母,有幾個會對庶子視如己出,似徐王妃、徐清婉那樣的都是好的。

  這也是殷蕙雖然帶著一肚子憤懣重生回來,卻不願與魏曕撕破臉大吵一架的原因,她怕將來有一日魏曕休了自己,再給衡哥兒找個繼母。如果魏曕肯讓她帶走衡哥兒,她寧可不做什麼皇孫媳、蜀王妃,可這根本不可能,就算魏曕同意,燕王也不會同意。

  .

  殷蓉的婚事、殷閬的病情與處境,都記在了殷蕙的心上,偏偏此時她什麼也做不了。

  傍晚魏曕逗衡哥兒玩,瞥見她拿著賬本坐在暖榻一頭,可是半晌都沒有翻一頁,細細的眉也蹙了起來。

  夜裡歇下後,魏曕鑽到她這邊,抱住了她。

  出乎殷蕙的意料,他竟然沒有直接上手,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你這次出門,可是遇到了麻煩?」

  殷蕙詫異他的敏銳,轉瞬又明白了。

  上輩子但凡魏曕來後院,她便一心一意都撲在他身上,觀察他的神色,再謹慎地應對。如今她沒那麼在意魏曕了,敢想自己的事情了,無意間露出什麼情緒,他自然也會察覺。

  「想我祖父了,特意回了一趟家,他老人家卻不在。」

  短暫的沉默後,殷蕙如此回答道,還往他懷裡貼了貼,「祖父也快六十的人了,我怕他路上出什麼意外。」

  那聲音輕輕的,像羽毛落在了他胸口,又像想在他這裡尋求安慰。

  魏曕便拍了拍她的背:「殷老走南闖北了一輩子,沒事的。」

  殷蕙:「我知道,就是年關將近,忍不住惦記。」

  魏曕走了會兒神。

  他也有一位祖父,只是長這麼大,他也就見過皇祖父一次,談不上什麼祖孫情。

  常年住在燕王府,父王、母親都在身邊,他唯一一次思念親人,便是七月裡進京,很想衡哥兒。

  懷裡的女人又拱了拱。

  魏曕回神,問:「殷老不回平城過年?」

  殷蕙:「據說要等小年才回來。」

  魏曕:「那你那時候再回去一趟,年前探親,旁人不會議論什麼。」

  殷蕙等的就是這句,笑了,仰起頭,唇印在他的脖子一側:「您對我真好。」

  談話就此結束,魏曕撐了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0:42 AM

第二十四章

  臘月裡又下了一場雪,到小年時還沒有融乾淨,屋頂背陰之側仍然鋪著一層白,偶爾露出一角青色簷瓦。

  陽光倒是明媚,照得那雪反射出刺眼的白芒。

  晌午燕王府裡有家宴,殷蕙、魏曕提前抱著衡哥兒來到了勤政殿側殿。

  衡哥兒十個月大了,不但爬得飛快,還能扶著東西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手腳越靈活,小家伙越不安分,才在乳母懷裡坐了一會兒,就哼唧著要下地活動,乳母只好彎著腰跟著他走,雙手架著衡哥兒的腋窩。

  衡哥兒漫無目的地轉了一會兒,忽然有了目標,開始挨個去看側殿裡坐著的人來。

  從徐清婉、紀纖纖、殷蕙看到魏杉、魏楹兩個姑娘,再從世子爺魏陽、二爺魏昳、親爹魏曕看到四爺、五爺兩個少年郎。

  大郎、二郎都不摻和,三郎興高采烈地跟著五郎一起逛,四郎則賴在乳母懷裡,對小五弟的巡視毫無興趣。

  「五郎真愛笑,性子也外向,誰能猜到他是三弟的孩子。」

  魏昳被五郎逗得直樂,隨口道。

  魏曕斜了他一眼,若論愛笑,魏昳最愛笑,難道衡哥兒就該是魏昳的骨肉?

  魏昳本就好色,再說這種話,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在拐著彎佔殷氏的便宜。

  不過,在場的也就他想多了,世子爺魏陽就沒有想歪,微笑道:「應該是隨了三弟妹。」

  魏曕頓時看他的笑容也覺得刺眼起來,大哥怎麼知道殷氏愛笑,難道大哥經常窺視殷氏?

  「抱!」

  逛到五爺面前的衡哥兒忽然又往回走,最後清晰地叫了一聲,撲向爹爹的懷裡。

  魏曕唇角微揚,將兒子放到腿上抱著。

  魏昳:「瞧瞧,三弟果然外冷內熱,五郎不怕他,說明三弟平時沒少逗五郎。」

  魏曕並未否認。

  這時,燕王、徐王妃並肩走了過來,後面跟著李側妃等四個妾室。

  眾人起身相迎,魏曕也及時將衡哥兒還給了乳母。

  三郎早就跑回徐清婉身後了。

  於是,只剩衡哥兒與乳母站在幾位爺這邊,衡哥兒還在扭來扭去,想脫離乳母的懷抱。

  燕王笑道:「五郎在鬧什麼?」

  魏曕解釋道:「能走了,就不肯讓人抱了。」

  燕王眉峰一挑:「這麼快就會走了?放下來我看看。」

  燕王是個大忙人,偶爾才會分點心思在孫子上,家裡的幾個孫子在他眼中都像地裡的蘿蔔,隔一陣子不見,蘿蔔頭們就變了一個樣。

  衡哥兒小蘿蔔就被乳母放了下來,乳母還是在後面扶著他,本以為衡哥兒還會去找三爺,沒想到衡哥兒四處看看,竟然帶著乳母朝燕王走去。

  乳母來不及思索,已經下意識地跟著了。

  轉瞬之間,衡哥兒就來到了燕王面前,小胖手往燕王膝蓋上一放,燕王也配合孫子,將小家伙抱了起來。

  衡哥兒討人喜歡不假,但大家也都看出來了,燕王似乎格外疼愛衡哥兒。

  李側妃看看自家的二郎、四郎,酸溜溜地開口了:「都說幺兒招人疼,這話真是一點都不假,從大郎到四郎,哪個叫您如此稀罕過。」

  燕王一心逗衡哥兒,沒理她。

  李側妃再看看膽大包天敢拉燕王鬍子的衡哥兒,笑了笑,對衡哥兒道:「五郎好好珍惜這段時間吧,再有幾個月你可能又要多個弟弟了,到時候咱們家幺孫就換人嘍。」

  燕王心中一動,想起來了,徐王妃好像跟他說過,老大屋裡有個姨娘號出了喜脈。

  子孫昌盛,燕王心情更上一層樓。

  魏昳盡量縮著脖子,很怕父王又注意到四郎的孱弱。

  幸好,今日燕王並沒有找他的茬。

  吃吃喝喝的,這場家宴持續了快一個時辰。

  散席後,魏曕幾房一起朝東六所走。

  紀纖纖挨著殷蕙,好像她與殷蕙很親密一樣,打聽道:「三弟妹平時都是怎麼照顧五郎的,瞧五郎那小胳膊,都快比我們四郎的腿還要粗了,我可真是羨慕,你給我支支招,我好早點把四郎養胖起來。」

  殷蕙笑道:「二嫂比我先生幾年,您把二郎養得那麼好,莊姐兒也白白胖胖的,我可不敢班門弄斧。」

  紀纖纖意味深長地看著殷蕙。

  經過這一連串的試探,她算是明白了,殷氏果然城府深沉,先前的卑怯都是裝的而已。

  「看你說的,我雖然長你幾歲,但也都是白長了,還不如你會教孩子,瞧瞧父王多喜歡五郎,都把大郎比了下去。」

  殷蕙再次欽佩起紀纖纖的挑事功夫,總能想辦法用她擠兌徐清婉。

  「二嫂說笑了,五郎現在還小,能靠笑臉討父王喜歡,等他再大幾歲,調皮搗蛋不好好讀書,遲早也要被父王責罰,若五郎能有大郎的一半聰敏懂事,我都滿足。」

  殷蕙慚愧地道,而且她說的也是實話,論沉穩懂事,大郎一直都是小兄弟幾個當中的翹楚。

  徐清婉始終保持微笑旁聽,殷蕙說完,她下意識地看向走在魏陽身後的大郎,眼中露出自豪來。

  她確實不夠美貌,但論相夫教子,紀氏、殷氏加起來也比不過她。

  念頭至此,徐清婉又對孟姨娘腹中的孩子釋懷了,就算孟姨娘真生出了六郎又如何,一個歌姬的兒子,再怎麼折騰也越不過她的兩個兒子。

  終於到了東六所,幾房人各回各的院子。

  魏曕與殷蕙一起進了內室。

  宅大人多,一會兒提防這個搬弄是非,一會兒提防那個話裡藏刀,更要隨時準備應對燕王,家宴總是耗人心神,連魏曕的眉宇間都露出了疲色。

  殷蕙先服侍他洗臉更衣。

  等殷蕙爬上床,就見魏曕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殷蕙這會兒也只想好好歇個晌。

  「衡哥兒越來越大,你要時常告誡乳母,不得大意。」

  男人突然開口,殷蕙聽得脊背發寒,魏曕是擔心有人眼紅衡哥兒得寵,可能會陷害衡哥兒?

  殷蕙下意識地去想那十年。

  衡哥兒在這個月份時也愛笑的,後來,因為馮騰父子的事,燕王遷怒魏曕,連帶著對衡哥兒也沒有什麼關心之舉,不但沒有在這場家宴上抱衡哥兒,甚至三月裡衡哥兒慶周歲時,不巧趕上燕王犯了牙疼看誰煩誰,澄心堂都沒有大辦周歲宴。

  那一日,魏曕的臉比凍了千年的冰還要冷。

  他自己遇冷就算了,兒子最重要的周歲宴也沒能看到祖父,二房的四郎慶周時父王都去吃席了。

  殷蕙也替兒子委屈來著。

  如今,她幫魏曕避免了那黴頭,卻又間接導致兒子礙了旁人的眼?

  魏曕側過身來,就見殷蕙的眉頭都快擰成兩把小劍了。

  「有防範之心就好,不必過於憂慮。」魏曕不想她嚇壞膽子。

  殷蕙還在想衡哥兒得寵這件事,她不知道該如何把握分寸,難不成要教兒子韜光養晦?可這麼大點的孩子,做什麼都是順應天性,就算講些大道理,他也聽不懂。

  她看向魏曕:「您覺得,衡哥兒的性子需要改嗎?」

  魏曕:「你要怎麼改,不許他笑,還是不許他親近父王?」

  殷蕙立即懂了,他不希望大人為了避風頭,強行糾正兒子的天性。

  殷蕙如釋重負:「我是怕您要衡哥兒改,不改就好,我就想看咱們衡哥兒一直開開心心的。」

  她舒展了眉頭,魏曕的臉色也緩和下來。

  他早出晚歸,能陪衡哥兒的時間太少,如果殷氏再犯糊塗,變得像母親那樣只知道教他謹小慎微忍讓兄長,毀的是衡哥兒。

  魏曕握了握她的手:「你只管照顧他飲食起居,等衡哥兒大了,我會教他為人處世。」

  殷蕙點頭。

  上輩子的衡哥兒雖然變成了小冰塊兒,可從五六歲開始,衡哥兒行事便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了,這是魏曕的功勞。

  魏曕是王子皇孫,熟悉皇家規矩,知道確切的界限所在,由他教導衡哥兒更合適。

  殷蕙只是想彌補兒子,想在兒子被人欺負時,能給與小家伙他真正需要的關愛。

  作為父母,她與魏曕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理當互相配合、互相彌補。

  .

  臘月二十五,殷蕙帶著節禮回了娘家。

  殷墉三日前就回來了,外面的生意談得很順利,今年可以踏踏實實地過個好年。

  「祖父瘦了。」祖孫倆相見,殷蕙關心地道,「您都一把年紀了,以後叫二叔、大哥、管事們去跑,您就老老實實待在平城享福行不行?」

  殷景善、殷聞都打起了精神,等著聽老爺子怎麼說,尤其是殷景善,早想接手家業了。

  殷墉捋著鬍子,笑眯眯道:「再跑兩年,等祖父六十了,再休息。」

  殷景善頓時洩了氣,被趙氏用眼神提醒,才趕緊收斂失望之色。

  殷蕙在祖父身邊坐下,對面就是殷聞、殷閬兄弟倆,半個多月不見,殷閬已經去了病容,一身錦袍,又變成了一個看起來衣食無憂的沉默寡言的少年郎。

  一家人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殷墉便打發其他人各行其事去了,他單獨與小孫女敘家常。

  聽殷蕙提到燕王很喜歡衡哥兒,殷墉彷佛親眼目睹了那一幕似的,頻頻點頭:「好啊好啊,小家伙討人喜歡才好,這點肯定隨了你,你小時候就愛笑,有時候饞東西饞哭了,將吃的往你面前一擺,你立即就能笑出來,臉上還掛著淚,又晴又雨的。」

  殷蕙暗暗慶幸,幸好祖父沒說衡哥兒好吃也隨了她。

  「祖父,您曾說要在年前幫姐姐定下婚事,可有合適的人選了?」因為上次回來撞上的那個媒婆,殷蕙一直隱隱不安。

  殷墉臉色微變,跟著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是有人選了,可你二叔二嬸不滿意,趁我不在的時候,竟把你姐姐的八字都交給媒婆拿去與男方合了。」

  他老了,越來越難鎮住兒子兒媳,生意上的事他還能說一不二,可孫女想做官夫人,兒子兒媳也樂意成全,緊鑼密鼓策劃下,八字都有了一撇,這時候他若堅持反對,硬把大孫女綁上別的花轎,只會與兒子更生分。

  大過年的,與其鬧得家裡烏煙瘴氣,不如隨了他們的心願,把大孫女嫁出去,家裡也就安生了。

  殷蕙在祖父臉上看到了老態與疲憊。

  無論祖父曾經多麼意氣風發,他終歸抵擋不住時間,老了,有些事情只能對兒孫妥協。

  殷蕙很心疼,也自責,她不該為了自己的小家,讓祖父為難。

  她笑著去哄祖父:「這樣也好,有二叔二嬸替姐姐做主,您還省心了,少長多少白頭髮呢。」

  殷墉看著善解人意的小孫女,又嘆了口氣:「你可知道你那未來姐夫是誰?」

  殷蕙搖搖頭。

  殷墉:「香河縣你知道吧?在平城東南邊,隔了四十里地,你二叔二嬸定下的,便是香河縣的知縣蔣大人。」

  殷蕙自然聽說過香河縣,只是沒料到上輩子趙氏只抓了個舉人做女婿,這輩子提前兩年打算,竟然撿到一位現成的七品官。

  「您可熟悉蔣大人?」

  「聽說過,去年新上任的知縣,寒門出身,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今年二十六了吧,尚未成婚,這樣的人,一看就是心氣高的,有耐心放長線釣大魚,專等著好姻緣。」

  對於寒門書生,好姻緣最重要的是能有益於其官途,大孫女殷蓉能帶去一份豐厚的嫁妝使其錦衣玉食甚至源源不斷地孝敬上封鋪路,還能使其成為燕王府三爺的連襟,蔣知縣當然高興地允了這門婚事。

  殷蕙明白了。

  知縣三年一調任,上輩子殷蓉十八歲才開始挑夫君,那時蔣知縣已經不在香河縣,兩人就沒勾搭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0:59 AM

第二十五章

  祖父都沒有心力再管殷蓉的婚事了,殷蕙也不打算再摻和。

  她厭惡的是上輩子殷蓉嫁的那個舉人,這輩子殷蓉的夫婿變了,蔣知縣是忠是奸尚未可知,殷蕙總不能因為懷疑人家可能會找上魏曕便去棒打鴛鴦,鬧出自己不願堂姐做官夫人的臭名。

  希望蔣知縣是個自己有本事的,過兩年便升到外地去,與燕王府牽不上關係。

  說實話,有殷蓉帶過去的嫁妝,蔣知縣就算不依靠魏曕,靠銀子也能鋪出一條青雲之路來。

  「祖父,我今日過來,其實有一事想與您商量。」殷蕙軟聲道。

  殷墉:「何事?阿蕙盡管說。」

  殷蕙便提了上次回來,撞見堂弟殷閬病倒一事。

  殷墉繼續嘆氣。

  次子在外面養外室,本就對不起兒媳趙氏,所以趙氏苛待殷閬一些,只要不是太過分,殷墉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況且在殷墉心裡,嫡孫殷聞才是最重要的,殷閬雖然也是他的孫子,終究是個外室子,殷墉實在太忙了,沒精力再越過兒子去照看一個在外面養到六歲才帶回來的庶孫。

  「祖父別愁,我沒想讓您替二弟撐腰,二嬸給他吃給他穿也讓他讀書,只是一次生病沒能及時察覺,又算什麼。」殷蕙繞到祖父背後,輕輕地替祖父捶起肩膀來,「就是上次他病懨懨的,瞧著可憐,孫女回到王府也總忍不住惦記,惦記著惦記著,孫女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殷墉扭頭問:「什麼念頭?」

  殷蕙俏皮一笑:「孫女想您把二弟過繼到我爹名下,讓二弟給我當同房弟弟,如此,嬸母可以省心了,二弟也不用再受任何委屈,專心讀書就行。」

  殷墉震驚地看著小孫女:「你,你怎麼會冒出這種想法,你二弟他,他那種身份,那是埋汰你爹!」

  長子膝下沒有繼承香火的兒子,但凡次子再多個嫡出甚至正經良妾庶出的兒子,殷墉都早操持過繼一事了,奈何二房就長孫一根獨苗,殷閬又是最被世人看不起的外室子,殷墉就壓根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殷蕙回到祖父面前坐著,交心道:「祖父,爹爹最疼我了,如果九泉之下,爹爹知道我在娘家有個同房弟弟為我撐腰,無論何時我想回來都不用擔心娘家無人真心歡迎我,他只會欣慰,絕不會怨您,更不會在乎那虛名。」

  殷墉心中一震。

  殷蕙低下頭,委委屈屈地道:「我嫁給三爺前,二嬸做過什麼,其實我都知道,我不恨她,只是難過,二嬸不把我當親人也就算了,二叔姐姐竟然也都默許了此事。」

  小孫女落寞的神情看得殷墉心中也泛起酸來,想要安慰小孫女不是那樣的,想告訴小孫女其實二叔嬸母都喜歡她,殷墉卻說不出口。

  半晌,殷墉才道:「還有你大哥在,阿蕙不怕,別人糊塗,你大哥永遠不會把你當外人。」

  殷蕙緊緊地咬著牙關,才沒有把殷聞做的那些好事說出來。

  她不敢賭自己與殷聞在祖父心中的地位誰輕誰重,她怕自己說了殷聞的壞話,祖父一氣之下便冷著她,不許她再回來盡孝。

  「大哥太忙了,以後肯定像您一樣一年有三季都不在平城,一旦我出了什麼事需要娘家撐腰,只能指望二弟。」

  殷墉被這話說服了,只是有些擔心:「你與閬哥兒沒什麼來往,你就不怕白過繼一場,他根本不會真心對你?」

  殷蕙輕聲道:「真心是要用真心去換的,過繼之後,我把二弟當親弟弟照顧,他同樣待我,說明我們姐弟有緣。即便他不領情,我也認了,終歸都是殷家的骨血,也不算白幫他。」

  殷墉摸了摸小孫女的頭:「阿蕙心善,你二叔沒有做生意的天分,但凡有你一半的看重親情,祖父也不用全部指望你大哥。」

  殷蕙想說,大哥也是指望不住的,您為殷家的基業奔波了一輩子,最終還是敗在了殷聞手裡。

  當然,她也就是想想,不敢說出來氣老爺子。

  「咱們是商量好了,就怕二叔二嬸不同意。」殷蕙也有顧慮。

  殷閬在二房做庶子,將來能繼承多少家業全是殷景善說了算,老子管兒子天經地義。等殷閬過繼到殷蕙父親這邊來,祖父去世前肯定會先分殷閬一份家業,到那時,殷景善反而沒有資格插手大房的事了,以叔父的名義跟侄子爭搶,傳出去名聲不好聽。

  祖父若提出過繼,殷景善、趙氏夫妻定會想到是她攛掇祖父的,再認定她準備利用殷閬與他們爭家產。

  殷蕙確實有私心,只是她沒想私吞娘家的產業錢財,而是要栽培殷閬來延續殷家的祖業。

  祖孫倆聊了這麼久,殷墉為了幾件糟心事連連嘆氣,此刻卻露出一個成竹在胸的笑,慈愛地看著殷蕙:「阿蕙放心,這事祖父還能做主,你爹可在天上看著呢,你二叔沒臉拒絕。」

  「辛苦您了,都怪孫女不好,都嫁出去了,還總讓您費心。」殷蕙撒嬌地道。

  殷墉打趣道:「這說明祖父現在還有點用,就怕哪一天祖父沒用了,阿蕙也不回來了。」

  殷蕙抱住祖父:「才不會,只要祖父在,我就年年回來,等衡哥兒滿周歲了,我還要帶他回來,我們娘倆一起鬧騰您。」

  殷墉笑眯眯的,盼著快點見到曾外孫。

  去廳堂用飯之前,殷墉囑咐殷蕙此事先保密,他會等過年祭祖後提起過繼一事,只說夢見長子哭訴無人繼承香火,盡量將殷蕙摘出去。哪怕次子兒媳猜到真相,只要殷蕙不承認,夫妻倆就沒什麼可鬧的。

  殷蕙自然配合祖父。

  一家人用飯時,殷蕙依然只陪祖父說話,沒有特意去關注殷閬。

  趙氏做賊心虛,很怕她會告狀,一直到殷蕙離開了,趙氏才放下心來。

  .

  殷蕙回到王府時,衡哥兒居然還沒睡午覺,與魏曕在暖榻上玩得歡快。

  魏曕將布老虎藏到枕頭後面或被子下方,衡哥兒笑呵呵爬過去,再把布老虎翻出來,那炫耀的小表情,彷佛他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不過衡哥兒更想娘親了,一看到殷蕙,便棄了布老虎往榻沿這邊爬,小嘴巴裡含糊不清地叫著「涼涼」。

  殷蕙抱起胖兒子,視線一偏,就見魏曕正默默地打量著她。

  殷蕙燦然一笑:「祖父已經回來了,我沒忍住,多陪他老人家待了一會兒。」

  魏曕不懂她為何要說這個,他並沒有責怪她回來晚了的意思。

  「衡哥兒怎麼還不睡啊?」殷蕙低頭逗兒子了。

  衡哥兒乖乖地趴在娘親肩頭,與剛剛四處爬來爬去的活潑小子判若兩人。

  其實就是玩累了,睏了。

  殷蕙在次間裡繞了三四圈,再一看,衡哥兒已經睡著了。

  魏曕挑開簾子,用眼神示意乳母進來。

  乳母抱走衡哥兒後,殷蕙不由地捶了捶右邊的肩膀,朝魏曕道:「衡哥兒長得快,我都要抱不動了。」

  魏曕看看她輕輕捶打的手,道:「下次直接叫乳母進來哄睡。」

  殷蕙又不願意了:「衡哥兒想我,我也想多抱他一會兒。」

  魏曕再也無話可說。

  兩人進了內室。

  魏曕飯後就洗過臉了,率先坐到床上,看她慢條斯理地洗手淨面通髮,午後的陽光照亮了半間屋子,穿著一件紅緞夾襖的女人一會兒走到光線中,一會兒又回到暗處,為這安靜的屋子添了一份靈動與生氣。

  終於,她朝床邊走來,白皙纖長的雙手繞著胸前一縷長髮。

  「您怎麼一直看著我?」

  殷蕙自然早就察覺了他的注視。

  魏曕將人拉到懷裡,鼻子貼上她的後頸:「月事又該來了?」

  殷蕙聞言,半是嘲弄半是揶揄地道:「您記得可真準,就這幾日吧。」

  既然如此,魏曕便不再浪費時間。

  帳子裡升騰起熱意,殷蕙此行收獲不小,既知道殷蓉要嫁誰了,過繼殷閬的事也得到了祖父的首肯,心情輕鬆下來,身子也更放得開。

  「三爺,您對我家裡的事感興趣嗎?」

  事後依偎在一起,殷蕙軟綿綿地問。

  魏曕沒什麼興趣,但她既然主動提了,他聽聽也無妨。

  「什麼事?」

  殷蕙:「兩件事,第一件,我堂姐的親事快定下了,男方是香河縣的知縣大人,第二件,祖父可能要把我一個堂弟過繼到我爹名下,不過能不能辦成還說不準,祖父叫我先別透露出去。」

  第一件與她完全無關,魏曕絲毫不放在心上,倒是第二件……

  「怎麼突然想到要過繼了?」

  「二叔二嬸待我不是特別親,祖父怕將來他走了,家裡連個歡迎我回去的人都沒有。」殷蕙勾著他的手指道,也是趁此機會讓魏曕清楚她與殷家二房的關係。

  魏曕目光一沉。

  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做過什麼好事,他亦知曉。

  當時殷聞已經決定把二小姐嫁給他了,坊間突然出現幾則詆毀殷二小姐的流言,目的便是觸怒燕王府,誘使燕王府要求殷家換個小姐出嫁。

  父王也的確問過他要不要換一個。

  魏曕不換。

  左右都是商家女子,娶誰他都會淪落成其他皇親國戚乃至世家子弟口中的笑柄,那他寧可娶一個父母早亡的孤女,也不想再多一對兒愚蠢自私的岳父岳母。

  至於妻子美不美,魏曕從始至終都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大婚當日掀開蓋頭,他才發現殷二小姐確實美得不似凡人,怯生生地望過來,倒叫他不忍遷怒於她。

  「你那堂弟品行如何?」魏曕握住她的手問,「若是像你二叔,不過繼也罷。」

  殷蕙笑了:「我二叔二嬸待他不親,所以他也沒有沾染夫妻倆的市儈,才十四歲,好好栽培幾年,興許能成材。」

  魏曕:「終歸隔了一層,那邊的事你不要太費心,照顧衡哥兒要緊。」

  殷蕙:「這您放心,在我這裡,誰也越不過咱們兒子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07 AM

第二十六章

  燕王府裡的年味兒越來越濃了。

  燕王忙碌了一年,臘月最後這幾日也終於清閒了下來。

  不過燕王休息的方式也與別人不一樣,沉迷後宮是不可能的,就沒有哪個女人能把燕王長時間地留在後宅,相反,燕王準備帶上五個兒子,騎馬前往平城北郊的虎嘯山狩獵。

  燕王好武,騎馬狩獵便是他愉悅自己的方式。

  「父王也真是的,好好在家休息不行嗎,這麼冷的天,滴水成冰,獵物都賴在窩裡不願出來,誰給他獵?」

  黎明時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二爺魏昳賴在被窩裡,雖然醒了,卻不想起來。

  紀纖纖推他:「說這個有什麼用,你還能不去是怎麼的?趕緊起來,遲了還要挨父王數落。」

  魏昳往被窩裡縮得更深了。

  紀纖纖拿腳踹他:「你武藝不如三爺,總比大哥強,到時候拿個第二名,也在父王面前露個臉,這幾個月父王看咱們處處不順眼,咱們趕在年前翻翻身。」

  魏昳不動。

  紀纖纖:「你再耽擱,等會兒沒功夫吃早飯,餓著肚子馬都騎不動,想挨父王的鞭子是不是?」

  魏昳眨眨眼睛,終於認命地坐了起來,見紀纖纖馬上將被子往她那邊扯,魏昳一笑,突然抓起被子跳下床,要冷夫妻倆一起冷。

  紀纖纖氣得大叫,跳下來跟他搶被子。

  澄心堂。

  魏曕比魏昳自律多了,醒來後看看天色,一會兒都沒耽誤,靜悄悄下了床,抱起衣裳去外面穿。

  殷蕙還是醒了,揉揉眼睛故意弄出些動靜來,再軟聲道:「要我伺候您嗎?」

  其實換成上輩子,這都不用問的,她早跟著他爬起來了。

  魏曕不知道她腦海中的上輩子,可他記得七月之前的殷氏,除了懷孕坐月子那段時間,其他時候,但凡他宿在後院,每日早上殷氏都會與他一起起床,他洗手她便拿著帕子在旁等著,他看眼茶壺,她馬上就會倒茶。

  魏曕並不需要她那樣,說過一次,她大概當他在客氣,殷勤依舊。

  如今,她自己改了,卻又來跟他耍小聰明,裝體貼。

  「為我梳頭吧。」他應道。

  被窩裡的殷蕙:……

  她就該一直裝睡!

  魏曕一邊穿衣等著,看她是不情不願地爬起來,還是膽大包天地賴掉。

  殷蕙採用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裹著被子坐起來,朝外嘟噥道:「您把梳子拿過來,我在床上給您梳。」

  魏曕繫好腰帶,去她的梳妝台找到梳子,再提燈走進帳中。

  床上的她像個粽子,從脖子到腳都裹在被子裡,天生麗質的人終究佔了便宜,什麼邋遢樣也都是美的。

  魏曕將梳子遞給她,轉身坐到她面前。

  殷蕙試了試,怎麼樣都得放下被子才能方便動作。

  無可奈何,她只好將被子掖在腰下,放開兩條胳膊幫他梳頭。

  打哈欠的時候,梳齒不小心扯到他一根頭髮,她察覺力道受阻的同時,魏曕吸了口氣。

  殷蕙趕緊鬆了力道,再彌補般替他揉了揉腦袋:「您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魏曕猜她還不至於膽大如此。

  梳好頭,魏曕轉身,看了她一眼。

  殷蕙笑了笑:「天冷,您別忘了披上大氅。」

  魏曕便走了。

  燕王府四處還一片漆黑,魏曕一個人用了早飯,披上大氅,帶著長風走出了澄心堂。

  夜色如墨,天上繁星點點,有的黯淡,有的明亮引人矚目。

  兄弟五個出門的時間差不多,路上遇到彼此,再一起去勤政殿等候燕王。

  天微微亮時,父子六人帶上護衛隊,快馬加鞭地去了虎嘯山。

  駿馬跑得快,無風也起了風,魏昳只覺得自己的臉都要僵掉了,耳朵更是早早沒了知覺。

  「冷嗎?塞外的風更冷,你們幾個從小養尊處優,都沒吃過真正的苦頭。」

  燕王一馬當先,跑著跑著,回頭看看兒子們,很是鄙夷地道。

  「都是托父王的福。」魏昳拍馬屁道。

  燕王哼了哼。

  一行人到達虎嘯山腳下,天也亮了,他們來得早,馮謖與三千兵馬更是昨日就來了,早早將虎嘯山搜了個遍,再在四周包圍起來,杜絕刺客行凶的可能。

  燕王點了最小的兒子五爺魏暻同行,大的四個分別出發,晌午再在山腳下匯合。

  每位爺都只能帶一個護衛、兩個負責搬運獵物的。

  魏曕出發前,瞥見護衛隊裡的馮騰悄悄朝他比劃了一個手勢,讓他去西山。

  馮騰昨日跟著馮謖來這邊巡山,肯定摸清了一些獵物出沒的位置。

  可魏曕不想作弊,進山不久,他就往東邊去了。

  倒是魏昳,同樣注意到了馮騰的手勢,笑著去了西面。

  晌午匯合時,魏曕只打到兩隻野兔,與魏陽的收獲差不多。

  魏昳竟打到了一對兒大狐狸,還從狐狸窩掏出兩隻小狐狸,關在籠子裡,活蹦亂跳的。

  燕王總算誇了誇他:「老二今日運氣不錯。」

  魏昳笑道:「兒子是佔了三弟的便宜,馮騰都給三弟指明方向了,三弟不願取巧,兒子就偷了回懶。」

  父王明察秋毫,魏昳可不信馮騰的小動作能逃得過父王的眼睛,與其貪功,不如說實話。

  燕王看向魏曕、馮騰。

  魏曕垂眸,馮騰尷尬地撓了撓頭。

  燕王沒有追究這點小事,帶隊回去了。

  護衛隊還要集結,統一回兵營。

  趁人馬還在聚集,指揮使馮謖將兒子叫到一旁,借著樹木遮掩,他狠狠踢了兒子一腳:「三爺武藝高超,打個獵還用你幫忙?」

  馮騰委屈:「我跟他一起做事,提個醒又怎麼了?」

  兒子直腦筋,打也打不出幾個彎來,馮謖只能把話說得明白一些:「你在心裡偏向了三爺,所以想幫三爺,是不是?」

  馮騰揉著被踢痛的腿,還不服呢:「是又怎麼了?」

  馮謖:「小事你都幫了,如果幾位公子出了大事,你是不是也要先幫三爺?」

  馮騰:「那當然,我跟三爺最熟啊。」

  馮謖:「糊塗,你把世子爺置於何地?尊卑有別,長幼亦有別,世子爺才是下任燕王,你公然偏袒三爺,只會害了三爺。」

  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馮騰終於反應過來,頓時懊惱不已:「完了,我是不是給三爺添麻煩了?」

  馮謖搖頭:「做都做了,其他的你也管不了,看世子爺如何想吧。」

  二爺也是個不安分的,非要挑出來。

  .

  燕王等人回府時,紅日已經開始偏西。

  幾位爺都餓了,沒再交談,各回各的院子。

  頤志堂,徐清婉服侍世子爺魏陽更了衣裳,出來時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

  魏陽默默地吃飯。

  徐清婉察言觀色,覺得他心情不太好,丈夫於武藝上不精,今日狩獵怕是被弟弟們搶了風頭,所以不高興了。

  等魏陽吃完,徐清婉柔聲道:「上午孟姨娘那邊請了郎中把脈,說是肚子有點不舒服,您要不要去看看?」

  魏陽十分寵愛孟姨娘,聞言馬上去了。

  孟姨娘又非常看重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歌姬出身,貌美又不能美一輩子,她就指望這胎生個兒子固寵呢,所以哪怕只是有一點點不舒服,孟姨娘也要緊張地請郎中。

  「爺,您回來啦?」見到魏陽,孟姨娘高興地道。

  魏陽看向她的肚子:「身子如何?」

  孟姨娘笑道:「已經好多了,您呢,可獵了什麼好東西?」

  魏陽的臉色眼看著就沉了下來。

  孟姨娘心裡一咯噔,忙轉移話題,暗暗地將徐清婉罵了一頓。她就說呢,世子爺怎麼一回來就聽說了她的事,原來是徐清婉看出世子爺心情欠佳,怕觸黴頭,這才將男人推到她這邊來。什麼端莊大度,都是裝的!

  魏陽不耐煩聽孟姨娘說些沒用的,回前院歇晌了。

  又哪裡睡得著。

  父王雖然也器重他,卻沒有讓他插手兵權,老三倒好,年紀輕輕就去了衛所,還拉攏了人心。

  馮騰是馮謖的兒子,馮謖是父王的心腹,倘若父子倆齊齊支持老三……

  太子都有被廢的,更別說世子了。

  徐清婉的母族雖然顯赫,終究離得太遠,還不如老四的母族郭家。

  郭側妃很受父王寵愛,老四背後又有燕地的十萬禁軍。

  算起來,還是老四的威脅最大。

  老三這邊,若能收為己用,倒不失為一個好助力。

  澄心堂。

  魏曕若無其事地吃著飯,殷蕙抱著衡哥兒坐在一旁,無法根據他的臉色猜測狩獵結果。

  殷蕙也不擔心,上輩子這場狩獵並沒有引發什麼事端。

  又過了兩日,便是除夕。

  王府在花園裡搭了戲台子,席位擺在朝陽的一側,殷蕙穿著厚厚的斗篷,手裡捧著暖爐,坐在妯娌小姑們中間,心神安寧地聽著戲。

  燕王愛聽戲,府裡專門養了樂人與劇作先生,其中一位賈先生最受燕王賞識。下午這場戲,便是賈先生新排出來的,講的是天上的金童玉女生了凡心,不被天庭所容,只能投胎轉世成人間的一對兒男女,成就姻緣之好,後來被王母娘娘派鐵拐李度化,重歸仙界。

  「天上規矩那麼多,換成是我,寧可在世為人,不做神仙。」

  魏楹小聲與殷蕙耳語道。

  殷蕙笑道:「神仙能長生不老,凡人便是生在富貴人家,也免不了病痛,所以還是做神仙好吧。」

  魏楹:「可做神仙不能動情啊,這麼說吧,如果現在你可以做神仙,你會捨下三哥嗎?」

  巧了,戲台上這會兒剛好唱完一段安靜下來,於是所有聽戲的人都聽到了魏楹的話,也就都朝殷蕙看來,包括燕王。

  第一次受到這種關注,殷蕙臉紅了。

  眾人心領神會,知道她捨不得夫君。

  「呦,三弟聽見沒,三弟妹寧可不做神仙,也要與你做夫妻。」魏昳低聲調侃魏曕道。

  魏曕置若罔聞。

  魏陽瞥眼他泛紅的耳垂,笑了,老三終究年輕幾歲,還很純情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21 AM

第二十七章

  被眾人揶揄了一番,殷蕙暗覺好笑。

  她臉紅只是因為與魏楹的悄悄話被大家聽見了,沒想到卻叫大家誤會她對魏曕痴心一片。

  然而真能做神仙,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拋棄魏曕,就算她選擇留在凡世,為的也是衡哥兒與祖父。

  戲子們繼續唱戲,殷蕙怕再鬧出什麼笑話,也認真地聽了起來,不再與魏楹竊竊私語。

  下午就這麼過去了,接下來便是除夕夜宴。

  夜宴設在勤政殿,殿內擺了一圈炭盆,燒的是最上等的銀霜炭,又暖和又沒有煙塵。

  這樣喜慶的場合,人人都說著吉祥話,便是李側妃、紀纖纖那種喜歡四處挑撥的,今晚也不會觸誰的黴頭。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飯後四郎、五郎、莊姐兒這些小娃都先被乳母抱回去了,其他人要聚在一起守夜到子時。

  麗春院的歌姬們依次上場,為眾人獻上她們精心排練的歌舞,有的曲舞壯懷激烈,有的婉轉纏綿,很是賞心悅目。

  殷蕙強撐著精神,其實腰已經酸得不行了,得虧今日不是月事第一天,不然她可能挺不住今晚。

  快到子時時,樂人們都退下,燕王喝口酒,開始暢談對新年的期盼,希望兒子們好好當差歷練出一番才幹,希望女兒們能嫁得如意郎君,希望兒媳婦繼續相夫教子,尤其是教好他的幾個孫子。

  魏陽、徐清婉分別領著兄弟、妯娌們離席,朝燕王跪拜行禮。

  這種事燕王府眾人做了二十多年,肯定都習慣了,時間把握得非常好,大家叩拜完畢剛回到席位上坐下,外面啪啪地燃起了鞭炮。

  鞭炮聲中,咸寧九年到了。

  .

  走出勤政殿,一股冷風迎面吹來。

  饒是斗篷足夠厚,殷蕙還是打了個激靈。

  冷歸冷,平城各地卻十分熱鬧,不斷有煙花在四方升空綻開,彷佛有人偷了天上的星星關在爆竹裡,再在這一刻放它們歸於天際。

  「哎,這鞋套也太重了,我都走不動路了。」

  殷蕙還在看煙花,紀纖纖突然叫了起來。

  殷蕙便看向紀纖纖的鞋套。今晚她們過來時都準備了一雙鞋套,外皮內毛,從腳底一直裹到膝蓋,在殿裡暖和不用穿,防的就是子時外面的冷。

  紀纖纖那雙外面是鹿皮,應該也暖和的,只是走路確實不方便。

  「二爺,您過來。」紀纖纖抱怨完就不走了,嘟著嘴叫魏昳。

  前面的五兄弟都停了下來,魏昳雙手縮在袖子裡,不耐煩地道:「做什麼?有話不能回去再說?」

  紀纖纖指指自己的腳:「我走不動了,您背我。」

  魏昳瞪眼睛,當著兄弟嫂子弟妹妹妹們的面,紀纖纖竟然敢讓他背她?

  他當然拒絕:「胡鬧,自己走!」

  紀纖纖:「我才出月子沒多久,怕冷畏寒!」

  女人產後總要虛弱一段時間,雖然紀纖纖十月底就出了月子,但才多養了兩個月,比其他人更怕冷也在情理當中。

  徐清婉與殷蕙默默地看戲,魏昳其實也動搖了,就是礙著面子想再撐撐。

  他們這事不解決大家都不好走,世子爺魏陽就勸他:「二弟妹身子要緊,你就去背背她吧,都是自家人,沒誰會笑話你。」

  魏昳有了台階,這才一邊責備紀纖纖嬌氣,一邊來到紀纖纖面前。

  紀纖纖的丫鬟幫忙將她扶到了魏昳的背上,紀纖纖很是愉悅,雙手抱著魏昳的脖子,回頭朝徐清婉等人道:「大嫂,我們就先走啦。」

  徐清婉笑著點點頭。

  魏昳就背著紀纖纖先走了。

  成家的人要顧忌禮儀,有耐心慢慢走,四爺、五爺、魏杉、魏楹原本也會跟著兄長們,這會兒見二哥二嫂都搞特殊了,四兄妹便也笑嘻嘻地追了上去,很快就跑遠了,只留魏陽、魏曕兩對兒夫妻。

  殷蕙、徐清婉的腳上同樣套了鞋套,走不快,魏陽、魏曕也只能放慢速度,遷就她們,幸好魏陽很能聊,帶著魏曕從家事聊到差事,一副長兄諄諄教導弟弟的畫面。魏曕雖然話少,但該點頭的時候點頭,還道謝的時候道謝,看起來也很敬重兄長。

  終於,大房的頤志堂到了。

  道別之後,魏陽、徐清婉先進去了。

  從頤志堂到澄心堂還要走一盞茶的功夫,再考慮殷蕙腳上的鞋套,這個時間只會更長。

  遠處的煙花全部落下,夜晚歸於沉寂,只有北風不知疲憊地吹著,吹散所有雲,讓天上的星更亮。

  魏曕吩咐安順兒、金盞:「你們先回去,叫廚房煮好薑湯,水房也預備起來。」

  二人捧著手跑了起來,說實話,這樣的冷天,跑起來比慢慢走要舒服多了。

  殷蕙手裡抱著暖爐,大半張臉都掩在兜帽的狐毛領子中,繼續拖著厚厚的鞋套,慢慢吞吞往前走。

  魏曕突然擋在了她面前。

  殷蕙詫異地抬起頭,從蓬鬆的狐毛中露出兩隻漂亮清澈的眼,以及快要凍僵的紅紅鼻頭。

  「走得太慢了。」夜色模糊了魏曕的臉,殷蕙只能聽到他冷冷的聲音。

  殷蕙怔住,旋即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

  真有做神仙的機會,她不但會拋棄魏曕,還會用仙法狠狠地揍他一頓,把她身為商戶女不敢對皇孫發洩的怒氣都發乾淨了再離開。

  「那您先回……」

  話沒說完,魏曕突然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隨即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殷蕙僵了一會兒,鋒利如刀的寒風將她喚醒過來,忙將臉縮到他的懷裡,免得再吹風。

  算了,看在他還有點人性的份上,她痛快飛升好了,不揍他。

  除夕夜,澄心堂各個院子都掛滿了燈籠,金盞、銀盞站在屋簷下候著主子們,冷不丁就見三爺抱著夫人從走廊那邊轉了過來。

  銀盞呆呆的,金盞反應快些,笑得比年底得了雙份賞錢還開心。趁主子們離得還遠,她低聲給銀盞解釋道:「剛出勤政殿的時候,二夫人叫二爺背她走了,當時我還羨慕二爺願意寵二夫人呢,如今瞧著,咱們三爺也是一樣的,只是臉皮薄,非得外人都走了才抱夫人。」

  更厲害的是,二爺體力不行只能背二夫人,瞧瞧自家三爺,橫抱夫人輕鬆地像她抱花瓶一樣,可惜她不會畫畫,不然非將這神仙眷侶一樣的一幕畫下來。

  可惜,殷蕙並不是神仙,因為神仙不會因為挨凍了一路就流鼻涕。

  當魏曕將她抱進內室放到屏風前,殷蕙剛想道謝,就感到鼻子下面一涼,趕緊轉過身去。

  魏曕沒看見什麼,抱她走了這麼久,他很熱,徑自脫起身上的大氅來。

  殷蕙趁機拾掇拾掇自己。

  「三爺,現在就泡腳嗎,還是先喝薑湯?」金盞過來問。

  魏曕:「泡腳,給你們夫人端一碗薑湯。」

  也就是說,他不用喝湯。

  兩個丫鬟趕緊去傳話。

  沒過多久,殷蕙就一邊坐在床邊泡腳,一邊手捧著湯碗默默地喝起湯來。

  身子暖和了,人也泛起睏來,又漱了漱口,殷蕙就鑽進了裡面的被窩。

  金盞、銀盞放下簾子,熄了燈,端著銅盆湯碗靜靜離去。

  忽然,魏曕掀開殷蕙這邊的被子,過來了。

  殷蕙只是配合地鑽到他懷裡,他知道她這幾日身子不方便,肯定沒有別的意思。

  魏曕一手攬著她的肩膀,一手尋到她的手,是暖的,再用腿試試她的腳,也還好。

  明早還要去各處拜年,她可不能病。

  殷蕙明白他動來動去的意思,睏倦道:「您放心,我沒事,都喝過薑湯了。」

  好歹也練過幾年劍,她沒那麼嬌氣。

  魏曕卻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下次再看戲,專心聽戲,少竊竊私語。」

  殷蕙咬唇,他是在責怪她與魏楹的神仙之論?

  也是,魏曕不喜張揚,她與魏楹的戲言卻連累他也承受了眾人調侃的目光。

  「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會了。」殷蕙閉著眼睛道,只想結束話題快點睡覺。

  魏曕果然沒再說話了。

  殷蕙很快睡去,也不知道他何時回的另一個被窩。

  .

  雖然睡得晚,早上殷蕙還是天沒亮就醒了,想不醒也難,外面的鞭炮聲一戶接著一戶,大年初一的早上,誰也別想睡懶覺。

  一隻大手驀地貼上了她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發燒便收了回去。

  為了證明自己沒病倒,殷蕙笑著坐了起來,一邊穿衣一邊與他說話:「這是咱們衡哥兒出生後過的第一個年,您給他準備壓歲錢了嗎?」

  聽她聲音歡快,精神十足,魏曕徹底放心了,點點頭。

  今早衡哥兒也起得比平時早,殷蕙還在梳頭,魏曕正要出去看看的時候,乳母抱著衡哥兒過來了,小家伙穿了一件紅底綢面的褂子,上面用金線繡著一隻憨態可掬的虎頭,正應了今年的生肖。

  乳母先給魏曕行禮,再教衡哥兒:「五郎快給爹爹拜年。」

  衡哥兒揚起小臉看爹爹,笑得眼睛彎彎:「呆呆!」

  魏曕眼裡也帶了笑意,接過兒子,重新來床邊坐下。

  衡哥兒的目光已經奔向還在打扮的娘親:「涼涼!」

  銀盞暫停手上的動作,方便殷蕙轉身回應兒子:「衡哥兒乖,等娘梳完頭就給你好東西。」

  衡哥兒只管坐在爹爹腿上等著。

  魏曕也不知道殷蕙給兒子準備了什麼好東西,就見她離開梳妝台後,走到一個衣櫃前,不知拿了什麼出來放在背後,再走到他們面前,彎著腰逗衡哥兒:「要猜猜看嗎?」

  衡哥兒抱著小手,給娘親作揖,這都是乳母提前教的,剛剛小家伙已經給爹爹作了好幾個了。

  殷蕙笑,拿出一隻純金打造的空心老虎罐來,金老虎胖嘟嘟的,屁股上面盤起的一圈小尾巴其實是蓋子,打開蓋子,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片金色。

  「娘送衡哥兒一個存寶箱,今天衡哥兒收到的壓歲錢都放在這裡面,留著你長大了再用,怎麼樣?」殷蕙晃動金老虎逗兒子。

  衡哥兒雙手抱住金老虎,上嘴就是啃。

  魏曕心情復雜。

  殷氏不愧是燕地第一富商家的小姐,準備的禮物都如此「貴」氣滿滿,他雖然是王子皇孫,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大一塊兒金子。這禮物若是傳出去,旁人不知道會如何笑她。

  只是,這麼金閃閃胖嘟嘟的一隻老虎,瞧著確實討人喜歡,很喜慶。

  最重要的是,衡哥兒喜歡。

  「娘還要再打扮一會兒,衡哥兒先跟爹爹去前面吧,你爹爹也有禮物呢。」

  逗完兒子,殷蕙笑著道。

  魏曕唇角一抿。

  他的禮物是一個封紅,還有一對兒金鐲。

  只是適合衡哥兒戴的金鐲……

  魏曕看向金老虎的兩隻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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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哥兒:爹爹,你的鐲子還沒有我的老虎耳朵大呢!

  三爺:送禮貴在心意,不要學你娘。

  很久很久以後,三爺過壽,衡哥兒送了一顆他親自栽的大白菜給老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38 AM

第二十八章

  勤政殿,燕王與徐王妃一起接受了子孫們的拜年。

  兒子們都大了,燕王只給孫輩準備了封紅,像大郎、眉姐兒、二郎、三郎都可以自己走過去拜年順便領禮物,四郎、五郎、莊姐兒還得由乳母陪著。

  魏昳端坐在左側的席位上,看到三郎退下,該輪到自家四郎了,魏昳就開始緊張。

  紀纖纖也悄悄捏了一把汗,四郎這臭小子,不是她生的兒子,讓她操的心卻比親兒子二郎還要多,一不小心就害他們夫妻倆都挨罵,如果不是今日日子特殊,她真不想帶四郎出來。

  在魏昳、紀纖纖的千叮嚀萬囑咐下,四郎的乳母特意訓練了小家伙走路,輪到四郎時,乳母只需牽著他的手就可以了。

  燕王看著漸漸靠近的四郎,小家伙一臉怕生,看他跟看見老虎似的,不,這麼大的孩子看到老虎或許還會興奮!

  不過,四郎與上次見面相比還是有了進步,又是大年初一,燕王就沒數落老二兩口子,摸摸四郎的小腦袋,遞出去一個封紅:「新年了,祖父希望四郎多多吃飯,長得又高又壯。」

  畢竟是親孫子,燕王說此話時充滿了對小家伙的祝福與期許。

  四郎瞅瞅祖父威嚴的眼睛,轉身撲到了乳母懷裡。

  燕王無奈地嘆口氣,叫乳母抱四郎退下。

  澄心堂的乳母馬上抱著衡哥兒走上前。

  剛剛燕王、徐王妃還沒到時,衡哥兒已經給幾位伯父伯母叔叔小姑作了一圈的揖,這會兒乳母又帶他去見人,小家伙懵懵懂懂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還沒到燕王面前,就抱起小手朝燕王晃了起來,看得燕王展顏大笑:「這小子,簡直是個小人精!」

  徐王妃也笑:「五郎就是討人喜歡。」

  本就是幺孫,再加上討人喜歡,待遇自然就不一樣了,燕王又把衡哥兒抱到懷裡,再把封紅放到衡哥兒面前,隔了一點距離,看小家伙會有什麼表現。

  衡哥兒看看封紅,視線突然被祖父大手指頭上的黃玉扳指吸引了。

  黃玉色澤類似金子,略淺一些,但玉色剔透光潔,亮晶晶的更好看。

  衡哥兒往前一探,雙手抱住祖父的大手,就要把玉扳指往嘴裡塞,嘗嘗味道。

  這下子,輪到殷蕙提心吊膽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

  衡哥兒很有毅力,無論燕王怎麼往後挪,衡哥兒都緊緊抱著祖父的大手,小嘴巴裡發出無人聽得懂的聲音,但猜也猜得出來是在表達想要扳指的意思。

  燕王心情好,真把扳指摘下來,放到衡哥兒的手裡。

  魏曕猛地站了起來。

  沒等他開口,燕王瞪過來道:「我給衡哥兒的,不用你多嘴。」

  魏曕看看衡哥兒,眼瞅著兒子就要將扳指往嘴裡塞,脫口道:「父王攔住他!」

  燕王低頭一看,背後驚出一層冷汗,猛地將已經快被衡哥兒完全塞進嘴裡的扳指搶了出來。

  乳母撲通跪下,主要是孩子在燕王懷裡,她沒敢盯著看。

  燕王正要發作,衡哥兒竟抱著他的手啃了起來。

  軟綿綿的一個小家伙,燕王心一軟,點點衡哥兒的臉蛋道:「五郎還小,等你長大學射箭時,祖父專門送你一個武扳指。」

  說完,他將衡哥兒還給乳母。

  乳母心有餘悸地退下。

  燕王掃眼魏曕,沒說什麼。

  魏曕也若無其事地坐回原處。

  魏昳低聲道:「老三你行,敢命令父王。」

  魏曕瞥眼父王的席位,難道他剛剛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命令?其實他只是擔心衡哥兒,說得急了。

  這邊的拜年結束後,殷蕙一家三口去了溫夫人的靜好堂。

  溫夫人準備了兩個封紅,一個給胖孫,一個給兒媳婦。百姓人家,新婦進門前三年都要給壓歲錢的,她雖然不是正經的嫡母婆婆,卻也想盡了自己的心意。

  「兒媳也有啊,娘就是疼我。」殷蕙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

  溫夫人看了幾眼魏曕,笑著對殷蕙道:「娘這還有幾匹料子,阿蕙過來挑挑,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殷蕙猜到婆母有事,跟著進去了。

  「出什麼事了嗎,我怎麼覺得叔夜不太高興。」進了屋,溫夫人有些擔心地問。

  殷蕙不禁佩服起來,就魏曕那種挨了刀子可能都不會變色的冷臉,大概也只有溫夫人這個親娘都看出喜怒差別。

  她將衡哥兒差點吞了燕王的扳指之事說了出來。

  溫夫人十分後怕,忍不住埋怨燕王:「王爺什麼都好,就是沒照顧過孩子,心太粗了。」

  殷蕙詫異於溫夫人的膽子,忙提醒道:「這話您與兒媳說沒事,若父王過來,您可千萬別在父王面前說氣話,那會兒三爺提醒父王的語氣都有點沖了,現在或許都在後悔。」

  燕王對於魏曕幾兄弟而言,既是父親也是燕王,得敬著,不像有的百姓人家,兒子頂撞老子乃家常便飯。

  溫夫人:「這個我懂,咱們娘倆發發牢騷罷了,我哪敢與王爺置氣。」

  殷蕙笑:「好了,咱們出去吧,我看三爺肚子裡憋著氣,等著回去朝乳母撒呢。」

  溫夫人低聲道:「乳母也不是故意的,教訓兩句就是,別輕易換了,衡哥兒可能不習慣。」

  殷蕙點點頭,為了做樣子,她從溫夫人這裡挑了一塊兒布料,應該是燕王之前賞賜的好料子,回頭給衡哥兒做春裝。

  回到澄心堂,魏曕果然斥責了乳母。

  他不生氣都夠嚇人了,這一動怒,乳母跪伏在地上,半個字也不敢反駁,只不停地保證絕不會再犯錯。

  「下不為例。」魏曕最後道,讓乳母出去了。

  他在外間訓的人,殷蕙與衡哥兒在內室的床上玩,教衡哥兒將今早收到的各種金葉子小元寶放到金老虎的肚子裡。

  魏曕走過來,見衡哥兒手裡抓著薄薄的金葉子,臉又是一沉。

  殷蕙搶在他前面道:「我都盯著的,衡哥兒只是喜歡啃沒見過的東西,這些他知道不能吃。」

  魏曕:「那也得小心。」

  殷蕙默認,繼續逗兒子。

  衡哥兒穩穩地坐著,樂此不疲地將金葉子丟進去,每當裡面傳來「噹啷」的撞擊聲,小家伙就仰臉朝爹爹娘親笑。

  魏曕眼中的怒氣漸漸散去。

  殷蕙這才試著與他說話:「您沒攆乳母走?我還以為您再也不想用她了。」

  魏曕用提醒的語氣道:「重罰了乳母,父王如何想?」

  殷蕙反應過來,衡哥兒險些誤食玉扳指這事,乳母雖然有錯,但燕王的責任更大,如果魏曕重罰乳母,燕王會不會覺得三兒子太在意這事,心裡也會怨他?

  哎,都說伴君如伴虎,公爹還沒登基呢,魏曕幾兄弟都這麼怕他了。

  .

  初一晚上,燕王自然要宿在徐王妃這邊。

  李側妃想,她既是王爺的表妹,又是妻妾裡第二進府的,按照往年的規矩,明晚王爺便會來她這邊。

  然而初二傍晚,燕王去了靜好堂。

  李側妃白白打扮了半晌,得到消息氣得差點暈過去,論年紀,溫夫人只比她年輕五歲,怎麼就突然得寵了?

  殊不知,燕王昨晚才在徐王妃那裡交了「公糧」,今晚只想好好睡一覺,如果去李側妃那兒,繼續交吧,懶得動,不交吧,李側妃又得想方設法誘他,直到他妥協為止。溫夫人就老實多了,全看他的臉色行事,他不想做,溫夫人也絕不會主動邀寵。

  溫夫人壓根就沒想那些事,見到燕王,她下意識地看向王爺大手指上的扳指,好家伙,那麼大一個,衡哥兒真不小心吞了,命還要不要了?

  燕王都準備越過溫夫人進去了,忽然發現溫夫人在看他的手。

  「你也聽說了?」

  進屋坐下後,燕王轉轉那枚黃玉扳指,喜怒難辨地問道。

  溫夫人點頭,慶幸道:「還好您及時拉住了衡哥兒,不然我也要嚇死了。」

  燕王挑眉:「你也?還有誰差點被這事嚇死,老三媳婦?」

  溫夫人恭順地坐到他旁邊,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是咱們叔夜,昨早上他們兩口子過來拜年,我一眼就看出他臉色不對,就跟老三媳婦打聽發生了什麼。叔夜這孩子,平時看著冷冰冰的,跟誰都熱乎不起來,其實心裡重情著呢,尤其對衡哥兒,衡哥兒真出事,我估摸著,叔夜得比老三媳婦還傷心。」

  燕王瞪她:「大過年的,你說什麼晦氣話。」

  溫夫人趕緊朝旁邊呸呸兩聲,念叨著菩薩保佑衡哥兒。

  燕王搖搖頭,轉而想到了昨日的老三,忽地又笑了,對溫夫人道:「老三不錯,雖然年輕,已經有父親的架子了,知道疼孩子。」

  若是換成老二,恐怕四郎已經沒了。

  「您不怪叔夜嗎?老三媳婦還說叔夜很後悔,說他提醒您時的語氣太重了。」溫夫人打量著燕王的神色道。

  燕王:「怪他做何,哪個當爹的不在意兒子。」

  溫夫人拍拍胸口,笑道:「您沒生氣就好,回頭我也跟老三媳婦說一聲,免得他們兩口子瞎擔心。」

  等燕王與溫夫人躺到床上時,燕王還沒睏,又不想做什麼,便繼續與溫夫人聊孩子們的事。

  「說起來,老三媳婦把衡哥兒養得不錯,燕地有新婦初二、初三回娘家探親的習俗,明早你順便告訴老三,讓他後日陪老三媳婦回殷家拜年。殷墉那人,能經營那麼大一份產業,也是個厲害人物,老三偶爾去坐坐,陪老爺子聊聊,有益無害。」

  治國、經商都藏著大學問,燕王對殷墉還是有三分賞識的,否則當初直接找個由頭抄了殷家就是,何必聯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48 AM

第二十九章

  初三一早,溫夫人叫身邊的丫鬟來澄心堂傳遞了兩個消息。

  第一,燕王根本沒怪魏曕那聲「命令」,反而還誇讚了魏曕對衡哥兒的細心看重。

  第二,燕王讓小倆口明早去殷家探親。

  殷蕙與魏曕一起坐在廳堂北面的紅木椅上,小丫鬟說出第一條,殷蕙笑了,等小丫鬟說完第二條,殷蕙心口就是一緊,悄悄拿餘光去看魏曕。

  魏曕還是那張冰塊兒臉,沒什麼表情,只打發小丫鬟回去復命,就說他們都知道了。

  小丫鬟走後,魏曕對殷蕙道:「你預備節禮,我先走了。」

  燕王護衛所是父王的衛所,士兵們也要過年,今日父王要去三個衛所巡視,點了他與大哥、二哥分別先帶上賞賜過去。

  殷蕙送他出門,魏曕一走,她臉上就露出笑來。

  以前都是她自己回娘家,徐王妃擔心衡哥兒太小受寒什麼的,不許她帶衡哥兒同行,這次有魏曕作陪,她總算可以抱衡哥兒過去給祖父瞧瞧了。

  以防祖父明日出門讓魏曕空跑一趟,殷蕙拿了腰牌給金盞,要她回去知會祖父一聲。

  金盞興高采烈地穿過燕王府的層層宮門時,殷景善夫妻倆正在屋裡合計著如何讓老爺子打消過繼殷閬給大房的念頭。

  過年本該是喜事,昨日老爺子卻突然提出過繼一事,當時殷景善、趙氏都懵了,也就沒能說出什麼有理有據的話來反對。

  「這一聽就是阿蕙那死丫頭的主意,死丫頭從小被老爺子寵上了天,根本不把咱們看在眼裡,既不想幫扶蓉蓉高嫁,也不想殷家的錢財日後都落在咱們手中,於是便要扶植閬哥兒為她所用。她是燕王府的少夫人,身份尊貴,別說閬哥兒現在只是孩子,就是將來長大了,敢違背她的意思?還不是死丫頭要錢他就乖乖奉上,哎,氣死我了,怎麼有她這麼貪婪會算計的人!」

  趙氏一邊說一邊揉著心口,恨不得拿吐沫把殷蕙淹死。

  殷景善咬牙道:「我也是沒看出來,她野心這麼大,老爺子都給了她一百萬兩的私房錢了,還不夠她花?」

  一百萬兩啊,本來都該是他的,就那麼讓一個外嫁的死丫頭分了去,每次想起這事,殷景善都肉疼。

  趙氏心中一動,緊張地問:「你說,會不會是王爺又缺錢了,不好意思明著跟殷家要,於是想了這種辦法?」

  殷景善沉吟片刻,搖搖頭:「應該不是,王爺什麼身份,不至於為銀子繞這麼大的彎,直接讓人傳聲話,咱們就得乖乖把銀子抬過去。」

  趙氏:「那就是三爺?他在算計咱們家的銀子?等王爺去了,他就要封郡王建府另住,蓋房子最費銀子了,三爺該不是未雨綢繆吧?這會兒扶植了閬哥兒,將來要錢理直氣壯,否則再過十幾年,閬哥兒都大了,他們臨時提出過繼,既不合適,也沒有人偏幫著他們。」

  老爺子怎麼都不可能活過燕王去,等三爺做郡王的時候,殷家也是他們夫妻倆當家了。

  殷景善眉頭緊鎖,覺得妻子可能猜中了。

  趙氏見他這樣,急了:「那咱們更不能答應了,王爺都沒再算計咱們的銀子,三爺恐怕也不希望這事鬧大,只要老爺子能站到咱們這邊,三爺與阿蕙只能灰溜溜地偃旗息鼓。」

  殷景善:「關鍵是,咱們怎麼勸老爺子?一邊是孝道,一邊是兄弟情分,大哥那支確實沒有兒子,老爺子只要請幾個族老來,一群老骨頭盯著,我敢不答應?」

  趙氏心計飛轉,有了:「你不反對,那就讓閬哥兒反對!他是你兒子,肯定聽你的話,只要他咬定這輩子只認你做父親,老爺子還能硬綁他過去不成?就算老爺子生氣,也只會懲罰閬哥兒,你要做的,就是穩住閬哥兒,哪怕許他大好處,也千萬不能讓他妥協。」

  殷景善喜道:「這法子好,我這就去跟閬哥兒說!」

  趙氏見他那高興樣子,忍不住又算起舊賬來:「都怪你,你當初若不在外面亂搞,也不會扯出這些破事!」

  殷景善揮揮手,瞪她道:「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個,我走了!」

  他腳步如飛地來了殷閬這邊。

  教書先生放年假回家了,最近殷閬都不用讀書,不過他無事可做,便還是待在書房。

  趙氏在錢財上吝嗇,其他方面倒是不怎麼管殷閬,再加上殷家的藏書閣包羅萬象,殷家子孫都可以借閱,殷閬倒是不缺書看。

  「少爺,二爺來了,請您去廳堂說話。」小廝過來通傳道,聲音裡透著喜意,覺得二爺是來關心主子的。

  殷閬應了聲,繼續看本頁剩下的幾段,講的是晉獻公之子重耳被驪姬陷害,逃至蒲城。

  其實他該慶幸殷家有位儀表堂堂、文武雙全的長兄,慶幸祖父、父親都只器重長兄一人,否則,他或許早已丟了性命。

  放好書籤,殷閬去見父親了。

  殷景善打發小廝退下,單獨與殷閬說話:「初一晚上,老爺子夢到你死去的大伯了,醒來叫我們過去,說想把你過繼到你大伯名下,你怎麼想?」

  殷閬抬頭,對上殷景善審視的眼,那眼裡只有算計,沒有任何溫情。

  殷閬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去世半年後,父親才趁著來江南做生意之機順路來了他們母子的宅子。殷閬跟著乳母去見父親,當時父親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貨物,不怎麼值錢,不想帶走,又因為與他有著骨血關係,父親才勉為其難地帶上了他。

  「兒子聽父親安排。」殷閬跪下,垂著眼簾道,聲音也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殷景善對這個外室子沒什麼感情,他在外面養外室,圖的是在外做生意時有人能伺候他,生了子女也可以交給外室撫養,天南地北的,消息也傳不到平城來。誰知道那外室命短,早早沒了,丟下一個稚子,到底是親生的,殷閬總不能隨便交給外人帶。

  如今殷閬給他帶來這麼一樁大麻煩,牽扯到日後家產的分配,殷景善對殷閬的態度已經從漠不關心變成遷怒怨恨了,只是為了大計,還得擺出慈父的做派來,免得殷閬寒心之下答應過繼。

  念到此處,殷景善忽然偏過頭,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壓根不存在的眼淚,哽咽兩聲道:「聽我安排,你是我的骨肉,我如何忍心叫你喊我叔父?這麼多年我對你不聞不問,不是不關心你,而是怕我越關心,你母親越惱你,閬哥兒,你可明白父親的一片苦心?」

  殷閬在聽到哽咽之聲時便抬起了頭,然而只能看到殷景善的袖子,只能聽到他帶著哭腔的話。

  殷閬只想笑。

  父親的苦心?真的有嗎,若有,他怎麼絲毫也感受不到,還是父親藏得太深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真過繼到大房,近了可以擺脫趙氏的苛待,遠了可以自己分得一些產業,怎麼想都是於他有利的事,父親真關心他,這會兒該高興他得了際遇才是。

  「兒子明白,兒子不想過繼,還請父親成全。」

  殷閬俯身,抱著最後一絲對父子親情的希冀,朝殷景善叩首道。

  殷景善看著跪在那裡的少年郎,面上露出笑容來,起身來到殷閬面前,扶起殷閬抱到懷裡,欣慰道:「我真怕你一直在怪我,怕你一氣之下高高興興地去大房,如今我總算放心了。閬哥兒不怕,只要咱們父子一條心,只要你在老爺子面前不肯屈服鬆口,咱們就永遠都是父子,誰也別想分開咱們。」

  殷閬聞言,唇角上揚,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的嘲諷。

  不過,一心演戲的殷景善是看不見的。

  .

  穩住了殷閬,殷景善便與趙氏一起去見老爺子了。

  沒想到金盞竟然也在。

  「你不在王府裡伺候夫人,來這裡做什麼?」趙氏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金盞笑道:「明日三爺會陪夫人回來探親,夫人叫我先來通傳一聲。」

  三爺要來?

  趙氏的腦海裡,便浮現出一張年紀輕輕俊美無比卻又冷冰冰的臉來,當年三爺來迎親,一身大紅喜袍都沒能讓他的臉暖和半點,這樣的活閻王,竟然要來殷家了?

  為何來啊,去年過年倆口子都沒回來。

  趙氏擔憂地看向殷景善。

  殷景善與她面面相覷。

  殷墉掃眼夫妻倆,對金盞道:「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金盞行個禮,走了。

  「爹,三爺那等貴人,突然登門,莫非是為了閬哥兒過繼一事?」殷景善試探著問。

  殷墉笑他:「你當三爺是神啊,我初一晚上做的夢,初二才跟你們提了一嘴,今日三爺就聽到消息了?」

  殷景善臉都憋紫了。

  老爺子您糊弄誰啊,這事肯定是三爺與阿蕙先合計好的,再請您配合,您還在這兒跟我們演戲!

  趙氏的臉也發紫,可她是兒媳婦,有話還得讓丈夫開口。

  她頻頻朝殷景善使眼色,眼皮都眨酸了。

  殷墉默默地喝茶,放下茶盞後,他看著二人道:「你們過來可是有事?沒事我先出門了。」

  殷景善忙道:「爹,過繼的事,我跟閬哥兒說了,他不願意,跪著跟我哭,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我看著實在難受。」

  說著,他抬袖擦眼睛,袖口沾了趙氏提前兌的辣椒水,輕輕一蹭,殷景善兩隻眼睛的眼皮都紅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趙氏也配合地落起淚來,這事她做習慣了,分寸掌握的好,哭得還算體面。

  殷墉看著兒子滑稽的哭相,嘆道:「閬哥兒還小,你再好好給他講講道理,若他實在不願,那便罷了。」

  殷景善聞言,心中狂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58 AM

第三十章

  魏曕在衛所裡用的午飯,下午才回府。

  殷蕙剛歇晌起來,正準備梳頭,見到魏曕,她朝兩個丫鬟使個眼色。

  金盞、銀盞麻溜地退了出去。

  殷蕙走到魏曕面前,先去握他的手。

  外面寒氣侵骨,魏曕又是騎馬回來,手冷如冰。

  「先前給您做了兩副皮套子,今日沒戴嗎?」殷蕙用自己溫熱的雙手抱住他的,一邊放到懷裡暖著,一邊柔聲問。

  殷家的商隊冬日出行,大家都會戴上厚厚的棉布套子,裡面絮著兔毛。魏曕身份尊貴,殷蕙特意讓錦繡樓的繡娘給他做了兩副貂皮套子,從指尖一直護到手腕,她試過,戴上後可暖和了,而且手指行動還算靈活,至少不會影響他攥握馬韁。

  魏曕:「大哥他們都沒有。」

  那皮套子很暖,平時魏曕去衛所路上都會用,今早三兄弟一起騎馬出門,他又只有兩副,不夠送,索性自己也沒戴。

  殷蕙:「那,我讓人多做幾副?回頭您給幾位爺以及父王都送兩副。」

  魏曕:「不必,大哥他們冬日很少騎馬出門,父王用的機會也不多。」

  主要是他不想出這個風頭。

  送給父王,父王喜歡最好,不喜歡,可能還覺得他嬌氣,騎個馬都怕凍手。兄弟們那邊,也會落個刻意討好父王的猜疑。

  殷蕙懂了,專心給他暖手。

  魏曕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才起床的她,穿著一件榴紅底繡寶藍蝴蝶紋的夾襖,瀑布般的長髮烏黑蓬鬆,襯著一張白裡透粉的美人面。

  視線再移到兩人的手上。

  說起來,她有陣子沒這麼巴巴地獻殷勤了,入冬後他便去衛所裡當差,頂著風騎馬那麼多次,她問過他冷不冷,跑來暖手還是第一次。

  已經吃過她的美人計,魏曕稍加一想就明白了,殷氏怕他不高興陪她回殷家探親,亦或是怕他到了殷家不把殷墉放在眼裡。

  又想提前賄賂他?

  光暖個手可不夠。

  挪出一隻手來,解開她腋下的盤扣。

  殷蕙柔順地靠到了他身上。

  魏曕看著她越來越豔的臉,問:「可以了?」

  殷蕙垂著睫毛,搖搖頭:「明晚吧。」

  魏曕抿唇,這個年過得很素,今日她主動來招惹,他還以為她的月事已經徹底結束。

  雖然失望,卻也沒有馬上就鬆手,還是將她抱到了帳中。

  主菜美味,前菜也能怡情。

  等他怡夠了,殷蕙才枕著他的肩膀,軟聲問:「明日出門,咱們把衡哥兒也帶上吧?祖父挺想他的。」

  魏曕:「嗯。」

  殷蕙先把殷家可能叫他不喜的事說了說:「您是貴人,我娘家人沒見過什麼世面,失禮之處還望您多多包涵。」

  魏曕:「嗯。」

  殷蕙:「若祖父提到過繼的事,二叔二嬸爭辯起來,我會接話,您只管坐著喝茶就行,犯不著與他們多嘴。」

  魏曕:「好。」

  殷蕙忽然撐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問:「不會我們說著說著,您嫌聒噪,便一走了之吧?」

  魏曕瞥她一眼:「不會。」

  殷蕙笑了,無論如何,魏曕還算言而有信。

  次日上午,下人們先把殷蕙預備的節禮抬到馬車上,殷蕙、魏曕才出了門,乳母抱著衡哥兒走在後面。

  到了東六所所門附近,撞見魏昳、紀纖纖,看打扮也是要出府。

  「三弟要去哪裡?」魏昳跟魏曕打招呼。

  魏曕解釋道:「帶五郎去給殷老拜年。」

  魏昳笑道:「應該的應該的,五郎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他曾外祖父吧?」

  這個問題,他看著殷蕙問的。

  殷蕙笑著應道:「是還沒見過。」

  魏曕:「二哥也出府嗎?」

  魏昳:「嗯,一起走吧。」

  如此,殷蕙與紀纖纖便走到了一塊兒。

  無論是皇家還是普通百姓人家,兒媳婦能回家探親都是喜事,殷蕙心情好,臉上始終帶著盈盈笑意。

  紀纖纖看得心裡發酸,自打她嫁到燕王府,已經五年多沒見過家人了,平時只能書信來往。

  「三弟妹真叫人羨慕,娘家離得這麼近,想何時回去就何時回去,不像我,家裡在京城,寄個信都要等很久。」

  殷蕙聽出來了,紀纖纖這句話的重點在她祖籍京城。

  轉而殷蕙又想到,再過幾年,等公爹入主京城,徐清婉、紀纖纖就都能頻繁見家人了,反而輪到她離家千里。只是上輩子,祖父橫死,燕地再無值得她思念的人,這輩子,她寧可去品品這思念之苦,也要保祖父身體安康。

  「總有機會見面的。」殷蕙輕聲客套道,其實也是實話。

  紀纖纖卻覺得這妯娌在刺激自己,她有什麼機會,公爹燕王都難回趟京。

  出了王府,兩家人分別上了馬車。

  紀纖纖還在酸殷蕙可以回娘家。

  魏昳摟著人哄道:「回去又如何,三弟妹的父母早去世了,家裡就一個祖父還惦記她,哪像你,岳父岳母年年都送東西過來,你可比她有福多了。」

  紀纖纖終於舒坦了,不再想三房的事。

  .

  殷蕙一家三口坐在一輛馬車裡。

  這是衡哥兒第一次走出王府。

  徵得魏曕的同意後,殷蕙挑起半邊簾子,讓衡哥兒扶著窗邊,她在後面抱著小家伙,娘倆一起往外看。

  衡哥兒的眼睛都快不夠用了,一會兒仰頭往上看天,一會兒低頭看地。

  其實王府外面太靜了,沒什麼好看的,可惜真正到了熱鬧的地段,魏曕就讓殷蕙放下簾子,不許娘倆再拋頭露面。

  衡哥兒不幹,在娘親懷裡扭來扭去。

  魏曕將兒子接過來,父子倆你伸手我按手,多次趴窗失敗後,衡哥兒看看老子,抿著小嘴,整張臉開始轉紅。

  這就是要哭的前兆。

  魏曕默默地挑開了他這邊的簾子。

  衡哥兒立即就笑起來,紅紅的臉也恢復了白淨的顏色,變得比天還快。

  魏曕面無表情地扶著兒子,俊美嚴厲的臉一半露出來,一半掩在半垂的簾子後。

  馬車到了殷家所在的獅子巷,很快就有街坊百姓認出了燕王府的馬車,再看窗邊趴著一個眉眼漂亮的男娃娃,有人驚呼起來:「哎呦,這孩子長得可真俊,是不是殷二小姐的兒子啊?」

  「扶著他的是不是燕王府的三爺?」

  「這麼說,三爺陪二小姐回娘家了?」

  「二小姐就是有福!」

  議論聲接二連三的傳進來,殷蕙瞅瞅魏曕,小聲道:「街坊們喜歡看熱鬧,不過沒惡意的,您別在意。」

  魏曕神色淡淡。

  「有的百姓會跟著馬車走,等會兒我們家門口肯定擠滿一圈等著瞻仰您風采的人,您無視他們就好。」

  魏曕看過來。

  殷蕙咳了咳,有點擔心魏曕會不會被那人山人海搶著看他的陣仗氣到。

  殷宅到了,馬車停了下來。

  殷墉帶著家人早早站到馬車十步外,恭敬等候。

  魏曕先下車,視線所及,果然是一圈被護衛們攔在外面的布衣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雙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當他看過去,一部分百姓會惶恐地低下頭,等他看向別處,剛剛低頭的那些人馬上又繼續看。

  隨行的乳母接過衡哥兒,最後殷蕙戴著帷帽下了車。

  「小民見過三爺。」

  殷墉壓抑著喜悅,朝魏曕行禮道。

  魏曕虛扶一把:「您老免禮,一家人不必見外。」

  殷蕙也道:「祖父,咱們先進去吧,外面太冷了。」

  殷墉忙請小夫妻倆往裡走。

  殷蓉挨著趙氏走在旁邊,偷偷瞧著魏曕那份獨屬於皇家子弟的尊貴氣度,再看看魏曕旁邊春風得意的殷蕙,殷蓉嫉妒得直咬牙。差一點,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了,如今她卻只能嫁給一個七品知縣蔣維幀,即便最後蔣維幀進了內閣做了首輔,也比不上殷蕙穩握手中的郡王妃之位。

  一家人移步到了廳堂,分主次落座。

  殷蕙、魏曕坐的是主位。

  殷墉、殷景善坐在左下首,身後站著殷聞、殷閬兩兄弟。趙氏坐在右下首,殷蓉乖巧地站在她身後。

  訓練有素的丫鬟們端上茶水,再恭敬退下。

  殷蕙知道魏曕話少,祖父再擅長接人待物,遇到魏曕也難逃冷場,客套幾句後,她便抱著衡哥兒走過去,笑道:「衡哥兒快給曾外祖父拜年。」

  衡哥兒一聽拜年,笑眯眯地朝殷墉作起揖來。

  殷墉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更明顯了,一邊端詳著小家伙的五官,一邊摸著鬍子誇道:「衡哥兒長得好,天庭飽滿,眼裡有神,嗯,像三爺的地方更多,長大了肯定也是龍章鳳姿、神采非凡。」

  老爺子誇得好聽,趙氏偷眼去瞄三爺,就見人家還是冷著臉,聽不懂誇似的。

  這氣勢,就算成了她的女婿,她也不敢擺丈母娘的譜啊。

  殷墉誇完,還拿了一個封紅出來,放到衡哥兒手裡。

  薄薄的一個封紅,衡哥兒雙手抓著晃了晃,沒聽到金葉子的撞擊聲,扭頭看娘親。

  比金葉子更薄的,只有銀票。

  殷蕙毫不客氣地將封紅放到袖子裡,笑道:「娘先幫你收著,衡哥兒快謝謝曾外祖父。」

  說完,她就把小家伙塞到了老爺子懷裡,惦記這麼久了,光看哪裡夠,怎麼都要抱一會兒。

  殷墉非常喜歡衡哥兒,衡哥兒也不認生,跟曾外祖父玩得很親。

  殷蕙坐回原位,輕聲給魏曕介紹殷景善等人:「您還記得嗎,這是我二叔,那是我大哥……」

  魏曕配合她,用重新認識一遍的眼神掃視了一圈殷家眾人,說實話,如果在大街上見到,他確實認不出這些面孔。

  殷墉聽著小孫女的聲音,等小孫女介紹完了,殷墉突然嘆了口氣。

  這種場合嘆什麼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殷墉對著殷蕙開口了:「阿蕙啊,初一那晚,祖父做了個夢……」

  殷景善、趙氏一聽這開場,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殷墉哪裡管他們,一口氣說完了,總結道:「祖父思量幾天了,想把閬哥兒過繼到你爹名下,阿蕙你覺得如何?」

  殷蕙詫異地看向殷閬。

  殷閬垂眸,手心裡冒出了汗。

  沒等殷蕙開口,殷景善忍不住了,低聲朝老爺子道:「爹,三爺難得過來,您先招待三爺,這事咱們私底下再說?」

  殷墉便看向魏曕。

  魏曕神色冷淡:「阿蕙難得出府,過繼是大事,今日說清楚也好。」

  殷景善心裡咯噔咯噔的,媳婦猜得沒錯,三爺果然是此事的主謀!

  趙氏與他對了個眼色。

  「三爺都這麼說了,阿蕙究竟同不同意,給祖父一個準話吧。」殷墉繼續問道。

  殷蕙露出緬懷之色,感慨道:「難為祖父一片苦心,二弟若能替父親繼承香火,我自然支持,就是不知二叔二嬸可否捨得。」

  這就輪到殷景善夫妻倆表態了。

  殷景善剛要說點場面話,就見那冷冰冰的三爺冷冰冰地朝他看來。

  殷景善一慌,忘詞了,只好直接說最關鍵的,對殷蕙道:「阿蕙這是什麼話,二嬸二叔當然都同意,只是閬哥兒倔強,他不願意,跟我們哭鬧兩天了,怎麼勸都不聽。」

  殷蕙聞言,越過他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後面的少年郎:「二弟不願意嗎,可否跟姐姐說說你是如何想的。」

  殷景善、趙氏同時回頭,下意識地用眼神威脅殷閬。

  殷閬看眼二人,默默地繞到廳前,跪在中間,沉聲道:「我身份卑微,不敢辱沒了大伯父。」

  殷景善、趙氏暗暗地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外室子還算懂事。

  魏曕端起茶碗,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

  殷蕙叫殷閬抬起頭,她看著少年郎那雙不符合年紀的沉靜的眼睛,柔聲道:「你我姐弟都是殷家的後人,沒有貴賤之分,二弟若沒有其他顧慮,我還是希望你能答應此事,從此你我同氣連枝。倘若二弟真的不願,那姐姐也不會強求,繼續做堂姐弟也好。」

  殷閬驀地紅了眼眶。

  他明白了,那日堂姐撞見他病倒,並非冷漠無動於衷,而是真的關心他,想出了這個能徹底解決他處境的辦法。

  得姐如此,勝過親父。

  「承蒙姐姐不棄,弟願意。」

  殷閬挺直脊背,再朝殷蕙磕頭。

  殷蕙趕緊將他扶了起來。

  殷景善、趙氏夫妻傻了眼,怎麼回事,不是說好拒絕的嗎,這小子怎麼臨時反水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正是殷墉。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此事便定下來了,閬哥兒別只記得認姐姐,還不快給三爺敬茶。」

  殷蕙笑著將魏曕的茶碗交給殷閬。

  殷閬再恭恭敬敬地獻給魏曕:「姐夫請用茶。」

  魏曕掃他一眼,接了,惜字如金:「岳父生前有賢名,望你自勉自勵,將來代岳父耀殷氏門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2:07 PM

第三十一章

  殷閬過繼到大房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殷景善、趙氏心裡都憋屈,哪怕礙著魏曕在場不敢說,臉色也差了,強顏歡笑都笑得好像臉在抽筋。

  殷墉看在眼裡,很是無奈。

  沒有三爺,他也有辦法叫兒子兒媳答應過繼,別的不說,殷家還有旁支,兒子不交出殷閬,他從旁支過繼一個來,對兒子來說還不如安排閬哥兒出來,好歹也是他的血脈。

  只是那些法子,太費唇舌,不如借三爺的威勢,瞧瞧,三爺只是坐在這裡,兒子兒媳就消停了。

  殷墉又看看長孫殷聞,見殷聞笑容依舊,並不介意過繼這事,殷墉略感欣慰。他早就不指望次子了,還好長孫養得正。

  「好了,你們帶閬哥兒回去收拾收拾吧,明上午我會請幾位族老過來,正式把閬哥兒的名字記在你們大哥名下。」

  殷墉道。

  事已至此,殷景善、趙氏只能認了,行禮就要離開。

  殷蕙吩咐金盞:「你跟過去幫忙吧。」

  殷景善夫妻倆都憋著氣,她怕殷閬挨打。

  趙氏聽在耳裡,暗暗握拳,殷景善的臉也更青了,他確實想回到二房後,狠狠打殷閬一頓的,如今金盞也跟著,他再難動手。

  怪誰?

  怪侄女殷蕙仗著自己攀上了高枝,跑到家裡狐假虎威,不將叔父看在眼中。

  轉身之際,殷景善深深地看了一眼殷蕙。

  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將心中的怨恨投向一個才剛剛十七歲的侄女。

  殷蕙絲毫不懼,亦不會動搖。若她什麼都不做,等待她的便是二房一家害死祖父,也敗光了祖宗的基業。

  「祖父,我先去幾位族老家轉轉,最近大家都忙著宴請,我看看誰明日有空。」殷聞沉穩有禮地道。

  殷墉笑著頷首。

  殷聞再朝魏曕行禮,跟著父母告退。

  廳堂裡人少了大半,氣氛也輕鬆下來,殷墉捏捏衡哥兒的小胖手,對魏曕道:「三爺,過繼是大事,今晚可否請您與阿蕙在這邊過一夜?等吃完明晌午的宴席你們再回去如何?」

  魏曕不想留在殷家應酬那些商賈,道:「阿蕙可以留下,我與衡哥兒還有安排。」

  殷墉馬上道:「也好也好,三爺正事要緊,這樣,阿蕙先帶三爺去你院裡歇歇,我再去囑咐你大哥一些事。」

  殷蕙便接過兒子,目送祖父出去後,她看向魏曕:「剛剛有勞您了。」

  事情辦得這麼俐落,魏曕立了頭功。

  魏曕不置可否。

  一家三口朝殷家大房所在的東院走去。

  殷家是巨富,但宅院蓋得與其他富豪之家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光看宅子布景根本看不出殷家擁有幾百萬兩銀子的家底,反而處處透著一種世家的沉穩與簡樸。

  這種簡樸一直延續到殷蕙出閣前所住的蕙香居,終於消失了。

  跨進蕙香居,裡面精致得彷佛另一個天地。

  主院裡擺了兩個半人高的魚缸,那魚缸看色澤、質地便知道是定窯所出,如此難得的瓷器,卻被殷蕙隨隨便便擺在院子裡接受日曬雨淋,哪怕她已經出嫁,殷家也沒有將魚缸收起來,依然留在這裡,隨時等候殷蕙回家賞看。

  進了廳堂,裡面更是擺了一整套紫檀家具,保養得極好,沒有絲毫磕碰痕跡。

  簡單一瞥,魏曕心中就有了比較,妻子這居處,比徐王妃的院子都貴氣。

  這還只是廳堂,內室只會更奢華。

  難怪能養出她那一身細皮嫩肉。

  乳母扶著衡哥兒去院子裡玩了,金盞端了茶水上來,重新回到熟悉的家,小丫鬟臉上都帶著喜氣。

  殷蕙問魏曕:「您今晚真不在這邊歇嗎?若不喜喧嘩,明早用過早飯再回去也好啊。」

  魏曕:「不必。」

  殷蕙就不強求了。

  魏曕開始喝茶。

  殷蕙見他一眼都不往內室那邊看,似乎對參觀她的閨房毫無興致,她主動邀請吧,又有顯擺的嫌疑。

  思來想去,殷蕙想到一處魏曕可能會喜歡的地方。

  「距離午宴還早,我帶您去藏書閣看看?聽祖父說,我們殷家曾經有位老祖宗愛書如命,派人去各地搜羅了一些孤本,或許有您感興趣的。」

  燕王的五個兒子裡,魏曕的武藝最出眾,但他亦有文采,只是魏陽、魏昳時常賦詩作畫展現自己的文雅,魏曕寡言少語的,從不賣弄這些。殷蕙畢竟陪他過了十年多,知道他有多喜歡待在書房,偶爾還會帶本書到後宅,睡前翻看幾頁。

  魏曕果然意動,接受了她的提議。

  兩人又去了藏書閣。

  殷家的藏書閣位於殷家祠堂東側,別的閣樓主要用木材修建,殷家的藏書閣經過幾代改建,如今成了一座完全用紅磚修葺的兩層樓閣,旨在防火。牆壁四面開窗通風,窗戶全是透明的琉璃,哪怕關上窗,藏書閣內依然陽光明亮。

  「三爺,夫人。」負責照看藏書閣的老管事看到二人,趕到門前恭敬地行禮道。

  回到娘家,殷蕙看誰都親切,笑道:「您去忙吧,我帶三爺隨便看看。」

  老管事識趣地退下了。

  殷蕙請魏曕入內。

  藏書閣內擺放著一排排的書架,藏書分門別類擺放有序,每個書架一側都掛著類別的名稱,譬如經史子集。

  殷蕙刻意走在魏曕身後,他對哪裡感興趣,她就跟著走。

  一樓逛了遍,兩人去了二樓,上面的藏書更珍貴,甚至有批名家字畫,魏曕的腳步終於慢了下來。

  逗留了兩三刻鐘,魏曕只動手取下過五本書,翻看片刻,再放回去。

  殷蕙默默記下這五本書的書名與位置。

  .

  用過午飯,魏曕帶著衡哥兒先行離去,他雖走了,卻留下長風供她差遣。

  聰明人行事謹慎,不會明目張膽地得罪權勢之家,反而是那些蠢的,容易為一時意氣而衝動犯錯。

  殷家現在分成了兩房,大房是她與殷閬姐弟,一個婦弱一個年少,二房真想出什麼蠢招,姐弟倆如何抵擋。殷墉再護著她,終究老了。

  殷景善、趙氏賠了一頓飯的笑臉,送走魏曕後,夫妻倆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正要向殷蕙發作,就見殷蕙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國字臉冷面男人,腰間佩劍,顯然是個護衛。

  三爺的護衛,燕王府的護衛!

  夫妻倆忙又收起怒色,決定再忍忍。

  「爹,明日過繼的事,咱們再好好談談吧?」殷景善扯出笑臉道。

  殷墉點點頭。

  趙氏再對殷蕙道:「阿蕙也跟著聽聽。」

  哼,等一家人進了廳堂,護衛留在外面,她再將門一關,就算不敢打這死丫頭,她也要罵哭她!

  殷蕙笑了笑:「大事祖父、二叔做主就好,我先跟二弟說說話,順便在東院給他挑間院子。」

  殷墉道:「去吧,明早就要忙起來,你就這半日閒了。」

  殷蕙便叫上殷閬,在長風與金盞的護衛下回了東院。

  午後的陽光明媚,只是寒冬的空氣依然凜冽,殷蕙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

  殷閬也馬上停下,與她隔了兩步的距離,對上殷蕙的視線,少年郎略顯局促地垂下眼簾。

  感動歸感動,姐弟倆畢竟很少見面,彼此不了解,難免生疏。

  殷蕙來到他身邊,捏了捏他的胳膊,皺眉道:「穿得這麼少,不冷嗎?」

  殷閬看著姐姐繡著梅花的裙擺,低聲道:「還好。」

  趙氏的苛待都藏在暗處,譬如冬日炭火給的少,冬衣做的薄,好在,他都習慣了。

  殷蕙親眼目睹過少年郎屋裡的冷清,不忍再想那些苦,轉身對金盞道:「你去找德叔,讓德叔安排兩個小伙計,一個去錦繡樓給二少爺拿幾套冬裝,一個去請周叔過來見我。」

  金盞領命而去。

  殷蕙與殷閬並肩而行:「阿閬,你對二叔他們還有留戀嗎?」

  殷閬:「沒有。」

  他回答地乾脆,說完了才生出擔心,姐姐會不會覺得他過於冷漠無情?

  殷蕙卻只是朝他笑:「沒有最好,我真怕你身在曹營心在漢。阿閬,咱爹娘去世的早,我也出嫁了,往後你就是殷家大房的繼承人,也是這東院的主人,姐姐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身份,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除了祖父,你不要向殷家任何其他人低頭示弱,你能做到嗎?」

  殷閬看著新認的姐姐。

  姐姐長得很美,明亮的陽光落在姐姐的臉上,那笑容好像也是暖的。

  殷閬不自覺地也笑了:「姐姐放心,我能。」

  以前他孤零零的,活成什麼樣都沒人在意,現在不同了,他有姐姐,為了姐姐幫他的心意,他也要活成一個人樣來。

  殷蕙看出了少年郎發自肺腑的感激。

  可她受之有愧,她幫殷閬的目的,並非單純地心善。

  「阿閬知道姐姐為何要幫你嗎?」殷蕙邊走邊問道。

  殷閬因長期受寒而蒼白的臉突然浮現一絲紅暈,為曾經被姐姐目睹他的淒慘而窘迫。

  殷蕙拍拍他的肩膀,指著東院裡的一草一木道:「不單單是憐惜你,姐姐有自己的私心,二叔二嬸的為人你比我更清楚,殷家的基業靠不了他們,大哥……祖父信任大哥,可我不信,東院是我的家,殷家也是我的娘家,我不想將自己的家完全托付給一些我不信任的人手中。」

  殷閬愕然地看著她。

  他從來沒想過,看似柔弱單薄還要請三爺過來為她撐腰的姐姐,心裡竟然裝著整個殷家的基業。

  殷蕙柔柔一笑:「阿閬,你可敢與大哥一爭高下?」

  殷閬眼前,便浮現出殷聞那張虛偽的臉。

  「敢。」

  「那就好,之前有二叔二嬸擋著,祖父看不見你,如今你是父親的兒子,祖父待你也會不同,你要抓住機會。」

  「是。」

  少年郎的回答簡短有力,殷蕙滿意之餘,想到了魏曕。

  魏曕也是個話少的,當起差來卻出類拔萃。

  希望殷閬亦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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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的後來,三爺陪蕙蕙回門,殷閬負責招待姐夫。

  殷閬:姐夫坐。

  三爺:嗯。

  過了會兒,兩人開始喝茶。

  很快,兩人的茶桌上都摞起了高高一疊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2:23 PM

第三十二章

  殷家旁支族人的住處都在獅子巷附近,殷聞騎馬逛了幾家,確定明日上午都誰有閒,便回來向老爺子復命,由老爺子定見證人選。

  殷墉才把兒子、兒媳打發走,承受了夫妻倆怨言的老人家,心神俱疲。

  聽完長孫的回話,殷墉看著年輕人問:「阿聞,你爹你娘心裡都不讚同過繼這事,你怎麼想?」

  殷聞笑道:「孫兒覺得挺好的,二弟一過繼,既可以為大伯父繼承香火,又可以避開我娘的怨怒。祖父,都怪我娘心眼小,為了那點陳年舊醋一直遷怒二弟,不想二弟出息,我爹耳根子軟,便跟著我娘一起犯糊塗。總之這事已經定了,您就別想了,回頭我再勸勸他們。」

  殷墉搖頭:「不是,跟閬哥兒無關,你爹他們懷疑三爺想貪咱們家的銀子,攛掇阿蕙哄我過繼閬哥兒,三爺再通過閬哥兒享用殷家家產。」

  殷聞怒道:「這不是胡攪蠻纏嗎,此事與阿蕙、三爺何干?真是,還好這話沒有傳出去,不然咱們一家都得被王爺下獄!」

  殷墉其實在故意試探長孫的想法,見長孫氣得臉都紅了,是真心覺得父母犯了大忌,殷墉心裡十分欣慰。

  「你看得清就好,請族老的事我來安排,你好好勸勸你爹你娘,我說話他們聽不進去,認定我偏心阿蕙。」

  「嗯,孫兒這就去,您別氣了,保重身體要緊。」

  與老爺子道別後,殷聞便回了二房。

  殷景善、趙氏還在生悶氣,殷蓉默默地在旁邊坐著,臉上也布滿了戾氣。雖然她就要出嫁了,雖然殷家的家產怎麼分也輪不到她,可殷家的一切本該都屬於她的親哥哥,如今殷閬變成大房的子嗣橫插一腳,一個外室子,憑什麼跟大哥搶,又憑什麼得到她都沒有資格擁有的家產?

  都怪殷蕙!

  「一個個的,愁眉苦臉做何?」殷聞笑著跨進門,聲音戲謔地道。

  殷景善瞪他:「你還笑得出來!家產都被人明晃晃地算計了,你還高高興興地替人跑腿!」

  殷聞坐到殷蓉對面,看眼空蕩蕩的桌面,對妹妹道:「阿蓉去給我泡壺茶。」

  殷蓉皺眉:「你想喝茶,吩咐丫鬟就是,做何使喚我?」

  殷聞笑而不語。

  趙氏反應過來,馬上攆女兒:「叫你去你就去!」

  殷蓉懊惱地跺腳,氣沖沖走了。

  趙氏期待地看向兒子:「阿聞是不是有什麼話說?」

  殷聞點頭,看著父母道:「無論此事是誰的主意,您二老都不用擔心,現在二弟還小,等他再大幾歲,想做生意都得跟著商隊出去歷練,商道上盜匪出沒,刀槍無眼,二弟能否平安回來,全靠運氣。」

  這話暗示的十分明顯了。

  趙氏眼睛一轉,笑了出來,見丈夫面露不忍,她立即冷嘲熱諷道:「怎麼,你還捨不得了?你好好想想,他若活著,也只是別人跟你搶家產的一把刀,刀尖是對著你的!」

  殷景善的那絲不忍就這麼消失了,孽子不孝,就別怪他當老子的無情!

  殷聞囑咐二老道:「我是怕您二老白擔心才說出此計的,你們千萬保守秘密,連妹妹也不能知道,免得走漏風聲。」

  殷景善、趙氏連連點頭。

  殷蓉端了茶水回來,就見先前還愁眉不展怒火中燒的父母,這會兒都沒事人似的了。

  「你們剛剛說了什麼?」殷蓉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心寒地問。

  她還沒出嫁呢,爹娘哥哥就不把她當自家人了?

  趙氏看出了女兒的不快,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女兒又如何,嫁出去心就偏向女婿了,這等涉及到幾百萬兩家產的大事,還是瞞著女兒好,免得女兒也學殷蕙,帶著女婿一起來盤剝娘家。

  .

  殷家東院,錦繡樓的劉曼娘與周叔前後腳地到了。

  「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殷蕙驚喜地問劉曼娘。

  劉曼娘瞅瞅殷閬,笑道:「聽金盞說您認了個親弟弟,我當然要過來瞧瞧少爺。」

  殷蕙便給殷閬介紹劉曼娘、周叔,兩人乃她在生意上的左膀右臂,少了誰都不行。

  殷閬分別朝二人點點頭。

  錦繡樓也做成裝生意,劉曼娘按照金盞報給她的尺寸,帶了八套少年郎的冬裝過來。

  殷蕙就讓劉曼娘陪殷閬去試衣裳,她單獨與周叔說話。

  「周叔,我有兩件事要勞煩您,第一件,請您費心替閬哥兒挑選兩個武藝高超的護衛,品行務必端正可靠,只對閬哥兒忠心,不能輕易叫人收買了。」

  殷景善、趙氏的貪婪自私擺在明面上,殷聞才是真正冷血歹毒的人,祖父對他那麼好,他竟能狠心推祖父出去擋刀。

  所以,殷蕙擔心殷聞只是表面支持過繼,再在暗地裡謀害殷閬。

  周叔一點就通:「夫人放心,我一定親自把關。」

  殷蕙點頭:「第二件,我想請您過兩日去親友家裡吃席時假裝牙疼,裝上半個月左右,將平城有名的郎中都請回家去看,但誰也治不好您,然後您再派可靠之人去河間府靜海縣找一位名為袁道清的郎中,無論您使什麼法子,請務必在二月中旬將人請到平城。」

  怕周叔記不住,殷蕙還提前準備了一張紙條,寫著「河間府靜海縣袁道清」等字。

  周叔接過紙條,看了又看,還是不明白:「夫人,這袁道清是什麼人物?」

  殷蕙:「一時講不清楚,只是此事對我非常重要,希望您幫我,且一定不能透出風聲去,最好連嬸子也瞞著。」

  周叔看著她期許的眼,應了:「好,我一定替您辦成此事。」

  殷蕙自然信得過周叔。

  周叔走後,殷蕙想到了那個她並沒有見過面的神醫袁道清。

  上輩子,燕王在二月初時就泛起了牙疼,王府與平城附近的名醫都來診治過,有的開了湯藥方子,管用一兩天就又復發了,有的建議燕王拔牙,可燕王那顆牙十分頑固,幾位名醫輪著來也拔不出,用太狠的招數,既怕牙根斷在裡面,又怕牽連出其他毛病,畢竟曾有人因為拔牙出過人命。

  最後眾醫達成一致,勸燕王忍著,等牙爛壞了自己掉了,也就好了。

  燕王一邊繼續派人遍尋良醫,一邊辛苦忍耐。

  牙疼拖得越久疼得也越厲害,那段時間,王府裡就沒有沒挨過燕王罵的人,賢惠如徐王妃也被燕王粗暴地掀翻過藥湯。

  這種情況,三月裡衡哥兒過周歲,魏曕也不敢去請燕王,再加上一家之主在承受牙疾痛苦,澄心堂也沒有大辦。

  一直到四月裡,燕王派出去的人從河間府帶了在當地頗有盛名的袁道清回來。

  殷蕙不知道袁道清是怎麼為燕王治療的,反正是治好了,從此留在燕王府做事,一家老小也都被接到了平城。

  殷蕙無意去燕王面前邀功,但早點治好燕王,燕王心情好,衡哥兒的周歲宴就可以大辦了。

  大郎二郎等小兄弟們都有的風光,她的衡哥兒也不能少。

  .

  傍晚殷家眾人同席吃飯,殷蕙意外地發現,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又恢復了和顏悅色的虛偽笑臉,不但沒有怒氣洩露出來,還不停地教導殷閬要好好讀書學本事,別辜負了祖父與她的厚望。

  殷蕙看向殷聞,殷聞察覺了,朝她微微一笑,目光溫潤,像個好兄長。

  殷蕙知道,肯定是殷聞用什麼法子穩住了他爹娘。

  沒關係,她提前做好準備,無論殷聞有什麼陰謀,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次日上午,在殷家幾位族老的見證下,殷閬的名字被正式寫進族譜,成了殷家大房的嗣子。

  午宴結束後,殷蕙挽著祖父去了藏書閣。

  老管事在外面守著,琉璃窗放了明媚的陽光進來,藏書閣裡一片寧靜。

  二樓窗邊有書桌,殷蕙讓祖父先坐,她在排排書架間走來走去,最後抱了五本書過來。

  「祖父,這些書我想拿到王府去看,看完了再還回來,您看行嗎?」

  殷墉掃眼幾本書的封皮,全是文人眼中的寶貝,包括三本孤本,兩本殷家祖宗們借閱別人的孤本留下的手抄本。

  「是你想看,還是三爺想看?」殷墉調侃道。

  殷蕙撇撇嘴:「他想看,可人家堂堂皇孫,哪捨得下臉在咱們家借書。」

  殷墉笑眯眯的:「所以你就代他借了?我們阿蕙真會體貼人。」

  殷蕙才不是真體貼魏曕,只因魏曕是一家之主,往後她總有需要他通融或幫襯的時候,平時對他好些,要用他了才好開口,不然也似魏曕那般冷冰冰的,魏曕肯幫忙?

  「拿走吧,不還也沒關係,這種好書放在商戶之家,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了。」

  殷墉摸摸那幾本封皮,低聲感慨道。再富的人家,都有敗落的一日,祖宗們辛辛苦苦攢下的銀子珍寶,遲早也會被子孫們散出,這是定數,誰也逃不過,所以再珍貴的物件,也不會永遠只屬於一姓人家,不如趁自己還能做主,送給有緣人。

  殷蕙卻哼道:「他連聲祖父都不叫您,憑什麼便宜他,大不了我每本都給他謄一份,孤本還是咱們家的。」

  殷墉根本不計較魏曕的稱呼:「尊卑有別,你為這個賭什麼氣,他喚你一聲阿蕙,比喚我百聲祖父還好聽。」

  殷蕙在心裡冷笑。

  私底下,魏曕從未喚過她的小名,平時都是直接說話,你啊你的,交待丫鬟時則用夫人、王妃代替。今日當著二叔等人的面,魏曕跟著祖父稱兩聲「阿蕙」,只是給她應有的體面罷了,免得外人猜疑他們夫妻倆關係冷淡。

  「不提他了,祖父,如今閬哥兒是我的娘家親弟,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平時多提點提點他,萬一將來我那邊的生意遇到什麼麻煩,還能叫閬哥兒搭把手。」

  「嗯,祖父心裡有數,你就別費心了,早點回去吧,別讓三爺牽掛。」

  殷蕙破天荒地在娘家住了一晚,還解決了兩件大事,心滿意足,帶上那五本書回了燕王府。

  正是午後歇晌之際,王府各處都靜悄悄的。

  澄心堂裡,安順兒候在書房門外,瞧見夫人主僕,他遠遠地行個禮,再對書房裡面道:「爺,夫人回來了。」

  殷蕙瞧見安順兒通報了,便在原地站了會兒,想著如果魏曕出來,兩人就說說話。

  誰知道,書房裡面並沒有動靜。

  殷蕙輕嗤一聲,領著金盞朝後院走去。

  書房,魏曕繼續看了兩刻鐘的書,猜測這會兒她應該已經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歇晌了,這才不緊不慢地去了後院。

  金盞、銀盞趴在廳堂的桌子上打盹兒,聽見腳步聲匆匆起來,迎了出去,齊齊向男人行禮:「三爺。」

  魏曕嗯了聲,越過二女進去了。

  到了內室,就見床前的紗帳垂落,魏曕不疑有他,站在屏風前脫了外袍。

  等他掀開紗帳,才錯愕地發現床上只有兩床鋪得整整齊齊的被子。

  魏曕抿唇,坐在床邊,搖了搖鈴鐺。

  金盞、銀盞心慌意亂地跑了進來。

  紗帳模糊了三爺的臉,只有三爺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夫人何在。」

  金盞戰戰兢兢地道:「夫人在書房。」

  魏曕:「剛剛為何不說。」

  金盞嚇得不敢吭聲,銀盞咽掉口水,跪下道:「夫人,夫人交待我們的,說如果您不問話,便不許我們擅自多嘴。」

  魏曕沉默片刻,叫二女退下。

  金盞、銀盞如釋重負,趕緊走了。

  不敢再打盹兒,兩人緊張地注視著內室門口,彷佛裡面住著一隻猛虎,叫人提心吊膽。

  沒過多久,那猛虎,不,三爺出來了,衣袍齊整,面無表情地去了後院的書房。

  兩個丫鬟躲在廳堂門後偷看。

  金盞:「夫人故意捉弄三爺,三爺會不會懲罰夫人?」

  銀盞已經慌到說不出話了,腦海裡全是夫人跪在三爺面前落淚乞饒的可憐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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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蕙:你把我想得也太沒有出息了。

  銀盞:那您跪了沒?

  蕙蕙:……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2:32 PM

第三十三章

  魏曕走到書房前,試著推了推,門便開了。

  殷蕙坐在窗邊的書桌旁,聞聲抬頭,與他對視一眼,便低下頭去,繼續寫字。

  她面前除了紙筆,還擺著一本紙張暗黃的陳舊古籍,魏曕站在她一側,看了看,正是昨日他在殷家藏書閣翻閱過的一冊兵書孤本。

  「怎麼拿回來了?」魏曕問,視線落到她臉上。

  殷蕙頭也不抬:「我喜歡。」

  這話好像沒什麼不對,她是殷家的姑娘,又深受老爺子寵愛,拿些孤本算什麼。

  可魏曕總覺得她的態度有些奇怪。

  書桌對面還有一把椅子,魏曕坐過去,再看她,垂著一張白白淨淨的臉,旁若無人。

  魏曕又看了眼那陳舊的孤本:「為何謄寫?」

  殷蕙認認真真地寫著字,還是那句話:「我喜歡。」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似乎只是回答問題,並無什麼情緒。

  但魏曕何時被她如此對待過,哪怕最近這幾個月她變了性子,只單獨兩人時,她也不敢將他單獨晾在一邊,愛答不理。

  聯想她在內室擺的空城計,弄得他白脫一回衣裳,魏曕皺眉,道:「你在與我置氣?」

  殷蕙終於又看了他一眼,漂亮的桃花眼清清澈澈地對著他,彷佛在等他繼續。

  魏曕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想猜:「有話便說。」

  殷蕙偏不說,繼續寫自己的。

  魏曕起身就走,跨出書房時拿餘光掃了眼,她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

  前院,安順兒也準備趴著打會兒盹了,三爺真的只想歇晌,不會去後院,這會兒去了,便不是為了歇晌,少了也得逗留半個時辰才回來,再加上最近三爺放假沒什麼事要忙,也許三爺會一直在後院待下去。

  剛找到最舒服的打盹兒姿勢,外面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安順兒蹭地跳了起來,小跑幾步跨出門,歪頭一看,果然是三爺,沉著臉的三爺。

  安順兒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不應該啊,三爺為那事而去,還能出岔子?

  「備茶。」魏曕越過他,去了裡面。

  安順兒「哎」了聲,忙去泡茶,泡三爺最愛喝的茶。

  只是等他將茶水端到三爺面前,三爺卻接也不接,安順兒斗膽抬眼,就見三爺冷著臉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安順兒不敢提醒,規規矩矩地端著茶。

  在他的雙臂開始顫抖之時,魏曕終於接過茶水,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看著安順兒問:「夫人回府時,神色如何?」

  難不成她在娘家受了委屈,跑回來朝他撒氣?

  才發生沒多久的事,安順兒記得十分清楚,道:「夫人好像挺開心的。」看見他還朝他笑了呢。

  魏曕臉色更沉,既然開心,為何沒事戲耍他?

  安順兒見主子露出思索狀,再品味一番主子剛剛的問題,安順兒猶豫片刻,低聲補充道:「我給夫人行禮時,夫人的確在笑,跟著,我不是知會您夫人回來了嗎,夫人見了,就在原地站著等了您一會兒,您……夫人離開時,瞧著就不是那麼開心了。」

  天啊,難道夫人為了這個跟三爺置氣了?

  安順兒都替夫人捏了一把汗。

  魏曕反而怔了下。

  當時他在看書,猜到她剛回來還要收拾收拾,便沒著急過去,誰知道她竟然在外面等他。

  「為何不告訴我?」魏曕看向安順兒。

  安順兒心想,我也以為您會出來,一直盯著門,等我意識到您不會出來時,夫人也氣上了。

  腦袋裡這麼想,安順兒撲通跪了下去,懂事地直接將錯攬在了自己頭上,沒有任何辯解:「都怪我辦事不力,您罰我吧。」

  魏曕:「扣三個月月錢。」

  安順兒叩首:「謝爺寬恕。」

  只罰月錢,真的不算什麼。

  處置了身邊人,魏曕又想到了書房裡默默賭氣的小女人,見多了她或謹慎或恭敬或奉承或溫柔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她公然朝他擺冷臉。

  「爺,要不我去跟夫人解釋一下?」安順兒小心翼翼地問。

  魏曕:「去將書房桌子上的書拿來。」

  .

  殷蕙其實並沒有很在意這事。

  魏曕不就是冷淡嗎,她早習慣了,不值得生氣,只是她也不想再做魏曕心中那個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柔順女人,所以她來到書房,再讓丫鬟們放下紗帳演了一齣空城計。

  她也太了解魏曕的做派,認定她會在床上乖乖等著的他,一定不會詢問丫鬟們她在不在,只要一想像魏曕不緊不慢地脫了外袍鑽進紗帳卻發現裡面空空蕩蕩的錯愕臉色,殷蕙都要笑出來。

  門板再次被人推開,殷蕙驚訝地抬起頭,嘴角還殘留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

  魏曕拿著書走了進來。

  詫異過後,殷蕙繼續忽視他。

  魏曕關上門,徑直坐在她對面看起書來,似乎也不介意妻子的無視。

  殷蕙寫完一行字,悄悄看過去,看到魏曕半張臉都被他手裡的書擋住了,只露出挺拔的鼻峰、一雙狹長的丹鳳眼。

  奇怪了,他之前離去時明明很生氣,殷蕙都做好了他今晚不會來後院的準備。

  突然,魏曕看了過來,犀利清冽的目光敏銳地抓住了她。

  殷蕙抿唇,放下筆道:「您看吧,我去休息了。」

  魏曕沒說什麼,繼續看書。

  殷蕙收拾好紙筆,繞過書桌往外走,餘光留意著他,一直到了門口,確定魏曕沒什麼反應,殷蕙才收回視線。

  然而也就是在這一刻,距離她幾步遠的男人突然放下書大步跨了過來,一手按住她準備開門的手,一手繞過她的腰,將她翻轉過來抵在了門板上。

  眼前只剩他寬闊的胸膛,熟悉的男人氣息撲面而來。

  前幾天都素著,殷蕙太清楚他要做什麼。

  「因為我沒出去見你,所以生氣?」魏曕低頭,看著她問。

  殷蕙偏開臉,淡淡道:「我沒生氣,我哪敢生您的氣。」

  魏曕:「那為何不在房裡等我?」

  殷蕙抬起長長的睫毛,睨了他一眼:「我沒生氣,可我很不開心,前日您那麼急,我以為您會高興看見我回來。」

  魏曕抿唇,他並不習慣與她談論內室中的親密,這種事情,就不該放在口頭上。

  「前日,是你先勾引的我。」他提醒她道,是她先撲過來拉著他的手往她懷裡放,否則他不會做什麼。

  殷蕙當時確實有意撩撥他,目的是先給他點甜頭,他到了殷家好配合她一些。

  她並不否認,垂眸道:「那今日呢?我才回後院不久,您便過來,不是急是什麼?」

  魏曕:「我來問問你過繼之事是否順利。」

  殷蕙:「好,那現在,您這樣壓著我又是為何?」

  魏曕微微鬆了力道,仍然攥著她的手:「我要問你為何與我生氣。」

  話題繞了回來,殷蕙莫名想笑,看著他腰間垂掛的玉佩道:「我沒生氣,我哪敢生您的氣。」

  不就是繞嗎,誰還不會了。

  魏曕沉默。

  殷蕙掙了掙:「您問了,我也答了,我沒生氣,過繼的事也很順利,現在是不是可以放開我了,反正您也不急。」

  越說,那賭氣的樣子就越明顯。

  魏曕可以否認他不急,但他知道,他確實很想。

  「安順兒沒說你在外面等我,如果他說了,我會出去見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症結所在,魏曕低聲解釋道。

  殷蕙:「非要他說嗎?您真想我,只要聽說我回來了,自己就出來了。」

  魏曕突然體會到一種陌生的頭疼:「又有什麼區別,我不是很快就過來了?」

  殷蕙始終垂著眼:「區別大了,當時您馬上出來,是想我,您隔了一刻鐘出來,是只想我這身子。」

  他有什麼小心思,當她不懂嗎?

  魏曕心頭微震,她竟然敏感如斯。

  可是,想她的身子與想她,不是一回事嗎?

  殷蕙等了等,見他沒有別的話說,又開始掙他的手。

  魏曕喉頭一滾。

  就這短短兩趟來往後院的功夫,他已經動了兩番慾,不可能放了她,她越耍小性,他越想。

  「好,我知道了,你沒生氣,你只是不開心。」魏曕重新將人抵緊,指腹捏著她的耳垂,「那你說,我如何做,才能讓你開心?」

  他人冷,音色也是冷冷的,可突然放輕語氣,竟有種蠱惑的味道。

  殷蕙第一次聽魏曕用這種語氣說話,原來,他不是不會哄人,是她以前總是有求必給,他本就無心,便更犯不著哄她了。

  她還沉浸在舊事中,魏曕等不及了,開始親她的脖子。

  殷蕙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適可而止,這番捉弄就是要魏曕明白她也是有脾氣的,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再推開他,魏曕未必會有繼續縱容她的心胸。

  後面她還有很多事需要通過魏曕去做,向燕王舉薦袁道清便是最近的一個。

  「上元夜您陪我出去賞燈,我便開心了。」

  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殷蕙提了一個稍稍恃寵生嬌的要求,彷佛她真的容易滿足。

  魏曕頓了頓,同意了,抱起她朝書房裡面的內室走去。

  這邊的內室只是供主人讀書累了時簡單休憩的場所,狹窄閉塞,只擺了一張窄榻與一套茶几。

  南側有兩扇小窗,這會兒都緊緊地關著,地龍燒得很旺,再加上不通風,才進來魏曕便覺得熱了,將她放到榻上,他站在一旁脫外袍。

  等會兒還要出去,外袍不能亂,也便不能像在內室那般肆無忌憚。

  殷蕙還是沒忍住,刺了他一句:「您不是不急嗎?」

  魏曕看過來,臉是冷的,眼中有火。

  殷蕙氣勢一矮,低下頭來,只露出一張酡紅的小臉。

  魏曕將外袍丟到茶几上,伸手將人抓了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2:57 PM

第三十四章

  殷蕙感受到了魏曕的「報復」。

  他口頭上向她服軟了,便在別的事情上找補回來。

  小小的內間成了兩人的戰場,殷蕙空有一顆不肯認輸的心,卻在他鐵索般的臂彎裡接連潰敗。

  有些時刻意識不太清醒,徒留一些破碎的畫面,譬如屋頂上的雕樑畫棟、被子上的精美繡花,譬如窗棱上的紅木紋理,以及那雙清冷又彷佛跳躍幽火執著注視著她的眼。

  當一切歸於平靜,殷蕙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這邊的榻只有五尺來寬,兩人同蓋一條薄被,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一起。

  沒人說話,也沒人想動,殷蕙一手無意地搭在他身上,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魏曕閉著眼睛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她每根手指都懶懶的,像被人抽乾了所有力氣。

  睏意上頭,魏曕皺皺眉,準備起來回房去睡,低頭去看殷氏,卻見她已經睡著了,濕潤的長睫密密交織,雙頰如海棠般靡豔。

  魏曕其實也不是很想動,她睡得這麼香,他索性也陪她在這邊睡了。

  殷蕙睡得快,然而沒睡上半個時辰就醒了,喉嚨又乾又澀,很渴。

  她下意識地往枕頭底下摸,奈何這邊並沒有預備鈴鐺,難受地睜開眼睛,便對上魏曕看過來的視線。

  殷蕙摸向喉嚨:「渴,您給我倒碗茶吧,在書桌上。」

  她渴得不得了,可衣裳被他丟得哪裡都是,一件件地找起來太慢了。

  魏曕注意到她嘴唇都有些乾了,想到她神志不清時的那些哭叫,魏曕轉身坐起,一手替她蓋好被子,一手抓起外袍臨時披在身上,大步朝外走去。

  殷蕙裹著被子坐起來,艱難地吞咽著幾乎沒有的口水,魏曕很快回來,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端著茶碗。

  殷蕙沒要茶碗,搶過茶壺,一手捂著被子,一手攥緊壺柄,含住壺嘴兒仰頭灌了起來。

  魏曕站在一旁,看著她毫無儀態咕咚咕咚地灌水,有兩口咽不及時,茶水從嘴角淌了出來,沿著脖頸一路下滑。

  魏曕忽然也渴了。

  殷蕙終於放下茶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樣子,彷佛渴了三天三夜滴水未沾。

  「謝謝。」抹抹脖子,殷蕙將還剩半滿的茶壺還給魏曕,重新躺了下去。

  魏曕轉身把茶壺茶碗放在裡面的茶几上,再將地上亂扔的衣裳一件件撿起來,自己的留在臂彎,她的都拋到榻上。

  「還不起來嗎?」都整理好了,見她賴著不肯動,魏曕一邊穿自己的一邊問。

  殷蕙迅速地轉了個身。

  他的臉皮真厚,能夠面不改色地將身體暴露在她面前,殷蕙就做不到。

  魏曕難以察覺地笑了下,穿好了,他來到床邊坐下,伸手掀她的被子。

  殷蕙猛地捂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魏曕目光清明:「起來吧,遲了丫鬟們該猜到了。」

  白日同房本就不妥,在內室也就罷了,在書房成何體統。

  殷蕙輕諷道:「怎麼,您只敢做不敢當嗎?」

  才飽餐過的男人心情很好,只是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髮:「你若不想動,我幫你穿。」

  殷蕙抿唇,瞪他一眼,叫他先出去。

  魏曕急著喝茶,怕她磨蹭,走到門口,提醒她道:「半刻鐘後,你不出來,我便進來。」

  說完,他放下了簾子。

  殷蕙只好開始穿衣,好在魏曕急而不亂,並沒有弄皺她的外衣,當殷蕙穿好鞋子下了榻,低頭一看,衣裙整整齊齊的,絲毫看不出裡面的痕跡。

  窗邊有個小小的梳妝台,殷蕙用最快的速度梳頭完畢,再打開窗戶散散味兒,這就出去了。

  魏曕坐在她之前謄寫的位置上,正在看她的字。

  見到她,魏曕上下打量一眼,確定她身上沒有破綻,道:「叫丫鬟端茶吧。」

  殷蕙轉身看向內間的茶几:「這裡不是有嗎?難道您想喝熱茶?」

  魏曕沒有回答,手上翻了一頁。

  殷蕙突然反應過來,裡面的茶壺被她口對口喝過了,魏曕又是個極其愛乾淨的。

  她哼了哼,打開門,見金盞、銀盞都在廳堂那邊,發現她後都露出擔憂詢問的表情,殷蕙笑了笑,吩咐道:「給三爺泡壺碧螺春。」

  兩個丫鬟終於鬆了口氣,看樣子,三爺沒懲罰夫人呢。

  茶水泡好,金盞端了過來,走進書房,就見三爺與夫人分別坐在書桌一側,一個看書一個看字,畫面十分祥和。

  放下茶水,金盞低頭告退。

  「為何抄書?」魏曕喝過茶後,再次問道。

  殷蕙對著窗外,哼道:「我見您好像很喜歡這書,所以借了家中的孤本帶回來,抄好了再還回去。」

  魏曕看著她這樣,好像又聽見了安順兒的話,說她剛回來時好像很開心,還特意等他。

  是想向他獻寶吧,她懷著滿腔情意,而他卻面都沒露。

  難怪她會委屈,會賭氣戲耍他。

  一時間,魏曕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再看看她抄寫的部分,肅容讚許道:「你的字很不錯。」

  殷蕙:「那您慢慢看吧,我去看衡哥兒醒了沒。」

  說完,她起身走了。

  魏曕靜坐片刻,打開那陳舊的孤本,接著替她抄寫起來。

  淡黃的宣紙上,漸漸多了另一種筆鋒凜冽的字跡。

  .

  知道殷蕙一口氣從殷家帶回來五本書後,接下來的幾日,如果無須應酬,魏曕便與她待在書房,兩人各抄一本。

  孤本珍貴,但魏曕也沒有扣下這些孤本的意思,能夠擁有手抄書已然知足。

  初十這日,燕王骨頭又癢了,叫上兒子們一起騎馬出城,去領略郊外的風景。

  大冬天的又能有什麼風景,放眼望去,楊柳光禿禿的有枝無葉,地裡也只有一片片快要凍僵的黃土,偶爾再迎面吹來一陣狂風,二爺魏昳的腦袋都快縮到領子裡去了。

  燕王卻很喜歡城外的遼闊,時而騎馬快跑,停下來時,便輪流與兒子們說話。

  又一次停下來,燕王朝魏曕使個眼色,魏曕自覺地驅馬來到父王身邊。

  燕王問:「老三最近在忙什麼?好像都沒看到你出門。」

  魏曕道:「抄書,殷氏從家裡帶回來幾本兵書,兒子準備抄下來,方便閒時經常研讀。」

  燕王府裡也有大量藏書,燕王本身好武,更是收藏了自古以來幾乎所有名家的戰策兵書,所以魏曕一說,燕王便明白了:「孤本?都是何書?」

  魏曕依次報出書名,有三套兵書,一套山河游記,還有一本名人碑文。

  豎著耳朵的魏昳聽到這裡,笑道:「既然都帶回來了,三弟直接看原書就是,何必費事抄寫?」

  魏曕淡然道:「殷氏向殷老借書時,承諾會盡快還回去。」

  魏昳偷偷觀察父王的神色,戲謔道:「借的啊,我還以為三弟妹知道你好讀書,特意要來送你的。」

  燕王刮了他一眼,孤本難得,人家殷家的書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豈能說送就送?

  燕王也不希望老三隨隨便便收殷家送的貴禮。

  當初若非軍需吃緊,燕王絕不會惦記殷家的銀子,他自己不貪,也不想任何一個兒子有貪心。

  「送了也不能要,君子不奪人所好。老三,你媳婦很不錯,既愛書又明事理,你也快點抄,早抄完早還回去,對了,抄好了記得拿給我瞧瞧。」燕王肯定了三兒子夫妻的做派。

  魏曕應是。

  魏昳摸了摸鼻子,老三這門婚事看似門不當戶不對,可實惠真沒少撈,不像他與大哥,目前來看婚事光體面了,妻族什麼也沒幫襯到他們。

  .

  燕王府裡,周叔從外面遞了一封信給殷蕙。

  殷蕙接過信時心裡很是不安,怕周叔的牙疼沒裝好,亦或是沒找到合適的人去河間府尋找郎中袁道清,等她看完信,才又恢復了笑容。

  周叔在信上說了兩件事。第一,他給殷閬選了四個可靠的護衛,暫時都送到殷閬身邊了,如果殷蕙還想把關,下次回去時可以掌掌眼,從四個護衛裡面選出最合適的兩個。第二,周叔的岳父突然犯了牙疾,疼痛難忍,他要過去照看岳父,如果殷蕙有什麼急事要找他,可以派人去他的岳家找。

  旁人可能覺得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封信,殷蕙卻看懂了周叔的意思,周叔是告訴她,他不用裝牙疼了,因為他的岳父是真的犯了牙疼,無論殷蕙有什麼計劃,都會辦得更加順利,演戲可能被人看穿,真疼能看穿什麼?

  慶幸之餘,殷蕙也挺同情周叔的岳父的,本來可能看個郎中馬上就治好了,卻要因為她的計劃耽誤一個月。

  殷蕙讓金盞包了十兩銀子送給傳信之人,算是她補償周叔岳父的一點心意。

  晌午用飯前,魏曕父子幾個回來了,殷蕙沒瞧見旁人,見魏曕的臉被寒風吹得雪白雪白的,暗暗幸災樂禍。

  喝了一碗熱茶,魏曕的臉才恢復幾分血色,瞥她一眼,陪衡哥兒在榻上玩了起來。

  殷蕙閒聊般提到了周叔的信。

  無論殷閬的護衛還是一個管事的岳父犯了牙疾,魏曕都沒放在心上,徑自說起自己的安排:「下午你我繼續抄書,十五傍晚我陪你去家裡還書,然後在城裡逛半個時辰。」

  他答應了上元夜會陪她出去賞燈,就一定會做到。

  只是,這種嬌慣妻子的事素來都是二哥的做派,魏曕不屑,如今有了還書的名頭,且是父王督促盡快還的,他就不怕傳出去被兄弟們嘲笑了。

  殷蕙才不想跟他去賞燈,上元夜就夠冷了,再多個冷冰冰的人,有什麼意思,那日提賞燈的要求只是給他一個台階下罷了。

  她剛要拒絕,忽然又遲疑起來,難得讓魏曕低次頭,這回若輕飄飄放過,下次再有類似的事,魏曕可能也會期待她只是隨口說說。

  權衡之下,殷蕙開心地朝他笑了笑:「真好,我還以為您忘了賞燈的事呢。」

  魏曕微怔。

  成親這麼久,他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明媚燦爛。

  就那麼喜歡出府賞燈,還是高興他肯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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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夜。

  三爺:走吧,出去賞燈。

  蕙蕙裹緊斗篷,就很後悔、後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1:07 PM

第三十五章

  正月十五的傍晚,燕王府又舉辦了家宴。

  燕王與徐王妃並肩坐在主席上,一會兒喝酒一會兒吃肉,紅光滿面的,顯然心情很好。

  殷蕙遠遠地看著公爹,想起上輩子的燕王在熬過兩個多月的牙疼再加上半個月的修養後,整個人瘦得快要脫了形,好在,習武之人底子好,等傷口不再影響進食,燕王很快也就恢復了過來。

  散席後,殷蕙、魏曕還是跟著其他幾房兄弟先回東六所,好像他們並不會外出一樣。

  外面有燈會,燕王府裡處處也掛上了花燈,一路看過來也很漂亮。

  魏杉問紀纖纖:「等會兒二嫂你們還出去逛燈會嗎?」

  殷蕙不由地豎起耳朵,若紀纖纖魏昳也去,大家會不會碰上?

  紀纖纖捧著手爐,開口先噴了一團白霧出來,很是嫌棄地道:「不去,太冷了。」

  魏杉:「前幾年你不都去了嗎?」

  紀纖纖嘴上道:「正因為去的次數多了,沒什麼新鮮的,所以不想再去。」

  她心裡則想,前幾年她也算是新婦,看魏昳新鮮,看平城也新鮮,拉著魏昳出去玩,既能向徐清婉顯擺魏昳對她的寵愛,又能盡了自己的游興。如今,她孩子都生了兩個了,雖然還是在意魏昳,卻沒了寒冬晚上拉他出去玩的興致,只想早早地鑽進被窩,睡個舒服覺。

  走在前頭的魏昳也在留意妻子與妹妹的對話,聽到紀纖纖的回答,他很是鬆了一口氣。

  逛什麼逛,前幾日被父王拉去騎馬吹風,他都流了兩天鼻涕,今晚再去折騰,他非病不可。

  魏曕目視前方,心中另有想法,殷氏肯定一直都在羨慕二哥願意陪二嫂出門,所以抓到機會便提了這種要求。

  他偏頭往後看去。

  殷蕙往前走,他一回頭,她當然注意到了,目光相觸,殷蕙便笑了笑。

  魏曕馬上轉了回去。

  澄心堂裡,金盞銀盞已經將夫人出門要帶的東西準備好了,兩個精致小巧的手爐、兩個暖烘烘的湯婆子,當然,還有放在錦盒裡的五本珍貴的書冊。

  衡哥兒還醒著,穩穩地坐在床上,看丫鬟們圍著娘親轉來轉去。

  魏曕就在前面等著,殷蕙不好耽擱,穿好斗篷後,殷蕙走過來親了小家伙一口:「衡哥兒還小,等你長大了,娘再帶你出去玩。」

  小小的衡哥兒很好哄,乳母拿個布老虎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殷蕙趁機離開。

  今夜無風,但空氣冷冽,與魏曕匯合後,殷蕙遞了一個手爐過去。

  魏曕沒接:「我不冷。」

  席上喝了點酒,如今披著斗篷都嫌熱。

  殷蕙便把多餘的手爐交給金盞拿著。

  主僕幾人默默地走到了東華門外。

  東華門離東六所最近,但只有魏曕在時殷蕙才能走這個門,沒有魏曕等兄弟陪著,她們這些內室夫人要出府,只能走北面的後宰門。

  守門侍衛見到魏曕,立刻開門放行。

  外面馬車已經備好,金盞、銀盞先將湯婆子、熱茶等物放進車中,收拾好了,兩個丫鬟跳下來,今晚她們無須同行。

  夫妻倆上了車,長風騎馬跟在外面,這就出發了。

  車裡,殷蕙懷裡抱著一個湯婆子,手裡再捧個手爐,身上夠暖了,只是腳上還差點。

  既然是出門賞燈,就不能戴那副沉甸甸影響走路的鞋套,好在剛吃過飯又走了兩趟,並不是太冷。

  魏曕坐在旁邊,見她這副怕冷的姿態,問:「既然如此怕冷,為何還要去賞燈?」

  就因為想與二嫂攀比,便做這些自討苦吃的事?

  殷蕙自然不能說實話,聽出魏曕語氣裡的嘲弄之意,她眸光一轉,垂首道:「想您陪陪我。」

  那聲音輕輕柔柔的,情意滿滿,魏曕抿唇,看向窗外。

  罷了,只這一次。

  一路無話,馬車先去了殷家。

  魏曕讓殷蕙將書匣交給長風,由長風進去送到殷墉手裡,他想早點回府,不想浪費時間客套。

  「出發吧。」

  長風剛接過匣子,魏曕便吩咐車夫道,長風毫無意外之色,顯然魏曕事先交代過他,讓他送完書再去追車。

  殷蕙只能眼巴巴地看了眼娘家大門,不過,前陣子才在家裡住了一晚,後面也能經常見面,倒也不必太惋惜。

  她只是心疼祖父,等會兒祖父肯定會快步趕出來,卻連個馬車的影子都看不到。

  為這份心疼,殷蕙連假裝興致勃勃都懶得演了,垂著眼,對著腳上的靴子發呆。

  魏曕的視線也投了過來。

  她穿的是一雙杏黃底的緞面靴,最近她好像花了很多心思在打扮上,光這雙緞靴都繡得精美無比,深綠色的荷葉托起一朵大紅嬌豔的荷花,周圍再點綴一些小荷花。只是夜寒天冷,游人百姓也都是奔著賞燈而去,誰又會注意到她穿了這麼一雙好靴?

  念頭剛起,魏曕忽然反應過來,她是為了穿給他看的。

  再看她失落的臉,彷佛池塘裡剛冒出頭準備美美地開一場卻馬上挨了一頓冷雨澆打的花,魏曕右手在膝蓋上摩挲兩下,提點她道:「我交待過長風,讓他告知殷老,因你我還要去賞燈,所以不再進府逗留。」

  殷老真疼她,只會高興她能出來賞燈,豈會因錯失一面而遺憾?

  殷蕙確實沒想到這層,被他一說,殷蕙不自覺地就笑了,朝他看來。

  魏曕卻看向了一側,車中昏黃的燈光也照不暖那張冰冷的臉。

  可殷蕙高興啊,他一句交待,就證明他還是敬重祖父的,並非傲慢無禮毫不在意。

  「原來您想的這麼周到,是我錯怪您了。」殷蕙挪到他身邊,手抱住他的胳膊,頭也靠上了他肩膀。

  魏曕淡淡的:「錯怪我什麼?」

  殷蕙抱他抱得更緊,小聲道:「您平時對我冷冰冰的,剛剛我就錯怪您一點都不在乎我與祖父的心情。」

  魏曕皺眉,他何時對她冷冰冰的了?

  話到嘴邊,又不想問了,女人總是喜歡胡思亂想,就像那日,他只是沒有從書房出來見她,她竟較真什麼想身子與想她的區別。

  「坐好了,被人看見成何體統。」魏曕低斥道。

  殷蕙哦了聲,乖乖坐回了原位。

  魏曕繼續閉目養神。

  殷蕙心情好轉,側耳傾聽街上的喧嘩。

  主街到了,馬車停在一個巷子口,魏曕扶殷蕙下車。

  此地幽暗,前面就是一整街燈火,百姓穿梭不息,歡聲笑語沖淡了夜晚的寒氣。

  反正都出來了,不如好好玩一場,不然才真是白白挨凍。

  將手爐放回車上,殷蕙拉著魏曕的袖子,笑道:「走吧,平城的燈會還是很好玩的。」

  什麼京城不京城,她是土生土長的平城人,平城在她眼裡就是最好。

  魏曕扒拉開她的手,還四處掃了眼。

  殷蕙見了,重新走到馬車前,探頭進去翻找一番,然後拿了兩個竹製面具出來,小一點的塗成了兔子,大的那個塗成了老虎。

  魏曕不解地看著她。

  殷蕙解釋道:「我猜您可能不喜歡拋頭露面,就把我小時候用過的這兩個面具帶了出來,以防萬一。」

  說著,她將兔頭面具帶上,只露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這樣,沒人能認出咱們是誰。」

  魏曕對此表示懷疑,他就能憑她的眼睛認出她。

  不過,如果只是擦肩而過,沒有特別留意,的確難認。

  意動之後,他看向她手裡的虎頭面具:「這也是你用過的?」

  殷蕙道:「這是我祖父的,那幾年大家都喜歡戴這玩意,我嫌門神財神鐘馗又醜又凶,央祖父做了這種。對了,您放心,祖父就戴過一次,而且我也讓丫鬟仔細擦洗乾淨了,您大可放心戴。」

  魏曕終於接過虎頭面具,戴上之前,又問:「為何殷老的是虎頭?」

  殷蕙笑道:「祖父說我們都是兔子容易被人欺負,他扮老虎保護我。」

  這一刻,她彷佛又變回了殷家那個無憂無慮的二小姐,被祖父捧在手心裡疼的女娃娃。

  魏曕能想像出那畫面,默默戴上面具。

  殷蕙看看他,走過來,一手扶著他的胳膊,一邊踮腳,替他擺正面具,剛剛有些歪。

  擺好了,她再去看他,就見一張威風凜凜的虎頭面具後,藏了一雙清清冷冷的眼。

  嗯,祖父扮老虎也是慈愛的老虎,魏曕卻更嚇人了。

  「走吧。」她率先朝那條燈光璀璨的長街走去。

  魏曕剛要跟上,瞥眼已經追上來的長風,他吩咐道:「你留下。」

  戴上面具就是為了隱藏身份,若長風守在他身邊,見過長風的人自然也能猜到他是誰。

  「您小心點。」長風擔憂道,自家三爺從未單獨來過這等熱鬧地段,萬一有刺客……

  魏曕已經回到殷蕙身邊,隨著她跨進了人海。

  燕王府是魏曕的地盤,在這平城街頭,殷蕙顯然如魚得水,游刃有餘,有行人無意撞過來,她輕輕鬆鬆避開。倒是魏曕,彷佛將這些百姓當成了敵人,避得雷厲風行,他自己避也就罷了,還要抓住殷蕙一起躲,如避蛇蠍的姿態,漸漸招來百姓們異樣的眼神。

  殷蕙勸不了他,乾脆跟著他專挑路邊走,免得再被百姓當瘋子。

  前面有個賣糖葫蘆的攤子。

  「我想去買,您要吃嗎?」殷蕙問他。

  守在攤前的全是孩子以及陪同的父母長輩,魏曕不假思索地拒絕。

  殷蕙從袖子裡拿出荷包,笑道:「那您在這裡等著,我自己去。」

  魏曕默認,看著她大大方方地排到了兩個孩子後面,輪到她時,她竟然還仔仔細細地挑了一串。

  「頂部的這個最大,您真不吃?」重新站到一起,殷蕙將糖葫蘆舉到他面前。

  紅通通的山楂果上裹了一層薄薄的糖冰,那漂亮鮮豔的紅,像她喝過水的唇。

  魏曕偏頭避開。

  殷蕙就自己吃了,一手微微抬起面具邊緣,再把糖葫蘆塞進去,輕咬一口,發出脆脆的咔嚓聲。

  等糖葫蘆伸出來,頂端那顆山楂果就只剩一半了。

  「繼續往前走吧。」殷蕙指揮道。

  魏曕走到她外側,既要防著隨時可能擠過來的行人,又要防著她粗心大意將糖葫蘆揮到他身上,沾了糖。

  殷蕙吃了三顆山楂就吃夠了,正好旁邊有個七八歲的布衣女孩,殷蕙笑著問她要不要,她的嘴唇並沒有碰到其他山楂果,很乾淨的。

  小女孩開心地眼睛都亮了。

  手裡沒了糖葫蘆,殷蕙走得更快,東瞧瞧西看看,突然腳步一停,指著對面的一個燈鋪道:「您看!」

  魏曕看過去,除了人就是燈。

  殷蕙卻很驚喜:「逛了那麼多年的燈會,第一次看到鴿子燈,我去買兩個。」

  那鴿子燈胖乎乎的,憨態可掬,衡哥兒肯定也喜歡,到時候一起掛在屋簷下。

  話音未落,殷蕙已經穿過人群跑了過去。

  很快,她提了兩隻花燈走過來。

  魏曕看著那兩隻輕輕搖晃的鴿子燈。

  兩隻,成雙成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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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蕙:是母子燈,我與衡哥兒一人一隻!

  三爺:你不用解釋,我明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1:16 PM

第三十六章

  糊燈籠的紙很薄,擔心被人撞壞,殷蕙就想回去了。

  魏曕設想的是陪她賞半個時辰的燈會,然而從下車到現在,也就才過去一刻鐘左右。

  她若真不想玩,提前回去也好,可魏曕看得出來,她游興很高。

  「再逛逛吧。」魏曕接過她手裡的兩盞燈,看著前面道。

  殷蕙就以為他自己想逛,只好陪著了,反正他避人避得那麼快狠準,肯定能護好兩盞燈。

  天上明月潤如白玉盤,街上花燈盞盞,透過彩紙照出五顏六色的光暈。

  殷蕙近乎貪婪地欣賞著周圍的一切。

  這場燈會並沒有她猜測地那麼枯燥,別的不說,她太久沒有隨心所欲地在街頭穿梭了,光是這種自在,便讓她流連忘返,恨不得一輩子都不用再跨進燕王府。

  如果,回來的時機再提前兩年,殷蕙可能會把嫁給魏曕的機會讓給殷蓉,連準王妃的尊榮都不如這逍遙。

  唯一的不捨,真的只有衡哥兒。

  魏曕發現她的腳步變慢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便道:「回去吧。」

  殷蕙點點頭。

  兩人轉身,原路返回,穿過重重的人影,走出街市時,黑暗湧來,將喧囂隔在了背後。

  兩盞鴿子燈默默地撐開夜色,照出一片路來。

  殷蕙想起兒子,徹底將那些不合實際的念頭拋諸腦後,對魏曕道:「不知衡哥兒睡了沒,沒睡的話,咱們將這兩盞燈掛在廊簷下,抱他出來看,他肯定喜歡。」

  魏曕看著她:「你買燈時,想的便是衡哥兒?」

  殷蕙:「是啊,他最喜歡這些會發光的東西了。」

  魏曕不再說話。

  長風守在停車的巷子口,瞧見主子們,他示意車夫將馬車拉出來,去迎二人。

  殷蕙先上車,再轉身接魏曕手裡的燈,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一片冰冷。

  殷蕙猛地反應過來,她在街上逛時還可以把手縮到袖子裡面,魏曕提著燈,手卻一直露在外頭。

  等魏曕上來,摘了面具坐好,殷蕙忙遞給他一個湯婆子,還很暖和。

  魏曕沒要。

  大男人好面子,不稀罕用這些物件,殷蕙暗暗腹誹,然後挨著他坐下,將他的雙手拉到自己懷裡,讓他捧著小手爐,她再在外面包住他的手。

  不管怎麼說,燈是她買的,他也是為她提的。

  魏曕看她一眼,突然將人抱到腿上,雙手穿過斗篷環上她的腰,她裡面穿著一件狐毛夾襖,抱緊點,手很快也就暖和了。

  殷蕙懂了,他是在把她當大暖爐用。

  行吧,這樣抱著,大家都暖和。

  回到澄心堂,衡哥兒已經跟著乳母睡下了,殷蕙讓丫鬟將兩盞燈掛在耳房外面,明早兒子醒了就能看到。

  魏曕本在主屋外面看著,察覺衡哥兒不會出來後,先進去了。

  漱口淨面洗腳,丫鬟們一退下,魏曕便進了她的被窩。

  .

  次日一早,燕王父子幾個就又開始當差了。

  殷蕙逗逗兒子,繼續去書房抄書。

  原書都送回娘家了,之前魏曕抄寫的要送給燕王,囑咐她再抄一份留給他看,總不能讓燕王跟兒子借書。

  剛抄了兩頁,金盞來報,說紀纖纖來了,還帶著四郎、莊姐兒。

  殷蕙只好去暖閣裡待客。

  紀纖纖見到她就笑:「二爺叫我多帶四郎出來走動,我想著四郎五郎年齡更近,就來叨擾弟妹了。」

  別看紀纖纖平時喜歡挑事,但她見到誰都笑盈盈的,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殷蕙也只能與她維持表面的客氣。

  殷蕙再看向榻上的兩個孩子。

  莊姐兒才幾個月大,只能躺在那裡東張西望。四郎身子硬朗了些,淘勁兒初顯,在榻上走來走去的,不知是不是病久了,四郎的面色總是泛著一種黃,再加上他長得更像二房那個空有一把好嗓子卻無美貌的柳姨娘,瞧著就不如王府裡其他幾個小郎討人喜歡。

  殷蕙吩咐金盞:「叫乳母把五郎抱過來。」

  金盞出去傳話。

  殷蕙請紀纖纖坐到榻上說話,丫鬟們已經備好了茶水糕點。

  紀纖纖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打量殷蕙,揶揄道:「昨晚三爺陪你出去賞燈了?」

  殷蕙坦然道:「回了一趟娘家,順便逛逛燈會,只是天太冷,沒逛多久。」

  紀纖纖:「那也夠稀奇的,我聽二妹說,三爺最不好熱鬧,他們兄妹幾個一起長大,每次有什麼燈會廟會,三爺都不參與,還是弟妹面子大,能叫得動三爺。」

  殷蕙笑:「大概昨晚三爺自己也比較有興致吧,不然我也勸不動他。」

  那十年裡,每次妯娌們聚會時提到自家的爺,殷蕙都會暗暗享受紀纖纖等人羨慕她這邊沒有小妾的隱晦目光,並在紀纖纖揣測魏曕是不是很喜歡她時,虛榮地默認。

  如今,她壓根不在乎妯娌們怎麼想,也無意營造一種她與魏曕很恩愛的假象,免得將來溫如月進門,她自打嘴巴。

  紀纖纖看著這位弟妹的笑臉,越來越看不透了。

  損她她不怒,誇她她不喜,一副與世無爭的淡然姿態,難道開始信佛了?

  這時,乳母抱著衡哥兒過來了,還拿了幾樣玩具。

  屋裡暖和,穿得不多,衡哥兒行動方便,一會兒蹭蹭蹭地爬,一會兒站起來走幾步。他對莊姐兒沒興趣,卻很喜歡四郎,明明四郎不想跟他玩,他非要抓著玩具不停地送到四郎手裡去,四郎遠遠地丟開,衡哥兒還以為哥哥在陪他玩,笑得更高興。

  被他糾纏久了,四郎無奈般接受了弟弟的殷勤,兩個小家伙面對面坐在一起,成了伙伴。

  殷蕙樂見其成。

  無論四郎、莊姐兒長大後是什麼脾氣,這會兒孩子們都小,就是要多聚聚才有意思。

  「對了弟妹,先前我聽說你買了兩個嬌俏丫鬟,好像要給三爺開臉,開了嗎?」

  紀纖纖壓低的聲音將殷蕙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她看眼紀纖纖,做出無奈狀:「我提了好幾次,三爺不要。」

  紀纖纖瞪大了眼睛,送到枕頭邊的新鮮美人都不要,魏曕莫非不行?

  衡哥兒突然發出一串笑聲,紀纖纖看過去,方才的疑惑立即有了答案,兒子都生出來了,魏曕的身體沒問題。

  「三爺跟你說過他為何不喜歡歌姬通房嗎?」紀纖纖好奇地問,為了拉近與殷蕙的關係,讓殷蕙與她交心,紀纖纖還諷了一番自家男人,「換成我們家二爺,我剛把通房丫鬟買進來,他當晚就敢過去,好像那是什麼靈丹妙藥,晚吃一會兒少吃兩顆他就得癱床上。」

  殷蕙被她的話逗笑,認真地想了想,道:「三爺倒是沒跟我明說過,我自己猜著,三爺就是一個冷情的人,我是他的妻子,他便跟我過日子,其他無關女人都是閒雜人等,他不想浪費時間去接觸親近。」

  魏曕的冷,想來也是一種孤僻,除了必須應酬的人,他都不想理會。

  以前殷蕙還不太確定,昨晚親眼見過他閃避路人的敏捷,殷蕙忽然有了這種感悟。

  紀纖纖是真羨慕:「二爺也像三爺這般冷該多好,對外冷,對我暖就夠了。」

  殷蕙敷衍道:「各有各的好吧。」

  她可不敢對紀纖纖抱怨魏曕什麼,萬一被紀纖纖夫妻倆利用,回頭告訴魏曕,等著她的便是魏曕的雪上加霜。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他冷歸冷,她說什麼他也開始放在心上了。

  .

  正月就這麼過去了,才二月初二,燕王請府裡郎中看牙的消息就在王府各院傳開了。

  若是大病,譬如燕王摔了腿只能在床上躺著,殷蕙等妯娌也該去床前探望,換成牙疼這種好像不是多嚴重的病,兒媳婦反而不好巴巴地湊上去,魏曕五兄弟去探望就好。

  「父王,您的牙,郎中怎麼說?」

  五兄弟站成一排,世子爺魏陽開口關心道。

  燕王鎖著眉,牙疼倒還能忍,就是心情不太好:「開了藥方,吃吃看吧。」

  魏陽:「可能是上火,這幾日您吃得清淡些,火消了就好了。」

  魏昳:「對對,父王多喝些菊花茶。」

  燕王心煩,懶得聽兒子們聒噪,都給打發下去了。

  等魏曕回了澄心堂,殷蕙也要表示一番關心:「父王如何了?」

  魏曕道:「看著還好。」

  牙都長在父王的嘴裡面,他就是想瞧瞧到底哪顆牙出了什麼問題,也不敢開口。

  殷蕙很清楚,從今天開始,燕王的脾氣會一日爆過一日,怕魏曕撞上去白白挨罵,回頭再把怒氣帶回澄心堂,殷蕙輕嘆道:「我小時候聽家裡的老嬤嬤們說,牙疼不是病,發作起來要人命,而且是持續的疼,吃不好睡不好,父王最近肯定心浮氣躁,您去見父王時注意些吧。」

  魏曕想起父王緊皺的眉頭,自己的也皺了起來。

  .

  王府郎中開的藥方不管用,燕王一口氣叫人把平城有名氣的郎中都請到了燕王府。

  魏曕五兄弟守在父王身邊,看著郎中依次替父王看診,女眷裡面,只有徐王妃在場。

  有郎中建議喝藥,有郎中建議拔牙。

  拔牙過於冒險,燕王還是決定再吃一段時間的藥。

  結果證明,吃藥無用,有時候舒服點了,晚上就又開始疼,反反復復。光疼也就罷了,連菜肉也不能嚼,只能喝稀的。

  此時已經是二月中旬。

  燕王都瘦了好幾圈了,他怕再治不好這牙,他得氣死、餓死!

  「拔牙吧,趕緊拔!」

  燕王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道。

  他挑了他最信任的一位郎中。

  郎中讓燕王躺在一把特殊訂製的椅子上,還讓燕王點了幾個魁梧有力的侍衛,分別按住燕王的頭、肩膀、四肢,還有兩個要協助固定燕王嘴巴張開的幅度。

  魏曕五兄弟都因為看起來不夠魁梧,不夠資格去按燕王,只能在旁邊瞧著。

  準備工作完成,郎中為燕王蒙住了眼睛,然後,他拿出了拔牙要用的幾件器具。

  魏陽臉色發白。

  魏昳雙腿發抖。

  魏曕垂下眼簾。

  四爺魏昡、五爺魏暻忽然內急,想溜。

  器具還要處理,又過了一刻鐘,郎中拿著東西走到燕王身邊,站穩下盤,冷靜地道:「王爺,我要開始了,您忍住。」

  燕王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聲。

  郎中開始拔牙。

  魏昳、魏昡、魏暻都背了過去,受不了!

  世子爺魏陽也想轉,瞥見魏曕紋絲不動,他只好咬牙,繼續看。怕什麼,父王都沒怕!

  隨著郎中的動作,燕王全身繃緊、冒汗。

  郎中起初還成竹在胸,等他敲敲打打扯扯拽拽許久都拔不下來那顆牙時,郎中也開始冒汗了。

  突然,燕王大吼一聲,掙開了所有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3:36 PM

第三十七章

  燕王心志堅定,雖然第一個郎中費了好久功夫沒能拔出病牙害他白疼了一遭,但他深知病根不除只會越來越疼的道理,發了一通脾氣後,挑了第二個郎中上。

  這時候能夠留在燕王府待命的,全是平城數一數二的郎中,醫術只在伯仲之間。

  然而第二個郎中也沒能拔掉燕王的牙,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王爺,通常此類難拔的牙,牙根都是彎的,強行拔出更加危險,您還是繼續喝湯藥,再忍忍吧!」

  反正他是真的不敢拔了,就沒見過這麼頑固的牙齒。牙病又不是拔掉牙馬上就好了,弄不好後面會引發更嚴重的病,燕王真出事,他們全家的腦袋都保不住。他寧可被王爺怒罵庸醫,也不敢再試了。

  燕王滿身虛汗地躺在床上,疼歸疼,氣歸氣,理智還在。

  他也覺得,拔牙這條路行不通。

  「都退下吧。」燕王閉上眼睛,這會兒誰都不想見。

  眾人依次離開。

  到了殿外,魏陽背著眾人,做了一個拭淚的動作,魏昳見了,也抽了兩聲:「若我能代父王受這番苦該多好,看父王疼成那樣,我,我……」

  魏昡、魏暻也都紅了眼圈。

  徐王妃掃了五兄弟一眼,發現只有魏曕還是平時那副清冷的表情,不過,人倒是跟著王爺一起瘦了。

  「好了,你們該當差的當差,該讀書的讀書,先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每日早晚過來請個安,便是盡孝了。王爺雖然病了,但燕地不能出亂子,關鍵時刻,你們要替王爺分憂。」

  五兄弟齊聲道是。

  .

  今日燕王要拔牙,王府裡所有人都盼著結果。

  即便殷蕙已經知道燕王這次拔牙會失敗,仍然忍不住抱有一絲希望,她都能重生一次,或許哪個郎中突然有如神助,真就替袁道清立了這份功勞呢?

  可惜,待魏曕回來,看到他沉重的神色,殷蕙便明白,這事還得袁道清來。

  她囑咐周叔務必在二月中旬將袁道清帶到平城,算算日子,袁道清應該已經到了。

  河間府離平城不是很遠,如果殷蕙有心讓袁道清早到,交待周叔一聲就是。可她不能,她必須等待最合適的時間,否則燕王剛疼她就舉薦袁道清,未免過於巧合。等平城的郎中都輪番上場卻無可奈之時,她再舉薦,既容易得到燕王的信任給袁道清施展醫術的機會,又不會惹人懷疑。

  她考慮的周全,只是要讓燕王多吃幾天苦了,可這幾天,與前世的那兩個月相比,又算什麼。

  殷蕙這般勸慰自己不必內疚。

  然而內疚還是冒了出來,夜裡甚至做了噩夢,夢見公爹發現了她刻意推延袁道清進平城的時間,責怪她讓他白白受了多日苦,便降下責罰,也要拔掉她的牙。

  夢裡的她被人按在椅子上,眼看郎中拿著大鉗子一步步靠近,殷蕙猛地醒來,卻見旁邊有團黑影,嚇得她往裡面一縮。

  「做噩夢了?」魏曕問。

  他已經醒了一會兒了,被她的夢囈吵醒的,她好像非常恐懼,可魏曕聽說這種情況不能隨便叫醒人,便沒有動手。

  原來是他。

  熟悉的聲音讓殷蕙慢慢冷靜下來,她摸摸臉,是濕的。

  魏曕突然下了床。

  很快,外面亮了一盞燈,昏暗的燈光彌漫過來。

  殷蕙坐起來,正拿帕子擦汗的時候,魏曕回來了,遞過來一條擰得半乾的巾子,還是熱的。

  「謝謝您。」殷蕙接過巾子,一手撩起背後的長髮,將脖子臉全部擦了一遍。

  魏曕坐在旁邊,等她擦得差不多了,問:「夢見什麼了?」

  從她含糊不清的夢囈裡,他分辨出「父王」、「饒」、「不」幾個字眼。

  殷蕙苦笑道:「我夢見我也牙疼了,父王請了郎中為我拔牙,我不敢,父王就讓人按著我。」

  魏曕就想到了父王拔牙時的那畫面,別說她一個女子,他在旁邊看著都頭皮發麻。

  她一定非常關心父王,才會做這種夢。

  「郎中重新替父王配了藥方,興許管用,你不用擔心。」

  「嗯,您也是,您最近都瘦了。」

  「睡吧,不早了。」

  .

  二月十九,周叔終於遞了信進來。

  信上說,他的岳父牙疼一直不見好,平城的郎中們開的藥方都不管用,他心疼岳父一把年紀還要遭這份罪,便四處打聽,後來從一個過路商人口中聽說河間府靜海縣有位叫袁道清的名醫,尤其擅長治牙,周叔就立即派人去請袁道清。四日前,袁道清終於到了,當日就給老爺子拔了牙,只是後面還要小心養護幾日,他不敢放人。

  周叔還說,他也聽聞了王爺牙疼難癒一事,他覺得袁道清是個人物,但又不敢隨便舉薦,請夫人斟酌。

  這信的內容,也是殷蕙提前交待周叔如此寫的,防的是信被旁人提前看了,如果周叔寫實話,譬如只是一句「袁道清已到」,旁人定會懷疑殷蕙早就知曉了袁道清這號人物。

  傍晚魏曕回來,先去探望父王,結果燕王誰都不想見,他走到勤政殿後殿門口就被海公公用手勢打發走了。

  牽掛父王的身體,魏曕也沒了吃晚飯的胃口,一個人待在書房,連兒子都沒去看。

  殷蕙等不到他來後院,只好來前院找他。

  「爺,夫人來了。」安順兒守在書房門前,請殷蕙稍等,他揚聲通傳道。

  魏曕抬頭:「何事?」

  他很煩,如果殷氏是來送飯的,那真是多此一舉。

  殷蕙直接回道:「關乎父王,有事與您商量。」

  魏曕馬上道:「進來吧。」

  安順兒推開門,殷蕙單獨走了進去。

  知道他心急,殷蕙沒有繞彎子,走到他身邊,遞去周叔的信。

  魏曕看完信,忽然想起來,正月裡她的確提過周管事岳父牙疼的事。

  只是這袁道清,真的能治好父王的病嗎,如果只是浪得虛名,來了王府卻無功而返,父王還要怪他。

  舉薦錯了,會被父王遷怒,舉薦成了,父王就不用再受罪。

  短短幾個瞬間,魏曕便有了決定,問殷蕙:「周管事住在何處?我過去看看,若袁道清真有本事,今晚我便帶他進府。」

  這一刻,他的臉依舊冷,殷蕙卻看到了他對燕王的關心。

  她遞過去一張紙條,上面分別寫了周叔、周叔岳父高家的地址:「袁道清應該在高家,您先去那邊看看吧。」

  魏曕頷首,收起紙條便大步離開了,速度之快,帶起一陣風。

  .

  高家眾人已經睡下,只有河間府靜海縣那位名醫袁道清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他很生氣。

  那位周管事派去的人,將高老頭的牙疼之症形容得萬裡挑一,說什麼平城郎中都治不好,袁道清就有種棋逢對手的驚喜感,並不計較診金的多少,興致勃勃地跟著人家大老遠跑到了平城。

  結果呢,高老頭的牙就是普普通通一顆蛀牙,拔掉就沒事了!

  稀奇的病人並不稀奇,袁道清大失所望,收拾包袱準備離開,周管事竟然不許他走,說什麼非要等高老頭徹底養好了沒有後發之症了才肯放他離開!

  袁道清空有一身好醫術,卻並不擅長與人打架爭吵,周管事又塞了兩個大元寶給他,袁道清只好忍氣吞聲了。

  就在袁道清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離開故土去外地治病的時候,高家門外突然有人叫門。

  八成是高、周兩家的客人吧。

  袁道清翻個身,才閉上眼睛沒多久,周叔又來他這裡拍門了。

  袁道清穿著中衣去開門。

  黑漆漆的,周叔抓著他的胳膊將人拉到屋子裡面,低聲道:「袁神醫,您可知道我為何不放您走?」

  袁道清怒道:「你不是怕你岳父再發病?」

  周叔:「怎麼可能,親眼目睹了您拔牙的神技,我哪能信不過您的醫術,留您其實是為了一件大事。您剛來平城,還不知道,燕王這個月也犯了牙疾,請遍了平城的名醫都治不好……」

  「你等等!」袁道清聽到這些熟悉的字眼,皺眉道:「是你們平城的名醫真不行,還是你又來蒙我?」

  周叔急道:「我們平城的名醫是真名醫,只是我岳父怕疼,不敢讓那些名醫動手,聽我說還有您這位神醫,才指定要您治,我只好巴巴地派人去請您。見了您的神技,我就想舉薦您去給燕王看牙了,可又擔心您的名聲還沒有傳到平城,王爺不肯用您,翻來覆去了幾晚,今日我終於給燕王府三夫人寫了信,提了您這號人物,這不,剛剛來拍門的就是王爺膝下第三子,魏三爺!」

  袁道清精神一振,他有機會給燕王看病了?

  周叔道:「事情經過您已經了解了,王爺也的確是遇到了疑難雜症,現在我就想問您一句,您有沒有把握治好王爺,有把握您好好在三爺面前表現,沒把握您就直接拒絕三爺,免得給我給我們三夫人添麻煩。」

  袁道清想了想,道:「走吧,先去見三爺,我得問清王爺的病症,才好做判斷。」

  周叔叫他穿好衣裳,引著人去了高家的堂屋。

  袁道清一進門,就見北面站著一個渾身肅殺之氣的年輕男子,明明俊美無比,卻又威嚴懾人,彷佛天龍下凡。

  至此,袁道清才真正相信周叔能與燕王府搭上關係了。

  「小民見過三爺。」袁道清微笑著道。

  魏曕也在審視他,見此人四旬年紀,雖然一身布衣,卻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氣度,見到他亦不卑不亢。

  打量過後,魏曕問:「高老的牙疾如何?」

  袁道清橫眼周叔,道:「蛀牙而已,請我乃大材小用。」

  周叔額頭冒汗,只得重復一遍方才對袁道清的解釋:「他老人家怕疼,聽說袁神醫拔牙不疼。」

  魏曕再看袁道清。

  袁道清笑著摸摸鬍鬚:「疼還是會疼的,不過旁人拔牙有十分疼,我這裡只有三分。」

  魏曕:「為何?」

  袁道清:「因我有一副祖傳的麻藥配方,用過的人都說靈驗。」

  魏曕:「你手下可死過人?」

  袁道清終於收起笑容,思忖片刻,道:「非蛀牙而拔牙者,我治過十一人,只活了五人。」

  周叔臉都白了,還有這事?

  魏曕則問:「牙齒沒蛀,為何還要拔牙?」

  袁道清指指自己的腮幫子,道:「牙根,只是也要拔掉上面的牙,才能看見早骨穿臉爛。」

  魏曕沉默片刻,走過來道:「燕王有疾,你可敢治?」

  袁道清笑:「敢。」

  他只怕又來一個孝子騙子,只怕燕王病得太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3:47 PM

第三十八章

  從魏曕離開王府到他帶著袁道清回來,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

  此時王府裡大多數主子都睡了,勤政殿這邊還一片通明,又或者說,自從燕王泛起牙疼,他就沒有早早睡過,都是熬到睏了,再輔以安神的湯藥,才能勉強一口氣睡上一兩個時辰。

  燕王覺得特別憋屈,以前忙的時候雖然也睡得少,但他把事情做了,心裡滿足,如今想睡睡不著,想做事情又疼得靜不下心,真是白遭罪。

  「如果能跟老天爺換,我寧可用十年壽命換這牙疾馬上康復。」

  燕王有氣無力地與海公公道。

  海公公滿臉心疼:「王爺千萬別說這種話,刀傷劍傷您都熬過來了,再忍忍一段時日牙掉了就好,到時候您好吃好喝的,長命百歲。」

  燕王嗤笑,他怕牙還沒掉,自己人先廢了。

  「王爺,三爺求見,說是要給您舉薦一位擅長治牙疾的郎中。」小太監來到內殿門後,揚聲通報道。

  海公公驚喜地看向燕王。

  燕王既盼著有神醫出現救自己出苦海,又怕遇到的全是庸醫白高興一場,所以並沒有多驚喜,繼續躺了會兒,才吸著氣坐起來,朝海公公遞個眼色。

  海公公親自來外面,見三爺帶來的郎中氣度不俗,應該有些本事,喜意更增三分,客客氣氣地請了兩人進去。

  魏曕有兩日沒見到燕王了,此刻見面,發現父王越發瘦了,魏曕心中一痛,跪到燕王面前道:「父王,都怪兒子無能,沒能早日為您尋到神醫。」

  燕王擺擺手,免了這些無用的客套話,打量著袁道清問:「此人是誰?」

  魏曕便把殷氏與周管事的那兩封信托盤而出:「兒子與袁郎中談了一路,認為他有些本事,所以斗膽帶他來見父王,至於用於不用,還請父王決斷。」

  燕王明白了,叫老三起來,他看著袁道清問:「你那麻藥,真能讓十分疼變成三分疼?」

  袁道清道:「千真萬確,王爺若不信,可以找人試藥。」

  燕王:「如何試?」

  袁道清:「可在手臂割道口子,灑下藥粉,疼痛立減。」

  魏曕與海公公幾乎異口同聲:「我來!」

  燕王沒用他們任何一個,點了勤政殿的兩個小太監。

  割一道淺口子算不得什麼大傷,又是在王爺面前表忠心的難得機會,被選中的兩個小太監很是高興,眉都沒皺地讓袁道清劃了一道,袁道清再分別為他們塗上藥粉。

  「如何?」

  「稟王爺,確實不怎麼疼了。」兩個小太監作證道。

  袁道清:「這藥粉藥效只有半個時辰,通常也夠了,如果拔牙耗時過長,繼續補灑就是。其實有麻藥輔佐,拔牙還不算難事,最要緊的是後面的養護,普通百姓人家沒有合適的條件,有的人甚至連張乾淨的床都沒有,因此容易引發其他病症,王爺這裡什麼都不缺,只要防護得當,小民有七成把握助您痊愈。」

  七成,對於一個尊貴的王爺來說,並不算高。

  如果袁道清在二月初燕王剛疼時這麼說,燕王絕不會考慮,可是在經歷了半個月生不如死的痛苦後,且自然康復遙遙無期,燕王便動搖了。

  袁道清先給燕王檢查了一遍嘴裡的情況,皺眉道:「我這裡有副消腫的藥方,您先吃著,可能要四五日才能好,這段期間王爺好好考慮要不要拔牙,要的話,小民便為您診治,不要的話,小民便回靜海了。」

  燕王:「你的方子管用嗎?消腫的湯藥我一直在喝,這腫塊今天消明天起的,反復個沒完。」

  袁道清道:「您先喝著,再趁早做決斷,這樣哪天消了咱們就哪天拔。」

  自始至終,袁道清對燕王的態度都十分隨意,彷佛燕王只是他遇到的一個普通病人。

  燕王深深地看他幾眼,派人去按照袁道清的方子煎藥。

  小太監帶袁道清去休息,燕王看看魏曕,道:「老三也先回去吧,無論結果如何,你這份孝心父王都記下了。」

  魏曕:「這是兒子的分內之事,只求父王早日康復,您好好休息,兒子告退。」

  燕王點點頭。

  魏曕轉身離去。

  燕王閉著眼睛,抗下新的一波疼,吸著氣對海公公道:「老三膽子不小,今日剛見過的郎中就敢帶來給我看。」

  海公公笑道:「三爺是心疼您,袁郎中真有神技,早點帶過來,您就能早點好啊。」

  燕王回想袁道清說過的那些話,陷入了權衡之中。

  澄心堂,殷蕙一直坐在前院等著魏曕。

  見魏曕回來了,她緊張地迎了上去。

  魏曕道:「袁道清已經在府裡安頓下了,父王會考慮用不用他。」

  殷蕙怕的就是魏曕、燕王不信任她的舉薦,連袁道清的面都不敢見,如今知道袁道清已經進了王府,她的心也落回了肚子。

  外面冷,夫妻倆進了屋。

  「您肯定餓了吧,我讓廚房煮碗麵?」看著燈光下男人清瘦的臉龐,殷蕙輕聲勸道,「袁道清是咱們引薦給父王的,待明日消息傳開,王妃等人定會叫你我過去詢問其人是否可靠,您吃飽肚子,才有力氣應對這一切。」

  魏曕奔波了一晚,勞心費神,此時確實有種體力不濟之感,遂道:「也好。」

  殷蕙便走出去,讓金盞去廚房傳話。

  「衡哥兒睡了?」父王的病有了希望,魏曕終於也能分心別處了,問道。

  殷蕙在他旁邊坐下,笑道:「睡了,白日玩得越來越歡,天一黑必睏。」

  魏曕想到兒子那八顆小乳牙,提醒她道:「記得交待乳母,每日早晚給衡哥兒擦擦牙,力道不用太重。」

  殷蕙暗笑,燕王這次牙疼,恐怕王府眾人這段時間都會格外注意牙齒防護。

  麵很快煮好,廚房送了兩碗過來,還炒了配菜。

  魏曕:「你也還沒吃?」

  殷蕙哪裡會放過這種展現賢淑溫柔的機會,垂著睫毛道:「怕您一個人吃沒胃口,就等著陪您一起吃。」

  燈光柔和,湯碗裡升起一團團白霧,模糊了她明豔的面容,卻也更添幾分嬌媚。

  魏曕拿起筷子,道:「下次再有這種事,你不必等我。」

  殷蕙輕輕嗯了聲。

  飯後魏曕隨她去了後院。

  因為牽掛燕王的病,魏曕已經連著多日沒有鑽殷蕙的被窩了,今晚可能是盡了一份孝心,他便放縱了一回。

  事後,殷蕙枕著他的肩膀問:「您不怕嗎?若父王在袁道清手下出事……」

  魏曕按住她的嘴,沉聲道:「疑則勿用,用則勿疑,事已至此,無需多慮。」

  殷蕙:「嗯。」

  魏曕移開手,腦海裡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轉瞬又被他按下。

  .

  次日早上,如殷蕙所料,夫妻倆才到勤政殿,就被徐王妃、魏陽等人圍住了,你一嘴我一嘴地問起袁道清來。

  魏陽:「老三,你派人查過那個袁道清嗎?拔牙過於危險,父王本來都決定喝藥慢慢養了,你又帶個遠地郎中來,萬一……」

  魏昳:「是啊,你就是太年輕了,怎麼也該先派人去靜海打聽清楚,確認了消息,再帶人去見父王。」

  他們兩個是哥哥,可以對魏曕說教,老四魏昡、老五魏暻都默默聽著,縱使心裡有什麼想法,也不敢插嘴兄長們談話。

  魏曕同時回答二人道:「父王自有決斷。」

  他惜字如金,誰問也問不出什麼,李側妃突然看向殷蕙:「老三媳婦,聽說這事是你先跟老三開的口?你怎麼這麼大膽,竟敢拿王爺與你們殷家的一個小管事相提並論,王爺真有個好歹,你擔當得起嗎?」

  這下子,燕王的妻妾、魏陽等兄弟姐妹都朝殷蕙看來,責備的多,只有溫夫人、魏楹也擔心她的處境。

  殷蕙剛要開口,魏曕站到她身邊,對徐王妃道:「無論結果如何,我們夫妻共同承擔。」

  殷蕙震驚地看過去,卻只看到魏曕那張她無比熟悉的冰冷側臉,無論他人如何質疑、責備,他都面不改色。

  這件事,如果魏曕願意,大可以把所有舉薦的責任都推到她身上,甚至袁道清若害了燕王,他還可以趁此機會休了她這個商女出身的妻子。

  可他沒有那麼做,他像護著衡哥兒那般,將他的羽翼也遮到了她身上。

  殷蕙往他身邊站了站,同樣無畏地看向徐王妃等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徐王妃道:「好了,一切等王爺做主吧。」

  兩天之後,燕王宣布了他的決定,要袁道清為他拔牙。

  李側妃還想勸勸,被燕王一個眼神封住了口。

  「袁道清,本王信你,需要什麼你盡管說,本王治牙一事,全府皆聽你吩咐。」

  袁道清欽佩燕王的勇氣與果斷,這就列起條件來,譬如他需要六個身體健壯的侍衛沐浴更衣後進入內殿,需要王府的兩個郎中幫忙打下手,再讓海公公帶著兩個小太監負責端水換水。除此之外,所有無關人等都不能進入內殿,且在拔牙完畢後的十日內,燕王身邊除了他,只能有兩人伺候,防的是閒雜人等帶了病氣進殿。

  徐王妃目光溫柔而堅定地看向燕王:「王爺,那十日,讓我與海公公服侍您吧。」

  李側妃連忙也搶著表起態來。

  魏陽等兄弟姐妹都跪了下去,願意在父王面前盡孝。

  燕王挨個看過去,最後目光落到了魏曕頭上:「之前你們在外面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既然老三兩口子要承擔我的安危,那兩個伺候的人,除了海公公,另一個就定老三吧。」

  魏曕叩首道:「謝父王成全。」

  燕王又對魏陽道:「我養病期間,外面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魏陽熱淚盈眶:「父王安心養病,兒子一定替您看好燕地。」

  燕王又分別交待了徐王妃等人一些話,便去了內殿。

  當天下午,做足了所有準備事宜後,袁道清開始為燕王拔牙。

  殷蕙與徐王妃等人只能在勤政殿前殿等候消息。

  這一幕,殷蕙似曾相識。

  上輩子袁道清替燕王治療,眾人也是在前面等,如今只是提前了快兩個月,只是她與魏曕成了舉薦之人。

  魏曕已經在後殿了,是唯一一個可以旁觀燕王拔牙的燕王血親。

  殷蕙無法想像後殿的場景,今日她戴上了一串佛珠,一邊等,一邊誠心地轉著,求菩薩保佑公爹,保佑他們夫妻。

  一個多時辰後,一個小太監滿臉是淚的跑了過來,舉著一個托盤跪到徐王妃面前:「王妃,成功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托盤,就見一方白帕之上,躺著一顆已經洗乾淨的牙齒,頂端瞧著還好,齒根竟帶了一根長長的倒鉤。

  端莊如徐王妃,聲音都抖了:「王爺如何?」

  小太監:「王爺大笑兩聲,昏過去了,袁神醫道沒有大礙。」

  聲音未落,大殿之上接連響起鬆氣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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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彎鉤智齒:您總算把我生出來了。

  燕王:滾,老子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彎鉤智齒:悄悄告訴您,我還有三個兄弟姐妹。

  燕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4:00 PM

第三十九章

  勤政殿後殿。

  燕王下午拔的牙,昏迷了四個時辰,直到夜深人靜才幽幽醒來。

  內殿裡留著兩盞燈,燕王艱難地轉過頭,看到老三坐在一張椅子上守在床邊,頭靠著椅背,正打盹。

  燕王發不出聲音,用手拍了拍床。

  魏曕立即醒來,見父王也醒了,他一個健步撲到床邊,眼裡布著血絲:「父王,您感覺如何?」

  燕王感覺自己想如廁。

  他指了指下邊。

  魏曕懂了,道:「袁道清讓您今晚都躺著,父王稍等。」

  說完,他快步繞到床尾一側,提了一隻提前預備的雕刻精美的漆金夜壺過來。

  燕王往外面看了眼,曹大海呢,他還沒讓哪個兒子這麼伺候過。

  魏曕掀開被子,一邊服侍他一邊解釋道:「兒子不知父王何時會醒,讓海公公在外面睡了,等到子時我們再交換, 這樣也免得兩個人都睡不好,照料不好您。」

  燕王點點頭。

  水聲響起,他看著面前的老三,這小子長了一張冷冰冰的臉,看不出為他醒來的喜悅,也看不出做這種活兒的嫌棄。

  解了手,燕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臉上,試著摸了摸,好家伙,半張臉腫得像饅頭。

  此時,一起在外面睡覺的海公公與袁道清前後進來了。

  「王爺!」海公公神情激動地跑過來,那份喜悅與關心,瞧著比魏曕熱烈多了。

  燕王沒理他,看向袁道清。

  袁道清推開海公公,讓燕王張嘴,看一眼又叫燕王閉上,打著哈欠道:「麻藥用多了也不好,如果疼勁兒上來,王爺試著忍忍,能睡著最好,實在疼得不行,小民再給您用點藥。」

  魏曕問:「父王現在可以吃什麼嗎?」

  袁道清:「先喝點補湯,再喝藥,用竹管直接送到嗓子,盡量別碰到傷口。」

  「我去吩咐廚房。」海公公先行退下。

  袁道清則繼續去睡覺了。

  燕王見兒子還在旁邊站著,指指椅子,讓他坐下,他默默地看著這個冷臉兒子。

  魏曕覺得父王有話要問他,便試著講了講父王昏迷後發生的事,以及袁道清的一些囑咐。

  等這些說完,魏曕忽然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燕王扯扯嘴角,閉目養神。

  換個兒子,老大或老二,肯定能說一籮筐表孝心的話。

  很快,海公公端著托盤進來了,一碗補湯,一碗藥湯,煮沸了再用冰鎮,溫度剛剛好。

  魏曕小心翼翼地托起燕王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懷裡,海公公負責用竹管餵燕王喝湯。

  海公公伺候了燕王三十來年,堪比燕王肚子裡的蛔蟲,這種事做起來游刃有餘,一雙手穩穩的,一滴湯汁也沒有灑出來,更不會碰到燕王的傷口。

  吃完了,再喝些清水,燕王重新睡著了,之前被牙疼折磨得二十多日都沒睡過整覺,燕王太睏了。

  .

  頤志堂。

  世子爺魏陽還醒著,翻來覆去的,弄得徐清婉也睡不著。

  「父王的病根都除了,又有袁神醫守著,您不用太擔心。」徐清婉試著安撫丈夫。

  魏陽握住她的手,低嘆道:「我是在想,父王本就器重老三,這次老三又立了大功,從今以後,他在父王心裡的分量肯定排在第一,我與其他兄弟都越不過去了。」

  這些話在心裡憋了太久,魏陽再不找個人說說,恐怕腦袋也炸了。

  徐清婉靠到丈夫懷裡,語氣平和而從容:「父王公私分明,或許會因為此事多偏愛三爺一些,但對三爺的器重絕不會超過您去,別的不說,您看父王拔牙之前,不就把王府大事托付給您了?三爺武藝好,您擅長文治,又是嫡長子的身份,賢名在外,乃王儲之位的不二人選,誰也撼動不了。」

  魏陽嘆道:「就怕父王不這麼想。」

  徐清婉:「不會的,三爺這次能夠立功,靠的全是殷家與運氣,換成咱們底下的人舉薦袁道清,您照樣會帶到父王面前,父王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

  魏陽沉默以對。

  是啊,老三是佔了殷家的便宜,殷家是燕地巨富,富到連三弟妹手下的一個管事都有閒錢跑去河間府請一位名醫過來,這才給了老三立功的機會。

  殷家……

  早知殷家能提供這麼大的助力,當初父王想與殷家聯姻時,他就該主動提議納殷家女做妾,他是王府世子,殷家女給他做妾,並不比給老三做妻差。

  更何況,三弟妹又是那般美貌。

  千思萬想,最後化成一聲嘆息,魏陽鬆開妻子的手,轉過去睡了。

  徐清婉被他那聲嘆息弄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丈夫是在羨慕三爺得到了妻族的助益嗎?

  可他的目光未免也太短淺了,一點錢財帶來的好處便利算什麼,燕王的爵位才是最重要的,皇上現在器重幾位藩王,將來太子繼位,未必會這麼想,到時候丈夫憑什麼坐穩王爺之位,還不是要靠他們徐家在京城幫忙打點關係?

  這一氣,徐清婉也睡不著了。

  .

  魏曕一連在勤政殿住了六日,這六日裡,前三日燕王高腫的左臉不見有任何好轉跡象,進食也非常不便,只能喝些湯水,導致燕王又瘦了一圈。好在從第四日開始,燕王臉上的腫漸漸縮小,到第七日早上,也就是二月底這日,燕王的臉只是微微腫,也能吃些軟軟的糕點了。

  「行了,老三回去吧,給你放三天假趕緊把精神養好,我這沒什麼事了。」一覺醒來,燕王照照鏡子,神清氣爽地道。

  魏曕看向袁道清。

  袁道清笑道:「之前小民估測王爺要養十日,沒想到王爺恢復得這麼快,三爺確實可以放心了。」

  魏曕便功成身退,回了澄心堂。

  殷蕙還在陪衡哥兒吃飯。

  即將周歲的衡哥兒都會自己用勺子吃飯了,坐在他的特製餐椅上,一勺一勺舀著紅薯粥,再抓起薄薄的南瓜餅啃兩口,吃得津津有味。

  魏曕突然出現在廳堂門口,把殷蕙嚇了一跳。

  衡哥兒倒是高興地踢起腿來。

  魏曕見了,對著兒子笑了下,盡管那笑容轉瞬即逝,還是被殷蕙捕捉到了。

  「父王沒事了?」她猜測著問。

  魏曕:「嗯,已經能吃些東西了,明日便開始理事。」

  殷蕙卻記得,上輩子燕王整整養了半個月,可能是當時耽誤了太久,病情加重了吧,這次治得還算及時。

  「您吃過了嗎?」見他在桌邊坐下,殷蕙忙問道。

  魏曕搖搖頭。

  金盞立即去廚房端飯。

  等待的時候,魏曕幾乎一直在看衡哥兒,父王養病之前,小家伙還不會自己吃,短短幾日不見,已經用得這麼熟練了。

  殷蕙笑道:「之前我還擔心,父王若一直牙疼,咱們都不好大辦衡哥兒的周歲宴,這下好了,咱們辦得熱鬧點,也算是慶祝父王康復。」

  衡哥兒的生辰是三月初九,這麼長的時間,足夠燕王恢復正常飲食了。

  魏曕最近忙得都快忘了兒子的周歲宴,聞言也不禁慶幸起來,倘若沒有她及時引薦袁道清,父王既要多吃苦頭,也會導致兒子的周歲宴遇冷。

  他終於看向殷蕙:「這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麼賞?」

  殷蕙微怔,隨即謙虛道:「我只是提到了袁道清這個人,剩下的都是您在忙,是您親自去試探了袁道清的深淺,是您不計後果將他帶回了王府,否則光靠我自己,父王哪裡會聽。」

  魏曕心情好,堅持道:「總之我都要賞你,說吧,想要什麼。」

  殷蕙試探道:「我要什麼您都答應?」

  魏曕:「不可太過分。」

  殷蕙笑了,見金盞端了魏曕的早飯進來,便道:「您先吃飯,我好好想想跟您要什麼。」

  飯後,魏曕陪衡哥兒玩了兩刻鐘,後來衡哥兒要去院子裡玩,他便讓乳母陪著去了。

  「備水吧,我要沐浴。」魏曕吩咐丫鬟們道,在父王那邊守了幾日,做什麼都得時刻提防著父王可能會出事,所以沐浴都是簡單擦擦,如今回到自己的地盤,魏曕迫不及待地想好好洗洗。

  殷蕙坐在榻上,透過琉璃窗看院子裡的兒子,等水備好了,魏曕也要過去了,她才客氣了下:「要我服侍您嗎?」

  魏曕見她穩坐如山,猜她也沒想去,便道:「去裡面等著。」

  說完,不等殷蕙反應過來,他已經跨出了次間,徒留窗邊的殷蕙面色漸漸轉紅。

  這可是早上啊,隨時都可能有兄弟姐妹們過來做客,他就不怕被人笑話?

  窗外傳來兒子歡快的笑聲。

  殷蕙看過去,咬咬唇,叫銀盞進來,吩咐道:「天氣不錯,讓乳母帶衡哥兒去園子裡逛逛吧,天天悶在家裡也不好。」

  銀盞點點頭,出去了。

  殷蕙親眼看著乳母牽走兒子,她才進了內室,拿起一本書坐在床上看。

  看了幾頁,魏曕過來了,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

  為燕王的牙疾,他本來就瘦了,緊跟著又在燕王的病床前當了六天的大孝子,這會兒瘦得殷蕙都有些不忍去看,好像他經歷了什麼虐待似的。

  等魏曕在旁邊坐下,提醒她去放下紗帳,殷蕙再瞥他一眼,小聲道:「要不,您今日先好好休息一天?瞧著怪憔悴的。」

  魏曕臉色微變,她是在擔心他體力不濟?

  殊不知,父王的身子一恢復,卸下壓力的他無論食欲還是別的什麼,也都捲土重來,且因壓抑太久,來勢洶洶。

  「不需要。」

  魏曕直接將她壓在了床上。

  殷蕙感受著他不變的力量,便明白自己剛剛是瞎操心了。

  憔悴什麼啊,再憔悴魏曕也是一條狼,還用得著她這隻兔子擔心他吃一半就暈過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4:10 PM

第四十章

  魏曕睡著了,完事後沒說幾句話就睡著的,連自己的被窩都沒回,可見最近確實累到了。

  殷蕙雖然不睏,這會兒也懶得動,稍微往旁邊挪了挪,再去看魏曕。

  劇烈的體力消耗讓他白皙的臉上浮現一抹薄紅,睫毛緊閉,眼底發黑,這幾晚可能都沒好好睡過。

  殷蕙改成平躺,開始琢磨跟魏曕要什麼賞,難得這男人主動提出來,不要白不要。

  .

  紅日偏西時,魏曕醒了,發現自己睡在殷蕙的被窩,魏曕還怔了怔。

  他想不起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只記得睡前他的盡興,她似哭非哭的懇求:「您快歇歇吧,衡哥兒該回來了!」

  魏曕其實沒想糾纏太久,是她坐在床頭時投過來的「憐惜」眼神,讓他決定再累也要先治服了她。

  外面靜悄悄的,魏曕坐了起來,屋子裡有壺熱水,魏曕自己倒水洗了臉,穿好衣裳出去了。

  殷蕙就坐在次間的榻上看賬本,簾子一動,她便抬頭看來,撞入那雙冰冷卻又喜歡在那時候盯著她看的眼睛,殷蕙抿唇,將賬本舉高一些,擋住他的視線道:「我們已經吃過午飯了,見您睡得香,沒忍心叫醒您,您餓不餓,我讓丫鬟備飯?」

  魏曕看看窗外的天色,道:「晚飯一起吃吧,衡哥兒剛睡下?」

  殷蕙:「是啊,走之前還想進去找您玩,我說爹爹照顧祖父太累了,睡醒了再陪你,他才肯乖乖走了。」

  魏曕似乎從這話裡聽出了一絲嘲諷,盯著她道:「把賬本放下。」

  殷蕙順從地放下,低垂著眼去看賬,努力忍著笑。

  她的嘴角雖然沒有翹起來,漂亮的眼睛裡卻露出幾分俏皮,魏曕立即確定,她那句「爹爹照顧祖父太累」的確是在嘲笑他,笑他與她在床上的時候累到了。

  「過來。」魏曕叫她道。

  殷蕙瞥他一眼:「做什麼?我正忙呢,對了,那些書我都抄好了,叫安順兒放到您的書房了,您去瞧瞧吧。」

  魏曕正要上去抓她,金盞在外面道:「夫人,世子爺帶著二爺、四爺、五爺過來了,您看要不要叫醒三爺?」

  殷蕙聞言,一本正經地朝魏曕使眼色,叫他趕緊去招待兄弟們。

  魏曕只能先行離開。

  等魏曕再回到後院,衡哥兒都醒很久了,坐在娘親懷裡,乖乖地跟著娘親念數,從一到十說得清清楚楚。

  看到魏曕,衡哥兒脆脆地道:「爹爹!」

  魏曕站在榻邊,將迫不及待爬過來的兒子抱到了懷裡。

  殷蕙打量他的神色,問:「大哥他們過來做什麼?」

  魏曕:「問問父王前幾日的情況。」

  那就是沒什麼大事了,殷蕙不再多問,把衡哥兒留給魏曕,她去院子裡活動活動筋骨。

  剛沿著走廊轉了一圈,魏曕也牽著衡哥兒出來了,殷蕙就坐到美人靠上,看父子倆踢蹴鞠,魏曕踢,球飛遠了,衡哥兒搖搖晃晃地追上去,再給爹爹抱回來。

  午後陽光溫暖,於魏曕而言,這樣的下午便是浮空偷得半日閒。

  因為衡哥兒,夫妻倆一直到了夜裡,才又得以單獨相處。

  殷蕙今晚似乎格外喜歡通髮,穿著一件水紅底的夾襖坐在梳妝台前,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通著。

  魏曕白天睡得多,此刻很有精神,拿著一本她抄寫的兵書靠在床頭,時而朝她那邊看一眼。

  最終,還是殷蕙先打破了屋裡的安靜,歪著頭問他:「早上您說要賞我,我想到要什麼了。」

  魏曕頭也不抬地道:「什麼?」

  殷蕙笑道:「桃花開得最好時,您帶我與衡哥兒去東山賞花。」

  她不缺銀子不饞首飾,最近也沒有什麼要緊事需要魏曕幫忙的,思來想去,殷蕙決定出去玩一場,放鬆放鬆。

  魏曕想了想,道:「三月底如何?」

  殷蕙:「有點晚,不過月底更暖和,也可以。」

  魏曕看看她,放下手裡的兵書,一邊躺下一邊道:「不早了,通完便落燈吧。」

  殷蕙磨磨蹭蹭的就是怕他晚上還來,而且是那種沒完沒了的,聽他沒讓留燈,殷蕙就鬆了口氣。

  他這人有個癖好,那時候喜歡看著她,但凡有心思,都會留燈。

  當一切陷入黑暗,殷蕙從床腳爬到裡側,正摸索著要鑽進自己的被子,魏曕從後面抱了上來。

  殷蕙心一抖:「您不睡嗎?」

  魏曕親在她的後頸:「還不累。」

  殷蕙頓時明白,他還記著下午她暗諷他的那筆賬。

  .

  三月初五,燕王的牙病徹底痊癒,又能好吃好喝了。

  為了慶祝此事,徐王妃張羅了一場家宴。

  「說起來真要記老三夫妻倆一功,若不是他們舉薦了袁神醫,王爺這會兒可能還忍著呢。」

  宴席之上,李側妃忽然一改平時對殷蕙夫妻的態度,笑著誇讚起來。

  燕王看向兒子兒媳,尤其是看殷蕙的時候,自然也看到了坐在殷蕙身邊的衡哥兒,遂問道:「五郎是不是快周歲了?哪天來著?」

  殷蕙起身答道:「正是這個月初九。」

  燕王轉向魏曕道:「為我這病,這一個多月咱們府裡都繃緊了弦,五郎的周歲宴你們給辦得熱鬧些。」

  魏曕:「是。」

  初七這日,殷蕙又出了王府,去了錦繡樓。

  周叔早就盼著這日了,坐下後便疑惑地問了出來:「夫人如何得知河間府有個袁神醫?您早早安排我去請袁神醫,難道當時王爺已經有了牙疼的症狀?」

  這一切過於巧合,周叔都要懷疑夫人是不是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

  殷蕙無法解釋,只好神秘地道:「天機不可洩露,您還是別問了,小心隔牆有耳。」

  周叔一聽,先去外面瞧了瞧,確定左右無人,才重新坐回來,嘆道:「也罷,總之不管夫人有何差遣,我都會盡量替您辦到。」

  殷蕙笑道:「我就知道您最靠得住了,對了,高老的身子如何了?」

  周叔也笑了起來:「早好了,不勞夫人惦記。」

  說完,周叔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過來道:「老爺去江南了,這是他出發前讓我轉交您的,先前王爺的病也不知道如何了,老爺怕直接送信過去給您添麻煩,特意交待我等您自己出來了,再給您。」

  殷蕙趕緊打開信封。

  還好祖父並沒有什麼要緊事,一來告訴她他去江南了,叫她不用牽掛,二來祖父也惦記著衡哥兒的周歲,準備了一份禮物。

  殷蕙剛看完信,周叔就把那份禮物捧到了殷蕙面前。

  殷蕙接過錦盒,打開,裡面是一疊厚厚的銀票,銀票上面還壓著一個小盒子,裡面是枚綠汪汪的祖母綠觀音吊墜。

  殷蕙就笑了。

  傍晚魏曕回來,殷蕙將老爺子的這份禮物拿給他看。

  魏曕打開匣子,先看到了那厚厚一疊銀票,最上面的一張,面額千兩。

  不過,無論心裡什麼想法,他臉上都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

  殷蕙知道他不會數也不會問,用嘴型告訴他:「十萬。」

  魏曕皺眉:「衡哥兒還小,給這麼多做何。」

  殷蕙笑:「祖父喜歡衡哥兒啊,而且周歲生辰是大日子,以後的小生辰肯定沒有銀票了,最多就盒子裡這個。」

  魏曕這才打開那小盒子,看到了那綠汪汪的祖母綠觀音。

  殷蕙取出觀音像,把玩著道:「男戴觀音女戴佛,告訴您吧,每年我過生辰,祖父都會送我一枚祖母綠的佛像吊墜,直到我及笄為止。看樣子,咱們衡哥兒以後也會收很多很多玉觀音了。」

  魏曕:「敬佛重在心意。」

  殷蕙只當他嫉妒,為了讓他更嫉妒,殷蕙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匣子佛像吊墜拿了出來,擺在他面前。

  魏曕掃了一眼,看到一片瑩綠。

  一個小匣子就裝了這麼多頂級祖母綠,她真不愧是燕地第一富商家的掌上明珠。

  「這種東西,以後自己看便可,別讓旁人知道。」魏曕擔心她會忍不住向大嫂二嫂顯擺。

  殷蕙才沒那麼張揚,拿給魏曕看,是想讓他知道老爺子有多疼衡哥兒,魏曕若有良心,以後見到祖父就該更尊敬些。

  收起匣子之前,殷蕙挑了一枚佛像,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花瓣般嬌嫩的雪白肌膚,貼著一枚翠綠翠綠的佛,屬於美人的媚讓那佛都變得不再莊嚴。

  入夜,魏曕好好地敬了一番這尊佛。

  次日一早,殷蕙便趕緊摘下玉佛收起來了,這麼好的東西,又是祖父的一番心意,不該毀在他手裡。

  轉眼到了三月初九。

  燕王府眾人都匯聚到了澄心堂。

  小壽星衡哥兒穿著一件大紅色的褂子,在接近四郎卻被四郎躲開後,衡哥兒就轉向了三郎。

  三郎雖然也開始去學堂讀書了,但玩心仍重,很喜歡逗弄衡哥兒,小兄弟倆樂呵呵地玩成一團。

  燕王笑眯眯地看著活潑可愛的兩個孫子,見衡哥兒都能跑起來了,他忽然問四郎:「你怎麼不去追三郎?」

  四郎下意識地去看親爹。

  魏昳連連朝這個兒子使眼色。

  四郎這才去追三郎了,跑得很是拘束,必須應付差事一般。

  燕王乾脆不看了。

  吉時一到,魏曕親自將衡哥兒抱到暖閣的榻上,這裡已經擺了琳琅滿目的各種喜慶物件。

  魏曕、殷蕙站在中間的位置,其他男女客分別站在夫妻倆左右觀禮。

  燕王緊挨著魏曕,一邊摸著鬍子,一邊等著看這個乖孫會抓什麼。

  殷蕙記得,上輩子衡哥兒抓了一把桃木小劍,寓意長大後會武藝高強,這輩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被親人們含笑圍觀的衡哥兒,在一堆物件中間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抓起了那把小木劍。

  殷蕙笑了,看來兒子是真的喜歡習武。

  魏曕已經開始暢想兒子長到六七歲時,他教導兒子練劍的畫面。

  燕王摸著鬍子點頭,乖孫習武好,最好像老三一樣出類拔萃。

  世子爺魏陽站在燕王身後,目光依次掃過三弟與父王的臉,魏陽又看向了自家大郎與三郎。

  大郎抓周前,他叫人特意訓練過兒子去抓印章,還提前試了三次,大郎抓的都是印章,可真到了抓周當天,大郎竟然抓起一本書往嘴裡塞!輪到三郎,反正不是長子,魏陽就沒費事多管,結果抓周當日,三郎還不如哥哥,竟然抓了一個銀元寶!

  誠然,抓周代表不了什麼,抓銀子的孩子日後可能是個窮鬼,抓刀劍的孩子將來可能手無縛雞之力,魏陽怕的是,萬一五郎抓了印章,父王會覺得天命落在了三弟這一房。

  幸好,五郎抓的只是一把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4:20 PM

第四十一章

  月底這日,澄心堂的廚娘們天不亮就起來忙活了,除了早飯,她們還要預備好方便帶出門的糕點,三爺愛吃酥脆酥脆的小酥餅、炸春卷,夫人愛吃綿綿軟軟的紅棗糯米糕、軟香糕,還要給五郎準備一些南瓜餅、紅薯餅。

  殷蕙也早早起來了,好不容易可以出門踏青,今日她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魏曕挑開紗帳,就見她站在屏風另一側,兩個丫鬟正伺候她穿衣,忙碌中透著一股喜氣洋洋,好像花叢中的兩隻小蜜蜂正圍著一隻蝴蝶獻殷勤,夾帶著些竊竊私語。

  「三爺醒啦。」

  「嗯。」

  稍頃,小蝴蝶繞過屏風飛到他面前,張開翅膀問他:「您瞧瞧,我這樣穿好看嗎?」

  魏曕的視線就從她的臉移到了她身上。

  她穿了一件榴紅底繡碧葉海棠花的褙子,那料子輕盈順滑,偶爾隨著她的動作蕩起一絲漣漪,很快又恢復如初。

  紅衣豔麗,襯托著一張白生生的美人面。

  有的美人過於豔媚,眼中卻無光彩,便如一抹濃濃的紅,看多了會覺得膩,殷蕙不一樣,她的臉再媚,那一雙眼睛永遠都清亮澄澈,叫人想到空山中潺潺流動的溪水,叫人想到新雨後池塘裡冒出來的荷花骨朵,亦或是夜深人靜時天空中閃爍的璀璨星辰。

  剛嫁過來的她滿腦子都是規矩,不知展現自己的美,如今她越來越從容自在,那美也潮水般朝身邊的人傾瀉而出。

  魏曕心不在焉般點點頭,一邊站起來一邊問她:「衡哥兒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殷蕙笑道:「昨日叮囑過乳母,我再去看看。」

  說完,她轉身離去,腳步輕盈,帶起豔麗的裙擺也綻放開來,真好像一隻翩然飛舞的蝴蝶。

  吃飯的時候,衡哥兒因為吃得慢又多,又成了最後一個。

  殷蕙趁機問魏曕:「您去過東山嗎?」

  魏曕:「不曾。」

  父王對他們的管教非常嚴格,平時讀書練武安排得滿滿當當,除非父王帶他們出去,小時候魏曕幾乎沒有離開過王府。大哥、二哥陸續當差後,父王對他們的管教稍微鬆了些,兩人偶爾會帶弟弟們出去吃席,但也只限於平城裡面,不能輕易出城門,應該是怕弟弟們出事,不好向父王交待。

  去年魏曕進了衛所,倒是經常出城,但也只限於往返王府、衛所之間,不曾擅自去游山玩水。

  殷蕙笑道:「我出閣前,每年都要去東山幾次,東山其實不高,裡面修了好幾條山路,通向裡面各個山頭,但有一條山路是在山腳下繞了一圈,游人們基本都是去山上賞花或去寺裡上香的,很少走下面的山路,所以特別適合跑馬,有的公子哥專門在那裡跑馬比賽呢。」

  魏曕看著她:「你會騎馬?」

  殷蕙耍了個小聰明:「以前會騎,但如果您不高興我會騎馬,以後我就不會騎了。」

  魏曕輕嗤一聲,只覺得她恢復本性之後,膽子越來越大了。

  殷蕙敢這般與他說話,也是一步步試探的結果,正因為魏曕沒有計較,她才越來越放得開。

  趁乳母專心照顧衡哥兒,金盞、銀盞也都規規矩矩地垂眸站著,殷蕙悄悄用鞋尖碰了碰魏曕的靴子。

  魏曕皺眉。

  殷蕙討好地笑:「如果您想去山路上逛逛,我可以給您當嚮導,保證不會迷路。」

  言外之意,她想跑馬了。

  魏曕看向衡哥兒。

  殷蕙道:「晌午咱們在寺裡吃完齋飯,衡哥兒肯定要睡一覺,咱們就趁他睡覺的時候去,那時候山路上人更少了。」

  魏曕這才默許了。

  衡哥兒突然朝爹娘叫了一聲:「馬!」

  殷蕙笑他:「你還小,等你長大了爹爹再教你騎馬。」

  衡哥兒踢踢小腳,吃完飯就不肯再乖乖坐在餐椅上。

  一家人這就出發了,除了幾樣糕點小吃與茶水,剩下的就是殷蕙的一套男裝以及衡哥兒的一堆東西。

  依然是下人們先把東西送到東華門外的馬車上。

  澄心堂這邊下人來回走動,頤志堂、暢遠堂那邊都得到了消息。

  世子爺魏陽笑道:「老三最近越來越像老二了。」

  魏昳寵紀纖纖,這是整個燕王府都知道的事。

  徐清婉看著外面碧藍無雲的天空,很想道句春光好適合踏青,又怕丈夫覺得她也想出去走動,便只是笑笑。

  大房夫妻倆沉得住氣,暢遠堂這邊,紀纖纖一聽說三房要出去玩,她也急了,對魏昳道:「咱們也去!」

  魏昳平時當差,今日好不容易得個清閒,只想待在家裡,更何況……「上次休沐我不是陪你出去了?」

  紀纖纖:「上次咱們沒帶二郎、四郎,這次也帶上。」

  魏昳更不可能答應,陪紀纖纖就夠累了,再加上倆孩子,簡直要他的命。

  「愛去你去,我哪都不去。」

  紀纖纖非要他去,魏昳就往柳姨娘那邊走,兩口子拉拉扯扯的時候,殷蕙、魏曕等人已經從他們門口走過去了。

  .

  這次出游,澄心堂預備了兩輛馬車,殷蕙一家三口坐一輛,乳母與丫鬟們坐在第二輛。

  出了城門,魏曕不再半遮半掩,完全打開簾子,陪著衡哥兒往外看。

  衡哥兒看得如痴如醉,一句話都不說。

  殷蕙道:「你看,衡哥兒多喜歡出門玩。」

  魏曕:「做什麼都要適可而止。」

  再喜歡的東西也不能任性胡來,所以他不會因為兒子喜歡就經常出府,成了兄弟們中的獨一份,引人議論。

  殷蕙聽了,想到其他幾房基本都在王府裡待著,魏曕這次肯破例,確實實屬難得,她不該再得隴望蜀。

  「您說得對,我不該得意忘形。」殷蕙伸手,扯了扯他腰間的玉佩,小聲認錯。

  魏曕沒有怪她,只是提醒,他們既然享受了父王賜予的皇親身份,受百姓敬重,便也該遵守父王定下的規矩。

  捏捏她的手,算是安撫,魏曕便專心扶兒子了,馬車偶爾還是會顛簸一下,不看緊點,他怕小家伙掉出去。

  半個時辰後,東山到了,正是陽光暖而不耀的賞花好時候。

  魏曕抱著衡哥兒,殷蕙戴著面紗,一家三口走到半山腰,挑了一處比較幽靜的地段,便不再往上攀爬。

  「您抱了一路,坐著休息會兒吧,我帶衡哥兒四處逛逛。」殷蕙牽著衡哥兒道。

  衡哥兒長得好,魏曕抱著他爬了這麼久的確出了汗,坐下交待道:「別走太遠。」還讓長風跟著母子倆。

  山間吹拂著一縷微風,時停時歇,桃花已經開到了尾聲,偶爾有幾片花瓣隨風飄落下來,地上已經鋪了密密一層。

  魏曕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汗,再喝口水,目光始終跟隨著遠處的妻兒。

  在一片桃粉中間,她身上的榴紅褙子十分明顯,一會兒牽著衡哥兒走路,一會兒抱起衡哥兒摘花瓣,娘倆的面容也在樹影間隱隱若現。

  後面的山路上不斷有人語聲傳過來,有年輕的公子哥們結伴而游,也有身穿彩群的少女們歡聲笑語,帶幼童上山的倒不多。

  休息夠了,魏曕去尋母子倆。

  「爹爹!」衡哥兒手裡攥著一小枝桃花,舉給爹爹看,「桃!」

  魏曕蹲下,剛要接花,衡哥兒往他身上一撲,舉著手要把桃花戴在爹爹頭上。

  魏曕想到什麼,抬頭去看殷蕙,就見她也笑著看了過來,頭上插著一支粉嫩嫩的桃花,卻是人比花嬌。

  魏曕默默收回視線,按住兒子的小手道:「爹爹不戴,男子都不戴。」

  衡哥兒不懂。

  魏曕則抱起小家伙,走到別處,轉移兒子的注意力。

  賞花賞了一個時辰,走走停停的,來到東山寺時,殷蕙竟然有點累了,只想躺在客房裡好好歇個晌。

  魏曕提前讓長風在寺裡訂了一間僻靜的客院,一家人洗洗臉,僧人們便把午飯端了過來。

  衡哥兒吃到一半,居然靠在乳母懷裡睡著了。

  「抱下去吧。」殷蕙好笑地道,原來兒子才是最累的那個。

  等乳母退下,殷蕙敲敲自己的腿,對魏曕道:「您還想跑馬嗎?」

  魏曕看她一眼,嗯了聲。

  殷蕙:「那您自己去成嗎?」

  魏曕吃了一口素菜,才淡淡道:「我對這邊的路不熟。」

  她自己說的,要給他當嚮導,免得迷路。

  殷蕙其實也想去的,就是累,如今被魏曕一催,她也就將疲憊拋到天邊,痛快地做出了選擇,吃完立即去內室換了男裝。

  魏曕慢慢地品著茶。

  門一響,他抬眸看去。

  殷蕙準備的男裝倒是沒什麼稀奇,只是當她把長髮全部束起,屬於女子的豔麗彷佛也全部收了起來,只剩那份讓人在酷暑時節也會覺得心曠神怡的清新靈秀。

  此時的她,倒顯得比殷閬還要小兩歲。

  魏曕又想到了十三歲的五弟魏暻,若是遇到衛所裡的熟人,他假稱她是五弟,那些人大概也不會懷疑,只會詫異五弟怎麼長得這麼俊。

  「出發吧。」

  魏曕放下茶碗道。

  殷蕙笑著隨他往外走。

  今日出行,魏曕帶了兩匹馬,他也只有這兩匹,都是父王送他的,一匹矮小,乃是他十歲那年父王專門挑來讓他學馬用的,一匹是他十八歲個子長成了,父王送他的草原駿馬。

  其他幾個兄弟也是一樣,雖然嫡庶有別,父王對他們卻一視同仁,沒有特別的偏愛誰或冷落誰。

  駿馬他自己騎,矮小的那匹給殷蕙。

  兩匹馬站在一塊兒,彷佛一對兒父子。

  殷蕙小聲嘟噥道:「我怎麼可能跑得過您。」

  其實她也有一匹馬,非常漂亮,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只是她要嫁進燕王府做貴婦,不好讓人知道她會騎馬,那匹馬也就一直留在殷家,沒機會帶過來。

  魏曕已經上了馬,見她一臉嫌棄,道:「跑馬怡情,不是要比輸贏。」

  殷蕙拍拍馬背,身姿敏捷地跨了上來,坐正了對他道:「比輸贏我也不怕您,只是得騎我自己的馬。」

  說完,她又看向魏曕胯下的馬。

  魏曕看出了挑釁,也聽出了她的激將法,卻故意不理會,慢慢沿著山路往下跑去。

  他不接話,殷蕙只好直接問出來:「那馬跟了我三年了,一直留在殷家,我想它它也想我,您看能不能牽過來,與您的馬放在一起養?」

  魏曕想到了殷老的做派,衡哥兒才周歲就給了十萬兩,殷氏是老爺子的掌上明珠,送的馬又會是何等寶馬?

  萬一牽過來,把他們幾兄弟甚至父王的馬都比下去,那是害她。

  「等我見過再說。」

  他沒有一口氣拒絕,殷蕙便笑出來:「好,我跟周叔打聲招呼,讓他趁您回城的時候把馬簽到城門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4:30 PM

第四十二章

  如果兩匹馬旗鼓相當,殷蕙或許真會冒出與魏曕比賽跑馬的念頭,但是現在,本來人就比魏曕矮,馬再矮一頭,殷蕙哪還有什麼比賽的心情。

  她甚至都想與魏曕背道而馳,免得像個孩子似的跟在他的高頭大馬後。

  魏曕行在前面,能聽見後面噠噠的馬蹄聲,知道她一直跟著,他便欣賞起山裡的風景來。

  至於跑馬,他每天去衛所都是騎馬去的,想跑隨時可以跑,還用特意來這邊?

  不過是縱她一回罷了。

  山中多樹,連綿的新綠中偶爾出現幾抹花紅,春日陽光溫暖,鳥雀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追逐鳴叫。

  他重在賞景,殷蕙對熟悉的山景沒有太大興趣,恰好一陣風吹來,殷蕙忽然起了興致,一甩韁繩,超過魏曕衝了出去。

  不想比賽,但跑馬總比慢慢走有意思。

  馬跑起來,迎面的風也大了,隨著馬背輕輕顛簸間,殷蕙覺得自己彷佛變成了一朵雲,逆風而行。

  她越跑越快,眼裡只有遠處的藍天,近處的山路。

  魏曕保持兩個馬身的距離跟在後面,視線也從兩側的風景移到了她身上,別看她的馬矮,人也單薄嬌小,那意欲乘風而去的氣勢卻不輸男子。

  魏曕忽然想起有一次他與大哥、二哥吃席,二哥魏昳對南北兩地歌姬的點評。二哥說,南地歌姬更嬌更柔,說話軟綿綿的,燕地歌姬更颯爽一些,唱的曲兒自帶一種豪情,夜裡也更放得開。

  魏曕沒碰過任何一地的歌姬,王府家宴時常也會有歌姬獻舞,魏曕卻沒有特意去分辨兩地歌姬的差別。

  殷氏是他唯一的女人。

  去京城之前,夜晚的殷氏溫柔似水,從京城回來後,她的性情變了很多,白日不再拘謹,夜裡也經常抓他兩把。此刻再看她策馬奔馳的身姿,魏曕忽然覺得,她骨子裡的確有幾分豪爽。

  兩匹馬拐了個彎,前面的山路上突然出現五匹駿馬,馬背上的男子個個錦衣華服。

  並不是很寬敞的山路上,五人並肩排開,阻擋了去路。

  殷蕙放慢速度,回頭看向魏曕。

  魏曕跑到她前面,示意她跟緊自己,再繼續往前。

  那五人已經調轉馬頭,同時打量起兩人來,其中一人指著魏曕的馬震驚道:「那是不是匈奴名馬白蹄烏?」

  白蹄烏?

  落在後面的殷蕙再次看向魏曕的坐騎,那馬全身毛髮烏黑如緞,只有四隻蹄子是白色的,剛看到時殷蕙還暗暗遺憾這馬如果蹄子也是黑的就更漂亮了,沒想到這馬居然還是名馬。

  殷蕙雖然生在大富之家,見識遠超普通百姓,可她對馬種並沒有什麼研究。

  看過馬,殷蕙再去看前面那五人,當她的目光落到其中一張俊朗的臉上,不由一驚。

  故人重逢的喜悅剛浮上心頭,猛地又想起此時時機不妥,殷蕙垂下眼簾,盡量隱在魏曕身後。

  魏曕擋在前面,神色冷淡地掃視那五位富家子弟,忽然察覺其中一人在看向他身後時,神色一怔。

  對面的五人確實都是平城的富家公子,今日約好來游山跑馬。他們的坐騎在平城已經屬於好馬了,如今卻看到一個陌生的公子騎著傳說中的名馬,其中一個穿藍衣的公子便升起一較高下之心,正要上前挑釁,卻被人從後面抓住手腕。

  那人回頭,見是謝懷安,奇道:「謝兄攔我做何?」

  謝懷安搖搖頭,低聲道:「能騎白蹄烏的人,應該有些來歷,你我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藍衣公子有些不高興,只是謝懷安的家世比他家好,他得給謝懷安面子,於是朝其他三人使個眼色,將山路中間讓了出來,然後再去看騎著白蹄烏的冷面男人。

  按照情理,他們既然把路讓開了,對方怎麼也該抱拳或點頭致謝,然而魏曕只是冷著臉穿梭而過。

  殷蕙緊追上去,目不斜視。

  「怎麼回事,這兩人也太橫了吧?咱們給他讓路他們居然沒有一點表示?」

  對著兩人快馬離去的背影,藍衣公子氣憤地叫道,作勢就要騎馬追上去。

  謝懷安警告道:「他們是郭將軍家的親戚。」

  藍衣公子揚起的馬鞭馬上放了下來,背後冷汗淋淋:「郭將軍?」

  燕地只有一位郭將軍,便是十萬禁軍的將領郭嘯。

  經商的最怕當官的,別說郭將軍了,就是平城的知府,他們看見了也得恭恭敬敬的。

  「哪家親戚,謝兄又如何認得的?」

  面對同伴們的詢問,謝懷安只是搖搖頭,謹慎道:「還是不要打聽了,免得禍從口出。」

  藍衣公子等人只好作罷。

  離開之時,謝懷安又朝身後看了眼,面上浮現苦笑。

  .

  「那裡面有你的舊識?」

  繞過一個山頭,魏曕突然放慢速度,問殷蕙道。

  他的臉還是那張冷臉,可殷蕙莫名有種感覺,他不太高興。

  想來也是,堂堂皇孫被人攔路挑釁,雖然很快就識趣地讓開了,他還是會生氣吧。

  謝懷安阻攔藍衣公子的動作那麼明顯,殷蕙無法撒謊,解釋道:「穿白袍的公子叫謝懷安。我曾祖母便是謝家女,我祖父與謝懷安的祖父是親表兄弟,兩家關係一直都挺好的,所以我與謝懷安從小就認識,他大我三歲,是我表哥。」

  魏曕的臉色並沒有任何緩和。

  殷蕙想了想,道:「懷安表哥為人穩重守禮,您也看見了,剛剛他明明都認出我了,也猜到了您的身份,都沒有冒然相認,過後他肯定也不會對那些人說的。」

  魏曕的腦海裡便浮現出謝懷安認出她時的眼神。

  「衡哥兒該醒了,回去吧。」魏曕突然勒住韁繩,不容拒絕地道。

  殷蕙只好挑了一條最近的山路,與他提前返回東山寺。

  衡哥兒還睡得很香,甚至還打著小呼嚕,金盞都沒用叫醒乳母,耳朵貼著門板聽了聽,就來復命了。

  殷蕙看向魏曕。

  魏曕冷聲道:「等他醒了再動身。」

  殷蕙便讓丫鬟們備水,她要擦臉。

  睡也睡不了多久,殷蕙索性坐到椅子上,正要叫銀盞幫她解開髮髻,魏曕進來了,叫兩個丫鬟下去。

  殷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魏曕走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頭頂的男子髮髻。

  就在殷蕙不明所以的時候,男人溫熱的大手突然順著她側臉往下一挪,熟練地撐開她領口。

  明明那麼冷的人,卻能面不改色地做這種動作。

  時間根本不容許,殷蕙緊緊捂住他的手:「您就不怕佛祖看見嗎?」

  魏曕另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將人提起來,在她頭頂道:「已經見過了。」

  殷蕙就想起了那晚佩戴的佛像吊墜,如果那吊墜真能把人間發生的一切稟報給天上的佛祖,魏曕大概已經被佛祖用雷劈焦了。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房間傳來衡哥兒的笑聲,小家伙醒了。

  殷蕙被他捂著嘴,只能用眼睛提醒他。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魏曕衣衫齊整地去了外間。

  金盞、銀盞守在外面,面面相覷,進去伺候夫人吧,剛剛好像聽到一點動靜。

  念頭剛落,裡面傳來了夫人的聲音,叫她們去伺候。

  二女前後入內,就見夫人穿著中衣坐在寺院客房簡陋的梳妝台前,男子髮髻依然整整齊齊,只有一張臉紅得像喝醉了酒,眼波亦殘留迷離。

  「梳頭吧。」殷蕙有氣無力地道,桌子下一條腿還隱隱發抖。

  等她換成女裝戴著面紗走出來,就見魏曕抱著衡哥兒,神色已經恢復如初。

  回城的路上,魏曕仍然陪衡哥兒看外面的風景,殷蕙靠在另一邊車角,睏得睜不開眼睛,睡又睡不踏實。

  魏曕偏頭看了她幾次,見她臉上被他留下的手掌壓痕已經消失了,放下心來。

  馬車沿著原路返回,最後停在了燕王府的東門外面。

  殷蕙面色如常,只是下車時,那條腿還沒緩過來,落地時差點跌倒。

  魏曕的大手及時扶了過來。

  殷蕙抬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魏曕移開視線。

  也不知是白天吃過了,還是他自己心虛,這晚魏曕睡在了前面。

  那邊燕王卻很有興致,來了李側妃這邊。

  李側妃殷勤地伺候了他一番,一起沐浴時,李側妃繞繞髮絲,朝燕王閒聊道:「我聽說,今日老三陪殷氏出去賞桃花了,這小兩口,真是越過越甜蜜,想來是殷氏仗著為您治病立了功勞,央老三陪她去的,不然以老三的冷性子,怎麼會想到這一齣。」

  燕王歪頭擦著肩膀,漫不經心地道:「再冷也知道疼屋裡人,陪著逛一次又算什麼,再說了,不是還有老二給弟弟們做榜樣。」

  這話好像藏著別的意思,李側妃不愛聽了:「您是說老二寵纖纖嗎?可纖纖是名門貴女,殷氏哪裡能跟纖纖比。」

  燕王挑眉:「都是燕王府的兒媳婦,怎麼就不能比?」

  李側妃剛想指出殷氏的商女身份,忽然對上了燕王變冷的眼神。

  雖然並不覺得她說錯了什麼話,李側妃還是乖乖地閉上嘴巴。

  燕王哼了一聲,沐浴完畢穿好衣裳,人直接帶著海公公回勤政殿去了。

  李側妃眼巴巴地站在院門口,直到燕王轉彎徹底不見了身影,她才氣惱地跺腳,什麼人啊,越老越混賬,提起褲子就翻臉!

  .

  澄心堂,自從在寺裡胡鬧了一場後,魏曕一連數日都沒在後院歇了,晚飯倒是會過來吃。

  殷蕙猜不透他是在反思己過,還是算準了她的月事。

  無論如何,初七這日見過周叔後,傍晚魏曕來用飯,殷蕙趁機提醒他道:「我跟周叔說了,讓他明天傍晚牽馬去城門口等您。」

  魏曕手裡拿著兵書,頭也不抬地嗯了聲。

  殷蕙:「您不認識周叔也沒關係,我的馬很好認的,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

  魏曕終於看她一眼:「知道了。」

  總之哪匹白馬看起來最值錢,就一定是她的。

  次日黃昏,魏曕從衛所回來,騎馬進了城門,放眼一掃,在左邊街上發現一匹白馬,白到全身好像都在發光。

  皮毛如此順滑,既得是好馬,又得是得到了精心照料。

  魏曕驅馬靠近那匹白馬。

  周叔見了他,連忙堆起笑臉,然後謹遵夫人的囑咐,任憑三爺看馬,絕不囉嗦一句。

  殷蕙這匹馬雖然也是匈奴馬,價格昂貴,但品種並未排在匈奴名馬之列,只是毛色十分漂亮,討姑娘們喜歡。

  魏曕朝長風使個眼色。

  長風跳下馬背,從周叔手裡接過白馬的韁繩,便跟著主子回府了。

  事情辦得順利,殷蕙看魏曕總算順眼起來,不再記那日寺裡的賬。

  這晚,魏曕留在了後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4:41 PM

第四十三章

  四月便是夏天了,陽光一日比一日曬,到了下旬,殷蕙便在魏曕的脖子上發現一條明顯的分界線,下面白皙如玉,上面偏黑。

  只是,魏曕早出晚歸,都是太陽不熱的時候。

  「白天您在衛所,也要經常曬太陽嗎?」

  殷蕙摸了摸他的脖子,問。

  魏曕道:「今年端午,父王命三個護衛所間舉辦一場龍舟賽,最近我要帶人去河邊操練,曬得多些。」

  殷蕙很是驚訝。

  上輩子燕王府從來沒舉辦過什麼龍舟賽。

  平城乃北地要塞,更北面的邊關三年一大戰兩年一小戰,總是牽絆著燕王的心。殷蕙出嫁前便有戰事,局勢緊張,不然燕王也不會跟祖父要銀子。跟著,也就這兩年安穩些,明年便又有戰事了,歇一年打一年,好不容易敵國消停了,馬上又是本朝內的事,件件都讓燕王操心,連妻妾的院子都很少踏足,哪有閒情逸致舉辦什麼龍舟賽。

  不過,上輩子的四月,燕王還在養牙,這輩子早就好了,心情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倒也沒什麼稀奇。

  「您會參加嗎?」

  「嗯,一共五支隊伍,父王會在王府侍衛裡面挑出十人,西北護衛所由我指揮,四弟也會帶一支隊參賽。」

  殷蕙覺得這事挺有意思,乾脆用手支著腦袋,看著他那邊問了起來:「四弟哪來的人?」

  既然三個護衛所都會出一支隊伍,四爺魏昡肯定不可能從護衛所裡挑人了,王府侍衛也都是燕王的人馬。

  魏曕道:「父王讓四弟去郭家找人。」

  殷蕙懂了,郭將軍膝下便有三個兒子,如今個個都在二十左右的年紀,再從將軍府的侍衛裡挑幾個,輕輕鬆鬆就湊夠人手了。

  「在哪裡比?」

  「內城河。」

  平城有兩條護城河,一條在平城外面,一條在燕王府這裡,內城河便是指代燕王府的這條。

  內城河寬五丈深三丈,完全足夠五條龍舟齊頭並進了。

  殷家的商隊走南闖北,老爺子殷墉也曾多次近距離瞻仰京城與三大藩王的王宮,殷蕙就聽祖父說過,三大藩王的王宮完全是仿造金陵皇宮的格局建造的,規格次一等。別看燕王府已經夠氣派了,西北的秦王府比燕王府還要氣勢恢宏,而且至今還沒有完全建好。

  後來,殷蕙也隨魏曕去了金陵皇城,只是一去他們夫妻倆就住在蜀王府了,或許金陵的皇宮比燕王府氣派,可那小小的蜀王府,跟燕王府完全沒法比。

  「既然就在咱們王府,我們女眷可以去看嗎?」

  「那要看父王的意思,我們只知道要賽龍舟。」

  說完,魏曕偏頭,哪怕燈已經熄了,他仍能看清她眼眸中的神采,心思可能都飛到龍舟賽上了,哪有一點要睡覺的意思?

  可魏曕睏了,白日操練身體疲乏,剛剛又與她來了一回,那酣暢餘韻更加助眠。

  「睡吧,有話明早再說。」

  他翻個身,用後背對著她。

  熟悉的字眼拉回了殷蕙的思緒,看向魏曕背影的眼神也復雜起來。

  只要他睏了,就什麼都要留到明早再說,賽龍舟的趣事如此,納溫如月做妾的大事也如此,可真到了明早,他緊鑼密鼓地洗漱更衣用飯離開,哪還有時間再說?

  愛說不說,她也懶得問了,左右到了端午,消息就會在王府傳遍。

  重新躺下,殷蕙也背著他睡了。

  .

  四月底,殷蕙帶著衡哥兒去徐王妃那裡請安。

  徐王妃還沒到,見衡哥兒要去找三郎玩,殷蕙就放小家伙去了。

  天氣熱,穿得一少,衡哥兒的行動更加敏捷,不但走得熟練,跑起來也不怎麼會摔了,只是跑得搖搖晃晃,像個小鵝。

  以前衡哥兒最喜歡找四郎,但四郎好靜不愛動,總是躲著衡哥兒,再加上三郎喜歡他,衡哥兒遂與三郎成了好伙伴。

  「看,這是蛐蛐。」

  三郎牽著五郎走到廳堂東南的角落,彷佛這樣大人們就看不見似的,再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筒,讓衡哥兒看。

  徐清婉看向三郎的乳母。

  乳母額頭冒汗,三郎調皮,每次來請安前她都會千叮嚀萬囑咐,最近三郎喜歡玩蛐蛐,走哪都帶著,今日過來時她還特意檢查了一遍,哪想到竟然還是被三郎藏了蛐蛐帶過來。

  乳母想請罪,卻又只知道此時不是時候,只能深深地低下頭。

  紀纖纖笑起來,對殷蕙道:「三弟妹怕蛐蛐嗎?反正我怕,黑乎乎的大蟲子,現在五郎被三郎帶起了興致,你就做好五郎向你要蛐蛐的準備吧。」

  這話其實是在嘲笑徐清婉沒教好三郎,竟讓三郎帶了蛐蛐來這裡。

  殷蕙沒有理會她,有些擔心地看著衡哥兒,蛐蛐那東西乍一看確實嚇人,兒子還沒有接觸過什麼蟲子,會不會被嚇到?

  三郎的竹筒蓋子上有個透氣的小孔,衡哥兒湊過去看。

  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怎麼著,衡哥兒臉上沒什麼稀奇的情緒,三郎急了,乾脆打開了蓋子。

  這下好了,衡哥兒剛要再看,一個拇指長短粗細的黑蛐蛐跳了出來,眾人只見黑影一閃,再去找,那蛐蛐竟然是朝女眷們這邊來了。

  紀纖纖是真怕蛐蛐,見此驚叫一聲,跳起來就往門外跑,花容失色。

  二郎自從去年被祖父懲罰禁足,出來後老實了不少,可他骨子裡就是個皮的,眼看蛐蛐跳到自己這邊,他立即將什麼規矩禮儀拋到了腦後,彎著腰去抓起蛐蛐來。

  「我的,不許你搶!」三郎跑過來,加入了撲蛐蛐大賽。

  四郎的乳母趕緊抱起四郎,怕四郎嚇到。

  眼看衡哥兒也要去抓蛐蛐,殷蕙飛快朝自家乳母使個眼色。

  乳母便從半路攔住衡哥兒,聰明地說些話轉移衡哥兒的注意力,於是衡哥兒也沒有哭鬧,聚精會神地看哥哥們撲來撲去,當三郎不小心撲到二郎的背上,又被二郎使勁兒掀到一旁,衡哥兒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笑得跟大人聽了什麼極品笑話一樣,都要喘不過氣來了。

  徐王妃還在屋子裡,就聽到了衡哥兒的笑聲。

  她輕輕搖了搖頭,五郎這孩子,別說王爺了,她也喜歡,別的孩子就沒有笑得這麼歡過。

  等徐王妃出來,二郎、三郎已經被丫鬟乳母們分開了,只是蛐蛐不知跳到了哪裡。

  「老二媳婦怎麼待在外頭?」

  徐王妃坐在主位,先看向躲在院子裡朝裡面探頭探腦的紀纖纖。

  徐清婉淡笑道:「三郎調皮,帶了隻蛐蛐過來,沒管好跑出來了,二弟妹害怕。」

  可能是猜到她在說自己的壞話,紀纖纖白著臉龐進來了,視線忍不住地在地上找來找去,突然,她往殷蕙身邊一躲,指向三姑娘魏楹的椅子下方。

  魏楹低頭,就見那隻蛐蛐一動不動地趴在她的椅子腿旁邊。

  魏楹悄悄彎腰,再探手一捏,抓住了。

  「三姑姑真厲害!」

  三郎跑過來,大眼睛崇拜地仰望魏楹。

  魏楹笑著將蛐蛐放回他的竹筒,再摸摸小家伙的腦袋:「以後只能在園子裡玩,不許帶到屋裡來,記住了嗎?」

  三郎用力點頭,心滿意足地退回母親身後。

  紀纖纖終於放心地回了座位。

  徐清婉溫聲道:「二弟妹沒事吧?這事怪我沒管好三郎,回頭我會教訓他的。」

  紀纖纖丟了大人,暫且也沒有鬥氣頂嘴了,喝茶鎮驚。

  等廳裡平靜下來,徐王妃道:「端午王爺會在內城河上舉辦龍舟賽,王爺、老三、老四都會參加,王爺還說,叫我帶上你們去觀賽。此外,王爺還請了一些官員及其女眷前來同樂,你們身為王府內眷,注意點儀態,水邊蚊蟲多,怕蟲子的先在香囊裡放點驅蟲藥草,免得再鬧出笑料。」

  此話一出,紀纖纖那張漂亮的臉蛋立即紅成了猴屁股。

  徐王妃:「好了,天氣熱,趁現在還涼快,都回去吧。」

  眾人離席告退。

  一走出徐王妃的院子,紀纖纖就朝徐清婉陰陽怪氣起來:「大嫂運氣就是好,如果今日父王在,發現三郎闖了禍,免不得也要禁足幾日。」

  徐清婉神色平和:「三郎固然有錯,二弟妹還是不要隨意揣摩父王心意的好。」

  紀纖纖咬唇,低頭去瞪三郎。

  三郎哪裡怕她,扮了個鬼臉,舌頭往外吐,眼珠往上翻。

  衡哥兒趴在乳母的肩膀,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傍晚,魏曕回來了。

  今日本該休息,可為了即將到來的端午龍舟賽,魏曕還是去了城外的河邊。

  民間也有龍舟賽,最近河面河邊都十分熱鬧。

  忙忙碌碌,魏曕不知出了多少汗,身上的袍子被汗水打濕又被陽光曬乾,反反復復,他自己聞著都受不了,一回澄心堂便讓水房直接送兩桶涼水過來。

  常年習武的男人,夏日都是用涼水洗澡。

  洗完了,身上清爽了,魏曕才去了後面。

  殷蕙娘倆在書房。

  最近衡哥兒對筆墨很有興趣,殷蕙也捨得拿出來給兒子禍害,魏曕跨進來,就見她扶著衡哥兒站在椅子上,衡哥兒手裡攥著一支毛筆,白白淨淨的臉蛋上沾了幾點黑漆漆的墨。

  魏曕的眉頭便皺了起來,責備殷蕙道:「他不懂事,你也胡鬧?」

  殷蕙:「等會兒洗乾淨就好,又不費事。」

  魏曕還想訓她,忽見兒子朝他翻了個白眼,黑黑的眼珠往上滾,露出兩片眼白,滑稽又……可愛。

  魏曕難以置信地看著衡哥兒。

  衡哥兒又朝爹爹來了一記白眼。

  魏曕又好笑又好氣,繃著臉問殷蕙:「你教他的?」

  殷蕙有點糊塗:「教他什麼?寫字?」

  魏曕便把衡哥兒抱到自己懷裡,讓兒子再翻一次給她看。

  衡哥兒咧著小嘴笑,又來了一記白眼。

  殷蕙都呆住了,小家伙從哪學來的?

  站在一側伺候的金盞想起什麼,猜測道:「是不是跟三郎學的?上午從王妃那裡請安回來,路上二夫人瞪三郎,三郎朝二夫人做了一個鬼臉。」

  殷蕙恍然大悟,笑著去戳兒子的小臉蛋:「做鬼臉不好看,以後不要再學了。」

  衡哥兒覺得好玩,又來。

  殷蕙無奈地看向魏曕。

  魏曕皺眉教兒子:「不許再學。」

  衡哥兒繼續。

  魏曕抿唇,視線移開,看到桌面的大紙上,除了衡哥兒亂畫的彎彎道道,還有「端午」、「粽子」、「龍舟」幾個應景的字。

  殷蕙面露得意,指著其中一個字問衡哥兒:「這個是什麼?」

  衡哥兒忘了白眼,脆脆道:「龍!」

  殷蕙再去看魏曕。

  魏曕默默將反對的話咽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5:14 PM

第四十四章

  殷蕙忽然發現,魏曕這人有點枉己正人,明明剛剛一進來就責備她不該縱容衡哥兒玩墨水,結果這會兒他竟然自己上了,一手扶著衡哥兒的肩膀,一手抓著衡哥兒的小手帶他寫字。

  銀盞端了一盤櫻桃進來。

  這櫻桃是從山東送過來的,那邊的櫻桃長得好,年年都會作為貢品上供,皇上念著就藩的三個兒子,命當地官員每到櫻桃成熟時,分別也送一批去三位藩王那裡,免得送到京城他再發往各地,櫻桃壞在路上。

  燕王收到櫻桃後,命人放到冰庫存著,每日分別給各院送一籃子,按照一個主子一斤的份例。

  櫻桃圓圓的,個個都有銅錢那麼大,送到澄心堂後也拿冰鎮著,要吃的時候用水洗一遍送上來,清清涼涼的掛著水珠,新鮮誘人。

  殷蕙擦過手,拿起一顆櫻桃剝開,去了核後再撕成幾小塊兒,一塊兒一塊兒地送到衡哥兒嘴前。

  衡哥兒乖乖地張開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基本上衡哥兒吃完一顆,殷蕙能吃兩顆。

  這次殷蕙再餵兒子時,就見魏曕看了她一眼。

  大熱天的,他剛從外面回來,面對這些酸甜可口的櫻桃,不饞才怪。

  殷蕙朝兩個丫鬟使個眼色。

  金盞、銀盞退下後,殷蕙又剝了一顆櫻桃,去掉核後站起來,遞向魏曕。

  魏曕張開嘴。

  殷蕙卻縮回手,一邊丟到自己嘴裡,一邊坐回椅子上,委委屈屈地斜了他一眼:「是想餵您,可一想到我花心思教衡哥兒認字,您卻又數落又瞪眼睛的,便不想餵了。」

  魏曕倒也不是非要吃那櫻桃,只是,看她露出這種委屈樣,他沉默片刻,解釋道:「我以為你們只是在浪費紙墨。」

  殷家銀子多,衡哥兒也跟著得了一筆滔天財富,魏曕很擔心這孩子會不會養成一個紈絝。

  殷蕙更不愛聽了:「在您眼裡,我就那麼不懂事?」

  魏曕抿唇。

  殷蕙看看窗外的天色,從他懷裡搶過兒子:「快用飯了,我帶衡哥兒去洗手,您慢慢用。」

  衡哥兒還沒玩夠墨水,不過聽娘親說要吃晚飯了,小家伙就乖乖讓娘親抱走了。

  魏曕看眼兩人的背影,再去看那盆櫻桃,忽然覺得她不是不懂事,只是膽子越來越大,敢戲弄他,敢頂嘴,還敢擺臉色。

  右手沾到了衡哥兒手上的墨,魏曕心不在焉地用左手捏了兩顆櫻桃,第一顆吃著新鮮,第二顆便覺得平常起來。

  猜測娘倆快洗完手了,魏曕端著盤子去了廳堂,正好看見金盞挑起門簾,衡哥兒扶著門框抬腿跨了出來。

  「櫻桃!」衡哥兒開心地跑到爹爹身邊。

  魏曕手還髒著,讓乳母先照顧衡哥兒吃櫻桃,他去了內室。

  殷蕙還在等著洗手,剛剛一心搓兒子的小黑手了,需要銀盞換回水。

  見到魏曕,她垂下眼簾。

  銀盞換了水,看眼三爺,識趣地退下了。

  殷蕙彎腰洗手,餘光看到他走到洗漱架旁邊,突然朝她伸出左手。

  殷蕙下意識地往後躲,卻見魏曕展開的手心裡,躺著一顆已經去了核的櫻桃。

  她看向魏曕。

  魏曕:「賠禮。」

  做錯事得罪了人,才需要送上賠禮道歉。

  對於他這樣天生冷臉又惜字如金的男人來說,這般便等於向殷蕙低頭了。

  殷蕙頓了頓,湊過去,輕輕將那顆櫻桃咬了過來,盡管她夠小心了,嘴唇還是碰到了他手心。

  她有些不自在,一邊默默嚼櫻桃一邊繼續洗手。

  魏曕用左手捲起右邊的袖子,可右手是髒的,不能再動,導致左手的袖口寬寬鬆鬆垂下來,就在此時,殷蕙突然拉下他的右手放入水中,像幫衡哥兒那樣替他搓起墨汁來。

  她垂著臉,一縷細細的髮絲從耳後落下,因為搓得用力,她的側臉泛起紅來。

  換了兩次水,兩人的手都乾淨了。

  「開飯吧。」擦乾手,殷蕙朝外走去。

  魏曕跟上。

  乳母看到他們,笑道:「五郎連著吃了三顆櫻桃了,剩下的三爺與夫人都吃了吧,我怕五郎吃多了鬧肚子。」

  殷蕙瞧著衡哥兒嘴邊的果汁,終於又笑了出來。

  櫻桃留著飯後吃,乳母怕衡哥兒惦記櫻桃,吃完飯就把衡哥兒抱走了。

  殷蕙將櫻桃擺到魏曕面前:「我們白天都吃過了,您在外面風吹日曬的,多吃點吧,明早出發時帶上一兜,路上解渴。」

  魏曕:「我不好這些,留著你們吃吧。」

  殷蕙回想上輩子那十年,魏曕在飲食上的確沒什麼講究,好像飯菜好吃與否在他眼裡都一樣,能吃飽就行。

  「一天三斤,我與衡哥兒能吃多少,您就當零嘴吃,再說了,我聽說多吃瓜果能增白養顏,瞧瞧您,最近都曬黑了。」

  殷蕙堅持讓他吃。

  魏曕只好將剩下的大半盤櫻桃都吃了。

  夜裡殷蕙去沐浴時,魏曕走到她的梳妝台前站了一會兒,西洋鏡中男人俊美冰冷的臉上,神色莫測。

  .

  端午這日,平城的百姓們都湧去城外看民間的龍舟賽了,少有人知道燕王府裡也會舉辦一場賽龍舟。

  因為要參加龍舟賽,魏曕早早就起來了,要去內城河邊與西北護衛所的龍舟隊伍會合。

  殷蕙則帶著衡哥兒,吃完早飯立即去了徐王妃那裡。

  等內眷們都到齊了,徐王妃便率領眾人朝東華門走去。

  內城河環繞在燕王府內、外兩重宮牆之間,在靠近內城牆這一側,修建了多處亭台樓閣,岸邊垂柳依依,水面上荷葉連連,戰時用於防護王宮,平時則是一處賞景的好去處。

  東華門外的拱橋將內城河東段一分為二,今日女眷與孩童們會在橋右一側的涼亭中觀賽,燕王、魏陽幾兄弟以及受邀的官員們則安排在橋左一側的涼亭中,男女互不打擾。

  早上的陽光已經有些曬了,走在殷蕙前面的紀纖纖舉起團扇,擋住陽光。

  殷蕙心情愉悅地欣賞著水面,別看內城河也是王府一景,但只有燕王可以隨意出內城來河邊溜達,殷蕙也只有這輩子每月出府的時候,有機會遠遠地瞥一眼。

  徐王妃與幾位官夫人進入了「清波亭」。

  李側妃、郭側妃、溫夫人、崔夫人去了「流雲亭」。

  殷蕙三妯娌與一些官家少夫人佔據了「漱石閣」半邊水榭,另外半邊,由魏杉、魏楹招待幾位官家小姐。

  至於衡哥兒幾個小兄弟,都在徐王妃那邊呢,由乳母們牢牢看著。

  耀眼的陽光被亭蓋遮擋,微風送了水汽過來,清爽怡人。

  殷蕙搖著團扇,微笑著坐在徐清婉左側的席位上。

  在場的官夫人們有的奉承徐清婉,有的奉承紀纖纖,只她這邊冷清。

  殷蕙也不在意,怡然自得。

  魏楹突然領著一位妙齡少女走過來,朝徐清婉行禮後,她笑著走到殷蕙身邊,拉著那位少女給殷蕙介紹道:「三嫂,這是我表妹郭素英,她說她見過你呢。」

  在場的人都知道,郭素英是郭將軍唯一的女兒,平時疼愛有加。

  郭素英今年正是及笄年華,她個子高挑,因為跟著家裡的兄長練武而曬成了淺蜜色肌膚。

  郭家是平城裡僅次於燕王府的勳貴家族,殷蕙對郭素英也早有耳聞,卻是不記得兩人何時見過。

  見她露出茫然之色,郭素英笑道:「三年前的中秋燈會,我見過三夫人,您陪在殷老員外身邊,不曾注意我。」

  紀纖纖笑著插話道:「三年前的事,郭姑娘居然能記得這麼清楚,真是奇了。」

  郭素英瞥她一眼,沒有解釋什麼。

  這事也不方便告訴旁人,包括表姐魏楹。

  那年燈會,郭素英與三個哥哥結伴同游,本來兄妹間邊走邊說笑玩得很開心,突然三個哥哥都停了下來,呆若木雞地看著斜對面。郭素英順著哥哥們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到了一位讓她都久久難忘的美人。

  美人挽著一位老者的胳膊走開了。

  二哥三哥都想知道那美人是誰,大哥見過殷老,便也猜到了那美人是殷老愛如明珠的殷家二小姐殷蕙。

  郭素英甚至想過,如果不是哥哥們去了戰場,回來時殷蕙也被燕王定了去,三個哥哥肯定會有一個要求娶殷蕙的。

  殷蕙在郭素英神秘的笑容裡看到了善意,所以,當二女要求留在這邊陪她一起觀賽時,殷蕙欣然同意了。

  這時,河段中間的拱橋上開始有外男經過。

  大多數殷蕙都不認識。

  魏楹笑著給她介紹:「這三位英姿颯爽的男子便是我的三位表哥,郭遼、郭遠、郭進。」

  殷蕙不由地點頭,不愧是將門世家的子嗣,這三兄弟個個魁梧健碩,站在一起就更有氣勢了。

  郭素英也幫忙介紹起來:「這三位分別是燕王府三個護衛所的指揮使,高震、馮謖、楊敬忠大人,後面跟著的是他們的公子。」

  殷蕙根據馮指揮使的容貌,認出了上輩子那個因為與魏曕比武而倒黴廢了的馮騰,見對方英氣不輸郭家三公子,殷蕙莫名地自豪起來,這都是她的功勞啊,替公爹保住了這對兒虎將父子。

  武將們抵達不久,橋上又經過了一波人,看身形與穿著,便知道是文官了。

  殷蕙深知,這裡面很多人將來都會因為從龍之功加官進爵,所以看得目不轉睛。

  然而魏楹、郭素英姐妹倆對平城的文官們卻不太熟悉,倒是徐清婉、紀纖纖身邊的少夫人們,會出言介紹。

  水榭裡不斷響起女子輕柔含笑的聲音,突然,隨著又一人跨上石橋,整個「漱石閣」中的女眷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遙望著那人。

  那是一位穿青衫戴布巾的公子,二十五六的年紀,身形頎長偏瘦,面容俊美而溫和。

  如果說魏曕是一把充滿肅殺之氣的絕世名劍,此人便是一枚溫潤無暇的人間美玉。

  直到對方走下石橋,朝橋的另一側而去,殷蕙才聽見身後有人道:「莫非他就是崔夫人的弟弟,崔玉?」

  「不是官員,又能來此,還生得那般容貌氣度,應該是了。」

  殷蕙怔住了。

  崔玉,這個名字她聽說過,且印象深刻,但這印象不是因為崔玉乃燕王妾室崔夫人的弟弟,而是因為燕王登基稱帝後,崔玉作為替燕王出謀劃策的第一謀士,本該入內閣掌大權,卻因坊間突然傳出他其實是個太監的流言,竟然落髮為僧,離京而去。

  據說,燕王為此事嚎啕大哭,並緝拿傳播流言者,斬殺數十人。

  這般如玉的公子,真的是太監嗎?

  一隻白色蝴蝶忽地從身邊飛過。

  殷蕙去看那蝴蝶,卻見坐在旁邊的魏楹還緊緊追隨著崔玉的背影,素來豪爽愛笑的姑娘,此刻眼中只有一片痴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5:29 PM

第四十五章

  崔玉出現的時候,不僅僅是漱石閣這邊年輕的少女小媳婦們看得目不轉睛,其他涼亭中的女客也都被他的風采折服了。

  流雲亭內,崔玉走遠了,李側妃才搖著折扇收回視線,去看崔夫人。

  燕王來燕地後一共納了三個妾,第一個納的溫氏出身低微又小家子氣,最不值得她放在眼裡。第二納的是郭將軍的妹妹郭氏,郭氏貌美且有名門娘家,實在讓李側妃氣了一段時間。而燕王最後納的,便是崔氏。

  崔氏很是特殊。

  如果說李側妃與燕王是青梅竹馬,崔氏則幾乎是燕王看著長大的,兩人差了十五歲。

  崔氏的父親崔潁川是燕王身邊的伴讀。燕王封王後,崔潁川成了燕王身邊的謀臣,雖無官職,卻深受燕王倚重,後來帶著妻子家小跟隨燕王來了平城,並在一場戰事期間為了保護燕王而犧牲,他的夫人受不了打擊,不久也病逝了,留下崔氏姐弟。

  燕王將姐弟倆帶到王府撫養,崔氏十五歲那年,成了燕王的妾室,弟弟崔玉少時跟著魏陽等兄弟一起讀書,二十歲起也成了燕王的謀臣,被燕王賜了王府附近的一座府邸居住。

  崔氏年輕貌美卻溫柔不爭,可她不爭,每個月侍寢燕王的次數永遠都是妻妾五人中的前三名。

  李側妃將崔氏視為心頭大患,權勢上崔氏威脅不了她,可崔氏在表哥的心裡,佔的位置可能會超過她。

  「崔妹妹,玉郎今年多大了?」李側妃搖著扇子問。

  崔夫人美麗的面容露出一絲尷尬:「二十六了。」

  李側妃:「親事還沒定下嗎?」

  崔夫人垂下眼簾,搖搖頭。

  李側妃好似關心地嘆道:「哎,玉郎那般容貌,又受王爺器重,按理說婚事早該成了,只可惜他運氣太不好,幾年來王爺連著給他撮合了兩門婚事,女方要麼突然染病去世,要麼就遇到家裡走水燒毀了容貌,百姓們胡言亂語,傳出個剋妻的名聲,害得王爺也不好再幫他張羅,真是……」

  崔夫人看向水面,眼中泛起疼來。

  她不在乎李側妃的嘲諷奚落,只心疼弟弟才氣過人卻至今孑然一身,這麼多年身邊連個照顧冷熱的人都沒有。

  郭側妃忽然笑道:「姻緣自有天定,妹妹不必擔心,或許前面有更好的姑娘等著玉郎呢。」

  溫夫人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崔夫人笑出來:「那就借姐姐吉言了。」

  .

  賓客們到齊後,燕王府的丫鬟們穿花拂柳,為眾人獻上瓜果茶水。

  燕王肯定還要對賓客們說點什麼,龍舟賽暫且還不會開始。

  漱石閣這邊又恢復了歡聲笑語,魏楹也恢復了開朗的模樣,與郭素英猜測著今日哪支龍舟隊會贏。

  殷蕙看著魏楹明媚的笑臉,思緒還是飄到了上輩子。

  那時候因為她時時刻刻都恪守著王府裡面的規矩,甚至比徐清婉守得更好,活潑好動的魏楹很少會來澄心堂走動,導致殷蕙對魏楹的了解也非常少,只知道魏楹一直在燕王府留到十八歲才出嫁,嫁得還特別遠,從此再也沒有回過王府,連燕王登基,魏楹受封公主,卻依然沒有進京。

  穿著嫁衣低眉斂目的魏楹,便是殷蕙印象中的最後一面。

  與高高興興在京城享受著公主殊榮的燕王長女魏槿、次女魏杉相比,魏楹明明更受寵愛卻拒不回京,殷蕙當然好奇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可她沒地方問,魏曕那冷冰冰的人絕不會與她聊同父異母妹妹的私事,妯娌們那邊,殷蕙怕自己問了,回頭妯娌們就去長輩那裡告她多嘴的狀。

  做兒媳婦難,做王府的兒媳婦更難,做有一位皇后婆婆多位妃子小婆婆的皇城兒媳婦更更難。

  「三嫂?」

  袖子被人輕輕扯了扯,殷蕙回神,就見魏楹笑盈盈地看著她:「三嫂想什麼呢,叫了你三聲都沒聽見。」

  殷蕙隨口遮掩道:「想五郎呢,怕他調皮闖禍。」

  魏楹:「有乳母照看,三嫂就放心吧。」

  殷蕙笑著點點頭。

  這時,紀纖纖張羅大家押彩頭,看哪支龍舟會勝。

  魏楹小聲嘀咕道:「這有什麼好賭的,肯定是父王第一,誰敢超過父王去。」

  紀纖纖聽見了,美眸一轉,笑道:「那咱們就賭誰是第二名。」

  這下就變得有意思起來了,剩下那四支龍舟隊,三支是從三個護衛所裡挑出的精兵猛將,另一支則有郭家三兄弟親自上場助陣。

  算上魏楹、郭素英,漱石閣左側水榭裡一共有十二位女客。

  燕王府三大護衛所,分別是東南、東北、西北護衛所,徐清婉、紀纖纖為了避三爺、四爺的嫌,各挑了一支護衛所,少夫人們也都跟著她們投。魏楹、郭素英都壓了四爺與郭家三兄弟,殷蕙沒辦法,只好投給了自己的夫君,不然別的龍舟隊都有兩三票,就魏曕沒有,傳出去叫人笑話。

  「三弟妹與三爺還真是伉儷情深呢。」紀纖纖拿團扇擋住半張臉,露出眼睛調侃道。

  眾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殷蕙臉上。

  尤其是那幾位少夫人,殷家在平城是鼎鼎有名的巨富之家,這些少夫人就算沒見過殷蕙,也聽說過她的美名。商人雖富卻地位低,殷蕙能嫁到燕王府做正經的兒媳婦,不知叫多少人羨慕嫉妒,其中自然也有清高之輩,不屑與殷蕙這等商家女子為伍。

  殷蕙大大方方地給她們打量,笑著取下腰間佩戴的荷包。

  這種盛會,大家都料定會有下注一事,都提前備好了銀子。

  隨著她的動作,女客們的注意力也落到了殷蕙身上,她今日的扮相並不出挑,穿一件淺青色繡粉色荷花的褙子,配一條蓮葉邊的素淡白裙,清新的顏色叫誰看了都覺得舒爽。然而細細一看,就會發現殷蕙這一身衣裳乃是用錦繡樓最名貴的妝花紗裁減而成,夏日的風多輕啊,吹拂過來,竟能吹得她的裙擺袖口如水波般輕動,不像別人的,美則美矣,死氣沉沉。

  妝花紗因為珍貴而數量有限,錦繡樓根本不會拿出去賣,貨一到基本就叫平城最有權的幾家訂走了。

  連紀纖纖搶到的都不多,殷蕙呢,她連佩戴的荷包都是妝花紗做的!

  白皙嬌嫩的小手解開荷包的繩帶,從裡面取出兩片金葉子,放到了小丫鬟端來的托盤上。

  紀纖纖可以調笑殷蕙與三爺恩愛,卻不能調侃她有錢闊綽,否則便有嫉妒她錢多之嫌,顯得自己寒酸。

  一段悠揚悅耳的弦樂之聲突然從遠處傳來。

  一艘載著歌姬樂人的游船緩緩從河段盡頭劃過來,彩裙飄飄花瓣飛落,彷佛天上來客。

  這便是龍舟賽開始前的節目了。

  男客那邊傳來一些動靜,魏楹跳出水榭站到外面一塊兒高石之上,笑著對眾人道:「要開始了,父王、三哥、四哥都下場了!」

  她與四爺魏昡都是郭側妃所出,龍鳳胎兄妹。

  徐清婉擔心地道:「三妹妹快下來,仔細摔著!」

  魏楹擺擺手,叫她不用多管,然後打著替大家看進展的幌子,光明正大地尋找崔玉的身影來。可惜,人影重重,擋住了崔玉。

  鼓聲響起,龍舟賽正式開始。

  龍舟從內城河東段的拱橋左側出發,沿著「回」字型的河段繞王府一周,重新轉到東段後,最先穿過拱橋橋洞的便是獲勝。

  也就是說,殷蕙等女客除非像魏楹那般站到石頭上,只能等著龍舟繞過來,看最後最精彩的那一段。

  徐王妃放話,准許乳母們帶著五個小郎站到拱橋上,既能看到龍舟出發,又能看到龍舟歸來。

  「爹爹!」「爹爹!」

  衡哥兒找到了親爹,對著魏曕的龍舟中氣十足地叫起來。

  三郎不甘落後,下意識也叫起爹爹來,要替他的爹爹助威。

  徐清婉撲哧笑了出來,隨即為這份失態面頰微紅。

  紀纖纖趁機道:「三郎這孩子,傻乎乎的,大哥根本沒參加嘛。」

  她剛說完,就聽二郎也在那裡喊起爹爹來。

  紀纖纖的臉頓時比徐清婉還紅,魏昳的武藝平平,也沒資格下場。

  殷蕙只覺得此刻的孩子們都很可愛。

  不知是誰提醒了他們,二郎、三郎開始齊喊祖父,只有衡哥兒還堅持喊著爹爹,偶爾被哥哥們帶歪,叫聲「祖護」。

  龍舟之上,聽到衡哥兒的「祖護」,燕王一個笑岔氣,差點亂了搖槳的節奏。

  「怎麼沒人給我助威?」四爺魏昡一邊搖槳一邊插科打諢道,「明年不給他們發壓歲錢了!」

  郭家二公子郭遠笑道:「是不是今年過年時你給的不夠多?」

  三公子郭進則道:「趕緊自己生一個,保准幫你!」

  大公子郭遼瞥眼已經微微超過他們的魏曕,肅容道:「都閉嘴!」

  第一的位置肯定要留給王爺,他們要爭的是第二,三兄弟齊齊上場,不能丟了將軍府的面子。

  其實燕王的龍舟也只領先半條龍舟,但每條河段中間都有座拱橋,其他四條龍舟不敢硬搶,怕把燕王擠下水,所以每次都是讓著他。

  燕王豈會看不出他們的心思,怒道:「都給我搶,連個龍舟賽都不敢爭先,以後戰場上我如何指望你們打勝仗!」

  本來就是一幫血性男兒,燕王再這麼一激,到了南段中間的拱洞前,排在前面的燕王、魏曕、魏昡三條龍舟都全力以赴地超前衝去。

  拱洞只能容兩條龍舟並進。

  燕王的龍舟擠在中間,魏昡瞥眼另一邊的三哥,突然帶著自己的龍舟朝父王的龍舟撞去。

  燕王的龍舟一晃,然而魏曕也有了對策,也撞過來。

  兄弟倆的龍舟同時夾向燕王的,導致燕王的龍舟前半截翹起,各搭了一部分在另外兩條上面。

  如此,三條龍舟勉強同時穿過了橋洞。

  「三哥,現在怎麼辦?」魏昡不敢躲,怕自己猛地抽身,父王連人帶船都得栽水裡。

  魏曕看向父王,見父王也在看他,動了個眼色,魏曕便道:「扶船,再同時鬆開!」

  龍舟上的人同時配合,然而就在中間的龍舟落穩之後,燕王、魏曕突然異口同聲地下令:「左撞!」

  砰砰兩聲,魏曕的龍舟先撞向燕王的,燕王的再撞向魏昡的,一下子承受兩條船的撞擊力,魏昡的龍舟頓時橫了過去。

  等魏昡隨著龍舟在水面轉了一圈,就見另外兩條已經劃出老遠了。

  「父王!你跟三哥聯手坑我!」魏昡氣急敗壞地叫道。

  燕王頭也不回,大笑道:「我也想坑你三哥,誰讓你不看我的眼色行事!」

  他朝兩個兒子都遞了眼色,可惜老四太嫩,沒領會。

  鑼鼓聲響到南面河段時,殷蕙等人都站了起來,排成一排站在亭子裡,齊齊探頭向右看。

  魏曕的龍舟最先出現在東南拐角,然而燕王的龍舟在河道內側,拐彎的幅度小,待兩條龍舟平行時,燕王的要稍稍領先。

  二郎、三郎激動地叫起來:「祖父贏!祖父贏!」

  衡哥兒被乳母抱著,瞅瞅兩個哥哥,也跟著叫「祖護」。

  殷蕙默默地看著兩條死死攀咬的龍舟。

  燕王今年四十四歲,拔牙後養了兩個月,早已恢復了之前的龍精虎猛,袒露著雙臂,肌肉健碩不輸年輕人。

  畢竟是公爹,殷蕙瞧了一眼就趕緊移開視線,去看魏曕了。

  魏曕的身影卻被燕王這條龍舟遮擋,時隱時現,只偶爾露出一張沉穩冷峻的臉,那臉最近曬黑了不少,這會兒不知是淌著汗珠還是飛濺了水珠上去,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同樣袒露著雙臂,那是一雙比燕王略細卻同樣肌肉虯勁的手臂,沒有人比殷蕙更清楚他的力量。

  思緒歪了,殷蕙心虛地看向別處,卻見旁邊一溜少夫人們,眼睛都盯著魏曕的方向。

  殷蕙暗暗好笑。

  魏曕的臉確實冷,但此刻的他,只是一個渾身散發著蓬勃力量的年輕武將,俊美出眾的臉再加上健碩的身體,小姑娘們或許不懂,少夫人們怕是都會饞上一會兒。

  不僅僅是魏曕,郭家三兄弟追上來時,古銅色的臂膀同樣獲得了少夫人們的青睞。

  殷蕙就沒看了,包括徐清婉、紀纖纖都矜持地坐了下來。

  「還真叫三弟妹猜中了,果然是三爺拿了第二名。」紀纖纖笑著道,心裡盤旋著一股酸氣,魏曕俊美健碩不好色,又有才幹,裡子面子俱全,這麼好的男人,她都想跟殷蕙換了。

  徐清婉姿態優雅地捧茶而品,腦海中還晃動著魏曕連續搖槳的有力雙臂。

  她的丈夫魏陽看著也瘦,其實肚子上已經有肥肉了。

  不過,徐清婉馬上又想到了魏曕的出身。

  算了,男色與女色一樣,都是虛的,爵位權勢才最重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5:38 PM

第四十六章

  龍舟賽結束,燕王帶著魏曕、魏昡以及郭家三兄弟等年輕將門子弟上了岸,先去岸邊一座水榭中擦拭更衣,換回錦袍。

  帷帳擋住了眾人的身影,燕王擦著擦著,吩咐守在外面的海公公:「把大郎他們五兄弟帶到紫氣東來。」

  今日燕王便是在紫氣東來閣招待的文武官員。

  海公公趕緊打發一個小太監去跑腿。

  等燕王一行人回到紫氣東來閣,大郎五兄弟已經過來了,有爹的待在各自的爹爹身邊。因為魏曕不在,衡哥兒被五爺魏暻叫到身邊哄著玩了,別看衡哥兒平時沒什麼機會頻繁見到諸位伯父叔父,小家伙一點都不認生,乖乖地坐在五叔懷裡玩玉佩,連魏曕過來了,衡哥兒也沒有馬上就跳下來。

  魏曕幾兄弟的席位都在東側,魏曕從魏暻身邊經過時,順手帶走了衡哥兒。

  燕王坐回主位,示意兒子官員們也都坐下。

  燕王口乾,喝茶時,席上的文武官員們紛紛誇讚起他剛剛賽龍舟時的英武來。

  燕王放下茶碗,笑道:「英武什麼,小輩們都不敢來真的,不然我早被老三、老四弄河裡了。」

  魏曕附和地露出一絲笑意。

  老四魏昡則哼道:「早知道您會伙同三哥一起坑我,我真該讓您掉河裡。」

  燕王:「這會兒說有什麼用,賽場如戰場,誰也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這其實是教誨,魏昡若有所思。

  燕王招招手,叫五個孫子來他面前。

  大郎、二郎、三郎馬上走了過去,四郎瑟縮,被魏昳從背後推了一把。

  衡哥兒是太小了,反應慢些,最後也穩穩當當走到了祖父身邊,只是小家伙剛剛喊了太久喊累了,哥哥們停下腳步站成一排,衡哥兒直接來到祖父面前,伸手要抱。小娃娃的想法也非常簡單,五叔、爹爹就是這麼抱他的嘛。

  老幺總是招人疼,燕王真就將衡哥兒放到了腿上,揉揉小家伙的腦袋,笑容慈愛地問道:「五郎,剛剛祖父跟你爹爹賽龍舟,你想要誰贏?」

  魏曕的心微微縮緊,魏陽、魏昳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熱鬧。

  衡哥兒其實根本不太懂什麼叫輸贏,剛剛在拱橋上喊爹爹,也只是因為看到爹爹罷了。這會兒聽祖父提到賽龍舟,衡哥兒便探起小身子往河面上望,只是五條龍舟都已經消失了,衡哥兒左張右望,天真的小臉一派迷茫。

  燕王便放過了幺孫,抬頭問大郎他們。

  大郎、二郎、三郎異口同聲地道「祖父」,四郎忽然扭頭,對著魏昳道:「爹爹。」

  魏昳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人也被口水嗆咳嗽了好幾聲。

  誰又能想到,這種根本不需要動腦筋的問題,四郎跟著哥哥們喊就是,居然還會答錯!

  燕王卻笑起來,破天荒地也揉了揉四郎的頭。

  四郎瞅瞅祖父,再看看坐在祖父懷裡的五郎,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燕王叫乳母把孫兒們送回去,開始與官員們說話。

  .

  午宴結束時,恰好也是豔陽高照一天裡最熱的時候。

  燕王先行,徐王妃這邊見燕王動身了,她也帶領王府內眷朝東華門走去,與燕王等人會合。

  「恭喜王爺今日龍舟奪得頭籌。」徐王妃笑著道。

  燕王擺擺手:「隨便比比,不值一提。」

  夫妻倆並肩走在最前面,李側妃等妾室隨後,最後是年輕一輩。

  到了東六所這邊,燕王叫小輩們直接回去休息,不用再送。

  等長輩們走遠了,魏昳長長地鬆了口氣,擦著頭上的汗道:「今兒個天可真熱。」

  魏陽則看向魏曕,笑道:「還沒恭喜三弟列居第二。」

  魏曕轉向老四魏昡:「如果四弟沒有中我與父王的算計,第二該是四弟的。」

  魏昡:「沒事,明年咱們再比!」

  兄友弟恭,不外如是。

  紀纖纖只覺得這幾位爺假惺惺地討人嫌,沒看天上的日頭有多大嗎,她只想快點回去沐浴休息。

  幸好,世子爺魏陽終於帶頭往前走了。

  都分開後,魏曕才走到殷蕙身邊。

  殷蕙主動解釋道:「吃席前衡哥兒睡著了,王妃讓乳母先送他回去。」

  魏曕點頭,早點回去也好,這麼熱,待久了他擔心衡哥兒中暑。

  「差點忘了,恭喜您呀。」殷蕙抬眸,帶著一絲揶揄道,因為旁人肯定都道賀多次了,她再那麼正經賀喜,他肯定會膩。

  魏曕的確膩了,剛剛大哥又來一次,車軲轆話來回說,他應酬著也煩。

  不過現在,她語氣俏皮,眼波也俏皮,魏曕反而沒什麼煩躁感覺,只是想捏一下她的臉。

  當然,光天化日之下,丫鬟們也跟在旁邊,魏曕什麼都沒做。

  回到澄心堂,魏曕要沐浴,這次,他示意殷蕙跟進去伺候。

  伺候著伺候著,殷蕙被他托了起來。

  殷蕙的手,就攀在他那兩條叫其他少夫人們看得眼睛發直的臂膀上,他也將獨屬於年輕武官的力量,接連不斷地往她身上使。

  別的方面不論,殷蕙對魏曕這具身體非常滿意,挑不出任何刺。

  所以,冷就冷吧,快活是真的。

  沐浴完畢,魏曕抱她去了內室。

  「劃了那麼久的龍舟,是不是很累了?」殷蕙側躺著,看著他的肩膀問。真是奇怪,平時也不覺得他的肩膀有多好看,今日見別人看得那麼饞,殷蕙忽然就覺得好看起來,好像一件貨物,白給她她或許不怎麼稀罕,一旦有人覬覦,她就覺得這貨物還能值幾個錢。

  魏曕看她一眼:「有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沒想睡。

  殷蕙笑道:「沒什麼,想跟您隨便聊聊,您若睏了,不聊也行。」

  魏曕:「聊什麼?」

  殷蕙乾脆坐了起來,靠到床板上,搖著團扇道:「賽龍舟開始前,我們押彩頭賭你們誰會是第二名,因為猜到第一肯定是父王,所以賭的第二。」

  魏曕:「你贏了?」

  他能感覺到她的高興,若輸了彩頭,怕是不會如此。

  殷蕙燦然一笑:「那當然,我肯定押您啊。」

  魏曕便在這笑容裡看到了滿滿的情意,她心裡有他,才會相信他能贏過老四與郭家三兄弟。

  「贏了多少?」

  「一百多兩,因為您是我的夫君,其他少夫人們都不好意思再押您,也就都輸了。」

  魏曕又在這話裡聽到了濃濃的自豪,她為嫁給他而自豪。

  「好了,睡會兒吧,晚上還有宴席。」

  魏曕有點招架不住她燦爛嬌豔的笑臉,再要一次,劃龍舟出力太多他確實有些累了,不要,那就不能再看。

  他轉過身,閉上眼睛。

  殷蕙其實是想從他這裡套套話,打聽一下崔玉的事,既然魏曕睏了,她也不好糾纏,抓緊時間陪著他睡了半個時辰。

  .

  傍晚天就涼快多了,晚宴時,麗春院的歌姬們還獻了幾場舞。

  魏昳和著拍子輕輕搖頭晃腦,被紀纖纖瞪了好幾眼。

  散席後,小輩們結伴往東六所走,因為涼爽,大家走得也慢悠悠。

  紀纖纖聊起了魏杉的婚事。

  魏杉今年十七了,哪怕作為王爺的女兒不著急成親,到了這個年紀也該張羅起來。

  紀纖纖:「不知道父王會給妹妹找個什麼樣的夫君。」

  魏杉惱羞成怒地跑了。

  殷蕙知道魏杉會嫁得很好,只是這話題卻猛地讓她想起了堂姐殷蓉,二月裡祖父南下前留給她的信上還提了一句,說殷蓉五月十八出嫁,祖父會在那之前趕回來。

  夜裡與魏曕歇下後,殷蕙便暫且將崔玉的事擱置到一旁,說到底,崔玉是真太監假太監又與她何干,魏楹的少女情懷,大概也只是一時心動,就算裡面真有什麼曲折糾葛,等魏楹願意跟她說了,殷蕙再聽聽,如果魏楹壓根不想跟她說,殷蕙就更不必費心。

  殷蕙更想去見見殷蓉這輩子的丈夫蔣維幀,瞧瞧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一個為了得到一門好婚事寧可耐心等到二十六七歲的寒門知縣,哪天真想巴結魏曕,可能比上輩子那個屢試不第的舉人更奸猾,見個面,總比毫無了解的強。

  「三爺,我堂姐這個月出嫁,我能回去住一晚嗎?」殷蕙鑽到他的被窩,軟聲商量道。

  魏曕皺眉:「你與她關係很好?」

  殷家二房差點害她嫁不成他,這種親戚,她真聰明就該疏遠才是。

  殷蕙搖搖頭:「一點也不好,從小她就事事都要與我攀比爭搶,我是想我祖父了,平時沒理由回去住,只能借她的婚事,還有我那新過繼的弟弟,也不知道在府裡是個什麼情形,我得親眼見了才放心,若他是個扶不起來的,我索性趁早死心。」

  魏曕看過來:「你要扶他做何?」

  殷蕙臉貼著他的肩膀,悶聲道:「扶他撐起我爹這一支,扶他協助祖父照料好殷家的生意。我堂哥那人,道貌岸然,殷家全部落到他手裡,早晚會被他敗乾淨。三爺,雖然我嫁到王府這輩子都能跟著您享受榮華富貴,可殷家畢竟是我的娘家,我總不能一點都不牽掛,您說是不是?」

  魏曕對殷家沒有任何感情,徹底斷了往來也無所謂,但那確實是她的家,是她的根。

  「去吧,記得提前請示王妃。」

  要求再次得到滿足,殷蕙高興地親了他一口。

  魏曕微微皺眉,想到她多次這般了,他一邊拿袖口擦臉一邊道:「以後不必如此。」

  殷蕙撇撇嘴,跑回自己的被窩。

  魏曕朝她這邊看了眼,卻只看到她裹著被子的背影,彷佛還氣上了。

  魏曕無法理解,有什麼好親的?

  真要表達謝意,不如明晚主動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5:47 PM

第四十七章

  殷蓉五月十八出嫁,殷家的宴席則從十七這日就開始了。

  殷蕙特意挑了十八一早過去,如此她既能見到迎親的蔣維幀,又避開了殷家忙於待客的時候,至少十九那日殷家會很安靜。

  衡哥兒留在家裡,殷蕙跟著魏曕一塊兒出了東華門,她上車,魏曕騎馬。

  馬車出發後,殷蕙聽到旁邊有噠噠的馬蹄聲跟著,挑開半邊簾子,就看到了魏曕迎著晨光的身影,陽光明晃晃的,照得他的臉好像又恢復了日曬前的白皙。

  「您不急著去衛所嗎?」殷蕙詫異地問,剛剛還以為他上馬就會先行離開。

  魏曕看她一眼,吩咐身後的長風:「這兩日你跟著夫人。」

  說完,他一甩馬鞭,揚長而去。

  殷蕙看看長風,國字臉堅毅沉穩,身形高大魁梧,確實叫人放心。

  金盞跪坐在車廂內,笑著猜測道:「三爺是想多陪您一會兒吧?被您一催,只好走了。」

  殷蕙並不這麼以為,兩人一個在車裡一個在車外,又不說話,魏曕能有這份閒心?他連親個臉都覺得多餘。

  等馬車停到殷宅門前,時候也還早,賓客們都還沒登門。

  德叔穿著一身嶄新的細布袍子,背著手出來檢查小廝們有沒有打掃乾淨,正好撞見金盞扶著殷蕙下車。

  「夫人來了!」德叔驚喜地道,昨日大小姐添妝宴夫人都沒來,老爺還很失望,覺得二小姐怕是不好出王府。

  殷蕙笑道:「姐姐出嫁,我怎能不來觀禮。」

  車夫幫著將車上的禮物搬下來,長風接到了懷裡。

  德叔引著殷蕙往裡走。

  殷宅裡張燈結彩,處處喜氣洋洋,匆匆忙忙路過的小廝丫鬟們也都換上了新做的衣裳。

  二太太趙氏在新娘子殷蓉那邊照看,殷墉、殷景善、殷聞、殷閬坐在廳堂,才吃過早飯沒多久,正商量著今日待客的事。

  「阿蕙!」看到小孫女,殷墉高興地站了起來。

  殷景善摸摸鬍子,看殷蕙的眼神還算滿意,無論如何,侄女現在是王府裡的貴人,回來給女兒送嫁,於殷家都是份體面,女婿見了,也會覺得姐妹倆感情好,對女兒會更加敬重呵護。

  「昨日怎麼沒來?」殷墉將小孫女迎進來,關心地問道。

  殷蕙:「有點小事耽擱了,不過今晚可以在家裡住一晚,祖父,家裡忙得如何了,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殷墉笑道:「都安排好了,你姐姐正在梳妝,你去瞧瞧吧。」

  既然今晚小孫女可以留宿,祖孫倆就不缺時間聊天。

  殷蕙點頭,再朝殷景善、殷聞打招呼,笑意融融,好像兩房之間沒出過過繼的不快。

  最後,殷蕙才看向殷閬。

  殷閬今年十五了,這年紀正是竄個子的時候,正月裡見面時殷閬還跟殷蕙差不多個頭,此刻站到一起,殷閬竟然比殷蕙高出了一截,殷蕙得微微仰頭看他了。

  殷蕙不禁感慨:「阿閬長得可真快。」

  高了,也結實了,不再瘦得像根不起眼的竹竿。

  殷閬也因為身高差距的變化導致的俯視姐姐而不太習慣,迴避了下,然後再看著姐姐,笑道:「最近有在練武。」

  與殷蕙一樣,殷聞身邊也有好幾位先生,但凡殷聞對什麼感興趣,老爺子馬上就會聘來名師教導,教得殷聞文武雙全,是平城有名的玉面公子。

  殷閬來到殷家後,趙氏只安排他讀書,絕口不提讓他練武的事,用這種方式告訴殷閬,他是個庶子,不要妄想與嫡出兄長擁有同等待遇。

  不過,殷閬過繼到大房後,老爺子便也給殷閬添了一位武師傅、一位教他經商之道的先生。

  「嗯,今天忙,明早姐姐再看看你功夫練得如何。」說著,殷蕙又去捏少年郎的胳膊,實在是年初捏到的瘦骨嶙峋太叫人揪心。

  然而她的手才要施力,少年郎突然繃緊了手臂,用這種方式向姐姐展示他的強壯與力量。

  殷蕙驚訝地抬頭。

  殷閬看著她笑,短短幾個月,他彷佛變了一個人,不再有任何自卑拘謹,變得大大方方,彷佛他從一開始就是大房的孩子。

  殷蕙徹底放心了,相由心生,殷閬小小年紀就能自己走出身世的陰霾,只要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他那小胳膊雖然結實了一些,與魏曕比還嫩得很,居然還敢給她顯擺。

  這種稚氣讓殷蕙覺得很可愛。

  與祖孫三代告辭,殷蕙去看殷蓉了。

  「呦,阿蕙來了啊,我還以為你嫁了高枝,就忘了家裡的姐妹了。」

  見到殷蕙,趙氏陰陽怪氣地道,心裡仍是怨恨殷蕙不肯幫女兒撮合一位名門子弟,導致女兒只能嫁一個七品知縣。知縣這個官,三年一調任,明年還不知道會調到哪裡,就算女婿高升,離得遠也難幫上殷家,根本比不上平城本地的一些名門子弟,譬如將族郭家,譬如燕王府三大護衛所裡的年輕將領。

  總體來說,趙氏選擇蔣維幀做女婿只是無奈之舉,並沒有多滿意。

  「娘,王府規矩多,妹妹出行不易,您別那麼說。」坐在梳妝台前的殷蓉回頭,輕聲責備道,那神色與語氣,並非假意客套。

  趙氏哼了聲,閉上嘴巴。

  殷蓉朝殷蕙笑笑,目光真誠:「阿蕙能來,我就很高興了。」

  殷蕙卻並不信殷蓉真就把她當好姐妹了,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改的。

  「姐姐不怪我來遲就好,快先梳頭吧,等會兒親戚們都該過來了。」殷蕙笑著道,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梳頭娘子繼續忙碌起來。

  殷蕙看著殷蓉的側臉。平心而論,殷蓉長得也很漂亮,趙氏娘家家境普通,當年二叔偏偏相中趙氏,看上的便是趙氏的姿色。

  打扮完畢,趁客人還沒到,殷蓉叫其他人都出去,她想單獨與殷蕙說話。

  趙氏覺得女兒怪怪的,難道還真要與殷蕙親近不成?

  疑惑歸疑惑,她還是出去了,金盞也退了出來,就守在內室外面。

  殷蕙好奇地看著殷蓉。

  殷蓉走到她身邊坐下,拉起殷蕙一隻手放到自己腿上,目光復雜地道:「阿蕙,姐姐以前做了不少錯事,就不一一提了,總之姐姐已經知錯了,不求你能原諒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殷蕙剛要開口,殷蓉搖搖頭,噓了一聲:「時間有限,你聽姐姐說就好。你肯定奇怪我怎麼突然變了吧,其實是咱們家商量過繼閬哥兒的時候,我爹我娘明明很生氣,可哥哥不知跟他們說了什麼,他們立即不氣了,也不再反對這事。偏偏,哥哥開口前,將我攆了出去,我察覺後追問他們,他們一個都肯不告訴我。」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阿蕙,咱們姐妹是一樣的,別看我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但我同樣也是外人,一個要嫁出去的外人,一個沒資格摻和殷家家產之爭的外人。」

  說到這裡,殷蓉眼角流下淚來。

  殷蕙聽呆了,也看呆了。

  殷蓉及時擦掉眼淚,免得壞了自己的妝容,她垂著眼,拍拍殷蕙的手道:「我也不恨他們,只恨先前太傻,天天與你攀比計較。阿蕙,你住在王府,我這一嫁恐怕也再難回趟平城,你我姐妹今日一別,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姐姐希望你看在咱們同命相連的份上,摒棄前嫌,好歹與我書信來往,別真斷了姐妹間的情分。」

  殷蕙聽到這裡,終於聽明白了。

  殷蓉看似真摯的悔過與道別裡,其實還是帶著目的,也就是與她保持書信往來。一旦殷蕙真的認可了姐妹感情,再輕信殷蓉在信裡展現出的虛情假意,將來殷蓉若有所求,她能拒絕?更甚者,憑借這些書信,殷蓉就能在夫家站穩腳跟,耀武揚威。

  二叔二嬸的所作所為可能真的寒了殷蓉的心,殷蓉意識到她出嫁後就再也指望不上娘家幫襯她什麼,便來拉攏自己。

  「好,姐姐若想我,隨時寫信就是。」殷蕙笑著應道。

  手長在殷蓉身上,她要給自己寫信,殷蕙攔也攔不住,至於回不回,那就看她的心情了。

  真把自己當親戚的人,遇到難處,殷蕙能幫就幫,像二叔這一家只想利用她的,殷蕙也沒那麼傻,割肉餵狼。

  外面傳來喧嘩,第一波親戚到了。

  殷蕙抽回自己的手,示意殷蓉快坐到床上去。

  來人乃殷家同族的女眷,殷蕙也認得的,見面便笑著聊了起來。

  她做殷家二小姐時就受族人追捧,此時成了燕王的兒媳,族人對她越發恭敬奉承起來,這就導致,後面到來的女眷,明明是來替殷蓉送嫁的,卻都圍著殷蕙打起轉來,賀喜只成了附帶。

  殷蓉坐在床上,將這人情冷暖看得清清楚楚,她心裡嫉恨,卻也慶幸自己走對了一步。

  祖父給她的嫁妝雖然沒有給殷蕙的多,卻足夠她穿金戴銀一輩子,所以她不缺錢,只缺貴戚靠山。

  爹娘要她嫁給官員,為的是靠她,能讓她靠的,只有殷蕙與燕王府。

  只希望自己今日的表現能挽回殷蕙對她的姐妹情,將來她才好見機行事。

  .

  吉時已到,新郎來迎親了。

  殷蕙與幾位族裡的老太太們一起待在新房,等著新郎官過來請人。

  官戶人家成親有一番規矩,平民百姓家裡,新郎官得連闖三關,最後親自來新房,接新娘子出去。

  新房外面,年輕的姑娘們嬌笑著出題刁難蔣維幀。

  殷蕙坐在客座主位,聽到一道清潤的男聲,文質彬彬的。

  過了會兒,少女們放了新郎官進來。

  殷家的門頂不低,但新郎官還是低頭進來的,這個頭,竟不輸魏曕,等蔣維幀抬起頭露出正臉,殷蕙身邊的幾個老太太都讚許地點起頭來,誇讚不止。

  殷蕙也覺得蔣維幀長得不錯,氣度自然不能跟皇子龍孫比,但如果將殷聞叫過來,寒門出身的蔣維幀反而要勝出一籌,好似一根筆挺的綠竹,自有文人傲骨。

  按照正常的步驟,蔣維幀可以直接迎走新娘子了。

  不過,屋裡還坐著殷蕙這個貴客。

  有個族人老太太便對蔣維幀道:「大姑爺過來,這位是咱們殷家的二小姐、燕王府的三夫人,等你跟蓉丫頭回門時,三夫人沒空再過來,你先見個禮吧。」

  蔣維幀飛快地看眼殷蕙,再守禮地垂下,靠近一步,微笑著朝殷蕙行禮:「方禮見過夫人。」

  方禮是他的字。

  殷蕙客氣道:「姐夫不必多禮,我只這一位姐姐,還望你照顧好她。」

  蔣維幀鄭重道是。

  族人老太太看殷蕙的眼色,叫他去接殷蓉。

  自此之後,蔣維幀再也沒有往殷蕙這邊看。

  .

  黃昏時分,殷家這邊還有一場晚宴,熱熱鬧鬧的。

  燕王府澄心堂,少了殷蕙,飯桌上冷清了不少。

  衡哥兒被乳母放到餐椅上,看看爹爹,腦袋瓜便往內室那邊望,覺得娘親就在裡面。

  魏曕默默看著。

  乳母柔聲哄道:「娘親去曾外祖父家喝喜酒了,明天才回來呢。」

  衡哥兒仍然對著屋裡喊娘。

  乳母趕緊把小家伙的飯端上來,這招好使,終於轉移了衡哥兒的注意力。

  然而吃完晚飯,衡哥兒就又要找娘,一副隨時都要哭鬧的模樣。

  魏曕叫乳母退下,他抱著衡哥兒去澄心堂的小花園散步。

  衡哥兒以前最喜歡這樣了,今晚卻興致不高,蔫蔫地趴在爹爹肩頭。

  突然,小家伙高興地喊了聲娘。

  魏曕猛地轉身,卻見銀盞拿著一隻香囊從樹影後走了出來,緊張道:「三爺,晚上蚊蟲多,乳母叫我送這個過來。」

  不是娘親,衡哥兒嘟起嘴。

  魏曕亦臉色冰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5:55 PM

第四十八章

  殷蕙還想著晚宴結束後陪祖父說說話,老爺子居然喝醉了,被殷聞扶到床上就打起呼嚕來。

  「大哥怎麼沒勸著些?」看著老爺子紅通通的臉,殷蕙忍不住抱怨道,年紀大的人,喝太多容易出事。

  殷聞白皙的臉上也浮著一層紅暈,苦笑著解釋道:「賓客太多,祖父又好面子,這還是我幫著喝了幾大碗,不然醉得更厲害。」

  堂兄妹離得近,殷蕙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

  跟過來的殷閬還朝姐姐遞了個眼色,證明殷聞說的都是真的。

  殷蕙就沒再說什麼。也許今晚殷聞已經夠孝順了,只是她記著前世的怨恨,這輩子哪怕殷聞沒有再做錯什麼,她都看他不順眼。包括對蔣維幀也是如此,她吃過被殷蓉夫君扯後腿的虧,所以即便殷蓉的夫君換人了,她還是對兩口子充滿了警惕。

  祖父有德叔照顧,殷蕙就告退了。

  殷閬陪著她往大房那邊走。

  「你有沒有喝酒?」殷蕙一邊問一邊對著少年郎那邊嗅了嗅。

  殷閬:「推不過,喝了差不多兩碗。」

  殷蕙驚道:「兩碗?你居然沒醉?」

  殷閬笑道:「可能我天生酒量好吧,這樣也好,將來與人應酬就不怕輕易醉了。」

  殷蕙:「話雖如此,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還是盡量少喝。」

  殷閬點頭。

  空中明月微缺,照得院子裡亮亮堂堂的,身後跟著的金盞、長風都是可靠之人,殷蕙便直言問道:「祖父南下期間,二叔他們可有找你的麻煩?」

  殷閬搖搖頭。

  過繼之後,殷景善看見他便繃起臉,亦或是當沒看見,趙氏指桑罵槐地罵過他幾句,他都習慣了。至於殷聞,他現在負責平城一帶的生意,是個早出晚歸的大忙人,兩人基本碰不上面。

  殷蕙放心道:「沒有最好,看祖父給你請了兩位先生,應該也看重你了,這兩年你只需跟著先生們學本事,外面的事暫且不用費心。」

  說話間,蕙香居到了,殷閬帶著長風離去,今晚長風會住在殷閬的院子裡。

  金盞伺候殷蕙洗漱。

  重新回到自己住了十幾年的閨房,不用看魏曕的臉色,暫且也不必惦記孩子,殷蕙只覺得渾身輕鬆,彷佛春天換季時脫下厚重冬裝的輕快。

  金盞端著水進來,就見自家夫人赤著一雙白生生的腳趴在床上,小腿支起,歡快地晃來晃去。

  「看您這高興的樣子,不想五郎嗎?」金盞放下銅盆,打趣道。

  殷蕙在摸被子上的刺繡玩,心不在焉地道:「明天就回去了,有什麼好想的,有乳母、銀盞看著呢。」

  金盞:「好了,您快坐過來吧,等會兒水涼了。」

  殷蕙這才一骨碌爬了起來。

  金盞一邊幫主子搓腳一邊感慨道:「剛跟著您搬到王府的時候,哪敢想還能回來住幾次,夫人,我真覺得三爺對您越來越好了。」

  殷蕙笑笑:「確實還可以。」

  魏曕雖然冷,目前看來還是可以跟他商量事情的,並不是那種恪守規矩絲毫不許她僭越的人,盡管他冷冰冰的看起來就是那種人。上輩子她完全被他震懾住了,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對了夫人,下午您歇晌的時候,我跟府裡各處的嬤嬤丫鬟們待了會兒,打聽到一點消息,關於大姑爺的。」

  「是嗎?說來聽聽。」

  「大姑爺今年二十七了,雖然一直沒有成親,但身邊一直有通房丫鬟伺候,後來兩家定了親事,大姑爺便痛痛快快地把通房丫鬟打發走了,一心等著大小姐嫁過去。」

  殷蕙竟然覺得這消息沒什麼稀奇的,今日她見到的蔣維幀,瞧著不像有什麼隱疾,既然沒有,這年紀的男人,有官有權的,能受得了常年孤枕難眠?

  金盞嘿嘿笑:「這麼一對比,咱們三爺是不是就越發好了?」

  殷蕙莞爾,伸手彈她的腦頂:「三爺給了你多少銀子,你在這兒巴巴地替他說好話?」

  金盞歪頭躲開,解釋道:「我才沒有,我就是替您高興,別說大小姐,就是世子夫人、二夫人,官家出身又如何,照樣不如您的日子快活。」

  殷蕙想,如果按照這種比法,她確實過得很好了,哪怕將來魏曕會納個表妹做妾,按照他的行事做派,也絕不會寵妾滅妻。只是上輩子她習慣了他身邊就她自己,成親十年後突然冒出個妾來,才一時氣火攻心,直接給氣回了十年前。

  話說回來,她的魂在這裡,那邊的自己不知道怎麼樣了。倘若魂消身死,魏曕睡醒一覺發現她都涼透了,不知會震驚於她的火氣之旺,還是會慶幸少了個阻撓他納妾的障礙,總歸肯定不會悲痛落淚就是了。

  .

  睡醒一覺,殷蕙先去給祖父請安。

  殷墉正在承受宿醉的痛苦,平時紅光滿面的好氣色也沒了,更加顯出老態來。

  「您就該再給我娶位祖母回來,好有人替我看著您。」殷蕙站在老爺子身後,一邊幫他按揉腦袋一邊哼道。

  殷墉笑得肩膀直顫:「胡說八道,我都什麼年紀了,傳出去叫人笑話。」

  殷蕙:「反正以後不許您再喝酒了,喝酒容易中風,我天天跟衡哥兒誇您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不想衡哥兒大了來探望您,卻只看見一個躺在床上嘴歪眼斜的糟老頭子。」

  殷墉也不想自己變成那樣,想了想,嘆道:「好,祖父都聽阿蕙的,以後一頓最多喝一碗。」

  殷蕙這才滿意。

  吃早飯的時候,殷蕙將殷閬也叫了過來,然後殷蕙就發現,盡管祖父對殷閬也還算慈愛,終究還是隔了一層。

  可能祖父還是介意殷閬外室子的身份,又或者祖父將心力都放在了栽培殷聞身上,不想再因為殷閬,與殷聞產生隔閡。

  「今日還有客人會過來,你們姐弟倆說說話吧,祖父去瞧瞧。」

  飯後,殷墉背著手走了。

  殷蕙帶殷閬回了大房,她坐在廊簷下,看殷閬打了一套拳法。少年郎身形挺拔,出拳帶風,竟看不出他其實才只練了三四個月。

  「長風,你覺得如何?」殷蕙問道。

  長風:「閬公子有習武的天分。」

  這時,周叔來了。

  殷蕙就請長風指點殷閬一二,她與周叔到廳堂裡說話。

  初七那日殷蕙才見過周叔,今日周叔乃不請自來。

  「可是有什麼事?」叫金盞在門口守著,殷蕙低聲問。

  周叔頷首,道:「先前您叫我安排人手暗暗跟蹤大少爺,我都照做了,只是大少爺身邊有兩個護衛如影隨形,那二人都是老爺千挑萬選的,本事未必比三爺身邊的長風差,我派去的人跟了幾次都被他們察覺了,還好他溜得快,沒叫大少爺抓到。夫人,依我看,如果您沒什麼要緊事,咱們還是別跟了吧?就怕哪天真被抓了去,大少爺再把人扭到老爺面前,咱們沒法交待。」

  殷蕙心中一沉。

  她一直記著廖秋娘的死,上輩子廖秋娘就是這個夏天沒了的,母女倆橫死在同一日,所以她才事先安排周叔跟蹤殷聞,萬一殷聞有加害廖秋娘之舉,她的人好及時阻攔。

  可她低估了殷聞身邊的護衛。

  周叔考慮的有道理,真讓祖父發現她派人跟蹤殷聞,她無法解釋。

  「那就不用再跟了。」

  「夫人,您是怕大少爺算計二少爺?」周叔猜測道。

  殷蕙只能默認。

  周叔:「那您放心,大少爺很精明,真想害人也不會在平城動手。」

  殷蕙便裝出鬆口氣的樣子,免得周叔繼續擔心她有別的打算。

  周叔告辭後,殷蕙也準備走了。

  殷墉聞訊趕了過來,急著道:「不是說吃過午飯再回去?」早知小孫女走得這麼快,他招待什麼客人。

  殷蕙笑道:「想趁現在涼快去街上逛逛,遲了就熱起來了。」

  殷墉:「逛完再回來?」

  殷蕙:「不了,回得太頻繁,您都不稀罕了,就要一年回一次,您才念著我。」

  殷墉又氣又急,氣小孫女說這沒良心的話,又急著想讓小孫女知道,他真沒那麼想,雖然,他的確有一點不高興小孫女撮合他與殷閬親近的舉動。

  過繼一事他已經冷了次子夫妻倆的心,再器重殷閬,長孫誤會了怎麼辦?

  「好了,我逗您的。」見老爺子把自己的玩笑話當了真,殷蕙忙抱過來,撒嬌道:「祖父最疼我,我都知道的。」

  殷墉嘆氣,拍拍她的肩膀道:「別在外面逛太久,不回家,就早點回王府。」

  殷蕙乖乖點頭,在老爺子依依不捨的目光中上了馬車。

  長風騎著馬,默默跟在一側,並不過問夫人要去何處,等馬車停到一家「潼關烤肉饃」的店鋪前,長風才笑了,夫人還真是好吃。

  這會兒街上行人不多,有的吃食鋪子甚至還沒開張,廖秋娘與兩個女伙計都很清閒,看到殷蕙從車裡走下來,廖秋娘趕緊拿圍裙擦擦手,笑容滿面地跑了出來。

  「夫人,總算又見到您啦,您要吃饃嗎?」

  十四歲的廖秋娘,因為在鋪子裡做生意少了風吹日曬,臉蛋養白了很多,杏眼又圓又亮,清澈動人。

  殷蕙笑道:「叫伙計做十個吧,等會兒我帶走,街上人多,你帶我去院裡瞧瞧?」

  廖秋娘便高高興興地將人引了進去。

  「你娘身體如何了?」

  「托夫人的福,鋪子生意好,我也請了更好的郎中給我娘看病,她現在康健多了,還叫我辭了打掃的丫鬟,說她能幫忙做飯呢。」

  「你爹爹呢?」

  「我爹才跟著老爺跑了一次江南,賺了不少賞錢,最近在倉庫幫忙看貨,哎,娘快過來,這就是三夫人!」

  殷蕙就見到了廖秋娘的母親,是個面皮白淨小有姿色的婦人,臉上殘留一種病態的蒼白,想來還是落了病根。

  殷蕙又逛了逛這棟宅院,前面是鋪面,兩側都是鄰居,若有賊人想上門,只能從後門翻牆過來,但廖家養了一條狗,殷蕙有廖秋娘陪著這狗都警惕地低低哼叫,夜裡肯定是個看家好手。即便賊人餵狗吃了迷藥,廖秋娘身邊還有兩個會功夫的女伙計。

  對於上輩子廖秋娘的死,殷蕙沒有十足的證據,但根據廖十三刺殺殷聞的舉動,殷蕙堅信是殷聞害死了廖秋娘。當時廖家住的地方環境太差,殷聞只需趁廖十三不在,一個人便能悄無聲息地制服了廖秋娘,而廖秋娘臥病在床的母親,就算聽見什麼看見什麼,亦無可奈何。

  但這次不會了,廖家的新宅固若金湯,殷聞很難得手。

  離開之前,殷蕙吩咐那兩個女伙計,無論廖秋娘去哪,她們都要跟著一個,不能讓廖秋娘落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7:45 PM

第四十九章

  給徐王妃、溫夫人請過安後,殷蕙就回了澄心堂。

  衡哥兒正在走廊裡玩,穿著一件紅肚兜、薄紗褲,手裡牽著繩子一頭,另一頭綁在一輛木製小戰車上。

  這輛小戰車是四爺魏昡送衡哥兒的周歲禮,戰車前面雕有兩匹栩栩如生的戰馬,馬蹄中間有精細的滑輪,車身上也有兩個大輪,用手輕輕推一下都能推很遠。好像魏昡小時候就玩過這樣的戰車,郭將軍送的,不愧是將門世家,給孩子玩的東西都與戰場有關。

  衡哥兒搖搖晃晃地跑著,還回頭看看戰車有沒有跟著跑,一抬頭,看到突然出現在走廊拐角的娘親,衡哥兒高興地笑了起來,丟下繩子跑得更可快了,結果不小心撲倒在地上。

  殷蕙趕緊跑過來,一邊檢查小家伙有沒有擦破手心或膝蓋,一邊問疼不疼。

  衡哥兒抱住娘親的脖子,口齒清晰:「不疼。」

  走廊這邊既曬不到太陽,又有微風吹拂,殷蕙便坐在美人靠上陪兒子玩了起來,直到衡哥兒爬下去又開始拉著小車轉來轉去。

  銀盞端了茶水過來。

  殷蕙問她:「這兩日,府裡沒出什麼事吧?」

  銀盞搖搖頭:「都還好,就是昨天五郎哭了兩場,上午找不到您哭了一次,晚上睡覺前又哭了一次。」

  殷蕙嘆氣,兒子想自己,她該高興,可偶爾她也想回娘家住住啊,然而衡哥兒身份不一樣,除非有魏曕陪著,徐王妃絕不允許她帶衡哥兒在外面過夜。

  「昨晚,三爺什麼態度?」殷蕙繼續問。

  提到這個,銀盞便一臉後怕,大夏天的都覺得冷起來:「吃晚飯時三爺瞧著還好,飯後還抱五郎去院子裡哄了,後來臉色就越來越差,五郎哭時,三爺更是去前院歇了。」

  當時她只是去送個驅蚊的香囊,三爺冰冷的眼神卻好像她犯了該死的大罪,嚇得她晚上一直做噩夢。

  殷蕙挑眉:「他就沒哄哄?」

  銀盞:「哄了,可是五郎不要三爺,三爺越抱五郎哭得就越凶,臉都哭紫了。」

  殷蕙不由地去看衡哥兒,小家伙蹲在地上擺弄木車,白白淨淨的臉蛋,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又乖巧又漂亮。

  都怪魏曕太冷,他若愛笑一些,怎麼可能哄不好兒子。

  上午就這麼過去了,下午歇個晌,再教兒子認認字,不知不覺就到了黃昏。

  魏曕回來了,先在前面沐浴。

  殷蕙坐在榻上,看看坐在玩具堆裡自得其樂的兒子,再瞟瞟窗外。

  別說丫鬟們,她也怕魏曕的冷臉,更擔心因為昨晚,以後魏曕都不許她出門。

  瞟著瞟著,魏曕的身影出現在了走廊上,似乎還朝這邊望了過來。

  殷蕙忙轉過頭。

  又過了一會兒,魏曕進來了。

  金盞、銀盞奉上茶水,悄無聲息地退下。

  魏曕看眼殷蕙,又看向衡哥兒。

  衡哥兒還是很喜歡爹爹的,丟下玩具爬到爹爹腿上,讓爹爹抱。

  每當這個時候,魏曕的神色就會緩和下來,像一塊兒在暖陽裡微微融化的冰。

  殷蕙鬆了口氣,假裝數落衡哥兒:「現在知道黏爹爹了,昨晚怎麼不讓爹爹哄?」

  衡哥兒聽不懂,小腳丫子踩著爹爹的腿,伸手去摸爹爹的髮冠。

  魏曕垂著眼,能看到她的裙擺,昨晚的確生氣她留宿外面,剛剛聽安順兒說她上午就回來了,想來也是掛念孩子,魏曕便不想再計較此事。

  「家裡如何?」他攥住兒子淘氣的手,隨口問道。

  殷蕙詫異他竟然主動打聽起殷家的事來,愣了愣後馬上笑道:「挺好的,閬哥兒長高了一大截,我都得仰頭看他了,功夫學得也不錯,長風誇他有天分。我那姐夫瞧著也是一表人才……」

  魏曕聽到這裡,看過來道:「我記得你說,他在哪裡做知縣?」

  殷蕙:「嗯,香河縣,我二叔二嬸親自物色的,本來依我祖父的意思,只想讓姐姐嫁個門當戶對的經商世家。」

  她可不想讓魏曕誤會祖父有心巴結當官的。

  魏曕沒誤會,卻莫名想到了她那位姓謝的表哥,他讓長風打聽過了,謝家亦是平城的富貴人家,也許,如果不是父王要用他的婚事跟殷老換銀子,殷老也會安排她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就像那位謝表哥。

  殷蕙見他若有所思,心裡一咯噔,試探道:「您該不會想看我的面子,提攜我姐夫吧?」

  不然怎麼要問蔣維幀在哪裡做知縣。

  魏曕聞言,遞了她一個「做夢都不用想」的眼神。

  提攜,拿什麼提攜,他們兄弟的官都是父王封的王府屬官,知縣需要朝廷任命調遣,難道他要為了她的一個堂姐夫,求父王動用關係,甚至驚動皇祖父與太子?

  殷蕙挨了瞪,反而高興了,她壓根就不想魏曕摻和這些事,否則事情辦成了,殷蓉夫妻得了好處,人情卻算她欠魏曕的。

  「吃飯吧,我記得您好像挺喜歡吃烤肉饃的,回來時我特意去街上買了幾個。」

  「嗯。」

  一家三口來到廳堂,衡哥兒坐到餐椅上,看看爹爹,看看娘親,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

  飯後魏曕陪衡哥兒玩了兩三刻鐘,等天色黑下來,就讓乳母抱小家伙下去了。

  殷蕙坐在梳妝台前梳頭,見他進來,便叫丫鬟們退下,她繞過椅子,站到他面前幫他更衣。

  熟悉的淡淡花露香從她的身上飄過來,魏曕垂眸,看見她長髮披散慵懶嫵媚的樣子,也看見隨著她的動作,微鬆領口內若隱若現的荷綠色兜邊。

  無論豔紅還是碧綠,都很襯她的膚白若雪。

  「無事獻殷勤。」魏曕抓住她的手,在她震驚地抬眸時,看著她的眼睛道。

  她這種小伎倆,用的多了,他一眼便看透。

  殷蕙怕他的冷臉,但如果魏曕露出這種如狼的眼神,她便只會為即將到來的熱烈而心跳加快。

  「幫您更衣算什麼殷勤。」她假做不懂,還掙了掙手。

  這一掙,便徹底將魏曕變成了狼。

  等殷蕙的意識瀕臨潰散,根本沒有耍小心思的餘力,魏曕才在她耳邊問:「有事求我?」

  殷蕙連連搖頭。

  魏曕:「那為何獻殷勤?」

  殷蕙抓著他的肩,眼波迷離:「怕您生氣,不許我再出門。」

  無所求,只是怕。

  嬌滴滴的人說出這種嬌滴滴的話,魏曕喉頭一動,話已說了出來:「不會。」

  他沒那麼小氣。

  .

  香河縣,知府縣衙。

  早上殷蕙離開殷家時,殷聞還在縣衙後院的客房呼呼大睡。

  昨日黃昏他來這邊送嫁妹妹,晚宴上喝多了,就聽蔣維幀的安排,留宿一晚。

  醒來時,殷聞只覺得頭疼欲裂。

  小廝阿吉端了醒酒茶來。

  殷聞喝了一碗,捏捏額頭,問:「姑爺他們可起了?」

  阿吉笑道:「起了,還一同來看過您呢。」

  殷聞洗過臉便去見二人了。

  蔣維幀大大方方,殷蓉眉眼羞澀,郎才女貌,瞧著很是般配。

  趁蔣維幀離開的時候,殷聞低聲問殷蓉:「他身體如何?」

  殷蓉沒想到親哥哥會問這種問題,面色漲得通紅,瞪他一眼,扭頭不肯回答。

  殷聞道:「他耽誤至今才肯成親,我懷疑也是為了你好。」

  殷蓉記著那日爹娘哥哥把她當外人的仇,諷刺道:「為我好?那他身體若有疾,哥哥可會帶我離開?」

  殷聞皺眉:「都嫁人了,懂點事。」

  殷蓉懶得與他糾纏,點點頭,繃著臉走了。

  殷聞放了心,再怎麼說,殷蓉都是他的親妹妹,他可不想妹妹嫁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辭別之後,殷聞騎馬離去,阿吉與兩個護衛如影隨形。

  幾十里的路程,主僕四個時而快跑時而慢行休息,路上竟然還撞見另一支迎親的隊伍,大紅花轎搖搖晃晃的。

  阿吉打趣道:「少爺,大小姐二小姐都出嫁了,您還不著急給我們娶位少奶奶嗎?」

  殷聞確實不急,他才十九,成親就意味著身邊要多個管他的人,再說了,他眼光高,至今還真沒遇到讓他想娶回家的好女子,雖然,看上眼的倒是有幾個。

  廖秋娘便是其中之一。

  本來廖秋娘非常好得手,沒想到殷蕙那死丫頭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竟然租了一處宅子給廖家,既有左鄰右舍照拂,又有丫鬟伺候,讓他投鼠忌器。

  偏偏,越是難以到手,越叫他惦記。

  回到平城,殷聞特意去廖秋娘的鋪子前逛了一圈,隱在人群後,遠遠看到廖秋娘頭戴彩巾繫件桃紅圍裙招待食客的身影,那俏麗的模樣,很難讓人相信她是壯漢廖十三的女兒。

  殷聞眯了眯眼睛。

  他對廖秋娘的興趣,除了小丫頭本身,還有一半來自廖十三,只要一想到他將廖秋娘收了房,小丫頭委委屈屈不敢聲張,廖十三空有一身好本事卻毫無所覺,殷聞便熱血沸騰,猶如在瞌睡的老虎身邊獵食虎子。

  過了幾日,身邊的護衛告訴殷聞,之前鬼鬼祟祟跟蹤他的人好像收手了,再也不見蹤影。

  殷聞沉吟了片刻。

  他竟猜不到是誰在打他的主意,殷家生意做得大,難免得罪了一些商家,不過,有燕王府這門親戚,誰也不敢明著對他下手,玩陰的,便是來十個人,也不是他這兩個護衛的對手。

  六月初,殷老收到一封請帖,有位家住霸州的世交祝壽,請他過去喝酒。

  殷老離開前,照舊將家裡的生意交給殷聞打理,殷景善反而只負責一些不太要緊的鋪子。

  烈日炎炎,殷聞一直將老爺子送出平城,想到老爺子要在霸州住幾日才回來,殷聞叫來阿吉,低聲吩咐了一通。

  等了這麼久,廖秋娘已經長成,可以下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08:55 PM

第五十章

  夜幕降臨,街上行人漸少,廖秋娘看看鋪子外面還排著的三個食客,準備等會兒就打烊收工。

  就在這時,一個十七八歲丫鬟打扮的圓臉姑娘笑盈盈地朝鋪子走來。

  廖秋娘好奇地看著對方,買饃就買饃,此人怎麼笑得這麼燦爛?

  「廖掌櫃,我三月裡在您這裡買過饃,您還記得我嗎?」圓臉姑娘語氣親暱地問。

  廖秋娘微微尷尬,鋪子生意好,每日來買饃的食客那麼多,就是今早來的人她未必都記得住,更何況兩個多月前的。

  「有什麼事嗎?」廖秋娘笑著問。

  圓臉姑娘解釋道:「是這樣的,三月裡我陪我們家老太太出來閒逛,經過您這鋪子,老太太叫我買了兩個饃嘗嘗,然後老太太一吃就喜歡上了,後來每隔幾日就打發家裡小廝過來排隊,可我們老太太嘴刁,總覺得帶回去的饃不如現做的好吃,偏她犯了腿病不好出門親自來買。這不,老太太忍了兩個多月,今日終於忍不住了,鬧著要吃現烤的,打發我過來,問問您接不接上門烤饃的生意。」

  廖秋娘為難起來。

  圓臉姑娘想起什麼,補充道:「對了,老太太說了,知道您生意忙,說按照您的方便來,您什麼時段比較空就什麼時候去,不一定非要在飯點。老太太還說,不能勞煩您白跑一趟,除了饃錢,還會給您十兩銀子辛苦錢。我們老爺在外面經商,老太太手頭闊綽,花十兩銀子解饞,她高興著呢。」

  十兩銀子!

  鋪子生意再好,跑一趟就能賺十兩銀子,誰能不心動?

  廖秋娘拿圍裙擦擦手,詢問道:「不知老太太住在何處?」

  圓臉姑娘笑道:「我們老爺姓王,住在桂花巷,到了那邊您隨便找個人打聽,他們都知道做玉器生意的王家。」

  廖秋娘知道桂花巷,離得不算太遠,她走快點,來回來去半個時辰足夠了,不耽誤晌午的生意。

  「明早巳時我過去,你們府上可方便?」

  「方便方便,肉啊麵啊我們會預備好,您空手過去就行,哦,這是五兩銀子的訂金,您收好!」

  廖秋娘還想拒絕,圓臉姑娘已經跑了。

  有個剛剛拿到饃的食客羨慕地看著她:「廖掌櫃東西做得好吃,就是有福氣,多接幾個大戶生意,都不用日日開張受累了。」

  廖秋娘笑道:「這都是碰運氣的事,一年撞上一次都知足了,哪能天天盼著。」

  等食客們都離開了,廖秋娘也關上鋪門,她與梨花、梅花在裡面收拾打掃。

  「掌櫃,您去那邊,這裡怎麼辦?」梨花不放心地問。

  廖秋娘:「你們倆看著啊,我提前多做一些饃,食客來了你們幫烤,又不是烤不來。」

  梨花:「那不行,我得跟著您去,夫人安排我們過來時就交待過了,說您長得好看,年紀又小,可能被人欺負,叫我們保護好您。」

  廖秋娘想到三夫人美麗的臉龐,感動道:「好吧,那明早你跟我一塊兒去。」

  用晚飯時,廖秋娘還對爹娘提了此事。

  她娘也有一點擔心。

  廖十三卻道:「王家我聽說過,王老爺做玉器生意,跟老爺有些交情,他常年不在家,家裡確實有位老太太。」

  廖秋娘一喜,對母親道:「您看,爹爹都說沒事。」

  廖十三嚼著飯菜,想到王家的小少爺好像才十來歲,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次日一早,廖秋娘照舊帶著梨花、梅花早早忙碌起來,過了早上生意最紅火的時段,廖秋娘、梨花解下圍裙,洗洗手臉,興高采烈地出發了。

  桂花巷的巷子口種了一棵亭亭如蓋的桂花樹,有幾個老太太坐在樹下納涼,廖秋娘上前打聽王家住在哪裡,老太太們熱情地指明了方向,就在裡面第五家。

  王家宅門上方掛著題有「王宅」的黑色匾額,梨花上前敲門。

  門房顯然提前得了吩咐,喊來小丫鬟,要小丫鬟直接帶她們去老太太的院子。

  通常老太太都住在比較安靜的院落,廖秋娘二女跟著小丫鬟往後走,一直來到內宅深處,也沒有覺得奇怪。

  到了一處名為「壽春堂」的院子,昨晚去付訂金的圓臉丫鬟出現了,打發門房丫鬟離去,她直接將二女帶到廚房,笑盈盈地道:「剛剛我家少爺爬樹摔了一跟頭,老太太過去照看,你們先做吧,做好了老太太差不多也回來了。」

  見梨花疑惑地看著廚房裡面,圓臉丫鬟又解釋道:「老太太說了,你們吃的是手藝飯,提前叫廚娘們回下人房休息了,不給她們偷師的機會。」

  梨花疑惑頓消,怪不得廚房裡一個人影也沒有,這王家老太太真是講究。

  圓臉丫鬟指指院子裡修剪花草的兩個小丫鬟,笑道:「那我先去盯著她們做事,你們自去忙,需要什麼喊我就是。」

  廖秋娘點點頭,掃視一眼這幽靜雅致的院子,帶著梨花進去了。

  不愧是大戶人家,廚房裡面瓜果蔬菜雞鴨魚肉應有盡有,幾口鍋也刷得乾乾淨淨。

  廖秋娘放下食盒,裡面是她自製的醬料,然後從王家準備的五花肉裡挑出一條最好的交給梨花切餡兒,她去揉麵。

  烤肉饃的餡兒要香,麵皮也得好吃,餡兒有醬料提味,麵皮考究的是廚子的手上功夫。

  廚房裡比較悶,兩人漸漸地都出了汗。

  圓臉丫鬟又來了,手裡的托盤上擺著兩碗茶:「看我,差點忘了給你們上茶水,已經涼下來了,你們快喝點吧。」

  廖秋娘專心地揉麵,表示不用。

  梨花也在剁餡兒,不想喝,架不住圓臉丫鬟熱情,端起茶碗送到她面前,梨花只好來喝,本想抿下就鬆嘴的,圓臉丫鬟竟將茶碗舉得更高,怕茶水灑了,梨花不得不喝了一大口。

  圓臉丫鬟將茶水放到一旁,又去忙了。

  廖秋娘揉好了麵,拿袖口擦額頭的汗時,旁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她回頭一看,竟是梨花倒在了地上。

  「梨花!」廖秋娘奔過去,顧不得手上還沾了麵,蹲下去扶梨花。

  梨花身子沉沉的,閉著眼睛,好像陷入了熟睡。

  忽然,廚房的門被人關上,裡面也暗了下來。

  廖秋娘探頭去看,待看清站在門口的人是誰,只覺得一股冷氣猛地從腳底竄起,直奔心口。

  殷聞掃眼裡面,朝見了鬼似的廖秋娘笑笑,一邊慢條斯理地解開外袍,一邊道:「有陣子沒見了,秋娘可還記得我?」

  廖秋娘看看他身後緊閉的門,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殷聞:「不然呢,你真以為有人願意花十兩銀子光買你的饃?」

  廖秋娘抿緊嘴唇,一邊警惕地盯著殷聞,一邊伸手去探梨花的鼻息,還好,茶水裡應該只放了迷藥。

  確定梨花生命無憂,廖秋娘輕輕放下梨花,趁殷聞還在找地方放外袍,廖秋娘越過梨花的身體,飛快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以防守的姿態警告殷聞道:「你別過來,不然我跟你拼命。」

  她臉色蒼白如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果殷聞真要逼她,她寧可拼得魚死網破。

  殷聞放好外袍,見她這樣,笑道:「這是何必?只要你從了我,待我成親,馬上就會納你做姨娘,我們殷家的富貴你應該很清楚,跟著我,我保你一輩子穿金戴銀。」

  廖秋娘:「我呸!我寧可窮得吃糠咽菜,也不會給你做妾!我勸你最好離開,否則就算你得了手,我也會告到三夫人面前!」

  殷聞朝她走來,臉上帶著志在必得的笑:「三夫人是我的妹妹,她會幫誰?況且以她現在的身份,最怕娘家鬧事連累她在王府的好日子,你跑去找她,就是恩將仇報,不如乖乖從了我。」

  廖秋娘不從,當殷聞步步逼近,逼得她退無可退,廖秋娘一狠心,真的揮刀朝他劈去!

  鋒利的菜刀確實唬人,殷聞卻面不改色,身體敏捷避開,同時伸手攥住廖秋娘的手腕,下狠力氣一捏,廖秋娘頓時因為劇痛失力,殷聞趁機奪走菜刀扔到旁邊,再把瘦小的廖秋娘轉過去往後面的米缸上一壓,一手捂著廖秋娘的嘴,一手去扯她的裙子。

  廖秋娘奮力掙扎,然而殷聞就像一座大山,僅憑腰腿便禁錮得她掙脫不得。

  在殷聞眼裡,廖秋娘已是一隻被綁了手腳的兔子,怎麼撲騰也只有被他吃掉的命。

  當他的手毫無阻隔地貼上來,廖秋娘突然不動了,失聲哭泣,眼淚流到殷聞的手上。

  殷聞畢竟不是街頭混混,見她哭得傷心,身體卻乖了,應該已經認了命,殷聞便起了一絲憐香惜玉的心思,鬆開廖秋娘的嘴,俯身去親她的側臉:「傻姑娘,不用哭,跟了我,以後有你的好日子。」

  廖秋娘只是哭,他來親,她也不躲。

  就在殷聞捧過她的臉碰上她的嘴唇時,廖秋娘突然抓緊藏在袖中的梨花的銅簪,猛地朝殷聞刺去。

  殷聞察覺有變,及時避開,廖秋娘卻也緊追不捨,便是兔子也會殊死一搏。

  追趕躲閃間,銅簪鋒利的簪尾劃中了殷聞的臉,可惜馬上就被殷聞打落。

  「不知好賴!」

  殷聞一手捂臉,目光陰狠地看向廖秋娘。

  廖秋娘已經跑到了門前,她試著開門,門卻從外面鎖上了,透過門縫,能看到不遠處守著殷聞的兩個護衛。

  廖秋娘驚恐地回頭,看到殷聞半邊臉都是血,再次朝她逼來。

  心跳從來沒有這麼快過,廖秋娘慌亂地看向廚房各處,然後朝一個方向跑去。

  殷聞並不認為廖秋娘能逃脫自己的手掌,追得也不緊不慢。

  「你別過來!」

  廖秋娘跑到放酒的地方,抓起一壇酒朝殷聞拋去!

  酒壇飛到一半便咣當落地,壇子碎了,酒水灑落滿地。

  殷聞只是笑,臉上血跡猙獰。

  廖秋娘又抓起一壇,拔掉蓋子,這次卻是砸向廚房西北角的柴垛。

  殷聞臉色大變,意識到什麼,疾步撲向廖秋娘。

  廖秋娘回他一笑,燃起剛剛看似慌亂逃跑其實趁機藏起的火折子,丟向柴垛。

  殷聞將廖秋娘撲倒的瞬間,轟隆一聲,柴垛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賤人!」殷聞狠狠地甩了廖秋娘一個耳光。

  廖秋娘嘴角流血,耳朵裡嗡嗡的,等她恢復意識,殷聞又一個耳光打了下來。

  廖秋娘終於失去了眼中的神采,丟了魂般躺在那裡。

  廚房裡有水,殷聞試著舀水滅火,然而炎炎夏日助長了火勢,眼看火舌蔓延到地上的酒水,又一條火龍跳了起來,殷聞恨恨地踹向廖秋娘,轉身跑了。

  兩個護衛察覺不對,立刻打開門。

  「快去收拾好裡面,裝成她們笨手笨腳意外走水。」殷聞沒好氣地道。

  兩個護衛趕緊衝了進去。

  殷聞再吩咐圓臉丫鬟:「等會兒我們先從後門離開,你告訴你們少爺,讓他將走水推到廖秋娘頭上,再說看在她與燕王府三夫人的關係上不予追究,別把事情鬧大。」

  王韞石這小子雖然才十歲,其實很上道,配合他哄著王家老太太完成了今日的計劃,但王老太太只知道吃饃,並不知道他早已潛了進來。

  事後他貼補王韞石一筆銀子,這事也就過去了,廖秋娘那死丫頭保住了清白,為了名譽,肯定也不敢聲張。

  圓臉丫鬟連連點頭。

  兩個護衛將廖秋娘、梨花拖到廚房門口。

  殷聞掃眼廖秋娘露在外面的腿,讓圓臉丫鬟幫她穿好衣裳,沉著臉帶人走了。

  圓臉丫鬟跨進來,見廖秋娘人是清醒的,只是沒了求生之心,一邊幫她收拾衣裳一邊嘆息地說了殷聞的安排:「廖掌櫃,您想開點,這次殷少爺吃了大虧,以後肯定也不會再惦記您,您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忘了吧。」

  廖秋娘木然地看了她一眼。

  廚房上面冒起滾滾濃煙,王家與周圍街坊家的下人都提著水趕了過來。

  等著吃饃的王家老太太氣得直跺腳,指著被丫鬟們救出來的廖秋娘罵個不停:「我好心照顧你的生意,你竟然燒了我家的廚房,你,你怎麼不笨死!」

  這時,昏過去的梨花終於被雜亂的腳步聲喚醒,她坐起來,看看披頭散髮的廖秋娘,再看看廚房,一臉迷茫。

  「掌櫃,這是怎麼回事?」

  問完了,梨花站起來,直到此時,她才看清廖秋娘長髮掩飾下的紅腫的臉。

  對上梨花心疼震怒的眼神,廖秋娘苦笑一聲,落下淚來。

  梨花抱住她,紅著眼睛道:「您別哭,無論您受了什麼委屈,三夫人都會替您做主!」

  王家老太太就站在一旁,聞言氣道:「替你們做主?你們燒了我的房子,我還要報官呢!」

  十歲的少爺王韞石連忙抱著她的胳膊勸道:「祖母祖母,您別急,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爹在殷家做事,她又是三夫人的人,反正這火已經控制住了,您就別報官了,鬧大了兩家還怎麼走動。」

  王家老太太聽了這話,再去看廖秋娘,見廖秋娘後悔得都自己把臉打腫了,老太太重重哼了一聲,默認了孫子的話。

  在街坊們的數落聲中,廖秋娘被梨花扶著走出了桂花巷。

  「掌櫃,您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喝的茶是不是有問題?」拐進一條偏僻的巷子,梨花焦急地問。

  廖秋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她需要梨花幫忙在爹娘那裡遮掩,為了不露出馬腳,只能提前跟梨花串通好。

  梨花咬牙切齒:「走,咱們去找三夫人!」

  廖秋娘搖頭:「別給三夫人添麻煩了,等老爺回來,我直接去找老爺。」

  老爺當年救了爹爹的命,三夫人也幫了她們一家,所以她不報官,不讓整個殷家名聲落地,可殷聞休想她忍氣吞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0:17 PM

第五十一章

  夏日炎炎,知了躲在樹上叫個不停,此起彼伏的,叫人心神不寧。

  「夫人今日是怎麼了,老是走神。」金盞新搬了一塊兒冰來,放入冰鼎,一抬頭就見主子坐在榻上,神又飛了。

  殷蕙說不清楚,記憶裡這個夏天唯一一件叫她惦記的事,就是廖秋娘母女的慘死。

  按理說她做了那麼多,應該不用再擔心什麼,可這事不像燕王的牙,拔了就徹底解決了,殷聞那顆毒牙究竟會不會再次發作,誰也說不準。

  「娘!」

  衡哥兒突然叫道,小臉通紅。

  沒等殷蕙反應過來,乳母笑道:「哎,五郎要拉臭了。」

  殷蕙便看著乳母抱衡哥兒出去了,衡哥兒有他自己的淨房,等會兒還要洗屁股,那邊東西準備的齊全。

  就在此時,周叔通過王府門房遞了一封信來。

  信封嚴密,上而有周叔的親筆字跡。

  殷蕙撕開信封,裡而信紙上交待了廖秋娘去王家當差卻不小心害得人家廚房走水挨罵之事。

  周叔看似只是把事情稟報給她,殷蕙卻縮緊了心。

  廖秋娘一個吃廚藝飯的,年紀小小能同時照顧母親與鋪子,又孝順又周到,會讓別人家廚房起火?

  肯定是出事了!

  殷蕙立即叫人備車。

  拿著魏曕的腰牌,殷蕙順順利利經北門出了王府,直奔廖秋娘的烤肉饃鋪子。

  此時已經接近晌午,鋪子生意最火,廖秋娘戴著面紗,若無其事地忙碌著,反倒是梨花,不時停下來觀察她的狀態。

  殷蕙坐在馬車上,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廖秋娘臉上的面紗讓她更加不安。

  她吩咐車夫繞到這宅子的後門,與廖秋娘的母親寒暄過後,找個藉口讓她請廖秋娘過來。

  廖秋娘一聽三夫人來了,下意識地看向梨花。

  梨花迴避地低下頭。她知道廖秋娘不想勞煩三夫人,可三夫人派她過來就是為了保護廖秋娘,結果她平時對付小流氓管用,關鍵時刻卻什麼也沒幫上,讓廖秋娘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如果再瞞下此事,如何向三夫人交待?

  「這邊你們倆看著點,我離開一會兒,如果饃都烤完了我還沒回來,便打烊吧。」

  廖秋娘沒有責怪梨花什麼,今日如果不是有梨花在,她既藏不下那根簪子偷襲殷聞,後來恐怕也沒有勇氣一個人而對那麼多人的責備與唾罵。

  都是為了她好,她明白。

  是她自己不爭氣,真以為天上會掉餡兒餅,真以為自己的饃好吃到人家願意白花十兩銀子。

  跟著照料母親的小丫鬟,廖秋娘回了後宅,勸母親回去休息,她單獨招待三夫人。

  她一早就在鋪子裡忙,廖母起得晚,這才看見女兒,疑惑道:你臉怎麼了?」

  廖秋娘笑:「濺了油點,塗了藥膏很難看,遮掩點免得驚到食客。娘快回去吧,三夫人還等著我。」

  廖母只好走了。

  殷蕙讓金盞守門,她看著廖秋娘道:「你在王家,究竟發生了什麼?秋娘,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你如實告訴我,別叫我擔心。」

  廖秋娘不受控制地落下淚來,跪到殷蕙而前,解開面紗,露出一張殘留巴掌印的紅腫小臉。

  殷蕙深深地吸了口氣,怒火在胸口翻滾:「誰幹的?」

  廖秋娘哽咽著,全盤托出。

  殷蕙渾身發冷,沒想到她做了那麼多,殷聞還是不肯放過廖秋娘,布了那麼一盤縝密的局誘廖秋娘入甕。

  廖秋娘做的饃好吃,連燕王、魏曕都喜歡,王家有錢,真花十兩銀子請廖秋娘過去烤饃也不算稀奇,讓丫鬟端茶招待一下也是基本的禮數,這一套一套的,讓兩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如何防備?

  梨花也只是會功夫罷了,擋得住明刀,防不了暗槍。

  「你身上可還有別的傷?」殷蕙扶起廖秋娘,先關心道。

  廖秋娘搖搖頭,以為夫人要問別的,低眸解釋道:「他摸了我,但沒有得逞。」

  那聲音顫抖,脆弱又倔強,殷蕙心疼地將人抱進懷裡。

  殷聞武藝不俗,廖秋娘能從他手裡逃出來,堅定的心性與臨危不亂的勇氣缺一不可,這麼好的小姑娘,上輩子卻在如花的年紀橫死,如今也被殷聞糾纏算計。

  「報官去吧,不能白受這委屈。」拿出帕子幫廖秋娘擦掉眼淚,殷蕙決定道。

  那十年她忍了太多的氣,礙於身份不好發作,可她知道忍氣吞聲的滋味不好受,殷聞畜生不如,憑什麼要廖秋娘忍?

  廖秋娘卻搖搖頭。

  在王家的時候她就沒考慮報官,一路走回來,她也越來越冷靜。

  不提殷老爺、三夫人的恩情,她報官有用嗎?除了梨花,根本沒有人能替她作證,王家少爺王老太太圓臉丫鬟都是殷聞的幫凶,只要他們一口咬定殷聞沒有出現過,亦或是殷聞只是在王家做客,臉上的傷來自別處,官府能做什麼?梨花是她的伙計,當時又昏迷了,講不清細節,官府不會信。

  除了讓她的清譽掃地,除了連累三夫人被王府貴人們看不起,報官沒有任何好處。

  聽了廖秋娘的話,殷蕙陷入了沉默。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殷聞罪有應得,可她不能不考慮廖秋娘的處境,如廖秋娘所說,報了官殷聞也能摘乾淨,廖秋娘卻要承受平城百姓鋪天蓋地的非議。

  她才十四歲。

  「那你就打算這麼忍了?」殷蕙不甘地問。

  廖秋娘:「不,我會求老爺主持公道,老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跟我爹都信他。」

  殷蕙再度沉默。

  祖父的確很好,周圍的人遇到不平之事,祖父都會公平處理,祖父也很仁厚,廖家為了給廖母治病導致家境窮困,祖父一直都有接濟。

  可是,殷聞是祖父最愛重最信賴的長孫,祖父早已把殷聞當成了殷家產業的繼承人,祖父真會為了廖秋娘,大義滅親把殷聞扭到官府嗎?

  殷蕙沒有對廖秋娘隱瞞她的顧慮。

  廖秋娘道:「我不需要他去官府受罰,我只是想讓殷老知道他的所作所為,讓大少爺明白我不是好欺負的人,讓他不敢再……」

  說到這裡,廖秋娘泣不成聲,無論廚房裡殷聞的強迫還是王老太太等人的議論紛紛,都讓她後怕。

  殷蕙抱住她,等廖秋娘慢慢地冷靜下來,殷蕙低聲道:「初七祖父應該回來了,那日你先去錦繡樓等我,我陪你去。」

  .

  殷蕙從廖家離開不久,一個躲在巷子角落的矮小布衣男子匆匆離開,一路跑回殷聞在城西置辦的一座宅院。

  殷聞在照鏡子,廖秋娘在他臉上劃下一道寸長的傷痕,疼歸疼,倒不是很深,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等老爺子回來了,他就說與人應酬時喝醉酒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衝撞太狠劃傷的。

  「大少爺,三夫人去見廖秋娘了,待了兩三刻鐘,如今已經回府。」矮小男人跟著阿吉走進來,低聲道。

  殷聞目光一沉,那不識抬舉的賤人竟然真敢找殷蕙?

  找了又如何,殷聞不信殷蕙會替廖秋娘做主,這事鬧大了,對她沒有任何好處,甚至會讓燕王更加嫌棄她這個兒媳婦,包括三爺。

  「繼續盯著廖秋娘的一舉一動,官府門前也留意些,都小心行事。」

  「是。」

  殷聞一直在私宅待到夜幕降臨,得知廖秋娘已經打烊休息了,沒有去報官,殷聞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趁天黑又找了一趟王韞石,讓他別露餡兒。

  「殷兄放心,我都安排妥當了,我祖母一點都沒懷疑。」王韞石笑容老成地道。

  殷聞笑了笑,王韞石離開時,他看著這孩子的背影,心想將來平城肯定又要多一個禍害,只是再蹦跶,也越不過他。

  .

  燕王府,澄心堂。

  魏曕換完常服來了後院,就見乳母在陪衡哥兒玩,殷氏坐在榻上,擰著眉頭聚精會神地在看什麼,招呼他一聲馬上又繼續看。

  一開始魏曕還以為她又在看賬本,逗會兒衡哥兒,再去看她,恰好她翻頁露出封皮,好像是個話本子。

  衡哥兒越來越會學話了,魏曕不想在兒子而前提及這等難登大雅之堂的書,便暫且沒有問。

  待洗漱完畢進了帳子,魏曕才問道:「方才你看的什麼書?」

  殷蕙笑道:「打發時間的東西,您瞧不上的,還是不說了。」

  魏曕想起她擰眉的樣子,問:「講的什麼?」

  殷蕙只好回答:「才子佳人那種事唄。」

  魏曕抿唇,他沒看過這種書,不知道才子與佳人會發生哪種事。

  殷蕙根據他微變的神情,猜到了七七八八,就講得詳細些:「這種書,通常才子都是寒門子弟,亦或是家道中落,機緣巧合遇到大戶人家貌美的小姐,那小姐被他們的才華吸引,寧可忘了從小到大的教養,也要與他們花前月下私定終身。」

  魏曕皺眉:「以後少看,最好扔了。」

  殷蕙乖巧道:「知道,其實我以前看的也還好,才子們大多端方守禮,這兩年書坊不知道怎麼了,賣的話本子寫得越來越離譜,就說我今天看的,那書生竟然擔心小姐聽從父母的勸阻不理他了,故意通過友人的妹妹將小姐請到友人家中,他則躲在書房,強行向小姐求歡……」

  她說到這裡時,魏曕的眉頭已經皺出了「川」紋。

  殷蕙繼續道:「我就特別生氣,換做是我,我非得報官告他誘姦良家女子,包括他的友人兄妹也別想置身事外。」

  魏曕瞪她:「胡言亂語。」

  殷蕙靠到他懷裡,賠笑道:「我就是隨口說說,您當真做什麼,不過話說回來,如果話本子裡的小姐真狠心去報官,您覺得官府會替她主持公道嗎?」

  魏曕想了想,道:「要看那公子有沒有擔當,他承認罪行,官府自然會定他的罪名,若他不承認,咬定小姐勾引的他,這事便難以說清,想來他對友人兄妹說的也只是請小姐過來一敘。」

  殷蕙做恍然大悟狀:「怪不得事後那小姐哭一陣就答應了,她肯定也是怕報官不成反被誣陷,不得已兩害相較取其輕。」

  魏曕嗯了聲,再次告誡她:「都燒了,衡哥兒越來越大,別帶壞他。」

  王府的書堂裡,絕不會有這種書。

  殷蕙乖乖點頭,頭枕著他的肩膀,眉暗暗皺緊。

  殷聞的陷害與那書生大同小異,廖秋娘只是僥幸沒有讓他得逞。殷蕙對官府辦案的流程不太了解,故意通過話本子詢問魏曕,現在看來,廖秋娘的顧忌沒錯,這類案子上,官府真的很難還女子清白。

  如果祖父肯嚴懲殷聞,也算是給廖秋娘一個交待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0:45 PM

第五十二章

  初七這早,殷蕙跟著魏曕一塊兒起來了,梳頭時讓金盞去安排馬車。

  魏曕看過來:「今日還要出府?」

  一個「還」字,就讓殷蕙明白,魏曕知道她三日前出了一次。

  這事確實也瞞不過他,安排車馬的事得通過安順兒辦,安順兒又對魏曕最忠心,肯定要對魏曕提一嘴。那日魏曕沒問她為何離府,可能以為她只是履行每月去一趟錦繡樓的慣例。

  殷蕙轉過身,巴巴地望著他,小聲道:「上次是烤肉饃鋪子出了點事,今日才是去錦繡樓,可以嗎?」

  魏曕沉默。

  殷蕙朝他嘟嘟嘴。不知道這招對魏曕管不管用,反正以前每次跟祖父使,祖父都會縱容她。

  魏曕板著臉移開視線,卻也沒有說什麼。

  不說就是默許,殷蕙笑笑,繼續梳頭。

  安順兒還聰明地將夫人的馬車安排到了東華門外,猜到夫人會與三爺同時出發。

  然而不知是殷蕙的運氣不佳,還是魏曕倒黴,夫妻倆剛走出東六所來到隔開燕王府前朝與後宮的中間巷道上時,就見燕王也從勤政殿那邊出來了,而且也是朝東華門的方向走來。

  殷蕙緊張地看向魏曕。

  魏曕看她一眼,站在原地。

  晨光熹微,小倆口並肩站著,一個神色如常,一個透出幾分不安來。

  燕王走近了。

  魏曕、殷蕙齊齊行禮,魏曕問道:「父王要出府嗎?」

  燕王道:「是啊,去衛所看看,一起走吧。」

  他的目光從殷蕙臉上掃過,馬上就移開了,也沒有問什麼。

  燕王步子大,走得快,魏曕從容跟上。

  殷蕙也不好小跑著追,亂了儀態只會更加惹公爹不喜,所以,等她出了東華門,燕王父子倆已經騎馬遠去了。

  殷蕙帶金盞上了馬車。

  金盞捂著胸口,心撲通撲通地跳,劫後餘生般對殷蕙道:「夫人,咱們以後還是走北門吧,別貪近了,走北門肯定碰不到王爺。」

  殷蕙故作沉穩:「王爺都沒說什麼,瞧你那點出息。」

  其實她非常擔心,公爹會不會訓魏曕縱容她頻繁出府啊,回頭魏曕再來訓她,挨訓倒沒什麼,就怕以後不能再出門。

  不過,今日事大,就算明知會撞上燕王,殷蕙也還是要出去,只是會換個門走。

  .

  殷蕙來到錦繡樓時,廖秋娘、梨花已經都等在這裡了。

  擔心祖父可能外出,不宜耽擱,殷蕙直接讓廖秋娘上車,金盞、梨花在外面跟著。

  已經過去三日,廖秋娘白皙的臉上還留著泛青的指印。

  見殷蕙為此難受,廖秋娘笑道:「您不用擔心,早不疼了,我故意沒塗藥膏,為的就是讓老爺看清楚。」

  少女目光清澈明亮依舊,殷蕙又欽佩,又越發地喜歡這個小姑娘。多勇敢多豁達,經歷過那種事依然能向陽而生,她上輩子白白活到二十五歲,竟被納妾這點小事給氣回來了。

  「委屈你了。」千言萬語,殷蕙只找到這一句話。

  廖秋娘笑了笑,想到什麼,她有些忐忑地看著殷蕙,小事道:「夫人,我爹爹知道了。」

  爹爹目光犀利,她瞞不住,只能交待。

  殷蕙登時提心吊膽起來,廖十三可是刺殺過殷聞,這次會不會……

  真能殺死殷聞也是殷聞活該,就怕殷聞又拿祖父擋刀,亦或是廖十三刺殺失敗被殷家的護衛拿下,白白背負謀殺之名入獄。

  廖秋娘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害怕,忙解釋道:「我爹爹跟我一個意思,錯都在大少爺,不能連累您與老爺,只希望老爺能給我們一個說法。爹爹還說,大少爺有暗中派人盯著我,所以他這幾天都假裝毫不知情,今日一大早才趕去了殷府稟報老爺,免得大少爺發現我來見您,提前找藉口支走老爺,讓您撲空。」

  殷蕙背後冷汗淋淋。

  廖十三不愧是跟著商隊出生入死的武者,哪怕女兒被人欺辱,他也能忍下去,等候最佳時機。

  這次是廖秋娘保住了清白與性命,廖母更是蒙在鼓裡活得好好的,廖十三能保持理智,否則,他肯定還會像上輩子一樣,伺機刺殺殷聞。

  殷蕙的目光,再次落到廖秋娘的臉上。

  小姑娘長得好看,眉眼中也有一種尋常女子身上罕見的堅毅與無畏。

  都是因為她有廖十三那樣的好父親吧,所以才能臨危不亂,想出放火的辦法擺脫殷聞。

  殷家到了,與往日不同,今日殷家大門緊閉,意思是不見外客。

  殷蕙自然不是外人,德叔神色嚴肅地將殷蕙、廖秋娘、梨花帶到了殷墉的院子,連金盞都只能在院外守著。

  廳堂裡面,殷墉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左邊站著趙氏、殷聞母子,右邊是廖十三。

  兩輩子殷蕙曾多次聽見廖十三的名字,今日乃第一次親眼見到他的人,別看廖秋娘白淨貌美,廖十三卻是個山岳般魁梧、面如古銅的壯碩男子,且比燕王身邊的那些武將還要魁梧,一身粗布短褐緊緊地束縛著他強健的身軀,上臂兩側繃得緊緊實實。

  將軍們只是遇到戰事才上陣殺敵,廖十三年年都跟著商隊出生入死,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阿蕙,過來坐。」殷墉身邊還有張椅子,他看眼殷蕙,道。

  殷蕙點點頭,走了過去。

  趙氏怨憤地看著,老爺子叫她過來站了半天了,她都沒資格坐,殷蕙一個晚輩就可以!

  殷墉看眼殷聞與廖十三,先問梨花:「你來說,初三那日都發生了什麼。」

  廖秋娘抿緊嘴唇,終於還是看向殷聞。

  殷聞左臉的傷疤已經癒合,結了暗紅色的痂,遠沒到脫落的時候。

  一大早的被廖十三打了個措手不及,在祖父面前失去先機,殷聞的臉色很是難看。

  最關鍵的是,他篤定廖秋娘不敢說,前日還去殷家倉庫試探過廖十三,廖十三的表現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二人對視時,梨花已經開始了敘述,從初二黃昏王家派人去鋪子前邀請她們開始說起,到她喝了茶水昏迷不醒,到她醒來發現王家亂成一團、廖秋娘雙頰紅腫。

  儘管事情是發生在廖秋娘身上,重新回憶,梨花還是氣得全身發抖,眼睛也紅了,跪下道:「老爺,請您替廖姑娘做主。」

  「你胡說!」趙氏突然指著梨花大罵起來:「她們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在這裡顛倒黑白陷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們阿聞想要什麼樣的美人不行,有的是大家閨秀搶著給他,他需要用這種手段算計你們這些臭丫頭!我看就是有人看阿聞不順眼……」

  「閉嘴!」殷墉猛地一拍桌子,朝趙氏吼道。

  趙氏打了個哆嗦,硬的不行,她也跪下去,朝老爺子抹淚道:「父親,阿聞是您一手栽培大的,他的品行您再清楚不過,您得替他做主啊,不能放任外人這麼污蔑他,阿聞還沒有成親,這事要是傳出去,以後誰還敢嫁到咱們殷家來……」

  殷墉冷著眼道:「讓你過來是讓你做個見證,你再囉嗦一句,馬上回去!」

  趙氏終於不出聲了。

  殷墉又看向廖秋娘,剛要開口,卻被小姑娘臉上的巴掌印刺了眼,於是垂眸道:「秋娘說說,從進了王家開始說。」

  廖秋娘跪到地上,事無巨細地回憶起來,包括王家壽春堂中花壇裡的花草:「壽春堂很幽靜,我其實有點怕,可我看到除了圓臉丫鬟院子裡還有兩個伺候花草的小丫鬟,我便安了心,覺得這確實是一個過日子的富貴人家,還有廚房裡的東西,菜刀是經常被人磨過的,菜板也有了些年頭,上面全是切痕。」

  明明還沒說到她的委屈,殷蕙莫名眼睛發酸,殷聞心機深沉,他肯定知道廖家父女不是等閒之輩,所以不惜串通王家布這個局。

  「梨花昏迷不醒,我很害怕,我知道大少爺會武藝,所以趁大少爺還站在門口,偷偷拔了梨花的銅簪藏到袖子裡。」

  「菜刀被大少爺奪了,他把我壓到米缸上,他力氣太大,我掙不開。」

  「他在我身上亂摸,我很害怕,知道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他來親我,我假裝從了,我聞到他嘴裡有香瓜味……」

  殷聞眼角微抽,早已將視線移過來的殷墉,沒有錯過這一幕。

  「他想搶我手裡的火折子,他把我撲到地上,見火燒起來了,他罵我,打了我兩個耳光。他還讓那兩個護衛來抬我,我的腿也被他們看了。」

  廖秋娘緊緊咬著牙,淚流滿面地回憶著。

  殷墉吩咐德叔:「去把那二人綁到院子裡。」

  「父親,您不能聽她的一面之詞,這些都是她編的,她存心陷害阿聞,肯定編得像真的一樣!」趙氏又叫了出來。

  殷墉只看殷聞:「如果你真的做過,無論你安排得多縝密,也會有疏漏之處,我可以叫王家小子過來,也可以審問阿吉與你的兩個護衛,我雖然老了,審問幾個人還沒問題。」

  殷聞攥緊拳頭。

  他動廖秋娘,賭的是她不敢聲張,然而從廖十三今早進門的那刻起,殷聞就知道自己再也糊弄不了老爺子。

  老爺子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要麼不懷疑,一旦起疑,定能查出證據。

  「祖父,孫兒有罪,孫兒喜歡秋娘,甚至願意提親求娶,可她始終不肯給我好臉色,孫兒一時憤懣,便做了錯事。」

  殷聞跪到地上,悔恨不已般認了。

  殷墉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他叫其他人先下去,只留廖十三、廖秋娘在裡面。

  「十三,秋娘受委屈了,不知你可否給阿聞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你願意,我會主持阿聞與秋娘的婚事,以後秋娘就是殷家的當家少奶奶,內宅裡面誰也越不過她。」

  殷墉愧疚地對廖十三道。

  殷聞是他的親孫子,他無法狠心將人送到官府讓官府判他流放,如果能夠私了,既保住了孫子,也給了秋娘補償。

  不等廖十三回答,廖秋娘哭道:「老爺,我根本不喜歡大少爺,我只恨他,我寧可死也不嫁他!」

  她是來求公道的,不是要補償的,殷家再有錢,她不稀罕!

  廖十三抱住哭泣的女兒,紅著眼睛對殷墉道:「老爺,十三一直敬重您,十三還欠您一條命,如果您想揭過此事,十三就當還恩了,所有恩怨一筆勾銷,這就帶秋娘走。」

  殷墉頹然地坐到椅子上。

  廖十三扶著女兒就要離開。

  就在父女倆走到門口的時候,殷墉看著小姑娘跌落在地面上的淚痕,苦澀道:「十三,不報官行嗎,我可以對他動用家法。」

  廖十三停下腳步,背對他問:「什麼家法?」

  殷墉嘴唇顫抖:「鞭笞二十,禁足一年。」

  廖十三聽著女兒的哭聲,道:「可以,但鞭笞我要親自動手。」

  殷墉落下淚來:「好。」

  一刻鐘後,小廝抬了一條長凳過來,德叔則取來殷家幾十年沒動用過的皮鞭,顫抖著交給廖十三。

  殷聞臉色蒼白地趴到長凳上。

  趙氏跪在一旁,哭著求老爺子開恩。

  殷墉負手站在廳堂裡,面朝北道:「開始吧。」

  廖十三恨不得殺了殷聞,此時又怎會留情,揮鞭朝殷聞身上甩去,才一鞭子,殷聞雪白的中褲上就見了血。

  就在趙氏慘嚎的時候,廖十三又連著甩了四鞭子。

  趙氏要瘋了,撲過去用自己護住了殷聞。

  廖十三便也給了她五鞭子,直疼得趙氏昏死過去滑落倒地,廖十三再繼續打殷聞,後背、手背、腿,輪流著打。

  殷蕙別過頭去。

  廖秋娘靠在梨花懷裡,低聲哭泣著。

  廖十三打得快,二十下很快就打完了,殷聞也昏了過去。

  甩開鞭子,廖十三走到廳堂門前,撲通跪下,喘著氣朝殷墉的背影磕了三個響頭:「老爺,這鞭子是我替秋娘打的,今日起,十三會離開殷家,守著妻女過日子,但您的大恩大德我依然欠著,隨時隨刻任憑差遣,就算您要十三的命,十三也絕無怨言,下輩子也會繼續做牛做馬報答您。」

  他對殷聞狠,對自己也狠,抬起頭時,額頭一片血紅。

  殷墉快要沒有力氣支撐了,微微地擺擺手:「走吧,是殷家對不起秋娘。」

  廖十三不再多言,走到女兒身邊,朝殷蕙點點頭,轉身離去。

  梨花看向殷蕙。

  殷蕙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跟著廖秋娘。

  「老爺!」

  身後突然傳來德叔驚恐的聲音,殷蕙回頭,就見祖父已經倒在了地上。

  「祖父!」殷蕙焦急得衝了進去。

  殷墉只是力竭。

  頹敗地靠在德叔身上,殷墉看看小孫女,再看看外面一身是血的長孫,忽地發出一聲苦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04 PM

第五十三章

  殷蕙與德叔一起將老爺子扶到了椅子上。

  殷墉擺擺手,對德叔道:「快去請方老夫妻來。」

  殷家名下有家醫館,方老夫妻都是坐館郎中,方夫人主要看診女客。

  德叔紅著眼圈道:「之前叫人搬凳子過來時已經吩咐下去了,您放心吧。」

  他不心疼仗勢欺人的大少爺,只心疼自家老爺,天南海北地跑了一輩子,到老竟還要為不肖子孫生氣。

  殷墉嘆口氣,叫德叔安排人手,先將院子裡昏迷過去的兒媳、長孫抬回二房。

  德叔趕緊去忙了。

  殷墉偏頭,就見小孫女雙手攥著袖口站在幾步遠外,同樣紅著眼圈巴巴地看著她,但小孫女可比德叔水靈多了,露出這種神態,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好像她受到了孤立,大家都不要她了似的。

  殷墉就笑了下,朝小孫女招手:「做何這樣看祖父?給祖父倒碗茶吧。」

  長孫做出那種事,又咎由自取挨了鞭子,他是生氣也是心疼,但風風雨雨經歷過那麼多,還不至於為此一蹶不振。

  老爺子一笑,殷蕙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走過來跪下,伏在老爺子腿上道:「我還以為祖父生我的氣,再也不喜歡我了。」

  殷墉無奈地摸摸小孫女的頭:「怎麼還哭上了,你大哥犯了錯,祖父為何要怪你。」

  殷蕙:「怪我不但沒有幫著大哥隱瞞,還陪他們一起來登門問罪。」

  殷墉嘆道:「傻阿蕙,這都與你無關,廖十三的秉性我最清楚,他要替女兒討回公道,就算你想攔也攔不住,他來登門,肯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殷蕙抬起頭:「您真不怪我?」

  殷墉笑著幫她擦掉眼淚:「不怪,阿蕙仁義,像你爹,祖父很高興。」

  殷蕙卻看到了祖父眼中的血絲,都是被這事鬧的。

  其實殷蕙不止一次盼望過殷聞因為廖秋娘身邊有人保護便徹底收手,這樣祖父就不用為了子孫的事傷心難過,可她又清楚,殷聞從根子上就是個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就算沒有廖秋娘,以後也會有別的無辜女子被他糟蹋,也會有別的父母跳出來替女兒報仇,也會有殷聞再推祖父擋刀的時候。

  只有讓祖父看清楚殷聞的為人,讓祖父自己對殷聞起戒備之心,她才能安枕無憂。

  殷蕙站起來,給老爺子倒了碗茶,茶水微涼,夏天喝正好。

  殷墉連喝一碗,喝完又是一聲長嘆:「走吧,一會兒方老夫妻該到了,咱們去看看你大哥傷得如何。」

  殷蕙扶起老爺子,不忍道:「就怕您看了難受。」

  殷墉:「他敢做,我有何不敢看?如果不是我對廖十三有恩,他早被廖十三砍了。」

  他的商隊遇到過幾波盜匪,殷墉親眼目睹過廖十三雙手揮刀在盜匪群中勢不可擋的勇猛與狠辣。

  殷蕙聽了祖父的描述,並不覺得害怕,對廖十三只有欽佩:「說句您可能不愛聽的,我很敬佩廖叔,他重感情疼女兒,這事換成別人,聽到您願意讓大哥娶秋娘,可能一口就同意了,更甚者壓根不敢來咱們家討公道,廖叔不一樣,他把女兒當人,不是當物件。」

  殷墉嗯了聲,他又何嘗不欣賞廖十三,無論廖十三本人還是他的武藝,他都欣賞。

  這麼好的一個鐵血男兒,卻再也不會替殷家效力。

  他都老了,再過幾年商隊也要交給長孫打理,有廖十三跟著多好,偏被長孫自己趕走了。

  很快,二房到了。

  殷景善正在為妻子、兒子揪心,看到老爺子,殷景善急得跑過來:「爹,那廖十三說什麼您就信什麼啊,咱們家就阿聞一個獨苗,真有個三長兩短,後悔的還不是您!」

  看到殷景善,殷蕙才想起家裡還有位二叔,隨即詫異地看向祖父,剛剛祖父怎麼沒叫二叔過去旁聽?

  殷墉當然不能,廖秋娘肯定會訴說當時的遭遇,兒媳聽聽就罷了,多個男人只會讓人家小姑娘更難受,反正事實經過兒媳會轉告兒子。

  「不用問我,阿聞醒了會親口告訴你。」此時殷墉看這個兒子也非常不順眼,他常年在外面跑,沒有精力顧及長孫的方方面面,兒子這幾年幾乎沒離過平城,但凡注意點對長孫品行的教養,也不會造成今日的結果,搞不好就是因為當年兒子帶回來個外室子,給長孫起了不好的榜樣。

  丟下殷景善,殷墉帶著小孫女去了長孫的院子。

  考慮到殷聞現在的樣子,殷蕙留在堂屋等著,殷墉父子倆進去了。

  殷聞還昏迷著,身上的衣裳都剝了,露出一條條血紅的鞭子印,觸目驚心。

  殷景善心疼地直掉眼淚。

  殷墉一條一條地看過,搖搖頭,對兒子道:「看到了嗎,廖十三還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他十幾鞭子都對著一個地方打,阿聞不死也得廢,現在這樣瞧著凶險,其實都是皮外傷,疼一陣就能養好。」

  殷景善只是冷笑:「他真念著您的恩義,就不該動手!您當年就不該救他!」

  殷墉胸口又開始冒火,但凡長子還在,他都懶得跟次子多說一句話。

  方老夫妻來了,方夫人去照看趙氏,方老提著藥箱來了這邊。

  檢查過殷聞的傷勢,方老說了跟殷墉差不多的話,開了金瘡藥,養上十天半月殷聞就能下地,只是可能會留疤。

  殷墉便帶著殷蕙回了自己那邊。

  確定長孫沒有傷筋動骨,殷墉徹底鬆懈下來,就想在榻上躺會兒,問殷蕙:「你急不急回府?家裡沒事了,不用你費心。」

  殷蕙默默爬到榻上,跪坐在旁邊幫祖父揉肩膀。

  殷墉總覺得小孫女有話說。

  殷蕙讓德叔去外面守著,她一邊揉著,一邊看著老爺子問:「祖父,您就不好奇我為何對秋娘那麼好嗎,把好地段的鋪子租給她,還安排兩個會功夫的丫鬟保護她。」

  殷墉鬆懈疲憊的面容陡然嚴肅起來。

  殷蕙垂著眼,低聲道:「我給您講個事,您有什麼疑問,都等我說完再問?」

  殷墉坐了起來,讓她盡管說。

  殷蕙握著老爺子的手,那手長了皺紋,卻叫她安心:「去年中秋前,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秋娘一家還住在老地方,大哥趁廖叔不在,偷偷潛入廖家,害死了秋娘,廖嬸臥病在床,聽到大哥做那禽獸事卻無可奈何,活活氣死了。大哥得逞後跑了,廖叔回來,不忍秋娘死了也被人議論,只說廖嬸病逝,秋娘傷心之下跟著去了。」

  「安葬了秋娘母女後,廖叔便暗中尋找凶手,找了很久很久,終於讓他聽見大哥身邊的護衛說漏嘴,廖叔便去刺殺大哥,當時大哥與您在一起,他深知廖叔的厲害,危險關頭,竟推了您出去!」

  說到此處,殷蕙伏到老爺子懷裡,身子微微發抖:「我嚇醒了,明明知道那只是個夢,可夢裡像真的一樣,我就趁回家的時候跟德叔打聽咱們家是不是有個叫廖十三的護衛,德叔說有!還告訴我廖十三有個多病的妻子與女兒!我心慌,讓德叔找個藉口叫秋娘過來給我看看,秋娘竟然與我夢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祖父,這些您都可以找德叔佐證,絕不是孫女編造出來騙您的。」

  殷墉心情復雜,思緒很亂,下意識地問:「這種夢,你為何不告訴我?」

  殷蕙:「我怕您誤會我存心挑撥您與大哥的關係,我怕您更喜歡大哥,一生氣就不許我再回來了,別人家孫女根本沒法跟孫子比,您那麼疼我,我不敢賭。就想著,無論大哥有沒有惦記秋娘,秋娘才十三歲,那麼小,我先護著她,就算白忙一場也沒關係,誰知道,大哥真的……」

  後面的事無需她再說。

  殷墉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小孫女,他放在手心裡都怕摔了的小孫女。

  殷蕙漸漸慌亂起來,拉著老爺子的手道:「祖父,我說這個,只是太害怕您出事,沒有別的意思,您繼續器重大哥也行,我只希望您始終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爹我娘去得早,除了衡哥兒,您就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我怕我什麼都不做什麼也不說,您真的也丟下我走了。」

  「祖父,二叔二嬸懷疑我惦記咱們家的家產,我真沒有,我寧可把您給我的嫁妝銀子都還您,只求您信我。」

  殷蕙不停地說著,眼淚一串串地掉,直到老爺子突然伸手,將她抱到了懷裡:「阿蕙不哭,不哭了,祖父信你,祖父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殷蕙扁扁嘴,哭得更凶起來。

  能記住那十年,能讓自己與身邊人過得更如意,殷蕙很知足,可有時候她也會累,惦記這個防著那個,心神不寧。

  她多想回到小時候,什麼事都有祖父替她撐腰,她只管吃喝玩樂就好。

  可祖父老了,她長大了,該她保護祖父了。

  累就累,只要祖父信她,殷蕙便什麼都不怕。

  她慢慢平復的時候,殷墉想了很多很多,最後拍著小孫女單薄的肩道:「阿蕙,祖父明白你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時候就算是至親骨肉,也會為了錢財或權勢拔刀相向。只是,虎毒不食子,縱使有一天你大哥真會那麼對我,在他沒動手之前,祖父也不能先棄他於不顧。」

  殷蕙連連點頭:「我懂,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有多疼我,就有多疼他,哪能輕易丟了。」

  殷墉:「是啊,不過祖父會提防的,以後也會分出精力栽培閬哥兒。」

  殷蕙扭頭道:「這時候您提閬哥兒做什麼,好像我說了那麼多只是為了幫閬哥兒爭寵。」

  殷墉笑:「你當然不是,是祖父自己想栽培閬哥兒,你大哥……立身不正之人,如何長久,祖父盼著他改邪歸正,但也要做好兩手準備。」

  殷蕙擔憂道:「您這麼想是對的,就怕大哥與二叔二嬸更恨您。」

  殷墉意味深長道:「虎毒不食子,不代表不防子,阿蕙大可放心,祖父自有手段。」

  殷蕙也只能選擇相信。

  離開娘家後,殷蕙又去了一趟廖家。

  廖秋娘竟然又開張做生意了,繫著圍裙,忙來轉去。

  殷蕙沒有打擾她們,直接走後門去見廖十三。

  廖十三客客氣氣地招待了她。

  殷蕙問道:「您真不準備回殷家了?祖父看過大哥的傷,知道您有手下留情,不會因為此事與您生分的。」

  廖十三垂著眼:「不去了,不合適。」

  他手下留情,是怕真打死殷聞,老爺白髮人送黑髮人承受不住,可他再也不想看見殷聞那畜生。

  殷蕙瞥眼他結實健碩的臂膀:「不知廖叔以後有何打算?」

  廖十三已經想好了:「我會幫秋娘打理鋪子,夫人心善,不過我們已經欠您太多,您把梨花、梅花帶回去吧,以後有我在,沒人敢再算計她。」

  殷蕙心想,您這一臉橫肉,往鋪子裡一站,膽小的食客可能都不敢靠近。

  面上則帶笑道:「您武藝超群,看鋪子太屈才了,若廖叔有入伍之心,我可以試著幫您引薦。」

  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她的娘家不適合再用廖十三,不如把廖十三舉薦到夫家去,將來廖十三若能立下軍功封個一官半職,對殷聞也有個震懾作用,讓他不敢生出報復之心。

  廖十三微微動容,考慮片刻,突然朝殷蕙跪下:「夫人提攜之恩,十三無以為報。」

  殷蕙趕緊請他起來:「您先別急,這事我不一定能辦成,還要等待時機。」

  廖十三:「無論成與不成,您救了秋娘,便是我們全家的恩人。」

  .

  西北護衛所,燕王巡視了一圈,振奮一番士氣,準備離開了。

  魏曕、馮謖都要送他。

  燕王道:「老三送送就行。」

  馮謖只好留在原地,看著父子倆騎馬走出衛所。

  燕王瞅瞅跟在後面的侍衛們,將魏曕叫到一旁,語氣隨和地問:「衡哥兒她娘,前幾天是不是出去過?」

  魏曕神色一凜,解釋道:「是,說是她那烤肉饃的鋪子出了點事,很快就回來了,今日是去錦繡樓。」

  兒媳婦要盯著嫁妝產業,這事老三跟他報備過,鑑於兒媳婦產業不小,關鍵時刻可能派上用場,燕王同意了,但兒媳婦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離府卻是不應該。

  燕王沒追究烤肉饃鋪子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提醒兒子:「一月一次已經夠逍遙了,你管著點,免得她越來越大膽。」

  魏曕耳垂發熱。

  從他記事起,事事都爭取做到盡善盡美,從未被父王教訓過,今日竟因為這種瑣事被父王警告。

  黃昏時分,魏曕回了澄心堂。

  殷蕙抱著衡哥兒坐在榻上,魏曕一進門,她便小心翼翼地觀察起來。

  她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魏曕對上她的視線,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他像以前一樣先陪兒子。

  男人冷冰冰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殷蕙只好忍著,忍到夜裡歇下,殷蕙終於憋不住了,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早上您隨父王出去,父王有沒有說我?」

  魏曕:「說你什麼?」

  殷蕙心虛:「說我這個月出了兩次門。」

  魏曕沉默片刻,道:「沒有。」

  剛說完,就聽她長長地鬆了口氣。

  魏曕:「不過,一次破例父王或許不在乎,再有下次……」

  殷蕙連忙保證道:「沒有下次,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她可不敢挑釁公爹的權威,尤其今早還迎面撞上了!

  魏曕猜她也不敢,閉上眼睛道:「睡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16 PM

第五十四章

  殷聞的醜陋面容得以揭露,殷蕙著實放鬆了幾天,趁早上天氣涼快帶衡哥兒去逛逛花園,熱起來娘倆就回到屋裡玩墨認字,時而陪妯娌們坐坐。

  王府貴婦的日子雖然有時候會顯得枯燥,對於重生一次的殷蕙來說,此刻卻顯得格外舒適難得,什麼都不用計劃籌謀,享受就夠了。

  六月下旬,大房的孟姨娘替世子爺魏陽生下了一個庶子,也就是燕王的第六個孫子六郎。

  喜訊報到澄心堂,殷蕙讓乳母看著衡哥兒,她帶上早就預備好的禮物去了頤志堂。

  二房離大房更近,紀纖纖已經到了,還在廳堂裡坐著,臉上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容,恐怕她自己生二郎的時候笑得都沒這麼開心。

  「三弟妹怎麼來得這麼慢,我特意等著你一塊兒去看六郎呢。」紀纖纖笑著朝殷蕙道。

  殷蕙回笑:「叫二嫂久等了。」

  雖然知道徐清婉可能不太高興,按照禮數,殷蕙還是得向她道聲喜。

  徐清婉笑得沒有紀纖纖那麼誇張,大方得體,心裡亦從容。她膝下有大郎、三郎兩個兒子了,兄弟倆養得都很好,大郎少年老成聰慧守禮,三郎開朗活潑壯壯實實,都曾被公爹誇過,區區一個六郎又算什麼,只要看透這一點,哪怕世子爺再帶回幾個姨娘再生幾個庶子,她也不介意了。

  府裡添哥是大喜事,等會兒徐王妃等人也會過來,徐清婉叫身邊的丫鬟帶殷蕙她們先去看孩子,她等著迎接長輩。

  孟姨娘還在產房裡休息,殷蕙、紀纖纖自然不會去看她,坐在堂屋裡,由乳母抱六郎出來給她們看。

  「呦,這麼胖啊,跟五郎剛出生那會兒差不多吧?」紀纖纖往襁褓裡看一眼,半是驚訝半是好笑地道。

  這話總覺得有些刺耳,好在殷蕙太習慣紀纖纖的陰陽怪氣了,當耳旁風就好。

  等乳母來到她面前,殷蕙低頭看看,就見六郎確實挺胖的,然而頭髮稀疏,遠沒有自己的衡哥兒出生時漂亮。

  剛出生的孩子身上都有種味兒,自己的還無所謂,別人家的紀纖纖可不願意忍,叫乳母抱進去了,她與殷蕙往外走。

  「話說回來,現在王府裡有六個小郎了,大嫂這邊仨,我那邊倆,我們還分別有位姐兒,三弟妹你是不是該努努力了?」

  紀纖纖手裡搖著團扇,打趣地道。

  殷蕙尷尬地笑笑。

  這事跟努力又有什麼關係,魏曕夠努力了,她也盼著再生一兩個孩子,一來自己喜歡,二來給衡哥兒作伴,免得再過幾年小兄弟們一塊兒玩,人家哥哥帶著弟弟互相護著,就衡哥兒孤零零的自己,連紀纖纖的女兒莊姐兒都敢欺負他,四郎更是蔫壞兒蔫壞兒。

  大房添丁的喜訊也傳到了燕王那裡。

  聽說六孫子一出生就有八斤重,比五郎還重幾兩,燕王很是高興,讓海公公安排一份賞送過去。

  每個孫子孫女出生他都會給兒媳婦們賞,正室兒媳就多給點,姨娘們就少給點。

  「王府人丁興旺,再過兩年四爺、五爺到了成親的年紀,還會有更多的小郎出生,王爺再想親自指點孫輩功夫,您可有的忙嘍。」海公公笑眯眯地同情起來,實則是變著法的奉承王爺。

  燕王果然笑容滿面,摸著鬍子道:「老四今年十六,快了,老五才十三,有的等呢,三個哥哥再努努力,可能在老四成親前給我湊夠十個孫子。」

  人丁興旺好啊,真攢夠十個孫子,他立即給父皇寫封信懇請擴建王府,蓋得比秦王的王府還要大,他是兄長,沒道理住得比弟弟寒酸。

  盼著再多幾個孫子,燕王自然要先想想兒子,這麼一想,燕王皺起眉頭。

  這晚,燕王去了溫夫人的靜好堂。

  夏日天熱,溫夫人還真不盼著燕王過來,來了就意味著她要多洗一次澡。

  主子們去沐浴時,丫鬟們仔仔細細將床上的席子擦了一遍,等燕王帶著溫夫人回來,席子也蒸乾了,清清涼涼地睡著剛剛好。

  燕王身體魁梧,溫夫人伺候他一回頗耗力氣,這會兒一躺下來,睏得就想睡覺。

  燕王卻與她聊了起來:「老三屋裡到底有沒有通房丫鬟?」

  提到兒子,溫夫人睜開眼睛,想了想道:「有啊,去年他媳婦專門從外面給他買了兩個漂亮丫頭,還帶過來給我見過。」

  燕王:「那怎麼還沒有動靜?老大不說,老二那邊也有二兒一女,就他那邊冷清,按理說他身子骨最結實,好消息也該來得最頻繁。」

  溫夫人眨眨眼睛,道:「可能老三不熱衷那個吧,您瞧瞧他那張臉,寺裡的和尚都沒他正經,況且他還經常在衛所住幾晚,卯著勁兒做好差事呢。」

  這話有些道理,燕王點點頭,但還是道:「你找機會跟他說說,讓他多分些心思在子嗣上,趁年輕多生幾個。對了,老三媳婦心胸如何,沒管著他吧?」

  以前他覺得老二最沒出息,經常被媳婦拿捏,上次親眼見到老三陪他媳婦出門,燕王忽然又覺得老三也可能是個軟耳根。

  小媳婦們聰明著呢,買了通房丫鬟給外面看,私底下再纏著男人獨佔寵愛,這事一點都不新鮮。

  溫夫人越聽心裡就越不舒服,怎麼著,挑完她的兒子再來挑她的兒媳婦,老三夫妻倆惹了他是不是?

  「就老三那脾氣,我都不敢管,他媳婦敢?我知道您是關心老三,可您這麼說,我這心裡突然不踏實,您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他們倆口子犯了錯,還是我無意間做錯了什麼,您專門來挑我們了?」

  說著,溫夫人拿被子擋住臉,低低地抽泣起來。

  燕王最怕女人哭,那種不講道理耍賴的哭法他煩,這種膽子小胡思亂想嚇哭自己的,既讓他煩,還不得不解釋一下。

  「我就是關心老三,你不用想太多。」

  「那您自己跟老三說去,我怕傳達得不清楚,他也胡思亂想。」

  反正這種得罪兒媳婦的事,溫夫人才不要幹,婆媳倆本來好好的,何必鬧出罅隙來。

  燕王嘆口氣,溫氏年輕時謹小慎微地很懂事,怎麼年紀越大越不聽話了,早知道她不頂用,他今晚何必過來。

  次日黃昏,魏曕一回王府,就被東華門外的侍衛告知,父王有事找他。

  魏曕匆匆去了勤政殿。

  燕王在書房,裡面擺了一座長長的冰鼎,絲絲縷縷的涼氣飄逸開,與外面的暑熱彷佛兩個季節。

  燕王手裡拿著一本書,兒子到了,燕王抬眼看過來,就見自家老三還在喘氣,有新冒出來的汗珠沿著那張微微曬黑的俊朗臉龐滾落下來,看得他好像也剛在外面跑了一趟,開始發熱。

  「拿巾子來。」燕王吩咐道。

  海公公忙去打濕一條巾子,擰得半乾,雙手送到魏曕面前。

  「多謝父王。」魏曕一邊擦臉,一邊快速地思索著,看父王的態度,應該沒什麼大事。

  他把脖子也擦了擦,等他將巾子還給海公公時,燕王敏銳地發現,巾子灰了一層。

  衛所離平城有些距離,老三騎馬回來,肯定飛了一身的灰。

  哥哥們都在王府裡做文職,哪怕累至少都乾乾淨淨的,就老三風吹日曬。

  「這幾晚都宿在衛所?」燕王叫人給兒子倒茶,然後問。

  魏曕道:「是,指揮使要演練夜襲,兒子帶一半人馬負責防守。」

  燕王來了興趣:「結果如何?」

  魏曕慚愧道:「指揮使偷襲成功。」

  燕王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不用不好意思,再說馮謖大你二十歲,又跟著父王打過十幾場仗,他若是連你一個新人都打不過,父王也不敢再用他領兵。」

  魏曕頷首:「兒子會用心學的。」

  燕王讓他先喝茶,等魏曕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了,燕王又笑了:「昨日你又多了個侄子。」

  魏曕反應過來,道:「等會兒我去向大哥道聲喜。」

  燕王點點頭,話題終於繞回兒子頭上:「別光顧著道喜,你也努努力,你大哥都四個孩子了,你那邊還只五郎一個。」

  魏曕一怔。

  燕王繼續道:「知道你性子冷,再冷也得多生幾個孩子,衡哥兒她娘帶孩子還好過,那些通房丫鬟,你叫她們長年累月的獨守空房,這怎麼成。」

  魏曕明白了。

  燕王舉高手裡的書:「快回去休息吧。」

  魏曕行禮告退。

  離開勤政殿後,他的嘴角漸漸抿緊,只有一個衡哥兒又如何,五個侄子加起來也不如他這一個。

  經過頤志堂時,魏曕停下腳步,叫長風去通傳一聲。

  魏陽正趁飯前檢查大郎、三郎的功課,聽說老三來了,摸摸兒子們的頭道:「走,跟我去迎迎你們三叔。」

  於是,魏曕一進來,就看到大哥身後跟著兩個侄子,七歲的大郎頗有幾分小少年的沉穩了,四歲的三郎虎頭虎腦的,可能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恭喜大哥昨日又喜得麟兒。」魏曕拱手,露出三分笑來。

  魏陽揶揄道:「我還得感謝六郎,托他的福,讓我又多看一次三弟的笑。」

  三郎在旁邊嘿嘿了兩聲,然後在魏曕看過來時,馬上收了笑。

  魏陽將魏曕請到廳堂,再派人去把六郎抱過來,從始至終,他臉上都掛著再為人父的真摯喜悅。

  魏曕若沒有被父王催生,也不會有什麼想法,可此刻,他越看大哥的笑臉越礙眼。

  好在他本來就話少,看完孩子就告辭也沒有讓魏陽多想什麼。

  魏曕回到澄心堂,還是先沐浴。

  清涼的水洗去了一身灰塵,也帶走了心頭的悶氣。

  換好衣裳,魏曕走向後院,還在走廊上,就聽到了衡哥兒清脆的笑聲,原來是在看小丫鬟踢毽子,小丫鬟故意將毽子踢得高高,再假裝接不住懊惱時,就會引起衡哥兒的放聲大笑。

  院中如亭如蓋的槐樹樹蔭下,殷蕙抱著衡哥兒,瞧見魏曕,知道他路上辛苦,吩咐金盞道:「去廚房看看有什麼新鮮的瓜果,給三爺端兩盤來。」

  金盞腳步輕快地去了。

  殷蕙旁邊還有一張椅子,魏曕走過來坐下,順手將衡哥兒抱到自己這邊。

  踢毽子的小丫鬟踢得滿頭大汗,可為了討小主子開心,只能繼續。

  金盞端了兩個果盤,一盤是切好的香瓜,一盤是冰鎮的荔枝。

  荔枝還得剝,魏曕拿起一片香瓜。

  殷蕙臉色微變,突然想起廖秋娘曾經說過,殷聞意圖親她時,廖秋娘聞到了殷聞嘴裡的香瓜味兒。

  胃裡一陣翻滾,殷蕙偏頭,掩面乾嘔。

  魏曕注意到了,心中一動,待殷蕙緩過來,他看看她,再看向她的肚子,低聲道:「又有了?」

  殷蕙見他誤會了,連忙搖搖頭:「前幾日才來過月事。」

  魏曕垂眸,準備繼續將手裡的香瓜往嘴邊送。

  殷蕙掙扎片刻,還是伸手將那瓜搶了過來,再端起香瓜盤子遞給金盞:「這香瓜不好吃,以後不要再上了。」

  這輩子她都不要吃香瓜了,也不想魏曕在她面前吃。

  哪怕魏曕不會親她,她也不稀罕他來親,可她也不想看見那一幕。

  魏曕莫名地看著她。

  殷蕙笑道:「荔枝好吃,運過來又不容易,我給您剝荔枝吧。」

  魏曕在飲食上不挑,對水果也是有什麼吃什麼,見她願意費事幫他剝,他也就不再介意剛剛她粗魯的舉動。

  又經歷了一場短暫的夫妻小別,是夜,魏曕就著燈光,將殷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她肌膚潔白,一顆黑痣都沒有。

  魏曕很喜歡。

  曾經王府舉辦過一次宴席,歌姬們穿得清涼,他無意間瞥見有個歌姬揮舞的手臂上長了顆痣,胃口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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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你子嗣單薄,父王給你準備幾位美妾如何?

  三爺:身上不能有痣。

  燕王找了一大圈之後:你還是繼續單薄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37 PM

第五十五章

  歇下來後,魏曕與殷蕙又分成了兩個被窩。

  冬天都如此,夏日炎熱更不可能一起睡了。

  魏曕仰躺著,對著黑漆漆的帳頂出神。

  他沒有急著要別的孩子,可父王都把這事放在心上了,而且在大哥二哥的對比下,他這邊只有衡哥兒,確實紮眼。

  旁邊她翻了個身,應該還沒睡著。

  魏曕便道:「當初你嫁過來沒多久就懷了衡哥兒,這次怎麼遲遲沒有動靜?」

  殷蕙一下子不睏了,考慮到六郎剛剛出生,他關心這個也是順理成章。

  上輩子好像也是這個時候,魏曕同樣問了這個問題,當時她也著急再生一個,於是就請府裡的郎中給她把脈。郎中說她氣血虛弱,開了藥方,殷蕙開始喝起湯藥來,喝了大半年也沒見效果,最後魏曕嫌她身上都是湯藥味兒,乾脆讓她停了。

  「我也不知道啊。」看著黑暗中他的側臉輪廓,殷蕙輕聲道。

  魏曕:「過兩日請郎中來看看?」

  殷蕙沉默,看了郎中肯定就會開藥,那藥苦得噁心,而且她明知喝藥沒用,還喝什麼?

  「不想看。」殷蕙往被窩裡縮了縮,無論這動作還是她逃避的語氣,都讓魏曕察覺到,她有顧慮。

  他偏頭看過來:「為何?」

  殷蕙:「害怕,生衡哥兒時,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其實那次是她沒有經驗,餓了就吃,沒有控制好,現在真懷上,她並不會害怕,只是得找個藉口打消魏曕請郎中的念頭。

  這次輪到魏曕沉默了。

  他也記得等在院子裡時,丫鬟們從裡面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她的哭聲也越來越低。

  「算了,懷上是天意,不懷咱們也有衡哥兒。」魏曕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

  感受著他輕緩的安慰,殷蕙怔住了。

  原來在這件事上,他這麼容易妥協,並不是非要她喝藥不可。

  那她是不是也該投桃報李?

  殷蕙握住他的手,試著勸道:「三爺,您真想再多幾個孩子,我身子不行,咱們院裡不是還預備了兩個丫鬟?」

  魏曕把玩她手指的動作一頓,旋即收了回去,冷聲道:「我說過,我不需要。」

  他做不來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肌膚相親,也不會為了那種事情特意花功夫去了解一個陌生女人。

  殷氏是他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新婚之夜他必須與她完成周公之禮,但除了妻子,別的女人再美,魏曕都不想勉強自己去試,他不想碰觸外人,也不會隨隨便便地讓外人碰觸自己,讓外人看到自己私密的一面。

  大哥二哥不懂他為何不近女色,魏曕也不懂他們為何能見個美人便發情。

  殷蕙聽出他生氣了,可她不理解。

  又想要多生幾個孩子,又不想去睡別的女人,卻也不強迫她趕緊生,這……

  要不是經歷過那十年,殷蕙肯定又會覺得魏曕對她情根深種了。

  「您是怕我拈酸嗎?」殷蕙故意曲解道,然後不等魏曕回答,殷蕙就鑽到他的被窩,抱著他笑了出來:「您對我真好,難怪祖父總是誇我有福氣。」

  魏曕不逼她吃藥,這是好事,兩人犯不著為納妾的話置氣,不如插科打諢揭過去,明天還是好好的。

  魏曕怔了一下,想要解釋什麼,感受著她的甜蜜,又覺得無需解釋,半晌才道:「睡吧。」

  再抱下去,還得叫回水。

  .

  因為前幾天魏曕都是在衛所住的,最近他又連著回王府了。

  這日魏曕來到後院,破天荒地沒有去哄衡哥兒,而是用眼神示意殷蕙隨他去內室。

  等殷蕙穿好鞋子跟過來,就見魏曕站在屏風內側,正寬衣解帶。

  殷蕙受驚不小,就算他有興致,也不至於這麼急吧?乳母、衡哥兒都在外面,早知道他多暗示一點,她好安排孩子去花園玩。

  就在此時,她聽見魏曕吸了口氣,似是在忍受什麼痛苦。

  殷蕙登時收起那些花花念頭,快步繞過屏風。

  此時魏曕已經脫掉了外袍與中衣,露出一片未經烈日暴曬的白皙胸膛來,可在那一片白皙當中,左肋骨靠近後背的一側卻多了一處烏青,像個拳頭印。

  「您跟人打架了?」殷蕙吸著氣道。

  魏曕瞪她一眼:「軍中切磋。」

  打架,當他是二郎、三郎?

  「幫我塗藥。」魏曕坐到床邊,將一個青瓷瓶遞給她。

  殷蕙裝出十分心疼的模樣,一邊給他塗藥一邊埋怨道:「既然是比武切磋,誰下手這麼狠?」

  魏曕頓了頓,道:「馮騰。」

  殷蕙吃驚地抬起頭,他還是跟馮騰動手了?

  魏曕皺眉道:「據我的觀察,馮騰只是好武,並無龍陽之癖,流言止於智者,你以後休要亂傳。」

  不過,馮騰喜歡糾纏人比試倒是真的,去年馮騰明明答應了將來戰場上與他比殺敵數量,沒過多久又湊了上來,魏曕不勝其煩,今日終於與他比了一場,不小心挨了馮騰一鐵拳。

  「馮公子受傷了嗎?」殷蕙緊張地問。

  魏曕:「我也打了他幾拳,應該沒有大礙。」

  殷蕙鬆了口氣,這場比試換了時間也換了方式,兩人沒有騎馬,馮騰也就沒有跌落馬下,傷勢自然不同。

  「下次小心點,他是純武夫,您不一樣。」殷蕙繼續塗藥。

  魏曕看著她專注的眉眼,忽然問:「我如何不一樣?」

  殷蕙想了想,笑道:「您除了練武,還喜歡看書,文武雙全。」

  魏曕就被她的笑容勾出了點興致,就在此時,殷蕙捏了捏他的胳膊,道:「上次你們劃龍舟,我都看見了,馮公子的胳膊比您粗了小半圈,您跟他比拳法,肯定要吃虧啊。」

  魏曕臉色一沉:「非禮勿視。」

  殷蕙朝他撇撇嘴:「父王允許我們觀禮,就說明不在乎讓我們看幾眼,再說了,不光我,大嫂二嫂還有那些官家少奶奶都看了呢,怎麼,只許你們天天盯著歌姬跳那不正經的舞,我們看幾眼正經的龍舟比賽,都不行?」

  這小嘴叭叭叭地說個不停,魏曕突然將她拉到懷裡。

  殷蕙驚呼一聲。

  魏曕動作一頓,掃眼外面,他便沒有做什麼,只看著她道:「下次不許亂看。」

  殷蕙眸光流轉,索性坐在他的腿上,捏捏他的手臂,一臉神秘地道:「其實我看過比馮指揮使還要健碩的人。」

  馮謖乃燕王麾下第一猛將,無論刀法還是身形之魁梧,魏曕都沒有見過能超過馮謖的,聞言便問:「何人?」

  殷蕙笑道:「明早我讓金盞去安排,傍晚城門口,您親眼見見,便知道我所說不虛了。」

  魏曕懂了:「你的伙計?」

  殷蕙:「差不多吧,如果您感興趣,明晚再與您細說。」

  .

  翌日黃昏,魏曕進了城門,像上次找她的馬般掃視兩側街頭,然後他就看見一位穿灰色粗布短褐的壯漢。

  城門前百姓們熙熙攘攘,個個都在為生活奔波,唯獨那壯漢,鶴立雞群猶如一棵歷經寒霜而不倒的蒼松,面容剛毅,目光內斂,彷佛周圍發生什麼都不會牽動他的情緒。

  當魏曕看過去的時候,廖十三也看到了他。

  雖然尊卑有別,廖十三也想接受三夫人的引薦去燕王的護衛所裡做事,可他並沒有像周叔那般卑微地恭迎魏曕,而是維持默立的姿態,只有目光跟隨魏曕,隨著魏曕的移動而移動。

  漫長的對視過後,魏曕朝他點點頭,策馬離去。

  「三爺,那人絕非等閒之輩。」長風也看到了廖十三,對主子道。

  魏曕只想快點回府,向殷氏打聽此人的來歷。

  於是,吃過晚飯,殷蕙就坐在床上,繪聲繪色地給魏曕講起廖十三行走江湖的英勇事跡來,譬如祖父遇見廖十三那日,廖十三所在的商隊幾十個護衛都死了,只有廖十三殺都殺不死,劫匪們不想白白折了人手才丟下廖十三在大漠裡自生自滅,又譬如廖十三為了報答祖父的救命之恩,從此不辭辛苦地替廖家商隊效力,重情重義。

  魏曕默默聽著,此時問:「既然如此,你為何向我引薦他?」

  她安排廖十三給他相看,不可能只是讓他見識對方魁梧的體格。

  殷蕙猶豫片刻,道:「內情不好明說,總之是我堂哥得罪了廖叔,廖叔鐵骨錚錚,不願再為我們家效力。哎,通過此事您也能明白我為何要扶植閬哥兒,我那堂哥,真不是什麼好人,祖父差點被他氣病了。」

  魏曕想到了月初她多出的那趟門,大概就是處理殷聞與廖十三的恩怨了。

  「他住在何處?明日讓長風去試試他的功夫,如果他能打敗長風,我會向父王引薦他。」

  殷蕙高興道:「他就住在潼關烤肉饃鋪子的後宅,鋪子生意忙,前面人多眼雜的,您叫長風去後門叩門。」

  魏曕記下了。

  次日,長風奉命去廖家走了一趟,比試完了,再去衛所見三爺。

  魏曕上下看他一眼:「如何?」

  長風慚愧道:「比了拳腳與刀法,我都輸了。」

  魏曕:「比了多少回合?」

  長風頭垂得更低:「其人力大無窮,拳法我只堅持了十二回合,刀法他精妙不如我,我堅持到了三十招。」

  魏曕點點頭,勉勵道:「輸給他並不丟人,可有受傷?」

  長風難掩苦色:「挨了幾拳。」

  魏曕讓他去軍營領傷藥。

  回到王府,魏曕就去找父王稟報此事。

  燕王聽了廖十三的來歷,摸著鬍子思忖道:「也不知道殷家小子究竟做了什麼。」

  魏曕自然已經派長風查過,結合廖秋娘燒了王家廚房一事,很容易猜到真相。

  燕王哼道:「沒出息的玩意,殷家遲早敗在他手上。」

  早知如此,當年他就該多跟殷墉要點銀子,白花花的銀子,與其糟蹋了,不如充當軍需,還能給殷家後輩積德。

  魏曕垂眸,妻族家裡出了這種事,他面上也不光彩,只是他也惜才,不忍為了面子錯過一位猛將,廖十三那人,即便不懂兵法,亦可衝鋒陷陣,重挫敵軍。

  燕王瞥見兒子的神色,咳了咳,道:「你媳婦很不錯,純良明理,且舉薦有功,可見殷墉教女有方,只是二房不中用。」

  魏曕:「父王謬讚了。」

  燕王:「嗯,你先帶廖十三去衛所吧,下個月我要去圍場秋獵,到時候再看看他的本事。」

  魏曕領命告退。

  殷蕙從他口中聽說「秋獵」二字,眼睛便是一亮。

  魏曕道:「你先別高興,父王並未說要帶內眷去。」

  殷蕙笑道:「可父王也沒說不許我們去,怎麼,不如咱們打個賭?如果我贏了,您再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我輸了,我……」

  她湊到魏曕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魏曕看她:「你當真會跳?」

  殷蕙:「殷家姑娘都多才多藝無所不精,要我給您數數我一共有過多少位女先生嗎?」

  魏曕從未聽過如此自誇之詞,頓了頓,同意與她賭。

  三日後,燕王準備七月中旬去圍場秋獵的消息就在整個王府裡傳開了,不但他會帶上妻妾,還允許兒子們帶上媳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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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蕙:開心!

  二爺&紀纖纖:開心!

  燕王:老三怎麽繃著臉,不想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5 11:50 PM

第五十六章

  燕王府其實就是一座規格略小的皇宮, 規矩森嚴。

  京城的皇后妃子們基本一輩子都出不了宮,燕王府裡的女眷亦是如此,只稍微自由點,譬如郭側妃可以回娘家瞧瞧,紀纖纖偶爾可以拉著二爺魏昳出門逛逛,殷蕙則在燕王的默許下可以每個月出趟門料理嫁妝產業。

  殷蕙外出有因,郭側妃、紀纖纖是恃寵生嬌,而像徐王妃、徐清婉等人,那是自己願意恪守禮法,一點僭越的行為也不屑。

  但誰又真的喜歡被關在一座華麗的牢籠裡?

  所以,燕王要帶眾人去圍場秋獵的消息一傳出來,王府後宮各房主子丫鬟都喜氣洋洋的,把過年的氛圍都比下去了,二郎、三郎更是差不多每日都要把秋獵掛在嘴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撒撒歡。

  衡哥兒還不懂這些,他只看到娘親與丫鬟們說說笑笑地在收拾各種箱籠。

  衡哥兒很喜歡那些箱籠,也喜歡幫忙收拾,金盞剛取出一件裙子疊好,衡哥兒就給扒亂了,銀盞才把幾樣首飾裝進匣子,衡哥兒就把他的一個小玩具也放了進去。別人都是認認真真地做事,他在那裡認認真真地搗亂,殷蕙訓他,小家伙還開心地笑。

  傍晚魏曕來到後院,看見次間裡擺了一個箱籠,格外突兀,正疑惑箱籠有何用,箱籠裡而的彩緞居然動了,隨即冒出衡哥兒的小腦袋。

  魏曕差點沒繃住笑,走過去要把兒子抱出來。

  衡哥兒推開爹爹的手,就喜歡在箱子裡待著。

  殷蕙對魏曕解釋道:「這一整天都在給我們添亂,後來就喜歡鑽箱子玩,我乾脆給他擺一個在外面。」

  箱子有衡哥兒肩膀那麼高,小家伙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坐下去。

  箱子兩邊有提手,魏曕叫兒子坐好,他提著提手,將箱籠拎了起來。

  衡哥兒就像坐轎子一樣,跟著爹爹在屋裡轉了一圈,魏曕放下箱子,他還不幹,還要。

  殷蕙坐在榻上,看著魏曕陪兒子轉了四五圈,衡哥兒才肯出來。

  兩輩子,只有與衡哥兒在一起的時候,魏曕才像一個真正的大活人,充滿了人情味。

  不過,衡哥兒也就這兩年能使喚爹爹了,等衡哥兒去書堂讀書時,魏曕就會變成一個徹底的嚴父,開始嚴格教導衡哥兒的學業與武藝。

  .

  各院都收拾妥當,七月十八,天微微亮,王府三代主子們便陸續登上了馬車。

  松林圍場位於北平府屬縣熱河縣,那裡有一望無際的茫茫草原,有綿延千里的密集森林,亦有蜿蜒流淌的河流,曾是遼帝狩獵之地。燕王好武,抵達北平府巡視一圈後,覺得這地方不錯,便命人重新將松林圍場修建起來,方便他以後來此跑馬狩獵。

  藩王不得擅自離開封地,但在封地內可以暢行無阻。

  只是從平城到圍場,要走六七日。

  這日晌午,車馬在一處驛站停下休息,女眷們帶著孩子一塊兒用飯。

  紀纖纖小聲朝殷蕙抱怨:「天天坐在車上,我都要悶死了,渾身也不舒服。」

  不知為何,紀纖纖明明看不起殷蕙的出身,卻喜歡跟殷蕙說這些瑣事,對徐清婉她便只有挑釁。

  殷蕙笑道:「二嫂再忍幾日,到了圍場就好了。」

  她可記得,上輩子去圍場,紀纖纖像脫籠的鳥兒一樣四處游玩,要回去的時候她還依依不捨。

  路途雖然顛簸辛苦,但為了那一個月的快活自在,殷蕙高興忍,這一次,她也要隨性而為,不再跟著徐清婉天天喝茶賞花。

  吃完飯,大家紛紛趁出發前的短暫功夫,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活動筋骨。

  魏楹來到殷蕙身邊,笑道:「三嫂,我看見你也把飛雪帶上了,到時候咱們一起去跑馬?」

  飛雪就是殷蕙那匹白馬的名字。

  殷蕙笑著應道:「好啊,三妹記住這話,別一到圍場,你便把我忘了。」

  燕王寵愛魏楹,他連紀纖纖跑馬都不介意,殷蕙陪著魏楹一塊兒跑馬,燕王就更不會說什麼了。

  公爹可能也體諒她們平時拘束,在圍場的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紀纖纖插話道:「我也帶了馬,咱們一塊兒比。」

  她本來不會騎馬,嫁到燕王府後,見魏楹竟然可以學馬,紀纖纖便也跟魏昳討了一匹漂亮的馬學起來,這次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

  徐清婉帶著丫鬟站在不遠處,彷佛聽不見這邊的嘰嘰喳喳。

  另一側屋簷下,李側妃往這邊瞄了眼,對徐王妃道:「清婉是不是太繃著了?您看纖纖、楹楹她們都不喜歡去找她,寧可圍在老三媳婦身邊。」

  徐王妃淡笑道:「清婉是好靜一些。」

  李側妃笑道:「也是,纖纖、楹楹性子活潑,老三媳婦這一年來也越發伶俐了。」

  溫夫人與崔夫人站在後而,聽著這話總覺得刺耳,並不像什麼誇讚之詞。

  崔夫人朝她微微搖頭,示意她別摻和。

  有宮人跑來通傳,王爺要動身了。

  女眷們忙止住議論,按照長幼尊卑排好,安靜有序地離開驛站。

  下午衡哥兒要睡覺的,去了乳母的馬車。

  魏曕騎了一上午的馬,這會兒也鑽到了殷蕙的車上,一上車先脫下沾了風塵的外袍放在側座上。

  殷蕙也早備好了一盆水與巾子。

  魏曕連著擦了三遍脖子與臉,盆子裡的水也變渾了。

  「您在衛所裡也是這樣嗎?」殷蕙打趣道,如此講究的人,天天與一群汗氣沖天的士兵待在一處,真不知他是怎麼忍下來的。

  魏曕沒理會這調侃之語,他向來將差事與私事分得很清。

  「衡哥兒如何,可有哪裡不舒服?」魏曕靠到車板上,舒適地出了一口長氣。

  殷蕙:「他好著呢,倒是四郎,瞧著蔫蔫的。」

  魏曕便皺了皺眉:「二哥也真是的,明知四郎身子弱,帶出來做何。」

  殷蕙:「可能覺得越嬌氣越難養吧,左右有郎中隨行,應無大礙。」

  說著,她將一盤切好的梨片端到他而前。

  梨片切得薄薄的,晶瑩剔透泛著水光,入口甘甜多汁,生津解渴。

  夫妻倆挨著吃光了一盤,殷蕙將盤子放到小櫥櫃裡,一回頭,就見魏曕閉著眼睛,要打盹了,雖然而帶趕路的疲色,眉頭卻是舒展的。

  殷蕙不睏,靠在另一邊車角,對著魏曕俊美的臉出起神來。

  上輩子這時候,魏曕還在因為與馮騰比武間接導致馮家父子雙雙離開衛所而被燕王遷怒。其實這事對魏曕而言純粹是無妄之災,但燕王就是個倔脾氣的,魏曕是他的兒子不假,馮謖卻也是跟著燕王出生入死的心腹,宛如左膀右臂。因為兒子導致他失去麾下第一猛將,燕王便處處看魏曕不順眼,雖然也允許魏曕隨行,到了圍場卻沒讓魏曕參與狩獵。

  這種遷怒,一直持續到次年魏曕在戰場立功才消失。

  而在這期間,魏曕心裡窩火,來她這邊的次數也少得可憐,在圍場的時候,魏曕更是沉默寡言。

  那時候的殷蕙,又害怕他,又心疼他。

  這次,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們一家三口都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

  .

  七月二十五,一行人終於抵達了松林圍場。

  圍場外側修建了別院,因為可能兩三年才過來一趟,燕王沒有大興土木,別院修建得跟大戶人家的普通宅院差不多,只院牆建得更高。

  殷蕙與魏曕分到了一進小院子,夫妻倆住在上房,乳母帶著衡哥兒住西廂房,丫鬟們住東廂房。燕王的其他子嗣分到的都是這樣的院子,大家共用一個廚房。

  今日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殷蕙進了屋便趴在次間的榻上,懶洋洋不想動彈。

  直到水房送了水來,殷蕙才去沐浴。

  金盞好好幫她搓了一遍,沖乾淨了,殷蕙剛坐到浴桶裡準備舒舒服服地泡一泡,魏曕回來了。

  「三爺,夫人在沐浴。」

  殷蕙聽到銀盞的聲音,然後就是魏曕的腳步聲,朝這邊來了,下一刻,門簾挑起,魏曕跨了進來。

  金盞識趣地退下,從外面帶上門。

  魏曕看眼殷蕙,徑自寬衣解帶,提著一桶水走到屏風後面,舀了一勺從頭頂澆下,再舀兩勺灑到身上。

  這邊的屏風沒有夫妻倆在平城用的好,料子厚,殷蕙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高大挺拔。

  她挪到背朝屏風的一側,一邊享受一邊與他說話:「洗完還用出去嗎?」

  魏曕:「不用,明早再去陪父王跑馬。」

  殷蕙:「你們跑馬,我們做什麼?」

  魏曕:「聽王妃安排吧。」

  殷蕙:「王妃若沒有安排,我可以跟三妹去跑馬嗎?」

  魏曕頓了頓,道:「可以。」

  她很聰明,知道跟三妹抱成一團,父王偏愛三妹,有時候父王生氣,他們幾兄弟只能噤若寒蟬,三妹卻敢說笑。

  又沖了一次水,魏曕也跨進了浴桶,坐在殷蕙對而。

  殷蕙看過去,魏曕看過來,目光相對,片刻後,殷蕙垂眸道:「您慢慢泡,我先出去了。」

  魏曕卻靠了過來。

  秋日的陽光明晃晃的,窗紙也無法完全隔絕,浴房裡介於明暗之間的光線,更添幾分禁忌。

  殷蕙被他抱到了懷裡。

  「連續奔波七日,您都不累嗎?」殷蕙吸著氣道,一滴水珠從髮間滑落下來,落到睫毛上,模糊了視線。

  魏曕路上覺得累,到了這裡便不累了,此刻他只想做這一件事。

  畢竟,驛站門牆透聲,別說他,那樣的地方,二哥也不敢胡來。

  這個澡泡得太舒服,殷蕙直接從黃昏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她睜開眼睛,看到魏曕已經起來更衣了,視線相觸,冷冰冰的男人似乎笑了下,旋即離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8:56 AM

第五十七章

  吃過早飯, 殷蕙牽著衡哥兒先去給徐王妃請安。

  徐王妃這邊的院子寬敞些,但與王府那邊也無法相提並論,處處都透露著一股簡約質樸的氣息。

  徐清婉、紀纖纖、魏杉、魏楹也陸續到了, 包括李側妃等四個燕王妾室。

  徐王妃笑道:「王爺他們去跑馬了,咱們也去外面走走吧。」

  紀纖纖聞言, 朝殷蕙看來。

  殷蕙保持微笑。

  她也知道,單獨活動會比一群人慢慢吞吞地逛來逛去有意思, 但今日徐王妃要大家同游,誰好開口?人家魏楹都沒表達任何不滿。

  走出別院,西面是一望無際的森林, 北面是碧綠無涯的茫茫草原, 溪流蜿蜒其中, 東側還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徐王妃的意思是,大家去湖邊逛逛。

  二郎、三郎歡叫著在草地上奔跑追逐。

  衡哥兒雖然腿短, 也喜歡跑,在乳母的陪伴下搖搖晃晃地去追哥哥們。

  徐王妃笑著叫大郎、眉姐兒也去玩。

  莊姐兒、六郎都留在了王府, 四郎因為路途顛簸吐了兩場,短時間是不能出來玩了。

  「好想去跑馬。」

  紀纖纖拉著殷蕙走在一起,又引了魏杉、魏楹過來,小聲攛掇著, 示意魏杉姐妹倆去請示徐王妃。

  魏杉:「要去一塊兒去。」

  魏楹:「明天跑也沒關係,今日就先走走也好。」

  紀纖纖便問殷蕙:「你怎麼說?」

  殷蕙笑道:「就當多休息一日吧。」

  紀纖纖既慫恿不了別人出頭,自己也不願意去出這個頭,只好忍了。

  到了湖邊,丫鬟們在樹蔭下鋪好錦墊, 主子們分開坐下。

  殷蕙三妯娌與魏家姐妹坐在一塊兒。

  殷蕙喝口茶,目光落到了不遠處的孩子們身上, 大郎文靜,二郎、三郎不停地賽跑著,衡哥兒追不上哥哥們乾著急,大房庶出的眉姐兒便陪他跑,每次都故意讓衡哥兒贏。

  見徐清婉也在看眉姐兒,殷蕙笑道:「眉姐兒這麼小就懂得照顧弟弟了,真討人喜歡。」

  眉姐兒的生母是徐清婉的陪嫁丫鬟,乃自己人,所以徐清婉對眉姐兒的教養也算上心,聞言點點頭,道:「可能經常跟三郎玩,自然而然就學會了。」

  紀纖纖似笑非笑地道:「小小年紀,倒挺會巴結人的。」

  這時,跑步中的二郎突然絆了一腳,猛地撲倒在地,緊隨其後的三郎沒剎住,壓到了他身上。

  紀纖纖花容失色。

  二郎果然大哭起來,抓住三郎往旁邊一推,三郎盯著嚎啕大哭的二郎看了會兒,自己站起來,拍怕膝蓋,去找衡哥兒了。

  「娘,三郎弄疼我了!」

  二郎被乳母牽過來,抹著眼淚向紀纖纖告狀。

  紀纖纖掃眼徐清婉,瞪二郎道:「是你自己不小心先摔倒的,怪三郎做什麼。」

  二郎吸著鼻涕,振振有詞:「我自己摔得不疼,三郎壓得疼。」

  紀纖纖有點擔心,低頭檢查二郎的後背,好在並沒有發現什麼淤青。

  「好了,跟大郎玩去吧,別再跑了,看你這一頭的汗。」紀纖纖嫌棄地幫兒子擦了擦。

  二郎不肯去,坐在母親身邊,要吃糕點。

  徐清婉看向殷蕙,殷蕙笑著搖搖頭,孩子的性格多少都會受父母影響吧,紀纖纖不講道理,二郎也是這樣。

  三郎很快就發現五弟不是比賽跑步的好玩伴,不過,在賴皮哥哥與愛笑的弟弟中間,三郎還是選擇了衡哥兒,帶著衡哥兒在草叢裡抓起螞蚱來,將灰綠色的螞蚱一隻一隻地串到馬尾草的草梗上。倒是二郎,吃完糕點心情好了,也加入了抓螞蚱的隊伍。

  等衡哥兒回來,獻寶似的將手裡的螞蚱串給娘親看。

  殷蕙小時候也玩這個,並不厭惡,紀纖纖早早地跳到一旁,卻被淘氣的二郎追著嚇唬。

  漸漸的陽光烈了起來,大家就又回了別院。

  下午殷蕙歇完晌,魏曕才回來,一身是汗,進屋先給自己倒了三碗涼茶,咕嘟咕嘟往下灌。

  殷蕙讓金盞去水房叫水,坐到魏曕對面道:「看您累的,難道一直跑馬跑到現在?」

  魏曕點點頭:「差不多吧。」

  他們一早出發,在草原上跑了兩個時辰,然後去林子裡隨便打點獵物野炊,休息夠了又跑了一個時辰。他雖然狼狽,好歹能跟上父王以及幾位武官,大哥、二哥、老五都被遠遠地甩在了後而,老四還行,一直也跑下來了,沒有落太遠,被父王誇了一通。

  殷蕙:「要吃點什麼嗎?」

  魏曕:「不餓,晚上有烤羊宴,在草原上辦,大家都去,你提前準備準備,夜裡會冷。」

  殷蕙看看天色,估計再過半個時辰就得出發,便帶著銀盞去了屋裡。

  金盞從水房回來了,兩個粗使婆子提著水桶跟在後面。

  三爺沐浴不需要人伺候,金盞溜到內室這邊,幸災樂禍地對殷蕙道:「夫人,我們從水房回來時,瞧見世子爺與二爺了,二爺還好,世子爺走路姿勢都變了。」

  說著,金盞還模仿起來,逗得殷蕙、銀盞都笑了。

  燕王五子,世子爺魏陽武藝最差,身子自然也不如弟弟們結實硬朗,這次騎馬魏曕都累到了,殷蕙完全能想像世子爺吃了多大苦頭。

  另一座院子裡,徐清婉擔憂地看著一進院子就吩咐侍衛將其背進來的丈夫。

  魏陽強顏歡笑:「沒事,就是跑了太久,腿酸。」

  酸到什麼地步,酸到沐浴時都是讓小太監扶進浴桶的,酸到洗完澡就趴到床上,叫小太監給他活動腿上的筋骨。

  徐清婉想出去,偏魏陽還要跟她吐苦水:「父王真是的,明知道我弓馬不熟,還非要叫上我一塊兒去,還好二弟、五弟也不行,沒讓我一個人落在後面。」

  徐清婉忽然又想到了三爺魏曕劃龍舟時的健碩體魄,再看看魏陽趴在那裡的樣子,很想問一句,為何您小時候沒能堅持練武?

  但這話是萬萬不可能說出口的,不但如此,徐清婉還得安慰丈夫:「父王是想趁此機會與你們共享天倫,騎得快慢並不重要。」

  魏陽回想跑完馬後父王看他的眼神,只覺得父王也很後悔叫了他一起。

  .

  魏曕洗完澡了,出來後,看到衡哥兒也在。

  殷蕙輕輕推了推兒子的小肩膀。

  衡哥兒便捧著手裡的匣子來到爹爹面前。

  魏曕摸摸兒子的腦袋瓜:「裡面是什麼?」

  衡哥兒笨拙地打開蓋子,露出幾隻串在一起的螞蚱,細細的馬尾草梗穿螞蚱肚腸而過,漏出些東西,還散發著一種味兒。

  默默瞧著這邊的殷蕙就見魏曕眉心一跳,下意識地想要皺眉臨時又忍下的樣子。

  旋即,魏曕朝她看來。

  殷蕙笑道:「這些都是衡哥兒自己在草原上抓的,可寶貝了,回來時我要扔了,他都不許,說是要給爹爹看。」

  魏曕再看兒子:「你自己抓的?」

  衡哥兒點頭。

  魏曕就覺得自己的兒子非常厲害,螞蚱跳來跳去,兒子的小手居然也能抓到。

  得了誇讚,衡哥兒拉住爹爹的手,要往外走,小嘴裡興奮道:「抓螞蚱!」

  魏曕將兒子抱到腿上,道:「今天不抓了,咱們去吃烤全羊。」

  衡哥兒根本沒見過羊,不過只要是吃的東西,都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休息一會兒,一家三口帶上丫鬟、乳母,朝外走去。

  大房、二房那邊都還沒動靜,倒是遇上了魏楹。

  「三哥,今晚的烤羊宴,隨行官員們也一起嗎?」魏楹走在殷蕙身邊,笑著問道。

  魏曕:「嗯。」

  魏楹就笑了,笑容中藏著少女的小秘密。

  殷蕙出嫁前也有一些閨中好友,對這種笑容再熟悉不過,不由就想到了那位曾經引得魏楹久久注目的崔家玉郎。

  可是,崔玉長得雖好,目前卻無官職,光這點就難以讓燕王成全女兒的心意吧,更何況崔玉還算是燕王的小舅子,魏楹真與崔玉成了,輩分豈不亂套?

  走出別院,就見湖邊的草地上,隔著十幾丈遠的距離堆了兩架篝火,留著男女眷分開而坐。

  魏曕陪她們走了一段距離,叮囑殷蕙照顧好衡哥兒,他朝左邊的篝火走去。

  那裡已經站了十幾位文武官員,其中有一人穿青色長袍,頭戴布巾,長身玉立,很是搶眼,正是崔玉。

  殷蕙再看魏楹,小姑娘的目光已經黏在崔玉身上了。

  亦有年輕的公子們朝她們看來。

  殷蕙低聲咳了咳,提醒魏楹注意,被人發覺就不好了。

  魏楹臉一紅,一邊收回視線,一邊掩飾地道:「我瞧著他們那邊的篝火堆好像比咱們這邊的大。」

  殷蕙亦調侃道:「三妹是怕咱們這邊的羊小,不夠你吃嗎?」

  魏楹噗嗤笑出來,輕輕推了她一下。

  夕陽灑落,小姑娘穿一條白色長裙,美得彷佛草原上開出的一朵潔白的花。

  選席位的時候,魏楹也特意挑了面朝男客那邊的位置。

  殷蕙只好挨著她坐下來,抬頭一看,還好,崔玉站在背朝女客的席位。

  羊還沒送到,暫且沒什麼事做,殷蕙就默默地觀察這群日後會在公爹的朝堂上封官賜爵的肱股之臣來。都是端午龍舟賽上見過的,西北護衛所的馮謖、馮騰父子,東北護衛所的高震指揮使,東南護衛所的楊敬忠指揮使以及他的兒子楊鵬舉。

  殷蕙認得楊鵬舉,因為這位便是二姑娘魏杉將來的丈夫,楊指揮使封侯後,楊鵬舉便是世子爺。

  同是武將,楊鵬舉的身形更像魏曕,瞧著清瘦,其實裡面肌肉緊致,不像馮家父子或廖十三,壯得像座小山。

  她在這裡打量著,魏楹忽然靠過來,低聲道:「三哥是不是在看你?」

  殷蕙視線一轉,就見魏曕果然面朝此處,只是臉色不太好看。

  好歹上輩子就做過十年的夫妻,殷蕙偶爾也能區分出他那張冰塊臉上的細微變化。

  心中一動,殷蕙明白了,他是不是誤會她又在窺視武官們的胳膊了?

  真是的,此刻大家都衣衫齊整,她能窺視什麼?

  瞪他一眼,殷蕙率先移開了視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9:30 AM

第五十八章

  夜色初降, 烤羊宴也正式開始了。

  兩個廚人抬了一整隻羊放到篝火上,羊已經提前處理過,羊腹內放入了蔥薑鹽等調料, 全身也刷了糖色、香油。

  剛放到火上,肉香味便飄了出來。

  二郎、三郎都咽起了口水, 衡哥兒坐在乳母懷裡,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跳躍的火焰。

  男客那邊突然傳來燕王豪放的笑聲, 引得殷蕙等人都看過去,卻只看見一圈男人紛紛舉起酒碗。

  但凡宴席,男人們總是要喝一通酒, 熱熱鬧鬧的。

  女客這邊就安靜多了, 都是挨得近的湊在一起說笑, 間雜著噼啪的燃柴聲。

  廚人拿刀割了一些烤羊肉過來,丫鬟們分別端一盤放到每個主子面前。

  殷蕙直接吃肉就行, 衡哥兒太小,光吃肉怕會上火, 所以殷蕙讓廚房煮了菜粥,菜葉子切得碎碎的,與粥完全融為一體。

  葷素搭配,殷蕙撕一點羊肉餵衡哥兒, 等小家伙吃完了,乳母再餵上一勺粥。

  徐清婉、紀纖纖也分別給孩子們準備了配食。

  二郎見衡哥兒吃得那麼香,忍不住問殷蕙:「三嬸,五郎吃的是什麼粥?」

  離得有點遠,他看不清楚, 但總覺得會很好吃。

  殷蕙笑道:「菜粥,就是把白菜葉子切碎放在粥裡煮。」

  二郎立即露出一副「好難吃」的表情, 他只愛吃肉,除非爹爹在旁邊看著,他才不會吃一片菜葉子。

  紀纖纖看眼兒子,羨慕殷蕙道:「五郎真好養,二郎挑食,讓他吃片葉子比讓他背書還難。」

  殷蕙不由地看向男客那邊的魏曕。

  她在飲食上很挑的,魏曕則是什麼都能吃,衡哥兒這點肯定是隨了爹爹。

  殷蕙吃得半飽時,忽見遠處有一條「火蛇」緩緩靠了過來,離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十幾個穿胡裙的高挑歌姬。

  歌姬們站在兩簇篝火中間,開始跳起舞來。

  她們的雙手分別握著一根四五尺長的火把,舞動的幅度並不大,喝著悠揚奔放的胡樂,輕鬆自在地跳動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草原上自在放牧的牧人、奔跑嬉戲的孩童。

  殷蕙無意識地跟著節拍晃起肩膀來。

  其他女客也是如此,忽然,魏楹拿帕子擦擦手,笑著跳起來,加入了那些歌姬。

  郭側妃喊了一聲,見女兒不聽,無奈地搖搖頭。

  男客這邊,燕王看到女兒被火把映紅的笑臉,也沒有管,繼續喝酒,暗暗拿餘光瞟起在場的年輕小輩來。

  兒子們無須留意,燕王最先看到了馮騰,一手拿著一根羊腿啃得滿嘴是油,眼神一會兒落在這個歌姬上,一會兒落在那個歌姬上,可能只是吃肉時隨便看看。楊鵬舉在與他的父親聊著什麼,似乎對歌姬的舞蹈並不感興趣。崔玉面帶微笑,那是在認真欣賞歌姬的舞蹈,而不是歌姬的臉。

  燕王很滿意,這三個外男小輩,沒一個好色的。

  .

  次日燕王給兒子們放了假,叫他們陪陪各自的媳婦孩子。

  早上睡醒了,魏曕才提及此事。

  殷蕙坐在床邊,一邊穿鞋一邊道:「那您陪衡哥兒抓螞蚱去吧,我與二嫂、二妹、三妹約好了去跑馬。」

  妯娌姐妹們之間雖然各有私心,遇到什麼事時會嫉妒會針鋒相對會,但也沒有什麼大仇大恨,該玩的時候還是一起玩,趣味才足。

  魏曕:「在哪裡跑?」

  殷蕙:「就別院附近的草原,您放心,我們不會跑遠的。」

  說著,她笑著走到衣櫃前,取出三套馬裝,一套紅、一套天青、一套荷綠,一起提在手裡問魏曕:「哪套好看?」

  魏曕看了眼,道:「綠色的吧。」

  紅的太豔了。

  殷蕙想著今日是第一次跑馬,穿素淡些也好,反正要在圍場住一個月呢,三套馬裝肯定都能派上用場。

  吃過早飯,抱起衡哥兒親了親,殷蕙便去這座簡陋東六所的前院等著了。

  紀纖纖已經到了,穿一身水紅色繡纏枝花的馬裝,豔麗妖嬈,見殷蕙穿得這麼綠,她打趣道:「草原就夠綠的,三弟妹不怕我們找不到你的影子嗎?」

  殷蕙笑道:「我的馬是白馬。」

  其實她還有一套白色馬裝,用金盞的話說,那套穿起來仙氣飄飄,不過飛雪毛色雪白,她再穿白,騎上馬才是身影難覓。

  紀纖纖並沒有見過殷蕙的馬,不以為意,說起閒話來:「我們家四郎昨晚又吐了一回,今天可千萬別再吐了,都怪二爺,非說什麼雄鷹都是摔出來的,他自己跑個馬今早都起不來了,還指望四郎當雄鷹呢。」

  殷蕙:「二嫂這話別說太早,咱們也都很久沒跑過馬了,今天跑一趟,說不定也要腿酸。」

  紀纖纖:「酸就酸吧,你一個月還能出去一趟,我早憋壞了。」

  沒多久,魏杉、魏楹陸續到來,前這一身櫻紅,後者一身鵝黃,各有各的美。

  走出別院,馬夫已經將四匹馬牽了過來,紀纖纖的是匹棗紅馬,魏杉與魏楹的都是黑馬。

  殷蕙走到飛雪身邊,笑著摸了摸馬脖子。

  紀纖纖從頭到尾將飛雪打量了一遍,越看越喜歡,不由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覺得棗紅更好看。

  罷了,漂亮的馬未必跑得快!

  四女翻身上馬,朝草原慢跑而去。

  草原遼闊,紀纖纖挑了一處地方作為起點,吩咐一個小太監站在這裡,再派另一個小太監趕去三里地之外,大家跑一個來回,誰先跑回來誰勝。

  等待小太監定好遠處的方位時,四女先下馬活動筋骨。

  魏曕牽著衡哥兒走出別院,就見遠處四女翻身上馬,正準備出發。

  「娘!」衡哥兒認出娘親的身影,指給爹爹看。

  魏曕問:「要看娘跑馬嗎?」

  衡哥兒點點頭。

  魏曕就挑了一處方便觀看的草地。

  四匹馬已經跑了出去,風吹動女子的裙擺翻飛,其中鵝黃、荷綠的兩抹身影迅速將另外兩人拉下了。

  更遠的草原上,燕王帶著一隊人馬跑馬歸來,看到這邊的情形,他做個手勢勒馬停下,笑著旁觀起來。

  馮騰問:「這都誰跟誰啊?」

  離得遠,馬背上人又隨著駿馬的奔騰臉龐晃動,他真看不清楚。

  馮謖訓斥道:「閉嘴。」

  燕王笑了一聲,解釋道:「黑馬上的是本王幺女,白馬上的是本王的三兒媳,你們猜猜,哪個會贏。」

  在燕王眼中,家中的女眷會騎馬、擅騎馬,是優點,他樂見其成。

  馮騰仔細看看,道:「三姑娘的馬跑得更快。」

  燕王問馮謖等三位指揮使:「你們也說說。」

  馮謖道:「確實三姑娘的馬更好,不過三夫人在坐騎略遜一籌的情況下還能與三姑娘齊頭並進,馬術必然不俗。」

  高震點頭:「馮兄言之有理。」

  楊敬忠:「確實,此賽二人難分勝負。」

  駿馬奔騰,三里地很快到了盡頭,魏楹率先衝過小太監所在的方位,然而她還在勒馬準備調頭折返時,只聽身後傳來一聲駿馬嘶鳴,魏楹回頭一看,殷蕙竟然在沒有減速的情況下於小太監旁邊直接勒馬,飛雪高高揚起前蹄,旋即半步路都沒有多跑,轉身朝來路奔去,開始了返程的比賽。

  「厲害!」馮騰激動地喝了一聲彩,「三夫人這個轉身真俐落!」

  燕王摸摸鬍子,目光落到女兒身上。

  魏楹棋逢對手,調好頭後一甩馬鞭,急速追趕起來。

  紀纖纖、魏杉已經放棄了,慢悠悠地跑著玩,見她們都回來了,兩人乾脆停下,也坐起了看客。

  「三嫂好馬術,是我輕敵了。」魏楹還差殷蕙半個馬身時,喘著氣道。

  殷蕙看她一眼,笑著問:「三妹這是認輸了嗎?」

  魏楹用一鞭子回答了她,下一刻就追上來一截。

  這時,殷蕙看到了遠處觀賽的魏曕與衡哥兒,陽光從後方灑落在父子倆身上,光影模糊了他們的面容。

  殷蕙忽然升起一股衝動,她想讓衡哥兒知道他的娘親有多厲害,想讓魏曕知道,她雖然出身不如他們這些皇子龍孫,但除了血脈,她一點都不比他們差。

  距離終點還剩幾丈遠時,殷蕙突然鬆開韁繩,雙足脫離馬鐙,身體輕盈如飛燕般一躍而起,穩穩地站在了馬背上。

  對於旁觀者來說,這變化只發生在眨眼之間。

  疾風吹得荷綠色的衣袖裙擺翻飛,藍天之下白馬之上,張開手臂的她,宛如一隻低空翱翔的青鸞。

  衡哥兒睜大了眼睛。

  魏曕眉頭緊鎖,直到飛雪跑過終點她重新坐下放緩速度,他高高提起的心才也落回了原處。

  「娘!」衡哥兒興奮地朝娘親跑去,他也要騎馬。

  殷蕙見了,與願賭服輸的魏楹打聲招呼,催馬朝父子倆而來。

  下馬的時候,殷蕙的腿因為剛剛的刺激微微發抖。

  這時候,她看清了兒子的笑臉,也看清了魏曕眼中的冷。

  殷蕙困惑地看著魏曕,難道他是不滿她出的這場風頭?

  「不許再做那種動作。」停下腳步,魏曕低聲斥責道。

  殷蕙哦了聲,垂下眼,手搭在衡哥兒的腦袋瓜上,輕輕摸了摸。

  魏曕感覺不到她認錯的誠意,看看兒子,他繼續道:「你就不怕自己摔下來,衡哥兒沒了娘?」

  殷蕙的手一頓。

  所以,他生氣不是因為她出風頭,而是因為那個動作太危險,他擔心她受傷?

  她抬起頭,看到的還是熟悉的冰冷臉龐,因為動怒而更冷。

  殷蕙試著笑了笑:「我練過很多次的,您不用擔心。」

  魏曕:「這三年你可做過一次?」

  殷蕙咬唇,這三年她都乖乖地在王府當三夫人,唯一一次由他陪著跑馬,卻因為撞見表哥等人而半途而廢。

  確實有點冒險。

  可是,成功站在馬背上的那一刻,她很享受,彷佛兩輩子裡留在心頭的那些陰影與不快都隨風吹走了。

  「知道啦,下不為例。」心情好,殷蕙再次笑出來,借身影掩飾輕輕晃了晃他的袖子,「您也別生氣了,我這不好好的。」

  魏曕面無表情地拂開她的手。

  「騎馬!」衡哥兒開始催了。

  殷蕙自己冒下險沒關係,可不敢抱小家伙上馬,笑著將衡哥兒塞到魏曕懷裡:「叫爹爹陪你騎,爹爹最厲害了,爹爹做什麼都不會冒險。」

  魏曕立即又瞪了過來。

  殷蕙轉身去幫他們牽馬,飛雪非常溫順,並不介意讓陌生人騎,而且魏曕於它也不是陌生人。

  眼下哄兒子要緊,魏曕先上馬,再示意殷蕙將衡哥兒舉給他,然後他一手握韁繩,一手環住衡哥兒,慢慢地走起來。

  衡哥兒指著前方:「爹爹跑!」

  魏曕繼續馭馬慢行,十分地穩當、安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9:45 AM

第五十九章

  魏曕帶衡哥兒騎了會兒馬,燕王等人浩浩蕩蕩地跑到了這邊,因為有殷蕙等女眷在,馮謖等外官自去了別處。

  殷蕙四女齊齊朝燕王行禮,那邊魏曕也抱著衡哥兒跳下馬背。

  燕王姿態隨意地攥著韁繩,視線掃過三兒媳的臉,笑著對魏楹道:「這次輸給你三嫂,心裡可服氣?」

  魏楹:「心服口也服。」

  燕王點點頭,又對殷蕙道:「老三媳婦騎術不錯,是不是還學過武藝?」

  殷蕙謙虛道:「略通一點劍法。」

  燕王:「怪不得,習武好啊,強身健體。」

  說完,他又問紀纖纖:「老二他們呢,天氣這麼好,怎麼沒出來走走?」

  紀纖纖當然不能在公爹面前損自己的丈夫,笑了笑,替魏昳遮掩道:「說是要教二郎作畫,草原風景好,勾起了他的雅興。」

  燕王彷佛真信了似的,催馬去了魏曕、衡哥兒面前。

  「五郎也想學騎馬嗎?」燕王笑眯眯地問。

  衡哥兒點頭,望著高高在上的祖父:「跑馬!」

  燕王想到剛剛兒子慢吞吞的馭馬姿態,笑容更深了:「跑馬危險,等你長大了再說,行了,你們逛吧,我去歇會兒。」

  魏曕恭送父王。

  「三哥,不介意三嫂與我們一塊兒遛馬吧?」魏楹俏皮地問。

  魏曕只道:「別跑太遠。」

  殷蕙便重新上馬,與魏楹、魏杉、紀纖纖朝湖邊慢慢跑去。

  玩到陽光開始曬起來,四人才折回別院。

  魏曕在教衡哥兒認字,都是應景的,譬如草原、駿馬、藍天、螞蚱等最近常見的事物,看到她進屋,魏曕只是瞥了一眼。

  待到晌午歇晌時,魏曕卻讓殷蕙在上面。

  兩輩子他們都沒這樣過,殷蕙都不知道該將目光落在哪裡,而且上午跑馬跑得歡,這會兒真使不上勁兒。

  「不是學過武?」魏曕坐起來,抱住她問。

  殷蕙窘迫地靠在他肩頭:「您就別調侃我了,再也不敢了還不成嗎?」

  魏曕笑了下,帶著她跑起來。

  .

  這晚,燕王去了李側妃的院子。

  「四郎如何了?」對於幾個孫子,燕王雖然沒有閒暇親自指導教養,但也是很關心的。

  李側妃笑道:「上午還有點蔫,下午睡了一覺,醒來精神多了,還想去找哥哥們玩呢。」

  燕王:「這就好,小孩子就是不能養得太嬌氣,像五郎,好吃好喝的,長得又結實又靈巧,這麼大都會抓螞蚱了。」

  李側妃露出嫌棄的表情:「皇子龍孫,抓什麼螞蚱。」

  燕王瞪她:「抓螞蚱怎麼了?我小時候也抓過,你以為抓螞蚱很容易?既得眼力好,還得動作快,以小見大,抓螞蚱厲害的孩子,長大了練武也更容易有所成就。」

  李側妃:「行行行,您說的都對,明天我就讓二郎帶四郎去抓螞蚱,抓一大盆給您過目,行了吧?」

  燕王笑了,撲倒李側妃鬧了一陣。

  事後,燕王拍著李側妃的手道:「馮騰、楊鵬舉這兩個年輕人,你可都認得?」

  李側妃懶洋洋地應道:「認得,馮指揮使、楊指揮使的愛子嘛,龍舟賽的時候也見過。」

  燕王:「嗯,杉兒都十七了,我準備從他們倆當中挑一個做女婿,三日後我會舉辦一場騎射比賽,你帶杉兒仔細瞧瞧,讓杉兒自己挑。」

  李側妃一骨碌坐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男人:「表哥,我知道你器重馮、楊兩家,可他們只是你的屬官,家裡連個爵位都沒有,大姑娘可是嫁去京城的名門世家了,您這樣對杉兒,是不是太不公平?」

  燕王哼了一聲,仰面躺著道:「槿兒議親時,我也覺得名門世家好,大老遠將她嫁到了京城,然而兩地中間隔了千里迢迢,她在那邊受了什麼委屈我都不知道。後來我仔細想過,兒女還是要離得近,所以無論杉兒還是楹兒,我都只會從身邊的官員裡挑女婿。」

  他將長女嫁到京城的名門世家,其實也存了別的心思,但漸漸的,燕王突然明白過來,他這輩子就只是個藩王了,京城的名門世家都得仰太子鼻息,哪怕他將女兒嫁過去,亦或是他與兒子們娶了那邊的名門之女,一旦他出事,京城各族也絕不敢幫襯什麼,免得礙了太子的眼。

  與其如此,不如在燕地結兒女親家。

  殷家雖然是商家,可老三這門親事,幫他解決了當年的軍需難題,這是到手的實惠,比什麼虛名都強,而且,老三媳婦也是個好女子,性純良、能管家、會教子,不說跟老大媳婦比,至少比老二媳婦強多了。

  李側妃就是不滿意。

  「此事我意已決,你早點跟杉兒說清楚。」無視李側妃高高撅起的嘴,燕王翻身睡了。

  一把年紀了,還做這種小姑娘的嬌蠻姿態,他都沒眼看。

  .

  到了騎射比賽這日,殷蕙等女眷都被允許跟著燕王去觀賽。

  出發前,魏曕對殷蕙道:「今日廖十三也會出場。」

  殷蕙有些擔心:「廖叔勝在刀法,騎射他行嗎?」

  魏曕道:「騎術沒問題,射箭考究的是眼力與臂力,廖十三刀法精湛眼力很準,射箭亦能百步穿楊。」

  殷蕙聞言,越發佩服起廖十三來。

  魏曕也會出場,所以到了比試地點他便去將士那邊準備了,殷蕙與紀纖纖等人坐在一排。

  殷蕙注意到,魏杉不太高興,紅唇輕輕嘟著,哪都不想看的樣子。

  紀纖纖湊到殷蕙耳邊說悄悄話:「父王讓二妹妹從馮騰、楊鵬舉中間挑一個做女婿呢。」

  反正都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再過不久也會公開,紀纖纖樂得與妯娌分享小姑子的秘密。

  殷蕙吃了一驚,旋即明白過來,上輩子馮騰早廢了,楊鵬舉成了競逐燕王女婿的唯一人選,魏杉根本沒得挑。

  不過……

  當殷蕙的目光掃過虎背熊腰的馮騰、修長挺拔的楊鵬舉,她便覺得,魏杉應該還會挑楊鵬舉。

  所有人都到齊後,燕王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第一場騎射比賽便開始了。

  這一場出場的便是魏曕、馮騰、楊鵬舉等年輕武官。

  上輩子殷蕙幾乎沒有機會看魏曕顯露身手,五月的劃龍舟比的又是蠻力與配合,所以,這會兒她便專心地看起魏曕來。

  四匹快馬同時出發,名馬白蹄烏載著魏曕奔騰如飛,魏曕一襲黑袍,左手握弓右手拉弦,雖然每個箭靶都隔了幾丈遠的距離,但因為白蹄烏跑得太快,魏曕彷佛同時射出了四支箭一般,最後第一支箭還在箭靶上微微晃動,他已經勒馬停了下來,白蹄烏揚起兩隻雪白的前蹄,異常漂亮。

  「老三好身手。」郭側妃笑著誇讚道。

  徐清婉、紀纖纖同時朝殷蕙看來。

  殷蕙就有一種自家爺們很給自己長臉的光彩感,若魏曕也像世子爺、二爺那般跑半天馬走路姿態就變了樣,殷蕙可能連那事都懶得與魏曕做。

  魏杉一聲不吭地聽著,視線在馮騰、楊鵬舉的臉上來回移轉,越看越不滿意。馮騰過於魁梧,臉龐再俊朗也透著一股粗獷,不像個會憐香惜玉的。楊鵬舉呢,身形倒是好看,可惜五官偏於平庸,尤其站在三哥身邊,好似朗朗皓月邊一顆毫不起眼的星。

  這四人過後,開始是一些女眷們叫不上名字的武官,先是此次隨行護衛軍中的千戶,再是百戶、總旗,最後是精挑細選的八位小旗。

  百戶是官,其下掌管五十人的總旗便是吏了,管十人的小旗更是吏中的小吏,只比普通士兵稍微強一點。

  廖十三初進衛所,通過比武得到了小吏一值,再想往上升需要立下軍功,或是在這次比試中一鳴驚人,得到燕王的破格提拔。

  魏曕出場時,殷蕙純粹是用看戲的心態看他展示本領,待廖十三在紀纖纖的哈欠聲中騎馬登場,殷蕙的精神徹底振奮起來,心跳也開始加快。

  「你看誰呢?」紀纖纖注意到了她火熱的眼神,一邊問一邊朝即將入場的四人望了過去,然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四個小旗,三個是正常體型,卻被另一個襯托成了瘦骨伶仃。

  紀纖纖都要擔心那壯漢胯下的馬能不能承受住他的重量。

  「你認識?」紀纖纖猜測道。

  殷蕙笑而不語,隨即,比試開始。

  與前面高階武官們的身手相比,小旗們的表現乏善可陳,但廖十三卻是個異類,等他射完四箭勒馬停下,另外三個小旗才剛剛要射出第三箭。

  馮謖早知道廖十三是個人物了,另外兩個衛所的指揮使高震、楊敬忠都眯起了眼睛。

  燕王笑道:「此人不錯,安排他再比一場,讓老三、馮騰、楊鵬舉陪他。」

  只有與旗鼓相當的高手們對決,才能展現出廖十三的真正本事。

  很快,魏曕四人重新排成了一排,燕王還給廖十三換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駿馬。

  號令響,四人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比賽很快結束,廖十三騎馬的速度、射箭的準度分別略遜魏曕一籌,排了第二。

  燕王摸著鬍子道:「也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故意讓著老三。」

  高震忽然離席,朗聲對燕王道:「王爺,屬下懇請與他過過手。」

  燕王笑道:「去吧,就比刀法。」

  他的三個指揮使中,馮謖槍法第一,高震的刀法則無人能擋。

  刀槍鋒利,既然是比武切磋,燕王讓人準備了一排木製武器。

  高震、廖十三分別挑了一把刀,然後站到觀武台下,這就動起手來。

  兩人都是魁梧之人,力能拔山舉鼎,兩把木刀亦被他們耍得虎虎生風,每一次撞擊都讓殷蕙等人耳朵發麻。

  她們是外行,看不清招數,燕王卻早已身體前傾,看得目不轉睛。

  激戰持續到五十個回合時,廖十三突然露出一個破綻,高震趁機以木刀砍向其腰側。

  廖十三果斷收手,高震亦在刀刃觸及他的前一刻,及時停下。

  「好!今日本王麾下又添一員虎將!」燕王大喜,跳下觀武台朝廖十三走去。

  廖十三屈膝跪拜。

  燕王親手將他扶起,彷佛真的才認識這號人物似的,一邊端詳廖十三的容貌一邊問:「你叫什麼?」

  廖十三沉聲報出姓名,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內斂神情。

  燕王拍拍他的肩膀,揚聲道:「好個廖十三,從今日起,你便是本王麾下的千戶!」

  廖十三拱手:「多謝王爺賞識。」

  兩人英雄惜英雄,高震在旁邊看著,默默地轉動了一下手腕。

  他總覺得,剛剛廖十三那破綻是故意露出來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10:09 AM

第六十章

  千戶是正五品的官職,掌管千余人兵馬。

  廖十三一下子從一個不入流的小旗直升到正五品的千戶,觀賽眾人都吃了一驚。

  只是,廖十三的騎射能勝過同為千戶的馮騰、楊鵬舉,刀法也只比東北護衛所指揮使高震略遜一籌,提拔這樣的人做千戶,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待到傍晚,便有人拐彎抹角地探聽到,廖十三乃魏曕舉薦進的西北護衛所。

  徐清婉沐浴回來,就見丈夫魏陽靠在床頭,眉心緊鎖。

  「您在想什麼?」徐清婉拿著梳子走過來,一邊通發一邊關心地問。

  魏陽看她一眼,道:「今日那個廖十三,是老三的人。」

  老三在西北護衛所,雖然與馮家父子走得近一些,但馮謖乃父王的心腹,最忠心於父王,在大事上應該不會偏幫老三。可廖十三不一樣,他欠了老三的舉薦之恩,自己又是個本事的,將來若立下戰功,擠下一位指揮使都有可能。

  老三手下有這種能臣,魏陽無法不放在心上。

  徐清婉一下一下地通著髮,半晌才道:「馮、高、楊三位指揮使與父王一樣,都正值壯年,且共同經歷過生死,區區一個廖十三還撼動不了三位指揮使的地位,父王沒那麼糊塗,器重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冷落老臣的心。而且,真若計較這個,父王還要從馮、楊兩家挑一位做親家呢,難道這就表示父王要栽培二爺?」

  有時候徐清婉真覺得丈夫過於患得患失了,一會兒擔心三爺家裡有巨富妻族支持,一會兒擔心四爺背後有郭家撐腰,很快又要擔心二爺的胞妹要嫁進一位指揮使的家裡做兒媳,卻忘了他自己才是燕王府的嫡長子且已經受封世子之位,只要他自己不犯錯觸怒父王,世子之位便穩如泰山。

  魏陽聽了妻子的話,眉心依然皺著。

  正是因為自己坐在了這個位置上,才要防著兄弟們來搶,守東西總比搶東西要操心。

  紀纖纖也在與魏昳議論今日騎射比賽的事。

  「那個廖十三,是不是與三弟妹有什麼關係?他上場的時候,我看三弟妹比三爺上場時還在意呢。」

  魏昳自然也打聽過,道:「廖十三年輕時是商隊護衛,被殷家老爺子救了性命,廖十三便決定替殷家效力二十年,今年正好滿二十年了,他便離開了殷家。」

  紀纖纖:「所以,他是三弟妹舉薦到衛所的?」

  魏昳:「差不多吧,反正肯定是他們倆口子安排的。」

  紀纖纖哼了哼:「三弟妹的手真是伸得越來越長了,連衛所的事都敢摻和,不過,父王好像很滿意。」

  魏昳感慨道:「父王惜才,廖十三武藝絕倫是才,殷家有錢也是另一種才,沒辦法。」

  紀纖纖見他羨慕別人,笑道:「這有什麼好酸的,廖十三就是個千戶,咱們二房可是馬上就要多個指揮使做親家了,就是不知道二妹妹會挑哪家。」

  魏昳眼睛一亮,確實,他還有個好妹妹呢。

  另一頭,殷蕙鑽進被窩,還在為廖十三的表現而興奮,問魏曕:「廖叔的騎射真的不如您,還是他不敢贏了您?」

  魏曕道:「不知,我們在衛所也比過兩場,結果都是如此。」

  殷蕙想了想,道:「這樣也好,廖叔夠厲害,既能得到父王的器重,又不至於威脅到三位指揮使,今天看他與高指揮使比試的時候,我真的捏了一把汗,怕他贏了,讓高指揮使顏面掃地。」

  魏曕點點頭。

  如果廖十三空有匹夫之勇,處處喜歡與人爭鋒,他不會向父王舉薦此人,否則廖十三在衛所裡得罪人,連累的是他。

  適當藏拙,對他對廖十三都是好事。

  .

  騎射比賽之後,燕王開始頻繁帶著眾武官去圍場狩起獵來。

  習武確實能強身健體,他都快四十五了,自從來了草原後不是跑馬就是狩獵,居然看不出一絲疲憊。魏陽、魏昳兄弟倆的身子骨都不如他,狩獵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魏曕則幾乎日日都伴隨在燕王左右,他嘴上沒念叨過一句累,可是從他晚上幾乎沾床就睡的樣子看,八成也是累得不輕。

  殷蕙就舒服多了,今天專門陪衡哥兒抓螞蚱,跟著陪徐清婉賞賞花,再陪徐王妃、溫夫人等人看看戲,亦或是與紀纖纖、魏楹她們去跑馬,幾樣事輪流著來,過得輕鬆又充實。

  這日魏楹單獨來約她去跑馬,說是紀纖纖身子不舒服今日就不去了,魏杉則因為前日燕王宣布了她與楊鵬舉的婚事,不好意思再出門。

  殷蕙叮囑乳母照顧好衡哥兒,她換上那套天青色的馬裝,與魏楹騎馬離開了別院。

  圍場附近都有燕王帶來的衛所將士戒備,所以兩人沒有帶任何侍衛,信馬由韁地四處跑著。

  忽然,前面一處小水泊前,露出兩人兩馬的身影,馬兒閒適地吃著草,一男一女二人坐在岸邊。

  魏楹看了看,彷佛只是出於禮數般笑著對殷蕙道:「好像是崔夫人,三嫂,咱們過去打聲招呼吧?」

  殷蕙自然也認出了回頭望過來的崔夫人,以及陪在她身邊的崔玉。

  「她們姐弟難得見面,咱們還是別去打擾了?」殷蕙試著勸道。

  魏楹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堅持道:「人家都瞧見咱們了。」

  殷蕙無奈,只好跟著魏楹一起朝姐弟倆跑去。

  崔夫人、崔玉便站了起來。

  「崔玉見過郡主、三夫人。」待二女下馬,崔玉垂眸行禮道。

  他一身青袍書生打扮,宛如修竹。

  魏楹笑著看他:「免禮,今日你不用陪父王嗎?」

  崔玉慚愧道:「王爺去狩獵了。」

  言外之意,他一個文人,不擅長騎射。

  「好了,你去把馬牽回來,別讓它們走遠了。」崔夫人柔聲吩咐道。

  崔玉便行禮退下,始終不曾多看殷蕙或魏楹一眼。

  「你們也出來跑馬嗎?」崔夫人笑著問道,「我們一早就出來了,這會兒正要回去。」

  她避嫌的態度很是明顯了,當然她不用避什麼,卻不想讓自己的弟弟在王府內眷面前失禮。

  殷蕙客套道:「還是您會挑時候,這會兒日頭都有些高了,那您與公子先回,我們再玩一會兒。」

  崔夫人頷首,微笑著看兩人重新上馬。

  轉過身後,魏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待跑得遠了一些,她目光留戀地回頭望去,卻只看到崔家姐弟騎馬回返的背影。

  清風吹拂,少女額前的髮絲隨風而動,明澈美麗的眼裡一片戀慕與失望。

  殷蕙不知道該不該勸一下,不勸,魏楹可能會越陷越深,勸了,堂堂燕王愛女,可能會惱羞成怒。

  這時,魏楹突然看過來,苦笑著道:「三嫂,我喜歡玉郎,您一定看出來了吧?」

  殷蕙難掩吃驚,小姑娘居然真的說出來了!

  魏楹低頭,不安地攥著韁繩:「我從十歲的時候就喜歡他了,可我不敢告訴任何人,父王為他安排婚事,我什麼也不能做,女方家裡出意外,害得他被人傳成剋妻命,再也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我明明不應該,卻忍不住還是竊喜,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三嫂,這個秘密我藏了太久,本來以為能藏一輩子的,可我受不了了,二姐定了婚事,明年可能就會輪到我了。」

  她不想嫁給別人,可她也不敢跟父王說,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跑馬跑得再快也甩不開這些煩亂的念頭,卻還要在眾人面前佯裝無憂無慮。

  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下來,魏楹無助地看向殷蕙:「三嫂,您比大嫂隨和,比二嫂溫柔,您一定不會笑話我,是不是?」

  殷蕙催馬來到她身邊,遞過一方帕子,輕聲道:「三嫂肯定不會笑話你,只是,你該清楚,你與玉郎根本沒有可能,又何必如此執著?」

  魏楹沒有接她的帕子,隨便拿袖子抹抹臉,倔強地看向天空:「如果能不想他,我早不想了,可我做不到。」

  殷蕙:「那你知道他的想法嗎?他是否明白你的心意?」

  魏楹搖搖頭,曾經崔玉還住在王府還與兄長們一起讀書時,她就喜歡去旁聽,然後偷偷地看崔玉,有時候也會請教他問題,崔玉會溫潤地為她解答,但很快崔玉就搬出去了,她只能抓住各種能見面的機會遠遠地看他一眼,而崔玉的視線,從來不會特意投向她。

  「我不敢問,也不想問,我喜歡他就夠了。」

  「父王不同意也沒關係,反正除了玉郎,我不會嫁給任何人,不會像二姐姐那樣只能從父王定下的人選裡挑一個。」

  像是自己開解了自己,魏楹重新笑出來,對殷蕙道:「好了,我沒事了,三嫂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走,咱們再比一場!」

  說完,她催馬朝前奔去,一身紅衣似火,張揚耀眼。

  殷蕙心不在焉地追上去,耳邊還盤旋著魏楹的那些話。

  原來小姑娘對崔玉如此痴情,喜歡了這麼多年。

  可是,魏楹說她非崔玉不嫁,上輩子魏楹卻在十八歲那年遠嫁蜀地,成了燕王三女中嫁得最遠的,後來公爹宣她回京,她都不從。

  難道,那時候魏楹是在與公爹賭氣?因為公爹不同意她與崔玉的婚事,魏楹就賭氣嫁給了別人?

  可崔玉的太監謠言又是怎麼回事?如果崔玉真是太監,燕王必然知情,只要他告訴魏楹,魏楹何至於賭氣遠嫁?

  .

  下午魏曕回來的比前幾天早了些,衡哥兒還在睡覺,他沐浴過後便來了內室。

  殷蕙坐在窗邊的書桌前看書。

  魏曕走到她身後,看看書頁上的內容,一手自然無比地搭在了殷蕙的肩膀上,指腹有意無意般觸上她的側頸。

  這意思十分明顯了。

  殷蕙斜了他一眼。

  魏曕便合上她的書,將人抱去了榻上。

  殷蕙想到他這幾晚都累得沒興致,這會兒倒也能理解,只囑咐他別拖延太久,衡哥兒下午的午睡時間基本在一個半時辰,快醒了。

  別院小,做什麼都不方便,又是大白天的,魏曕只能速戰速決。

  事後他還想睡一會兒。

  殷蕙重新梳了頭,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到床邊,默默地看著他。

  魏曕見她欲語還休,打起精神問:「有事?」

  殷蕙點頭:「之前咱們打賭,您還欠了我一件事。」

  魏曕抿唇,父王平時重規矩,誰能想到他來狩獵,還會帶上女眷同行。

  但魏曕願賭服輸,問:「想要什麼?」

  殷蕙就笑了,湊到他耳邊:「我聽到一個閒話,說崔夫人的弟弟崔玉根本不想成親,剋妻的謠言都是他自己傳出去的。」

  魏曕先往床裡挪挪,避開她的呼吸,然後才皺眉道:「馮騰的事我就跟你說過,少信這些毫無根據的閒話。」

  殷蕙:「怎麼沒根據,據說有人貪慕崔玉的男色,趁崔玉宿在外面時偷偷窺視其沐浴,卻發現崔玉竟然是,是個太監!」

  魏曕突然咳嗽起來,撐著床坐正,咳得臉都紅了。

  殷蕙體貼地去倒茶。

  魏曕沒心情喝茶,瞪她道:「你從哪聽的這些胡說八道?」

  殷蕙目光躲閃:「反正就是聽見了。」

  魏曕:「這與你要我做的事又有何干?」

  殷蕙的臉便也透出緋色來,垂著頭,攥著手,囁嚅道:「我想讓您幫我查查,看他究竟是不是……」

  魏曕沉下臉:「他是不是,與你何干?」

  殷蕙早有準備,委委屈屈瞥他一眼:「自然與我無關,就是聽了閒話好奇真相而已,畢竟他也算是父王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物,難道您就不好奇?也罷,您不願意幫忙查就算了,我就當沒跟您賭過。」

  魏曕的眉心就跳了跳。

  殷蕙最後看他一眼,轉身道:「我去看看衡哥兒醒了沒,您好好休息吧。」

  魏曕怎麼可能還睡得著,自己的妻子,居然關心別的男人有沒有根!

  不過,崔玉真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11:56 AM

第六十一章

  用過晚飯,乳母抱衡哥兒去睡覺了。

  衡哥兒很喜歡草原,喜歡在上面跟著三郎他們跑來跑去,也喜歡撅著小屁股抓螞蚱,白天玩得盡興,晚上睡得便香。

  殷蕙漱了口,見魏曕坐在次間榻上看書,她先去沐浴了。

  至於魏曕會不會替她去查驗崔玉的「正身」,殷蕙毫無把握。

  魏曕是個非常嚴肅刻板的人,只有在那事上才會出格一些。

  只是,如今殷蕙與魏楹是閨中密友,她明知魏楹對崔玉情根深種,上輩子又聽說過崔玉是太監的流言,這種情況下若不幫魏楹確認一下,殷蕙良心難安。

  如果魏曕幫忙查了,回來告訴她崔玉確實是太監,那她只需轉告魏楹,魏楹必然死心,一個正值妙齡的好姑娘大可以嘗試去喜歡別人,不用再背負沉重的心事。如果魏曕告訴她,崔玉是個正常的男人,那魏楹堅持喜歡他是她的自由,殷蕙就不用再摻和什麼。

  她也不敢摻和,苦勸魏楹死心她未必會聽,支持她喜歡崔玉,燕王知道了還不休了她這個兒媳!

  況且殷蕙並不願意支持魏楹,這事確實違背倫常難以善終,甚至殷蕙要驗證那道流言,就是希望找到一條有力的理由說服魏楹死心,別為這事與燕王鬧不愉快。

  等她穿好中衣走出浴室,魏曕正抱著換洗的中衣準備過去。

  夫妻倆迎面撞上,殷蕙見魏曕都沒有看自己,應該還在生氣,便避到一旁,待魏曕從旁邊經過,她自去睡覺。

  一刻鐘左右,魏曕回來了,讓金盞、銀盞滅燈告退。

  燈落之前,魏曕看向床頭,她面朝這邊躺著,長睫合攏,眉頭舒展,彷佛已經睡著了。

  丫鬟輕輕帶上門,魏曕也掀開被子躺了下來。

  不知過去多久,魏曕朝她那邊看了眼:「你真想為了一道謠言,浪費一件事的機會?」

  殷蕙終於弄出一點動作,證明自己還醒著,然後心平氣和地道:「其實這消息真假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可您體會過那種感覺嗎,就是您聽說了一個您認識的人的秘密,非常離譜的秘密,卻又沒人能告訴您這秘密是不是真的,這時候,您會不會特別難受?」

  魏曕沒有過這種體會,但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會安排長風找機會去查。」魏曕應允道,不需要她使用激將法,他承諾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殷蕙怔了怔。

  這事他拒絕,她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可魏曕答應,殷蕙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動。

  她試探著去掀他的被子,得到默許,殷蕙便抱住他,臉貼著他的胸口道:「您真好。」

  男人似乎哼了一聲,殷蕙沒聽到聲音,只感受到有風從髮梢吹拂而過。

  「以後我不想再聽此類閒話。」魏曕冷聲道。

  殷蕙笑著蹭了蹭他:「那您想聽哪類閒話?咱們剛到別院,世子爺第一次跑完馬後不得不叉著腿走路的那種閒話?」

  魏曕沉默片刻,忽然摸到她的嘴角,輕輕扯了扯:「那是大哥,你敬重些。」

  殷蕙才佔了便宜,故意拍他的馬屁:「我只敬重您這樣文武雙全的,那日騎射比賽,您拿了頭名,別人都羨慕我呢。」

  魏曕被她這麼一膩乎,人便壓了上來。

  次日早上,魏曕走到窗邊的書桌前,鋪開宣紙,在一側寫了一行小字,墨跡一乾,他扯下細細一張紙條,疊好。

  出發去陪父王之前,魏曕將紙條交給長風,低聲吩咐道:「盡快辦好。」

  長風鄭重領命,等三爺走了,長風走到一個僻靜角落,神色嚴肅地展開紙條。

  看完之後,長風的神色變得無比復雜。

  這叫什麼差事?

  他寧可再去挨廖十三的打,也不想辦這個。

  .

  八月十三,燕王白日狩獵,黃昏命廚人將獵物扒皮,架起篝火吃烤肉,還讓人把未能參與狩獵的三個兒子以及諸位文官叫了過來,眾人同樂。

  有酒有肉,自然也有歌姬獻舞。

  考慮到徐王妃等女眷不在,今晚歌姬們所穿的衣裙清涼多了,舞姿也更妖嬈動人。

  武官們在狩獵場上出盡了風頭,今晚燕王有意親近文官,叫他們以這次秋獵為題,分別賦詩一首。

  世子爺魏陽、二爺魏昳終於有了表現的機會,率先吟出了自己的詩句。

  燕王點點頭,看向魏曕。

  魏曕道:「兒子不擅詩詞,就不獻醜了。」

  燕王沒有勉強,老四魏昡是同樣的說法,老五魏暻雖然才十三歲,卻也出口成章,作了一首好詩。

  燕王很滿意,老五身上不愧也流了一半崔家的血。

  接下來,就輪到崔玉賦詩了。

  魏曕默默將目光投了過去。

  說起來,因為崔玉曾經住在王府且與他們一起讀書,魏曕與崔玉還算熟悉,但只限於見面次數多,很少交談。

  崔玉長他四歲,今年二十六了,其人風姿卓越,聲音清潤,與太監的尖細聲調完全不同。

  那謠言簡直就是無稽之談,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整天在殷氏面前搬弄口舌。

  回想她近日常接觸的,魏曕想到了二嫂紀氏,不過,紀氏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魏曕瞥了一眼身邊的魏昳。

  二哥最風流,難道他男女不忌,難道他就是那個覬覦崔玉的男色跑去窺視崔玉沐浴的人?

  這時,眾人為崔玉的好詩喝起彩來,喧嘩聲打斷了魏曕的猜疑。

  宴席吃到一半,燕王忽覺腹痛,叫眾人繼續飲酒作樂,他先行回了別院。

  他一走,武官們放得更開,尤其是馮騰,喝高了,居然拉著廖十三要去一邊摔跤,其他武官跟著起哄,廖十三沒辦法,只好決定陪馮騰摔一場。他這一應戰,立即帶走了一大波人,勾肩搭背地走到幾丈遠外,圍成一圈看兩人摔跤,等馮騰被廖十三撂倒在地,又有其他武官上場。

  留在宴席上的人屈指可數,有面無表情的魏曕、沉迷於歌姬舞姿的魏昳,以及自斟自飲的崔玉,當然,魏家兄弟喝的是酒,崔玉喝的是茶。

  這時,崔玉忽然離席,朝下風處的淨房走去。

  魏曕不著痕跡地看向長風,就見長風已經跟了過去。

  魏曕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剛要端起來,忽然聽到女子的嬌呼聲,偏頭一看,卻是魏昳拉了一個歌姬倒在懷裡,他自己喝一口酒,再低頭去餵那歌姬,兩個人四片嘴唇緊緊地貼到了一起。男的才大口大口地吃過烤肉,女的濃妝豔抹一嘴的口脂……

  魏曕胃中一陣輕微翻滾,只後悔自己為何要看,重重放下酒碗,沉著臉朝摔跤場那邊走去。

  魏昳聽到了他摔酒碗的聲音,分心看了眼,暗暗好笑,這老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童子雞。

  魏曕來到摔跤場邊上,前面的人看到他,自動讓出位置來。

  此時摔在一起的已經變成了廖十三與指揮使楊敬忠,兩人都脫了外袍,赤膊上陣。

  魏曕看到了廖十三身上的一道道舊疤,明明醜陋,可在他眼裡,這些疤痕比那些歌姬順眼多了。

  「老三要不要比一場?」魏陽走過來,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魏曕搖頭,在衛所有將士找他切磋,魏曕大多時候都會應下,但他並不喜歡這種赤膊摔跤。

  淨房這邊,崔玉、長風幾乎是一前一後地走到了門口。

  崔玉回頭,看了眼長風。

  長風駐足,垂眸道:「不知公子介不介意……」

  崔玉笑笑:「進來吧。」

  草原上不方便,連燕王都與官員們共用這一處淨房,他又豈會介意與三爺身邊的侍衛同用。

  只是,裡面那麼多位置,當長風跟過來挑了他旁邊的位置,崔玉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好在,都是男人,崔玉並沒有多想。

  長風低頭解開腰帶,拿餘光往崔玉那邊瞟,卻見清風朗月的公子做這種事也十分講究,竟特意用垂落的袖口做了遮掩。

  水聲一響,長風更加著急起來,一邊是窘迫緊張,一邊是三爺的紙條。

  雖然長風不明白三爺為何要他查這個,可他一定不能讓三爺失望!

  情急之下,等崔玉準備提上褲子時,長風突然直直地朝崔玉那邊倒了下去。

  「你……」

  崔玉下意識地伸手來扶他,只是文人動作終究慢了一步,長風重重地撞到他身上,兩人再一起倒落下去。

  「你沒事吧?」見長風一動不動,崔玉迅速穿好褲子,再來扶長風。

  雙眼緊閉的長風悠悠轉醒,一臉茫然:「崔公子?」

  崔玉關切地看著他:「剛剛你摔倒了。」

  長風緩緩坐正,摸摸腦袋,彷佛他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崔玉想起這些侍衛們無論風吹日曬都要守在主子們身邊的筆挺姿態,主子們跑馬他們得跟著,主子們坐下來休息他們只能站著,便對長風道:「去找隨行軍醫看看吧。」

  長風站起來,低頭抱拳:「多謝公子,煩請公子替我瞞下此事,不要告知三爺。」

  崔玉自然應下。

  長風先行告退。

  待這場持續到快二更天的晚宴終於結束,長風才找到機會向主子交差:「三爺,謠言不可信。」

  他可以證明,崔公子不但是個真男人,還是一個真正的君子,被他冒犯了,卻只想著關心他。

  魏曕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似的,徑直朝別院走去。

  他回來的太晚,又要洗漱沐浴,殷蕙早睡著了,直到魏曕提著一盞燈來到床邊,光亮驚醒了她。

  「您回來啦?」殷蕙拿手擋住眼睛,睏倦地道。

  魏曕坐下來,黑眸審視地看著她:「長風去查過了,他身體無恙。」

  殷蕙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眉頭就皺了起來,下意識地道:「既然不是,誰那麼壞……」

  「總之與你無關,勿傳謠,也少信謠。」確認她沒有為此事欣喜,魏曕滅了燈,躺好睡覺。

  殷蕙暫時是不睏了,在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崔玉不是太監。

  既然不是,當年公爹登基,崔玉乃大功臣之一,又是後宮四妃之一的親弟弟,前程似錦,為何要因為一道可以簡單澄清的謠言出家離去?公爹又為何要為他的離開嚎啕大哭?

  說實話,殷蕙根本想像不出公爹嚎啕大哭的情形。

  此事疑竇重重,亦不知與魏楹的遠嫁有沒有關係。

  上輩子掌握的信息太少,殷蕙揣摩半晌也沒有任何頭緒。

  算了,作為隔房嫂子與好友,她能幫魏楹的都幫了,既然魏楹沒有白白為一個假男人執迷不悟,後面的事她也愛莫能助。

  觸怒公爹的代價太大,魏楹無畏,殷蕙付不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12:06 PM

第六十二章

  中秋到了,燕王傳下話來,今晚會在別院舉辦一場賞月宴。

  女客那邊的宴席自有徐王妃、徐清婉操持,殷蕙只等著時候到了去吃席就是,白日裡依然清閒。

  金盞去廚房走了一趟,帶回四盤水果,分別是秋梨、蜜桃、橘子、葡萄。

  衡哥兒愛吃葡萄,殷蕙親手剝給小家伙吃,去了籽兒後一顆葡萄分成三份,免得一口氣餵下去卡到喉嚨。

  吃了幾顆,紀纖纖帶著二郎、四郎來了,見到這場景, 紀纖纖笑道:「三弟妹只五郎一個,養得就是嬌氣,我可沒有這耐心,想吃就讓乳母伺候他們。」

  殷蕙笑著請她落座,然後讓乳母們看著三個孩子,她過去招待紀纖纖。

  二郎可以自己吃葡萄了,四郎、衡哥兒還得乳母餵。

  紀纖纖掃了一眼,嘆氣道:「瞧瞧,五郎都快比四郎還高了,我們明明比你們大了一歲。」

  殷蕙道:「也沒滿一歲,一個年前秋天生,一個年後春天生,滿打滿算也就半年,何況四郎只是長得瘦些,說話已經跟大人差不多了,五郎還只會幾個字幾個字地說呢。」

  紀纖纖:「這倒是,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出去走走?」

  殷蕙點點頭,等孩子們吃完水果,便一塊兒出去了。

  剛走到院子裡,魏曕從外面回來了,瞥見紀纖纖娘仨,他也沒說露出笑臉客氣客氣,還是冷冰冰的,只放慢腳步,朝紀纖纖喊了聲「二嫂」。

  紀纖纖笑道:「三爺今日不用陪父王嗎?」

  魏曕頷首。

  紀纖纖就看向殷蕙:「那咱們就不去逛了,三爺難得空閒,你們一家三口多待會兒。」

  殷蕙看向魏曕,見這家伙竟然默認了,只好將紀纖纖娘仨送到門口,她又牽著衡哥兒折回來。

  「出去玩!」衡哥兒卻不樂意待在這小小的院子裡,拉著娘親的手往回使勁兒。

  「走吧。」魏曕走過來,抱起衡哥兒道。

  衡哥兒高興地靠在爹爹肩頭,一副今天爹爹比娘親好的小模樣。

  殷蕙不跟傻兒子計較。

  結果他們走出院子,就見前面二房的兩個乳母帶著二郎、四郎,也是要去外面玩,紀纖纖卻不見了。

  「哥哥!」衡哥兒開心地叫了起來。

  二郎、四郎看到他,也很高興。

  到了草原上,衡哥兒丟下爹爹,與二郎、四郎一塊兒玩去了,殷蕙、魏曕坐在草地上,看著孩子們玩鬧。

  這次草原之行已經過去了大半,衡哥兒天天在外面撒歡,現在跑得越來越穩。

  殷蕙剝了一個橘子,分一半給魏曕,留一半自己吃,目光始終跟隨著兒子。

  魏曕無意看過來,就見她的嘴唇紅潤潤的,像才被雨水澆打過的海棠花瓣。

  她小口小口地嚼著橘子,吃相文雅。

  過了一會兒,三個孩子前後跑過來,個個都流了汗。

  殷蕙招呼道:「過來喝點水。」

  二郎道:「我不想喝水,我要吃橘子。」

  殷蕙笑道:「先喝水,喝完才有橘子吃。」

  二郎哼了哼,掃眼冷臉三叔,沒有再堅持。

  二郎、四郎並肩坐在錦墊對面,衡哥兒撲到魏曕懷裡,要坐在爹爹腿上。

  知道魏曕不喜歡身邊圍太多人,等乳母給孩子們擦了手,殷蕙就叫她們先退到一旁,她分別給三個孩子倒了半碗溫水。

  喝過水,她再給孩子們分橘子。

  「三嬸真好,我娘就不會給我剝橘子吃。」

  殷蕙探身餵衡哥兒吃橘子瓣時,二郎突然道,有一點點羨慕的意思。

  殷蕙笑:「可你娘肯定也做過一些三嬸沒有對五郎做過的好事,對不對?」

  二郎認真想了想,道:「我娘親過我,您親過五郎嗎?」

  殷蕙還沒說話,衡哥兒脆脆地道:「親過!」

  二郎不信:「你知道什麼叫親嗎?」

  衡哥兒每天都會被娘親親臉蛋,當然知道,見娘親坐在旁邊搆不到,小家伙就在爹爹懷裡站起來,轉身,兩隻小手捧住魏曕僵硬的臉,湊過去,重重地吧唧了一下,留下一些口水與橘子汁水。

  親完了,衡哥兒滿意地坐下去。

  殷蕙看眼魏曕,這男人一動不動,似乎並不嫌棄兒子的口水了。

  二郎輸了一場,繼續想,可無論他說什麼,衡哥兒都搶著說三嬸也給他做過。

  二郎不服輸,突然叫道:「我娘打過我屁股,三嬸打過五郎嗎?」

  衡哥兒愣住了,他不明白什麼叫打屁股。

  一直沉默的四郎忽然高興道:「我娘沒有打過我!」

  二郎一聽,伸手就去推四郎:「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我比!」

  四郎身子瘦小,被他推倒在席子上,張嘴就大哭起來。

  魏曕訓斥二郎:「不許打人,扶四郎起來。」

  二郎大叫道:「不用你管我!」

  說完人就跑了,四郎的乳母也趕緊抱起四郎,匆匆離去。

  衡哥兒不解地看著這一切。

  殷蕙聽著四郎的哭聲,心情有些復雜,雖然燕王也關心庶出的孫子,可在二房的院子裡,四郎作為庶子,不可能與二郎平起平坐,二郎肯定也是聽多了乳母或紀纖纖的話,多少明白了嫡子、庶子的區別。

  她再看向魏曕。

  魏曕已經恢復了正常神色,彷佛別人家的孩子怎麼吵鬧都與他無關。

  衡哥兒吃夠橘子,要去抓螞蚱。

  魏曕陪兒子去抓,只是站起來的時候,殷蕙瞥見他飛快用袖口擦了擦臉,正是被衡哥兒親過的地方。

  殷蕙無話可說。

  魏曕牽著衡哥兒走出一段距離,衡哥兒發現螞蚱後,鬆開爹爹的手,自己忙活起來。

  魏曕看著無憂無慮的兒子,腦海裡還是剛剛二郎推四郎的那一幕。

  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小時候也被二哥推過、吼過、嫌棄過,二哥在別的地方受了氣,轉身便發在他身上。他一開始也會哭,跑去找母親,母親除了跟著他掉眼淚,就是讓他忍,說李側妃出身顯赫,讓他不要與二哥起衝突。

  於是,他再也不會去找母親訴說這些。

  後來,他們都大了,二哥彷佛也變成了他的親哥哥,每次見面都是笑臉迎人。

  .

  紀纖纖把孩子們丟給乳母後,回到自己的院子,果然發現魏昳也回來了。

  「孩子呢?」魏昳姿態舒適地靠在榻上,一邊問一邊朝她身後看了眼。

  紀纖纖:「乳母帶他們去玩了,咱們也去跑跑馬唄?」

  魏昳這人,武藝比魏陽強卻不如魏曕,文比魏曕強卻比不上魏陽,可謂文武樣樣不拔尖,但正因為兩者都還湊合,所以魏陽不參加的狩獵,他隔一次還會參加一場,導致最近頻繁騎馬,真是騎夠了。

  「好不容易今天過節可以休息一日,你就放過我吧。」魏昳不假思索地拒絕道。

  紀纖纖:「那咱們去外面走走,這院子有什麼好待的。」

  魏昳也不想動,要丫鬟準備棋盤,陪紀纖纖下起棋來。

  然後二郎、四郎就回來了,一個氣沖沖的,一個還在抽搭。

  魏昳放下棋子,皺眉問二郎:「怎麼回事,你又欺負四郎了?」

  二郎:「我沒有,他自己摔了,卻要賴在我頭上。」

  四郎大哭:「你推我!就是你推我!」

  兩個孩子各執一詞,魏昳看向兩個乳母。

  二郎的乳母不吭聲,四郎的乳母神色變化,跪下道:「確實是四郎自己摔的,與二郎無關。」

  紀纖纖鬆了口氣,這才勸魏昳道:「算了,都是孩子,難免有個磕磕碰碰的。」

  魏昳也不耐煩聽四郎哭,讓乳母抱四郎下去哄。

  二郎爬到榻上,看爹娘下棋。

  桌子上擺著水果,二郎看到橘子,拿起一個塞到母親懷裡:「娘,三嬸給五郎剝橘子,你也給我剝一個。」

  紀纖纖聽出酸氣來,寵溺道:「行行行,娘給你剝。」

  二郎吃到母親剝的橘子,舒服了,轉轉眼珠,又對魏昳道:「爹爹,三叔陪五郎在外面玩,您也帶我去吧。」

  正好紀纖纖也想出去,用眼神撒起嬌來。

  魏昳沒辦法,只好陪一大一小去外面玩。

  西邊廂房裡,乳母輕輕拍著四郎在屋子裡繞著圈,四郎委屈噠噠地趴在乳母肩頭,忽然,透過琉璃窗,他瞥見爹爹牽著二郎朝外走去。

  四郎立即鬧著也要去。

  乳母疲憊地道:「我的小祖宗,您就安分點吧,二郎是嫡子,您的生母只是一個姨娘,您天生就比二郎矮一截,以後不要再跟二郎比了好不好?您看看眉姐兒,她是庶女,從來都是讓著三郎的。」

  四郎不是很懂,他只知道,爹爹帶二郎去玩了,不帶他;二郎撒謊,他說的是實話,爹爹也不信他。

  .

  草原上,魏昳遠遠地看到魏曕一家,便想過去打聲招呼,或是一起玩。

  二郎怕三叔拆穿他的謊言,非要拉著爹爹去另一邊。

  魏昳訓他:「一點規矩都不懂,還想讓祖父罰你是不是?」

  二郎就是不要去找五郎。

  紀纖纖幫兒子說話:「三爺天天寒著一張臉,咱們過去也是自討沒趣,何必呢。」

  魏昳就被娘倆勸走了,只遠遠地朝魏曕招招手。

  魏曕看著他們三人,完全能想到四郎剛剛經歷了什麼。

  等衡哥兒抓夠螞蚱,一家三口回了別院。

  乳母抱衡哥兒去洗手。

  殷蕙不急著收拾,拿了裁紙刀出來,在橘子頂端切下一小塊兒,再把裡面的橘瓣完完整整地挖出來。

  魏曕洗完手,就見桌子上已經擺了三個掏空的橘子殼,她正認真地搗鼓第四個,眉眼寧靜,唇角帶笑。

  「這是做何?」魏曕一邊叫丫鬟們下去,一邊坐在她對面問。

  殷蕙頭也不抬地解釋道:「給衡哥兒做幾盞橘子燈,晚上黏根蠟燭頭進去,橘子就會發光了。」

  剛剛在外面吃橘子時,殷蕙突然想到的,她小時候,祖父就帶著她做過橘子燈。

  她興致勃勃,也不怕橘子汁弄髒手,魏曕默默看了片刻,忽然問:「如果今天二郎推的是衡哥兒,你會怎麼做?」

  殷蕙動作一頓,意外地看向魏曕。

  魏曕等著她回答。

  殷蕙想到二郎推四郎的狠樣,怒道:「他敢那麼推衡哥兒,我就讓他知道我也會打他屁股,且比他娘打得更狠。」

  魏曕意味不明地嗯了聲。

  殷蕙見他沒別的話了,繼續挖橘子。

  魏曕去了內室,很快又回來了,手裡拿著筆墨。

  他拿起殷蕙挖空的橘子殼,托在手心,沾墨落筆,畫完了,再放到桌面上。

  殷蕙好奇地轉過橘子,看清他幾筆勾勒出來的虎頭,笑了。

  夫妻倆一個挖橘子一個畫橘子,寧和靜謐,直到衡哥兒洗完手跑過來,給爹娘搗起了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12:17 PM

第六十三章

  殷蕙坐在窗邊,再次看向外面,天都要黑了,衡哥兒居然還沒醒。

  她問魏曕:「要不讓乳母叫他起來?宴席那邊遲到了不好。」

  魏曕手裡拿著一本書,也朝外看了眼,然後繼續看書:「不急。」

  去太早也只是與兄弟們寒暄,不如讓兒子多睡會兒。

  剛說完,金盞欣喜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過來:「三爺,夫人,五郎睡醒啦!」

  殷蕙暗暗好笑,彷佛她與魏曕都要受兒子擺布一樣。

  五個小橘燈還在桌子上擺著,殷蕙遺憾道:「回來再給衡哥兒看吧,現在看了,他該捨不得走了。」

  若是拿一個到宴席上去,可能會引起二郎、三郎、四郎的爭搶,徒惹風波。

  這麼大的孩子,還不知道貴賤,但凡看到什麼好玩的玩意,都想自己也有一個。

  魏曕點點頭。

  於是衡哥兒才從廂房出來,就被爹爹娘親帶走去吃席了。

  宴席位於別院西側的花園,男客在前面的園子賞月喝酒,女眷們帶著孩子在後花園賞月喝茶。

  草原上的天空彷佛離地面更近,那圓圓的月亮剛剛從天邊升起,掛在房簷一角,看起來觸手可及。

  月景很美,草原上的晚風也比平城的猛烈,吹得樹枝劇烈搖擺嘩嘩作響,連貪玩好動的二郎、三郎都老老實實地待在閣樓中,不去外面吹風。

  殷蕙三妯娌仍然是與魏杉、魏楹坐在一起,只是今晚的魏杉、魏楹看起來都不太高興。

  「二妹妹、三妹妹怎麼了,可是今晚的飯菜不合你們的胃口?」紀纖纖笑著揶揄道。

  魏杉扯扯嘴角,沒有理會這話。

  自從知道自己無法像長姐魏槿那般嫁給京城的名門子弟,魏杉就高興不起來了。

  她好歹還能坐得住,魏楹卻是連應酬都懶得應酬,朝徐清婉笑笑:「大嫂,我身子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徐清婉關心道:「要不要叫郎中看看?」

  魏楹搖搖頭,起身時對上殷蕙的目光,她迴避般垂下,徑自離去。

  殷蕙默默地喝了口茶。

  少女懷春卻又無法開口,魏楹這段情緣也夠苦的,看來一個人無論生在皇家還是普通百姓人家,一旦自己鑽了牛角尖,注定要受一番煎熬。

  她是重新得了一輩子,對男人看淡了,於是也容易滿足起來,魏楹卻還在情海裡掙扎。

  女客這邊的宴席先散,殷蕙先帶衡哥兒回去了,她披著斗篷,衡哥兒也嚴嚴實實地裹在斗篷裡,只露出眼睛。

  回到一家三口的小院,殷蕙見衡哥兒還不睏,便讓乳母把衡哥兒抱到上房來。

  滅了燈,黑漆漆的次間裡就只有那五盞小橘燈靜靜地散發出橘色的光芒。

  衡哥兒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目不轉睛看了起來,從左邊第一盞看到右邊第一盞,來來回回,很是新鮮。

  「這是曾外祖父教娘做的,娘再跟爹爹一起做給衡哥兒。」

  窗戶阻擋了外面的寒風,殷蕙將衡哥兒抱到腿上,看著小家伙天真的笑臉,心中一片柔軟。

  等魏曕回來時,娘倆已經分別睡下,只留桌子上的五盞小橘燈還幽幽地亮著,與他們離開前變了擺放位置。

  魏曕彷佛能看見妻兒一塊兒玩燈的場景。

  草原風冷,又沒到燒地龍的時候,魏曕便鑽進了殷蕙的被窩。

  這動靜,殷蕙一下子就醒了,嘟囔著道:「又來冰我。」

  魏曕沒說話,他嫌旁邊的被窩涼,其實他身上並不冷,手探過去,她果然沒有再抱怨,只漸漸亂了氣息。

  吃席免不得喝酒,魏曕喝得不多,恰恰又能助興。

  狂風撞上琉璃窗,捲走一兩聲輕不可聞的嗚咽。

  .

  燕王喝了七分醉,海公公一個人扶不動,喊了一個小太監幫忙。

  今晚燕王肯定要宿在徐王妃那裡,路上,吹了一會兒冷風,燕王恢復些神志,問海公公:「楹兒回來了嗎?」

  宴席開始沒多久,海公公收到稟報,說三姑娘魏楹去草原上騎馬賞月了。

  海公公知道了,燕王自然也知道了,只派侍衛去保護女兒。

  「回來了,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

  燕王放了心,不再多問。

  次日上午,燕王處理完一些事務,忽然想起愛女,便派人去請魏楹過來。

  魏楹昨晚吹了冷風,有點著涼,本不想去見父王,可想到只有在父王那裡才有可能邂逅崔玉,她便強撐精神換好衣裳,領著丫鬟出發了。

  到了父王的院子,魏楹期待地掃視一圈,卻只看到熟悉的侍衛們。

  魏楹垂下唇角,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父王的書房走了出來,正是崔玉。

  今日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細布長袍,很配那張雲淡風輕的俊美臉龐。

  只這麼一個照面,魏楹便覺得昨晚吹的風也不冷了,積壓在心頭的層層煩躁也變成了甜蜜。

  兩人一個往裡走,一個往外行,距離五六步時,崔玉停下,垂首行禮道:「崔玉見過三姑娘。」

  魏楹輕輕應了聲,剛想回禮,喉頭突然發癢,不受控制地咳了出來。

  崔玉終於抬眸,看到她微微偏頭,拿帕子掩住唇,只露出一張咳紅的側臉,與紅紅的鼻尖。

  是病了吧?

  可他沒有資格關心,更不該讓她察覺什麼。

  沒等魏楹轉過來,崔玉快步離去。

  魏楹悵然若失,就在此時,海公公迎了出來,殷勤地請她進去。

  魏楹連心上人的背影都不能多看一眼,若無其事地去見父王。

  燕王一眼就看出女兒病了,先讓海公公派人去傳郎中,然後不悅地對女兒道:「昨晚風那麼大,你還去騎什麼馬?」

  魏楹早編好了理由,笑著撒嬌道:「我這輩子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在草原上過中秋,當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惜父王要與哥哥他們喝酒,不然我還想拉著您一塊兒去呢,咱們在月下賽馬。」

  燕王笑道:「草原不會動,月亮也不會變,只要你喜歡,哪年都可以來這邊賞月,什麼叫只有一次機會。」

  魏楹低頭攥帕子:「二姐姐都要嫁人了,您很快也會把我嫁出去,到時候我成了別人家的兒媳婦,哪還有自在可言。」

  燕王哼道:「無論嫁給誰你都是我的女兒,都是堂堂郡主,誰敢管你?」

  魏楹:「說是這麼說,做兒媳婦就得有做兒媳婦的樣子,除非您留我一輩子,只有在您身邊,我才能隨心所欲。」

  燕王揉揉女兒的腦袋瓜,想到小女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心中亦是不捨。

  可是,就算他想寵溺女兒一輩子,壽數也不允許,所以為人父母,都會趁自己還能做主的時候,給兒女安排一門好婚事。

  「不提這個,明年你二姐姐出嫁,你得排到後年了,還早得很。」

  「好,這是您說的,明年不許讓我嫁人。」

  .

  魏楹這場小風寒養了四五日才好,她一康復,燕王就宣布啟程回平城。

  去時平城還是秋老虎,晌午熱得人冒汗,回來時已經是九月初,秋高氣爽,即將重陽。

  初七這日,殷蕙直接去了殷家,上次見祖父還是殷聞挨鞭子的時候,過去這麼久,殷蕙有點擔心祖父的身體,老爺子被最器重的長孫傷了心,不知道會不會寢食難安。

  殷墉帶著殷閬一塊兒見的她。

  殷蕙仔細端詳祖父,發現祖父的確瘦了一圈,但精神還不錯,倒好像已經從那件事的打擊中緩了過來。

  「你們在圍場那邊過得怎麼樣?」殷墉笑眯眯地關心小孫女道。

  殷蕙喝口茶,挑趣事講了幾件,然後,她試探著問:「廖叔的事,您是不是已經聽說了?」

  殷墉點點頭,感慨道:「以廖十三的武藝與心性,早二十年從軍,可能早靠軍功封官了,不過他沒有野心,小時候被一家鏢局撿去當學徒,出師了就跟著商隊賣命,我救下他,他便為我效力,無欲無求地過了二十年,連婚事都是我替他張羅的,要不是受了委屈,他不會走。」

  至於是什麼委屈,當著殷閬的面,殷墉就沒說太細。

  殷蕙:「您還真是了解廖叔,那日我問他有何打算,他居然說想幫秋娘料理肉饃鋪子的生意,他安於街頭,我卻不忍看他浪費一身好武藝,所以才把他舉薦給了三爺。」

  殷墉笑著道:「阿蕙說這麼多,是怕祖父怪你提攜他嗎?傻丫頭,他能為王爺效力,祖父只替他高興。」

  殷蕙朝外面看了眼,小聲道:「您高興,就怕二叔二嬸又要恨我一筆了。」

  她都能想到趙氏會說什麼,都是一家人,讓她幫殷蓉搭橋牽線做官夫人她不管,卻去提攜外姓人。

  殷墉摸摸鬍子,意味深長地道:「他們怎麼想沒關係,我只希望你大哥能記住這次的教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也料不準一個人會有什麼際遇,所以富時莫欺人窮,只有保持本心多做善事,才不怕冤家上門。」

  殷墉很慶幸,這次長孫得罪的是廖十三,廖十三既然已經打了那二十鞭子,那麼無論廖十三做千戶還是做大將軍,以他的心性,都不會再找長孫的麻煩,如果換一個睚眥必報的人,那才是長孫甚至整個殷家的隱患。

  想到這裡,殷墉看向另一個孫子,殷閬。

  殷閬見了,離席,朝老爺子道:「祖父教誨,孫兒一定銘記於心。」

  殷墉略感欣慰,據他這一個多月的觀察,這個孫子雖然年少,卻長了一顆慧心,假以時日,才幹未必會輸長孫。

  本來他想把殷家的全部產業都留給長孫,如今卻有了另外的思量。

  退位讓賢,兩個孫子,誰賢他便給誰大頭,長孫不服氣,那就爭氣給他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12:26 PM

第六十四章

  不知是秋冬換季天氣驟冷的緣故,還是夜裡與魏曕顛龍倒鳳時涼到了,剛進十月,殷蕙染了一場風寒,先是流鼻涕,再是咳嗽。

  王府裡的郎中給她開了藥,只是風寒這病總要纏綿七八日,不是藥到便能病除。

  怕把病氣過給兒子,每日殷蕙一起來,便叫丫鬟們開窗通風,衡哥兒來找她,她便戴著面紗抱抱小家伙。

  魏曕自覺地宿在了前院,他要當差,也要經常去父王面前復命,在這方面必須謹慎。

  他極其愛乾淨,這時候不過來,殷蕙反而更自在,不然擦個鼻涕都要擔心有礙觀瞻。

  初五傍晚,魏曕與衡哥兒在前院用了飯,吃完乳母要帶衡哥兒回後院耳房休息了,魏曕竟也跟了過來。

  乳母沒有多嘴,金盞端著托盤從堂屋裡走出來,瞧見三爺,高興地朝次間的方向道:「夫人,三爺過來了!」

  殷蕙剛喝完一碗微苦的湯藥,聞言撇撇嘴,這家伙,又在衛所住了三晚,今天回來,是不是要看看她有沒有完全恢復,然後再大吃一頓?

  她確實快好了,不過,留意著外面的腳步聲,在魏曕走到次間門口的時候,殷蕙拿帕子捂住嘴,故意咳了起來。

  魏曕進屋,就見她穿著一件櫻粉緞面的夾襖坐在榻上,朝著窗戶那邊連連咳嗽,側臉紅紅的,低垂的長長睫毛流露出人在病中的脆弱與難過。

  「怎麼還咳得如此厲害?」魏曕道,坐在了她斜前方的榻邊上,「再讓郎中過來看看?」

  殷蕙瞥他一眼,抓起附近放著的面紗戴好,這才道:「快好了,您不用擔心。」

  雪白薄紗遮面,只露出一雙水色瀲灩的眼,嫣紅的唇隱隱若現。

  見魏曕看了她幾眼卻不說話,殷蕙疑惑道:「有什麼事嗎?」

  早在他進來的時候,銀盞已經出去了。

  魏曕頓了頓,從懷裡取出一個八角雕花紅木錦盒,走過來放到她面前:「明日你生辰。」

  殷蕙呆住了,最近身邊人都操心著她的病,包括她自己都忘了這茬。

  她打開錦盒,裡面是一對兒剔透的和田玉湖水綠手鐲。

  她膚色本就白,戴上這對兒綠鐲子,竟說不清究竟是鐲子襯托了她的白,還是她襯托了鐲子的綠。

  忽然,魏曕伸過手來,輕輕握住殷蕙的手腕。

  殷蕙抬頭,卻見他目光低垂在看鐲子,亦或是她的手。

  淡淡的藥苦味兒從殷蕙這邊散發開來,魏曕想到金盞端走的藥碗,囑咐道:「夜裡蓋好被子。」

  這話說得,好像她這病都是自己沒蓋好被子招來的。

  殷蕙縮回手,低著頭輕哼一聲,道:「只要您不在,我的被子都能蓋得好好的。」

  是他動不動就想來點大動作,更可恨的是,同樣露在外面,她病了,魏曕依然強壯得像頭牛。

  面紗垂落,露出她微微嘟起的唇,魏曕抬手,指腹貼著她白皙的頸子摩挲片刻,走了。

  人走了,殷蕙把玩著新得的生辰禮物,覺得魏曕還算有點良心,沒只想著那檔子事。

  .

  翌日清晨,魏曕用過早飯,便出了東六所,準備從東華門出王府。

  他還沒走到東華門前,東邊的三道門突然依次打開,一個繫紅色腰帶的驛使雙手高舉一道卷軸,匆匆而來。

  從各地帶消息前往京城的驛使繫黑色腰帶,反之,由京城朝廷發往各地的驛使,繫紅色。

  而能夠不得到燕王的允許直接命侍衛開門的驛使,手裡拿著的全是聖旨,且是急報。

  京城出了大事!

  魏曕跟在這驛使身後,一同去了勤政殿。

  燕王在王府當差,不用像魏曕起得那麼早,這會兒還沒有用早膳,趁飯前的功夫練練拳腳。

  見殿外的小太監急匆匆地跑過來道京城有急報,燕王腦海裡嗡的一聲,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已經過了六十的父皇駕崩了!

  海公公連忙扶住他。

  燕王穩了穩,穿著練功服疾行去了前殿,見到站在驛使旁邊的兒子魏曕,燕王也沒有奇怪什麼,直接問那驛使:「出了何事!」

  驛使跪在地上,哭嚎道:「稟王爺……」

  他這一哭,燕王的臉更白了,淚水浮上眼眶。

  「稟王爺,七日前,太子殿下病逝!」

  燕王眼中洶湧的淚勢在聽到「太子病逝」時頓了頓,旋即依然如決堤之水般滾落下來,跌倒在海公公身上,再緩緩跌坐在地面。

  「父王!」魏曕衝過來,要扶起父王。

  燕王沒有理會兒子,哭著讓驛使把急報拿過來,他展開急報,親眼看到加蓋了玉璽的文書,燕王猛地將文書抱在懷裡,哭得更加驚天動地:「大哥,大哥!」

  勤政殿的小太監們分別將太子病逝的消息送去了王府各院。

  很快,徐王妃等妻妾、魏陽等小輩都來了,殷蕙雖然病著,這種大事也必須到場,包括大郎等小兄弟也都被帶了過來。

  燕王已經被扶到了裡面,只有徐王妃、魏陽幾兄妹暫且得以進去。

  燕王對著文書,再次落淚,給孩子們講起了太子的仁慈寬厚來,從他還是孩子時太子對他們幾個弟弟的照顧,到他封王後,有人誣陷他跋扈枉法,也是太子在朝堂上替他做的澄清。

  魏陽紅著眼圈道:「父王,人死不能復生,您千萬保重身體,切勿悲痛過度。」

  燕王還是哭:「大哥還不到五十,怎麼就去了!」

  有他帶頭,各種哭聲就傳了出來,燕王為失去兄長而悲慟,魏陽幾兄妹為失去大伯父而傷感。

  殿外,徐清婉也擦起眼淚來,紀纖纖見了,也跟著抹淚。

  殷蕙拿帕子擦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心裡無限感慨。

  也許急報剛傳來的這一刻,燕王府裡確實有人發自肺腑地難過,包括燕王,對太子應該也有些兄弟情分,然而哭過之後,整個燕王府便如一灘被攪動的湖水,蕩起了層層波瀾。

  建隆帝有四子,太子為嫡長子,其他三個都是庶出,其中燕王為次子,且戰功赫赫、朝野稱讚。

  太子死了,連百姓們都覺得,儲君之位可能要落到燕王手裡。

  殷蕙想,公爹應該也是這麼期待的,所以,三個月後,皇上立太子長子為皇太孫的聖旨傳來,公爹才會表面雲淡風輕,實則不停因為一些小事發怒。

  .

  太子病逝,朝廷命臣民服喪半月,以示哀悼。

  既然是服喪,期間便不能嫁娶,按照禮法,夫妻之間也不該做什麼親密的事,當然,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做,只要沒人知道,也就無所謂了。

  澄心堂裡,殷蕙的病已經好了,魏曕卻因為服喪這事,連續半個月都沒有來後院睡,十分的自律克制。

  他都如此,素來以賢名被平城百姓誇讚的世子爺魏陽更是如此了。

  但魏陽卻興奮地睡不著。

  太子一死,如果父王能夠受封儲君,他們就可以跟著父王回京城、入住東宮。再過幾年,皇祖父去了,父王登基,他這個世子就會成為新的太子、日後的帝王!

  晚上夫妻不能同房,白日裡魏陽看到徐清婉,眼神卻難掩這份興奮與野心。

  徐清婉又何嘗沒有這種念頭?

  她看向魏陽的眼睛,同樣有光。

  曾經她羨慕過二爺對紀纖纖的寵愛,羨慕過殷蕙擁有王府裡最出類拔萃且不近女色的三爺作為夫君,每到這種時候,她就只能用魏陽的世子之位安慰寬解自己。可人總是容易渴望自己沒有的東西,她還是希望魏陽能給她同樣的寵愛,希望魏陽能像三爺一樣優秀,讓她由衷地仰慕這個男人。

  如今,魏陽的前途可能會更上一層樓,假如魏陽真有做太子、做皇上的那一日,這份榮耀,足以淹沒她所有的羨慕與不甘,哪怕魏陽再也不來她的屋裡,只給她那個位置應有的敬重,徐清婉也不在乎了。

  暢遠堂。

  二爺魏昳同樣為此事輾轉反側。

  他盼著父王入京做儲君,盼著回京城那富貴地,只是,如果沒有大哥該多好,他就能更進一步了。

  身邊忽然響起紀纖纖的嘆氣聲。

  魏昳:「你嘆什麼?」

  紀纖纖靠到他懷裡,酸氣十足地道:「就是不舒服,您一點都不比大哥差,我的娘家也沒比徐家差太多,就算父王坐上那個位置,好事也都落到了大房頭上,咱們什麼都撈不到。」

  魏昳自嘲道:「還是能撈到的,郡王變親王。」

  紀纖纖:「那能一樣嗎?」

  親王看起來與他們毫不沾邊時,就覺得做個郡王也不錯,可一旦成了皇子,距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誰還想當親王?

  魏昳拍拍她:「算了,別想那麼遠,走一步是一步吧,我是老二,該操心也有人比我更操心。」

  澄心堂。

  一直到半個月的服喪結束,魏曕才又在後院留宿了。

  從月初殷蕙生病算起,到這半個月的服喪,兩人有二十來日沒在一起。

  殷蕙感覺到,今晚的魏曕比她預料得更熾烈,彷佛前面每一晚的火他都攢著,一股氣留到了現在。

  可殷蕙也清楚,他這份熾熱並非只因為夫妻小別,應該也有那道京城急報的影響。

  自己的老子可能會變成太子,可能會擁有一份更大的家業,做兒子的也會高興吧?

  這不,完事了,魏曕還不想睡呢,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她的頭髮。

  殷蕙睏了,抓住他的手道:「您不睡,我還睡呢。」

  魏曕垂眸,看到她閉著眼睛,眉皺著嘴嘟著,是真的想睡。

  魏曕很意外。

  太子一逝,王府裡面暗潮湧動,人人都盼著一件事,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她竟然該吃吃該睡睡,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

  因為出身商家,沒有想到那麼遠?

  還是她安於現狀,並無野心?

  「睡吧。」不再擾她,魏曕回了自己的被窩。

  聽著她規律清淺的呼吸,魏曕竟然也就跟著睡了過去,睡了這半個月來第一個好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12:39 PM

第六十五章

  京城,建隆帝痛失愛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人眼瞅著又老了幾歲。

  「皇祖父,您保重身體。」太子長子魏昂接過御醫送來的養神湯藥,坐到龍榻前,親自餵起老皇帝來。

  建隆帝看著自己最疼愛的長孫,心疼道:「光顧著說朕,你自己去照照鏡子,都瘦成什麼樣了。」

  魏昂苦澀垂眼,兩行淚便滾落下來。

  他二十七歲了,眉眼酷似太子,長得文質彬彬的,清俊儒雅,他這一哭,建隆帝的心又揪了起來。

  他的前半生,四處征戰打下這萬里江山,等他坐穩龍椅,兒子們都已成年,除了太子留在京城,另外三個兒子都封了藩地替他駐守邊疆。可以說,他沒有享受過什麼父子天倫,直到長孫出生,日日在他眼皮底下長大,建隆帝才彌補了做父親時的遺憾。

  「莫哭莫哭,還有皇祖父。」建隆帝拍了拍孫子的肩膀。

  魏昂偏頭,用袖口擦擦眼淚,繼續服侍建隆帝喝藥。

  建隆帝身體好轉後,重新上朝,一上朝,便被臣子們催著立新太子,畢竟他的年紀也擺在這兒,說不定哪天就沒了。

  建隆帝亦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還需要深思熟慮。

  終於,過了一個年,考慮得也差不多,正月十六這日下了早朝,他叫來五位內閣大臣,商議立儲之事。

  有人試著舉薦燕王。

  唯一的嫡長子死了,庶出皇子們只能按照長幼順序來,那二皇子燕王當之無愧。除了長幼,燕王戍邊有功,那都是貨真價實的政績。

  建隆帝沉吟半晌,道:「燕王好武,可戍邊打天下,不適合守天下。」

  帝王若窮兵黷武,害國害民。

  剛剛舉薦燕王的那個閣老便不說話了。

  戰功赫赫的燕王都不行,屢次觸犯律法全靠太子求情才赦罪的秦王、代王就更不行了。

  於是,首輔黃仁道:「皇長孫仁厚純孝,頗有仁君遺風,可為儲君。」

  建隆帝仍是沉吟,然後看向其他幾位閣老。

  閣老們察言觀色,一致同意。

  .

  平城,燕王府過了一個看似低調實則人人歡喜的新年。

  殷蕙面上笑得好看,心裡的弦卻漸漸收緊,知道公爹燕王即將迎來新年的第一個沉重打擊。

  公爹不高興,全燕王府的人都得小心翼翼。

  為了不被公爹盯上,從太子病逝後,殷蕙就再也沒有出過王府,只與周叔、祖父保持書信往來。

  魏曕還問過她為何不出門了,被殷蕙用天寒地凍懶得動彈搪塞了過去。

  果不其然,正月下旬,建隆帝下旨昭告天下,冊封皇長孫魏昂為儲君,稱皇太孫。

  建隆帝單獨發給燕王的聖旨比朝廷官文先送到燕王府,尚不知聖旨內容的燕王將妻妾兒孫們都叫了出來,全府上下一起恭迎聖旨。

  這陣仗,還有眾人面上隱藏得很好卻依然有跡可循的喜意,弄得傳旨的公公笑容都微微僵硬起來,待所有人都跪好,傳旨公公清清喉嚨,開始宣讀聖旨。

  聖旨最開始,建隆帝便先對兒子燕王表達了端文太子去世給他帶來的沉痛打擊,由此越發地思念遠方就藩的其他兒子們來,囑咐燕王照顧好身體,千萬別再讓承受割肉斷臂之痛。跟著,建隆帝又誇了一通皇長孫魏昂的純孝,那是一個多麼好的孫子啊,再順理成章地要封好孫子做儲君,並希望文武雙全的燕王繼續替皇家鎮守邊關,魏家祖孫三代繼續開創一片盛世天下。

  燕王聽到前面一段,再次以袖拭淚,聽到中間一段,燕王彷佛悲傷難抑般深深地垂下了頭,到了最後,他哭著叩首,領旨謝恩,表明自己一定不會辜負父皇的厚望。

  殷蕙默默地跪著,能看到斜前方徐王妃蒼白的臉色,也能看到旁邊紀纖纖愕然張開的紅唇。

  因為重生,眾人白高興時殷蕙能保持一顆平常心,但這會兒眾人要準備迎接公爹持續數月的易爆易怒了,殷蕙就再也無法淡然了,恨不得接下來的幾個月都不用離開東六所。

  接了聖旨,傳旨公公去客房歇息了,殷蕙等人跟隨著燕王嘩啦啦地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向燕王。

  燕王的目光,落到了長子魏陽臉上。

  魏陽緊張得垂眸靜立,不知道父王為何要看自己,不知道要不要說些什麼。

  燕王實則在透過兒子看另一個人,那個他根本沒有見過幾面的侄兒魏昂。如果他沒有記錯,魏昂只比自己的長子大兩歲,今年才二十七,一個從小到大可能都沒離開過京城只知道跟著先生們讀書的侄兒,憑什麼踩在他的頭上?父皇英明一世,怎麼到老卻糊塗了?還是說,因為他離開京城太久,父皇早忘了他這個兒子,只喜歡養在身邊的孫子?

  怒火在胸口翻滾,烈焰一浪高過一浪,而這怒意,全通過眼神落到了被他注視的魏陽身上。

  魏陽再也承受不住,眼看就要跪下去,徐王妃及時走過來,擋在兒子面前,目光溫柔地看向燕王,微笑道:「王爺,朝廷新立儲君是喜事,您看咱們要不要安排一場晚宴慶祝慶祝?」

  燕王還是憤怒,但被徐王妃一提醒,他那快要燒成灰的理智也回來了。

  朝廷來宣旨的人還在王府,此時若傳出他暴怒的消息,那些人會怎麼想,父皇知道了會怎麼想?

  於是,燕王就笑了出來,對徐王妃道:「是該慶祝,你來安排吧,我去給父皇寫封回信。」

  說完,燕王先行離去。

  徐王妃用警告的眼神掃視一圈眾人,委婉地提點幾句,便讓大家散了。

  魏陽、魏昳都還要去當差,魏曕甚至還在衛所並不知道此事,殷蕙等小輩女眷帶著孩子自行往東六所去了。

  進了東六所,紀纖纖終於忍不住,小聲對徐清婉道:「大嫂,您說皇上怎麼……」

  「住口。」徐清婉目光嚴厲地打斷了她,「皇上也是你能隨隨便便掛在嘴邊的?再有下次,我會稟明母妃。」

  紀纖纖立刻抿緊了嘴巴。

  徐清婉再看向殷蕙,見殷蕙神色恭謹,知道她不像紀纖纖那般在這種事情上口沒遮攔,便沒有多說什麼。

  終於回到澄心堂,殷蕙長長的鬆了口氣,讓安順兒派人去給魏曕報個口信兒,然後再聚齊澄心堂所有下人,正式警告了一番,若有人膽敢議論宮中立儲一事,她會綁了人直接交給王爺王妃處置,若有人聽見別人議論此事稟報上來,一經證實,賞銀十兩。

  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既不敢自己議論,又盼著別人議論讓自己聽見,回頭好拿賞錢。

  殷蕙掃視一圈,相信澄心堂裡應該沒有人敢冒險犯事。

  黃昏時分,魏曕風塵僕僕地回了澄心堂。

  殷蕙聽到消息,來前院見他。

  魏曕正在擦臉,既然晚上有家宴,等會兒就要開席了,沒時間沐浴。

  殷蕙叫安順兒出去,她站到一旁伺候他。

  魏曕放下巾子,看她一眼,問:「可有交待下人不得擅議此事?」

  殷蕙點點頭,將她定的規矩說了出來。

  魏曕:「嗯,這樣很好,你也注意些,暫且別外出了。」

  殷蕙:「知道的,家裡我會照看好,您在外面當差,人多眼雜的,言行上小心些。」小心別挨你爹的罵。

  父王的美夢落了空,魏曕心裡也有些失望與憤怒,憑什麼父王在戰場上幾次出生入死,卻要輸給一個晚輩?

  他去過京城,見過魏昂,空有仁厚之名卻無任何功績,皇祖父如此安排,連他都不能信服,遑論父王?

  只是,此刻聽她竟然反過來交待自己,魏曕沉重的心情竟莫名放鬆下來。

  「衡哥兒呢?早點出發吧,別遲到了。」

  「您換衣服,我這就去叫他。」

  這兩年燕王府舉辦了好幾次家宴,今晚的宴席氣氛看起來最好,然而人人卻好像都藏了心事,受邀的傳旨公公亦不自在。

  殷蕙朝身後看了眼,衡哥兒乖乖地吃著飯,沒有像二郎、三郎、四郎那般東張西望的。

  很好,這段期間,能不被公爹注意,就是好事。

  主位之上,燕王僵硬地維持著嘴角的笑容,一碗一碗地喝著酒,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席上的眾人。

  老大?沒出息,被他看幾眼就額頭冒汗。老二?文不成武不就,風流好色,跟他娘一樣,也就臉能看。老三?天天繃著一張臉,誰欠他了?老四,總想著去找郭家三兄弟,自家兄弟不好嗎?老五,就知道讀書,長得跟竹竿一樣,將來帶兵打仗也指望不上他。

  在心裡將兒子們數落一番,燕王喝口酒,臉轉向了女眷那邊。

  老大媳婦?仗著自己出身徐家,自命清高,天天端著架子。老二媳婦?空有美色毫無城府,只會拉著老二去玩,一點也不懂相夫教子。老三媳婦……

  燕王打了一個嗝,這一打岔,突然想不起剛剛想數落老三媳婦什麼了,盯著小媳婦看了兩眼,卻又被自己拿著勺子大口塞飯的衡哥兒拐走了注意力。

  燕王先是笑,笑著笑著瞪起眼睛來,孫子有什麼好,本該屬於他的皇位就是被那個只知道在父皇面前賣乖的皇太孫搶走的!

  「五郎!」燕王重重放下酒碗,突然大叫道。

  殷蕙心一抖,魏曕也提起心來。

  只有衡哥兒,還在專心吃飯。

  「把五郎抱過來!」燕王不耐煩地道。

  乳母趕緊拍掉衡哥兒圍兜上的飯粒,抱起小家伙匆匆來到王爺的席位前。

  衡哥兒小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祖父。

  燕王捏捏孫子的臉,哼了一聲:「天天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會什麼?」

  席上早安靜了下來,坐得再遠也能聽到他的話。

  殷蕙替兒子委屈,這麼大的孩子當然只知道吃喝玩樂,公爹也真是的,第一通火怎麼就出在了兒子身上?

  上輩子好像沒有這茬啊。

  有人替小家伙捏了一把汗,有人暗暗幸災樂禍,只有衡哥兒,認真思索了一下祖父的問題,然後道:「我還會背詩。」

  衡哥兒快兩周歲了,這半年來在說話上突飛猛進,不但能說長長的句子,還會轉動腦筋了。

  燕王似笑非笑:「背一個聽聽。」

  衡哥兒看眼娘親的方向,從自己會背的幾首裡面挑了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天真單純的小兒,口齒清晰地誦讀著。

  燕王聽著,忽然落下淚來。

  故鄉,他不止一次思念父皇,可是父皇,好像早已忘了他。

  「祖父怎麼哭了?」衡哥兒喃喃地問。

  燕王吸吸鼻子,拿袖子擦掉眼淚,紅著眼圈道:「祖父想你曾祖父了,曾祖父就是祖父的爹,還想你伯祖父,他是祖父的大哥。」

  衡哥兒:「他們在哪兒?」

  燕王笑中帶淚:「曾祖父在故鄉,伯祖父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半個多月後,祖孫倆這番對話便由傳旨公公帶到了京城。

  建隆帝聞言,大哭一場,即興揮筆賦詩一首,表盡思子之情,派人送去燕地。

  燕王收到回信,臨窗遠眺,重新露出笑顏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12:59 PM

第六十六章

  車馬往來,建隆帝給燕王的那封回信是二月底到的。

  這封信到的很是時候,因為三月初五便是魏杉與楊鵬舉大婚的日子,如果燕王再像之前那般喜怒無常,這場婚事可能都會蒙上一片陰影。

  幸好,看過信的燕王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還主動叫來徐王妃、李側妃,打聽婚禮籌辦得如何了。

  這個好消息,也由徐王妃、李側妃傳達到了王府各院,包括建隆帝那首感人肺腑的詩。

  殷蕙抱住衡哥兒,用力地在兒子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她很清楚,當日的宴席上,公爹就是想拿衡哥兒出氣,也是衡哥兒運氣好,歪打正著背了一首思念故鄉的詩,引得公爹真情流露也好,趁機演戲給傳旨公公也罷,總之都巧妙地向京城的老皇帝傳達了思念之情,減輕了老皇帝對公爹可能會心生怨憤的猜疑。

  老皇帝再一回信,公爹也沒有那麼委屈了,雖然以公爹的心性與城府,該暗中籌備的肯定還會籌備,而且會因為少了京城的猜疑而籌備得更順利。

  在奪位這件事上,殷蕙完全支持公爹。公爹大權在握他們這一大家子才能好,公爹若像其他兩個藩王一樣束手就擒,任憑朝廷扣下一頂罪名廢為庶人再流放到偏遠之地,他們這一大家子人也要跟著吃苦。

  「娘,我想出去玩。」衡哥兒見娘親笑得開心,就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他都很久沒有去花園裡玩了,每次要去,娘都說外面太冷,可衡哥兒不怕冷。

  「那就走吧,娘陪你去。」殷蕙笑著應道。

  衡哥兒高興得直蹦。

  東六所、西六所後面分別有一片花園,與勤政殿那邊的王府主花園是相通的,只設了兩座月亮門,不過殷蕙等兒媳婦很少會帶孩子跨過東六所這邊的月亮門,萬一出去了撞見公爹,不合適,倒是西六所的妻妾們,自由更大一些,甚至李側妃還經常去主花園邂逅燕王呢。

  今日天氣好,陽光暖融融的,微風拂面,帶來淡淡的梅香。

  徐清婉要協理徐王妃籌辦婚事,紀纖纖很閒,也帶著四郎、莊姐兒來了花園,二郎則去書堂讀書了。

  看到殷蕙,紀纖纖立即湊了過來,孩子們去一邊玩,妯娌倆坐在太陽底下聊天。

  紀纖纖拿帕子拍著胸口,低聲與殷蕙倒苦水:「這一個月可把我憋壞了,哪都不敢去,就這,還因為四郎挨了父王好一頓數落。」

  公爹心情不好,他們光躲著也沒有用,公爹會叫爺們、孩子過去,爺們挨了訓,她們做媳婦的也跟著喪氣。

  「三爺挨過訓沒?」紀纖纖好奇地打聽起來。

  殷蕙笑道:「倒沒聽他提起過,不過他五天裡有三天宿在衛所。」

  說這話時,她用眼神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紀纖纖羨慕地拍她胳膊:「還是三爺好,惹不起躲得起,像我們家二爺,被訓得腰桿都快挺不直了。」

  殷蕙噓了一聲,勸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後來會越來越好的。」

  紀纖纖撇撇嘴,能好什麼啊,她都替公爹憋屈,眼看要到手的位子被一個侄子搶了去。

  但這話是整個燕王府乃至平城的禁忌,紀纖纖不敢說出來,一邊聊些別的,一邊跟殷蕙一起看起孩子來。

  莊姐兒去年九月慶的周歲,如今也一歲半了,小丫頭腿腳靈活,能跑能跳的,一張小嘴巴也繼承了紀纖纖的能說會道,什麼都會說了,甚至還要指揮四郎、衡哥兒。

  四郎很聽莊姐兒的話,衡哥兒不一樣,他喜歡跟哥哥們跑跑鬧鬧,不喜歡陪莊姐兒看梅花。

  於是,莊姐兒拽著四郎一隻手,衡哥兒也拉著四郎一隻手,兄妹倆隔著四郎爭執起來。

  莊姐兒:「四郎是我哥哥!」

  衡哥兒:「他也是我哥哥。」

  莊姐兒:「我們是一家人,你不是。」

  衡哥兒小嘴兒一抿,他也知道,四郎、二郎、莊姐兒住在一個院子裡,大郎、三郎、眉姐兒、六郎住在一個院子裡,只有他,家裡就他一個。

  鬆開四郎的手,衡哥兒委屈巴巴地來找娘親了。

  殷蕙心疼小家伙,紀纖纖還在旁邊幸災樂禍:「看見了吧,我早就勸你趕緊再生一個,哪怕是庶子,彼此間也是個伴。」

  殷蕙輕輕地摸著衡哥兒的頭,並不認可紀纖纖的話。

  無論嫡出庶出,其實孩子小時候都一樣,一樣地活潑可愛,但大人們會用他們的態度讓孩子快速明白嫡庶的區別來,就拿紀纖纖一家舉例,二郎待四郎就很凶,莊姐兒這會兒還好,再大一些,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二郎,純粹把四郎當下人使喚。

  如果魏曕真弄出一個庶子來,殷蕙不會去苛待一個孩子,但下人們會區別對待,那庶子的姨娘亦會教孩子忍讓或爭搶。

  幸好,她知道未來幾年魏曕都不會有庶子,等溫如月進門的時候,衡哥兒已經長大,不像現在這麼需要小伙伴了。

  「你們在這裡賞花,我帶五郎去看看魚。」

  殷蕙牽著衡哥兒,來到了蓮花池這邊。

  池水與外面護城河的水相通,結了一冬的冰,這會兒天暖已經融化乾淨了,水波清澈,幾尾紅鯉魚游來游去。

  「娘,我也想要哥哥,住在咱們家的哥哥。」衡哥兒不想看魚,仰頭對娘親道。

  殷蕙笑道:「咱們家你最大,就算再有別的孩子,也只會是弟弟妹妹。」

  衡哥兒想了想,妥協道:「那就要弟弟,也要妹妹。」

  殷蕙輕輕捏他的鼻子:「你還挺貪心!」

  衡哥兒笑了起來。

  殷蕙趁機拿魚食餵魚,轉移了小家伙的注意力。

  .

  父王轉喜的消息也傳到了衛所,魏曕鬆了口氣。

  據他所知,前面一個月裡,在王府當差的大哥、二哥經常因為差事上的不足挨父王訓斥,老四、老五雖然沒有當差,可他們還在讀書,父王想挑他們的刺,同樣容易。

  魏曕人在衛所離得遠,父王搆不到他,但也被父王叫過去訓過兩次,一次質問他為何回來的那麼晚,是不是喝酒去了,一次純粹找茬,竟然懷疑他是不是對他心存不滿,所以整天繃著一張臉。

  明知父王在無理取鬧,魏曕幾兄弟也只能忍著。

  但是,為了證明自己住在衛所不是為了躲著父王,魏曕又繼續在衛所住了兩晚,然後才回了王府。

  入夜,魏曕向殷蕙打聽這幾日府裡的情況。

  殷蕙梳好頭,來到床邊後直接鑽進他的被窩,半趴在他身上道:「挺好的啊,昨日我們去花園玩還撞見父王了,他在月亮門那邊聽到孩子們的笑鬧聲,命乳母把孩子們帶過去,四郎、莊姐兒都因為會背詩得了父王的誇讚呢。」

  連四郎都被誇了,足見公爹心情是真的好了。

  魏曕的心思已經有一大半都偏到她身上了,整個二月兩人就沒親近過幾次,今晚她又如此主動。

  不過,他還是問道:「沒誇衡哥兒?」

  殷蕙撲哧笑出來,笑著笑著又惱火地掐他一把。

  魏曕吸了口氣,抓住她的手。

  殷蕙抬起頭,露出一張桃花般嬌豔的臉,眸子裡波光瀲灩:「父王知道衡哥兒會背詩,問他還會別的不,衡哥兒就說他會捶背,肯定是平時看金盞她們伺候我學會的,假模假樣地給父王捶了捶。父王笑得可大聲了,我在門這邊都聽見了,後來父王要獎勵三個孩子,莊姐兒要了絹花,四郎要了書。」

  她停頓下來,又用那種似羞似怨的眼神看著他。

  魏曕喉頭一滾,有個不好的猜測:「衡哥兒要的什麼?」

  殷蕙又擰他的肩膀,擰一下說一個字:「要弟弟,要妹妹,父王大笑,讓他找你來要。」

  此話說完,她在公爹面前丟人的尷尬便也化成一股熱意,爬到了魏曕臉上。

  夫妻倆面面相覷,然後,魏曕就把殷蕙壓倒了。

  殷蕙還捶他:「都怪你!」

  魏曕並不認:「怪我什麼,我給你的還少?」

  他平時絕不會說這種話,今晚實在是被兒子、老子的對話刺激到了。

  殷蕙其實知道事怪不到他的頭上,但就是想拿他出氣。

  後來,氣出夠了,汗也出了一身,軟綿綿地給他抱著。

  魏曕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回頭好好教教衡哥兒,別什麼話都亂說。」

  殷蕙:「你教啊,我白日教他背詩認字已經夠累了,你倒好,一有事就躲衛所裡享清閒。」

  旁人只看到衡哥兒的聰慧可愛,殊不知那裡面也有她的功勞。

  魏曕沉默,次日早上,殷蕙要去魏杉那邊看看準新娘,因為要留在府裡等著嫁妹妹的魏曕果然牽著衡哥兒單獨談話去了。

  殷蕙看著父子倆的背影,先是好笑,跟著又是悵然。

  「夫人,好好的您怎麼嘆起氣來了?」金盞站在她身側,疑惑地問。

  殷蕙搖搖頭,這事跟誰說都沒用。

  金盞看眼銀盞,兩人對過眼色,她再笑著道:「夫人,前陣子府裡氣氛凝重,有件事我們就忘了提醒您,本想著等二姑娘嫁了再說……」

  殷蕙:「有話就說,別拐彎抹角的。」她這會兒沒耐心。

  金盞便咳了咳,直言道:「您自己沒發現嗎,您這個月的月事都遲了十多天了。」

  女子的月事再規律,慢慢的都會有個變化,可能去年是月底來,今年就變成月中了。

  殷蕙上次月事還是正月下旬來的,如今是三月初,可不正是十來天。

  看金盞掰著手指頭算了一遍,殷蕙人都懵了。

  就算重生,她還是她,魏曕也還是魏曕,怎麼上輩子只衡哥兒一個,這輩子就變了?

  還是說,這次月事延遲也許只是因為別的原因,並非有孕?

  銀盞道:「夫人若是著急,咱們這就去請郎中?」

  搶了二姑娘的風頭就搶了吧,主子心裡踏實才是第一位。

  殷蕙確實顧不得那麼多了,讓銀盞馬上去,對外先說她抱衡哥兒時扭了下胳膊。

  銀盞笑盈盈地去了。

  殷蕙心裡亂亂的,見金盞還在笑,忍不住數落道:「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金盞解釋道:「這不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嗎,前陣子整個府裡都陰沉沉的,時機不對,說了您也只能偷著高興,再說了,我們也想多等等,免得變成空歡喜……呸,一定是真的,瞧我這破嘴!」

  殷蕙被她逗笑了,目光期待地看向院子。

  郎中住在王府前面,來回來去要走很遠,魏曕牽著衡哥兒先回來了。

  見殷蕙還沒出發,魏曕有些意外。

  殷蕙沉住氣,拍拍右邊胳膊道:「可能扭到了,有點抬不起來,讓銀盞去請郎中了。」

  魏曕皺眉,走過來要替她檢查。

  殷蕙就假裝喊痛。

  魏曕只好陪她等著,衡哥兒亦皺著小眉頭,擔憂地守在娘親身邊。

  又過了一刻多鐘,府裡擅長給女眷看診的杜郎中腳步匆匆地趕來了,瞧見夫妻倆就要行禮。

  魏曕道:「免禮,先替夫人看看吧。」

  杜郎中就來詢問殷蕙的胳膊是何時開始痛的,然後也要殷蕙抬胳膊試試看。

  殷蕙一一照做,微紅著臉對魏曕道:「好像又沒事了。」

  魏曕並沒有怪她什麼:「沒事就好。」

  金盞勸道:「夫人還是讓杜郎中把把脈吧,別等會兒又痛了。」

  杜郎中心想,小丫鬟就是不懂,骨頭的事把脈能看出什麼。

  不過,他還是盡職盡責地替三夫人號起脈來。

  才號了一會兒,杜郎中看向難掩期待地盯著他的三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恭喜夫人,您這是喜脈。」

  魏曕剛剛在外面給衡哥兒講了一堆大道理,現在很是口渴,剛端起茶碗,就聽到了郎中的話。

  他手一抖,旋即又穩住,面容平靜地朝殷蕙露出一個笑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1:43 PM

第六十七章

  杜郎中走了。

  一直被爹爹用眼神禁止說話的衡哥兒終於可以開口,靠在娘親腿上問:「娘,你怎麼了?」

  他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

  殷蕙摸摸小家伙的頭,笑容溫柔:「娘肚子裡有小寶寶了,等他長大了生出來,就是你的弟弟或妹妹。」

  衡哥兒的眼睛亮起來,再去看娘親的肚子:「現在不能出來嗎?」

  殷蕙:「不能,他還小呢,要向衡哥兒一樣長出眼睛耳朵小手小腳,才會出來。」

  衡哥兒:「那他什麼時候長大?」

  殷蕙默默算了下,這孩子應該是二月裡懷上的。

  「十一月。」

  旁邊的椅子上,魏曕忽然道,看著衡哥兒:「還要再等八個月。」

  衡哥兒看看爹爹,再看看娘親,還是很高興,又開始拋出各種問題來,譬如到底是弟弟還是妹妹,譬如弟弟妹妹一生出來就可以陪他玩什麼的。

  殷蕙很想多陪衡哥兒說說話,亦或是自己一個人偷樂,只是今日是魏杉添妝的好日子,她與紀纖纖約好一塊兒過去的。

  「去問爹爹吧,娘要出門啦。」殷蕙笑著將小家伙推到了魏曕那裡,今日他很清閒,賓客快到齊的時候過去應酬一下就好。

  魏曕牽住衡哥兒,看她一眼,道:「小心點。」

  殷蕙只覺得好笑,她都懷過一次了,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還用他囑咐?

  當初懷衡哥兒的時候她是真慌,卻也沒見他真幫過什麼忙,說點「小心」、「仔細」、「有事馬上叫郎中」的話都算體貼了。

  帶上金盞,殷蕙笑著出門了。

  走出澄心堂,看到紀纖纖正往這邊走,瞧見她,紀纖纖上下打量她一眼:「沒事吧?我剛剛瞧見杜郎中從你們這邊出來了,正想著要過去看看。」

  殷蕙剛嫁過來時,紀纖纖打心眼裡瞧不起殷蕙,除了諷刺一下基本懶得與殷蕙說話,後來殷蕙變了性子,紀纖纖雖然還是看不起這位妯娌的出身,卻發現殷蕙已經能與她平起平坐了,再加上王府就這麼大,她與徐清婉聊不來,平時只能多與殷蕙走動,聊聊孩子打打牌,湊在一塊兒打發時間。

  殷蕙笑了笑,一手輕輕貼在腹部。

  紀纖纖驚訝道:「有了?」

  一個年輕的女人,丈夫也年輕強壯,殷蕙再懷一個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巧就巧在前天殷蕙才因為衡哥兒在公爹那裡出了醜,今天就診出喜脈了?

  這運氣,紀纖纖真是不服不行了!

  「你們家五郎的嘴是不是開過光?」紀纖纖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道,五郎才因為那首婦孺皆知的詩在公爹那裡立了一功,這次又靈驗了一回,說要弟弟妹妹就來了弟弟妹妹,這麼伶俐可愛又有福氣的孩子,如果生在他們暢遠堂,哪怕是庶子,紀纖纖也會寵起來。

  殷蕙笑道:「小孩子隨便說說的,杜郎中說我這胎都滿一個月了,與他有什麼關係。」

  紀纖纖已經走近,聞言挽住殷蕙的胳膊,輕聲揶揄道:「是,與五郎無關,都是三爺的功勞。」

  殷蕙被她鬧了個紅臉,主要也是心虛,昨晚兩人可不就又努力了一回,早知道已經懷上了,殷蕙才不去鑽他的被窩。

  到了魏杉這邊,除了徐王妃,李側妃等燕王妾室以及徐清婉、魏楹都到了。

  大多數女子一輩子只會出嫁這一次,但凡家裡有條件,都會給辦得熱熱鬧鬧的,除了自家人,還要把親朋好友都請來。

  可惜燕王是藩王,老魏家的親戚們不是在京城做皇帝做皇太孫,就是在更遠的地方做藩王,彼此之間基本只保持書信往來,奔波幾千里就為了吃頓喜酒的事早就不做了。一家只有一個孩子還好,光燕王就五兒三女,哪個成親或出嫁都要跑一趟,不夠折騰的。

  誇讚過魏杉的美貌後,紀纖纖就朝魏曕的生母溫夫人道:「恭喜您啊,三弟妹又要給您添個孫兒啦!」

  溫夫人驚喜地看向兒媳婦。

  殷蕙只好道:「早上有點不舒服,才診出來的,本想過兩日再告訴大家。」

  郭側妃笑道:「這是好事啊,咱們王府又要嫁女,又要添丁,雙喜臨門。」

  「什麼雙喜臨門?」徐王妃到了,只聽到個尾音。

  郭側妃就又解釋了一遍。

  徐王妃看向殷蕙,滿意地點點頭:「你們那邊就衡哥兒一個,是該添個了。」

  李側妃見眾人都去恭喜殷蕙,偷偷瞪了眼紀纖纖,就她長嘴了是不是,非得嚷嚷出來,搶了女兒魏杉的風頭。

  魏杉穿著一身紅衣坐在榻上,有點不高興,卻也沒有太在意,她都要出嫁了,嫁一個父王屬官的兒子,這輩子就這樣了,婚禮被人搶點風頭又算什麼。

  .

  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宴席,眾人各回各院歇晌去了。

  男人們吃酒散得晚一些,魏曕回來時,就見殷蕙坐在梳妝台前,懶懶地靠著椅背,手抓著一把烏黑濃密的髮慢慢梳著,眼睫低垂似乎在想什麼,連他進來都沒有察覺。

  魏曕低聲咳了咳。

  殷蕙回過神來,看到他,習慣地露出笑臉:「您回來啦。」

  那笑容美雖美,卻客客氣氣的。

  魏曕莫名想起昨晚,她惱火衡哥兒在父王面前胡言亂語時,遷怒他,氣得直接用你啊你的。

  相比於她此時的恭敬客氣,魏曕反而更喜歡她耍小脾氣的樣子。

  「身子如何,可有累到?」魏曕問。

  殷蕙笑道:「哪有那麼嬌氣,這會兒孩子還小呢,怎麼也得四個月才開始顯懷。」

  說著,她走過來,要幫他打濕巾子。

  「我自己來。」魏曕還不至於要有孕的妻子伺候自己。

  殷蕙也就坐到床上去了。

  魏曕一邊洗手一邊問她:「剛剛在想什麼?」

  殷蕙鑽進被窩,側躺著,目光落在他被窗外陽光模糊了的身影上:「我在想,為什麼老二這麼晚才來。」

  她確實在琢磨這個。

  兩輩子,她與魏曕在那方面都算得上頻繁,哪怕上輩子魏曕因為公爹的冷落心情不好,也沒有不好到長年累月都素著。

  唯一的差別,是她的心情變了,嗯,魏曕這一年來也還算順風順水。

  莫非孩子還會看爹娘的臉色選擇是否降生?如果出來就要面對冷冰冰的爹爹與戰戰兢兢的娘,索性再等等?

  魏曕看著漸漸被水浸濕的巾子,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是郎中,如何知道。

  而且這問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又要多個孩子了。

  洗了手臉,魏曕來到床邊,躺下。

  他的呼吸帶著酒氣,殷蕙皺皺眉,轉了過去。

  那嫌棄寫在臉上,魏曕只好也翻個身,朝另一邊呼氣。

  殷蕙有點擔心:「咱們昨晚那樣,會不會傷到孩子?」

  因為子嗣在公爹面前出醜,兩人都憋著一股氣,動作還挺大的。

  魏曕看著屏風,道:「應該不至於,如果胎像不穩,早上杜郎中能診出來。」

  殷蕙也是這麼想的,再得到他的肯定,她就放心了,滿足地睡去。

  魏曕睡不著,腦海裡全是昨夜的她。

  誰又能想到,昨晚竟是今年的最後一回。

  .

  次日魏杉出嫁,王府裡大辦宴席,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

  宴席上,大家聊的也都是新郎、新娘子。

  李側妃就魏杉一個女兒,雖然女兒嫁得很近,可以經常回來,可她還是不捨,再加上女兒的婚事那麼委屈,眼圈竟泛起紅來。

  徐王妃安慰她:「哭什麼,我還羨慕你,自從槿兒出嫁,我都六七年沒見過她了。」

  李側妃真想瞪她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

  瞪是不能瞪的,李側妃一偏頭,瞧見郭側妃笑眯眯地夾著菜,忍不住道:「杉兒一嫁,最遲明年也要輪到楹兒了,到時候你也嘗嘗這滋味兒。」

  郭側妃笑道:「可能我比較沒心沒肺吧,女兒嫁得近,有什麼好哭的。」

  她娘家有三個好侄子,大侄子被人訂了去,還有老二、老三,到時候女兒、王爺喜歡哪個,就嫁哪個,親上加親。

  想到這裡,郭側妃笑著看向不遠處的女兒。

  魏楹避開了母親的視線。

  李側妃卻猜到了郭側妃的意思,想到郭家也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將族世家,這麼一算,王府三個姑娘竟然是她的女兒嫁得最差!

  心裡難受,夜裡燕王一來,李側妃就朝他哭了一鼻子。

  燕王腦袋疼,要不是女兒出嫁,這幾晚他得給李側妃體面,現在他就走。

  「楊家離王府就兩條街,這也值得你哭?」燕王躺到床上,背對著李側妃道。

  李側妃還在梳妝台那裡坐著呢,一邊哭得老梨花帶雨,一邊隨時瞥眼鏡子維持美麗的哭相,委屈道:「您知道我哭的不是這個。」

  燕王重重地哼了一聲。

  蠢女人!

  如果說他之前沒想過那個位置,把女兒嫁到楊家純粹是欣賞楊鵬舉那小子,如今,他已經有了新的打算。

  等他成事了,最先提拔的就是身邊的屬官,未來的楊家,注定會在京城的勳貴家族裡佔據一席之位。

  隨便李側妃怎麼哭,燕王默默琢磨自己的大事,等李側妃哭夠了躺上來,耳根一清靜,燕王就睡著了。

  接下來燕王自己睡了兩晚,然後去了徐王妃那邊。

  徐王妃知道他心裡多少還是不舒服,特意說了老三媳婦懷孕的事哄他開心。

  燕王驚道:「什麼時候懷上的?」

  徐王妃:「杉兒添妝那日。」

  燕王摸摸鬍子,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神秘兮兮的。

  第二天,燕王派海公公來澄心堂接衡哥兒過去。

  殷蕙有點擔心:「公公,可是衡哥兒犯了什麼錯?」

  海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您別擔心,王爺就是想五郎了。」

  殷蕙信他才怪,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衡哥兒被他牽走。

  勤政殿,燕王看到孫子,把所有人都趕出去,抱著衡哥兒來到書房。

  書桌上鋪著一張畫,畫上有一條飛龍騰雲駕霧,亦有一猛虎在林間咆哮。

  燕王指著畫,問衡哥兒:「五郎,你覺得祖父像這個,還是像這個?」

  衡哥兒看看畫,再看看祖父,搖搖頭:「都不像,祖父好看。」

  燕王忍俊不禁,繼續哄孫子:「那,如果祖父可以變成其中一個陪你玩,你希望祖父變成哪個?」

  衡哥兒想了想,指著那條龍道:「這個,會飛。」

  燕王大笑,揉著乖孫的腦袋瓜道:「好,那祖父就變這個,將來帶衡哥兒一起飛!」

  衡哥兒的頭髮都被祖父揉亂了。

  燕王笑夠了,拿出別的畫,指著一些仙鶴喜鵲什麼的重新問衡哥兒,一直問得衡哥兒忘了第一幅,再與衡哥兒約定這是祖孫倆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爹娘:「如果你說了,祖父就打你爹,再也不許他回家,總之不管別人怎麼問,你只說祖父給你吃糕了。」

  衡哥兒一聽,趕緊點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1:50 PM

第六十八章

  海公公笑眯眯地把衡哥兒接走,又笑眯眯地把衡哥兒送了回來。

  看到殷蕙,海公公別有深意地道:「夫人不必擔心,今日是五郎生辰,王爺剛剛就是叫五郎去吃糕點的。」

  衡哥兒確實也帶了一盒糕點回來。

  殷蕙笑著牽過小家伙,目送海公公離去。

  她知道海公公那番話的深意,可公爹如此特殊的舉動,她如何能不好奇,單獨問衡哥兒在祖父那邊都做了什麼。

  衡哥兒:「祖父請我吃糕,很好吃。」

  殷蕙看著兒子心虛亂轉的黑眼睛,笑了笑:「好,是吃糕了,無論誰問,你都這麼回答。」

  既然公爹連衡哥兒都交待過,她就不難為兒子了。

  傍晚魏曕回來,聽說此事,免不得也將衡哥兒叫過來,試著問了問。

  衡哥兒在爹爹懷裡扭了扭,還是那句話:「吃糕。」

  殷蕙坐在對面,見兒子並沒有偏心爹爹,笑了。

  魏曕看她一眼,嚴肅地對衡哥兒道:「祖父讓你做的事,衡哥兒可以撒謊,但其他事情,你要對我說實話。」

  衡哥兒還是怕爹爹的,乖乖點頭。

  魏曕就問起兒子今日有沒有學新的詩。

  父子倆玩了一會兒,衡哥兒突然問:「爹爹,祖父打過你嗎?」

  殷蕙剛喝了一口溫水,聞聲就嗆到了,又被魏曕看了一眼。

  「沒打過,為何問這個?」收回視線,魏曕繼續問兒子。

  衡哥兒到底還是個孩子,藏不住太多的秘密,站起來,湊到爹爹耳邊道:「祖父說,我不聽他的,他就打爹爹,還不讓你回家。」

  魏曕在兒子眼中看到了害怕,怕爹爹真的挨打。

  魏曕很不高興,父王怎麼能用這種話嚇唬一個小孩子?

  「不會,你乖乖聽祖父的話,我也聽,祖父就不會打人。」

  衡哥兒放心了。

  吃過晚飯,乳母要帶衡哥兒去休息,殷蕙怕小家伙還記著祖父的威脅,抱著衡哥兒親了幾下臉蛋,脖子也要親。

  衡哥兒癢得直笑,被乳母抱進耳房,笑聲還沒斷呢。

  殷蕙跨回堂屋,就見魏曕坐在椅子上,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她。

  殷蕙知道他在介意什麼,輕嗤一聲:「怎麼,您不喜歡我親,我親衡哥兒也不行嗎?」

  魏曕默默移開視線。

  殷蕙想了想,走過來,笑著抓住他的手,拉著他去了內室。

  繞過屏風,殷蕙讓魏曕坐到床邊上,她先把外衣脫了,再坐到他懷裡,偏過頭露出側頸對著他。

  她長得美,頸子也美,白皙纖長。

  魏曕面無表情:「做什麼?」

  她有了身孕,肯定不是要勾他。

  殷蕙閉著眼睛,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嬌柔:「您親我一口。」

  魏曕喉頭一滾,隨即低斥道:「胡鬧。」

  殷蕙便趴到他一邊肩膀上,雙手抱著他的脖子:「您不親我就不鬆開。」

  這種僵持於魏曕而言是一種折磨,他豈止是想親她的頸子,他還想做更多,而折磨就在於他知道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敷衍地在她的脖子上親了一口,幾乎嘴唇碰上她就移開了。

  殷蕙在他耳邊調侃道:「您以前可不是這麼親的。」

  魏曕沒說什麼。

  殷蕙笑著站起來,去洗漱架那邊打濕一條巾子,再走到魏曕面前,當著他的面,一邊仔仔細細地擦拭剛剛他親過的地方,一邊觀察魏曕的神情。

  男人果然皺起了眉頭。

  殷蕙笑道:「怎麼,只需您嫌棄我們娘倆的口水,不許我們嫌棄您?」

  魏曕頓了又頓,無話可說。

  殷蕙心裡舒服了,叫丫鬟們進來伺候。

  燈一黑,殷蕙在被窩裡翻了兩個身,對著魏曕的背影道:「三爺,您說,父王到底叫衡哥兒過去做什麼了?」

  魏曕:「不知,也不用再問。」

  殷蕙咬咬唇,一本正經地問:「那,如果我想辦法從衡哥兒嘴裡套出話來,父王真的會打您嗎?」

  魏曕呼吸一重。

  殷蕙笑著背過去,正準備入睡的時候,魏曕突然鑽了過來,抱緊她的人,親她的脖子。

  殷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很想故意氣氣他,可她沒有魏曕的臭毛病,她喜歡這樣。

  她默默地享受著,魏曕卻又如來時那般突然離去,退回了他的被窩,冷聲道:「接下來我都會歇在前院。」

  「嗯。」

  殷蕙也希望如此,不然這麼吊著,兩個人都煎熬。

  .

  又過了幾日,殷蕙開始了孕吐,不過這次比懷衡哥兒的時候反應輕多了,基本就是噁心一下,很快就壓了下去。

  魏曕還是早出晚歸,回來後會問問她身體如何,然後就像當初懷衡哥兒的時候一樣,沒有其他話了。區別倒是也有,那時候剛新婚,夫妻倆最生分,他言語關心一句就會離開,現在嘛,飯前他會陪衡哥兒玩,飯後也會,一直到衡哥兒要去睡了,他才跟著離開後院。

  殷蕙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平平靜靜的。

  進了四月,殷蕙恢復了好胃口,因為王府內風平浪靜,她想出門了。

  自從去年打圍場回來見了一次祖父,礙於太子新喪、儲君安排,殷蕙有半年多沒離開過王府了。

  初九這晚,衡哥兒走後,殷蕙用眼神示意魏曕留下。

  夜幕初降,燈光柔和,她穿了一條緋色的小衫兒,懷孕不但沒有讓她變得憔悴,反而越發得嬌豔動人。

  魏曕接觸到她欲語還休、渴望他留宿一晚的眼神,本想往外走的,身影一頓,然後轉身去了內室。

  殷蕙愣住了,她只是想跟他商量點事,在次間說就行,去什麼內室?

  等她跟進來,就見魏曕已經解開了外袍,掛在了衣架上,初夏的中衣單薄,再被燈光一照,他常年練武練出來的健碩身軀便隱隱若現。

  人都脫衣裳了,殷蕙就沒有再解釋什麼,乾脆先洗腳,躺下後再對他道:「三爺,我好久都沒出府了。」

  這話可謂是開門見山,一點都不帶遮掩的。

  魏曕看著昏暗的床頂,沉默片刻道:「不是每月初七可以出去?」

  殷蕙嘆氣:「以前自然是可以,這不懷孕了嗎,這時候我一個人出門,王妃可能不會同意。」

  徐王妃的職責,除了照顧燕王,就是替燕王打理好東西六所,這其中,因為魏曕幾兄妹都長大了,大郎這些孫輩就成了最需要她費心的。可以說,徐王妃寧可世子爺魏陽摔個跟頭,也不希望任何一個孫子受傷,包括還沒有出生的。

  魏曕聽明白了,明日他休沐,所以她專挑今晚說。

  此刻再回想剛剛她投過來的眼神,可能就是想商量此事,而非渴望他的陪夜。

  「你想去哪?」

  「回殷家,想我祖父了。」

  「可以,明早你我同時出發,我先送你過去,一個時辰後再去接你。」

  殷蕙知道他並不願意以姑爺的身份常去殷家,如此安排她已經知足了,笑道:「有勞您了。」

  魏曕翻個身:「睡吧。」

  次日早上,出發之前,魏曕陪殷蕙一塊兒過去給徐王妃請安,至於外出的理由,直說要去殷家探望老爺子。

  徐王妃同意了,只囑咐道:「去吧,讓車夫慢點趕車。」

  夫妻倆應下,告退。

  等人走了,徐王妃身邊的嬤嬤道:「三爺真是越來越寵三夫人了。」

  徐王妃想到殷蕙花朵似的臉龐,笑道:「都還年輕。」

  年輕的美人討人喜歡,年輕的男人也更有耐心,就像當年王爺對李側妃,同樣嬌慣,可再看看現在?

  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光靠美貌牢牢抓住男人的心。

  那東西也不重要,名望、子嗣、權勢、錢財,任何一樣都比情情愛愛可靠。

  .

  走出東華門,魏曕扶殷蕙上了馬車。

  陽光明媚,殷蕙心情也好,但很快她就發現,魏曕似乎要比平時更冷一些。

  「是因為陪我出門,所以不高興嗎?」殷蕙試著問。

  魏曕看她一眼,道:「在想衛所裡的事。」

  殷蕙信了一半,無論如何,她都保證道:「這次給祖父報過喜後,我就老老實實待在王府養胎,哪都不去。」

  提到孩子,魏曕神色稍緩,看著她道:「見到老爺子,就說我去給衡哥兒買吃食了。」

  殷蕙笑:「您放心吧,祖父知道您不喜應酬,用不著找這種藉口。」

  魏曕便不再說話。

  到了殷家門前,馬車一停,金盞馬上站到車前,等著扶殷蕙。

  殷蕙離開座椅,彎著腰往外走。

  魏曕看著她低垂的臉,頓了頓,道:「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一起買了。」

  殷蕙錯愕地回頭,他還真要去給衡哥兒買吃的?

  魏曕只等著她回答。

  殷蕙快速思索一番,道:「就去廖家那裡買烤肉饃吧,多買幾個,娘也喜歡吃。」

  魏曕點點頭,看著她被金盞扶著穩穩地站到地上,看著她回頭朝他笑,示意他可以走了。

  魏曕便吩咐車夫出發。

  殷蕙則笑盈盈地進了家門。

  巧了,殷景善正要出門,見到侄女,殷景善臉色一繃。去年殷聞被老爺子懲罰禁足一年,還要再等兩個月才能出來,這事其實是殷聞咎由自取,可殷景善怎麼可能覺得兒子有錯,錯都在殷蕙,故意拉攏殷閬與他們爭家產,故意安排廖家那小狐狸精來勾引他的好兒子。

  「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貴客登門啊。」殷景善冷嘲熱諷地道。

  殷蕙瞥眼他的大肚子,心想您真關心兒子,為何也沒見瘦下來?

  這時,老爺子殷墉聞訊趕過來了,身邊跟著殷閬,十六歲的少年郎,個頭竹節似的月月都見長,如今都快追上殷墉了,越發有長房嗣子的矜貴氣度。

  祖父硬朗依舊,弟弟漸顯鋒芒,這一照面,殷蕙就笑了。

  殷景善不敢在老爺子面前發脾氣,氣鼓鼓地走了。

  「阿蕙,好久沒見啦,怎麼今日回來了?」殷墉既思念小孫女,又擔心是不是王府裡出了什麼事,皇上立皇太孫的事,讓他也為燕王捏了一把汗。

  殷蕙挽住老爺子的胳膊,親暱地道:「當然是來跟您報喜的,再過不久,您就要多個曾外孫或曾外孫女啦。」

  殷墉一聽,所有疑慮頓消,摸著鬍子大笑起來:「好啊,越多越好,祖父有的是紅包!」

  殷蕙卻注意到,祖父前年還烏黑的頭髮鬍子,如今竟添了一層銀絲。

  都是被殷聞氣的。

  祖父做了一輩子的善人,調戲良家女子的事在其他富貴人家可能不算什麼,祖父眼裡卻容不得沙子,偏犯錯的又是他最器重的長孫。

  殷蕙管不了殷聞,卻不想祖父再為別的事煩心。

  北地馬上就要起戰事,今日她過來,就是提醒祖父換條商路,免得像上輩子一樣,商隊走到一半,貨物銀子都被金人搶了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2:10 PM

第六十九章

  燕地北境與金國接壤,金國亦是殷家販賣絲綢、茶葉的目的地之一,而且因為殷家已經打通了燕地的各種關係,前往金國的這條商路最好走,殷墉通常都是派手下的管事帶人去跑,他則喜歡跑那種遠的、危險的商路。

  也幸好如此,上輩子殷家前往金國的商隊被搶,貨沒了人也死了,留在平城的老爺子才保住了命。

  如今殷蕙得以重生,自然要幫祖父保住殷家的貨與人。

  之前廖秋娘與殷聞的事,殷蕙提前做了種種安排,再加上殷聞確確實實做了一回畜生,事後殷蕙編造一個夢,老爺子才比較容易接受,但這次商隊的事,如果殷蕙再推脫是夢,老爺子怕是不會信。

  所以,殷蕙讓德叔、金盞在外面守著,她關上門,低聲詢問老爺子:「祖父,今年江南那邊的茶與絲是不是快到了?」

  殷墉點頭:「是啊,這批要送到金國去,阿蕙怎麼突然問這個?」

  殷蕙看眼殷閬,聲音壓得更低:「祖父,我聽到一點消息,金國可能要起兵了,最近半年咱們家最好別往那邊去,損失一批貨物不算什麼,就怕連人也損了。」

  殷墉臉色大變,下意識地看向殷閬,隱有擔心少年郎洩露出去之意。

  殷閬心中亦是無比震驚,先是震驚於這消息,跟著便是姐姐對他的信任。

  這麼大的事,姐姐都沒叫他迴避,是真的把他當一家人,像老爺子一樣可靠可信的家人。

  對上老爺子的視線,殷閬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輕重。

  殷墉先不管孫子,神色凝重地問殷蕙:「這消息可屬實?」

  殷蕙點頭:「具體從哪聽說的,恕我不能告訴您,但孫女不會拿咱們家的生意開玩笑,也請祖父信我一次。」

  殷墉當然信,如果金國有什麼風吹草動,除了邊關將士,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燕王,想來三爺也聽說了,對小孫女提了一嘴。

  思及此處,殷墉難掩後怕地囑咐殷蕙:「阿蕙,以後無論你再聽到什麼消息,只要涉及到朝廷大事,你自己知道就罷了,千萬不能再告訴我們,你自己別過來,也別派人過來傳口信兒,更不能寫信,總之你安安分分地做王爺的兒媳,不可洩露王府的任何秘密,否則你自己要遭殃,咱們殷家也要受牽連。」

  他寧可因為無知損失銀子損失人馬甚至丟了自己的命,也不希望小孫女因為惦記娘家洩露軍情,被王爺問罪。

  自古以來,經商都是福禍相依,真輪到殷家倒黴,那也是殷家的命數,不需要小孫女冒這個險。

  殷蕙清楚老爺子的苦心,眼睛發澀道:「關乎到您的命,我豈能袖手旁觀,祖父真心疼我,此事便只叫咱們三人知曉,誰也不可對外人傳半個字。」

  她剛說完,殷閬便對天發誓起來。

  殷蕙打斷他後面的重話,又對老爺子嘟嘴賣乖:「您可別跟我來發誓那套,我敢說,就是相信你們。」

  殷墉嘆氣,生意的事他自有安排,現在就徹底擔心起小孫女的處境來。

  殷蕙故意觸及腹部:「放心吧,我自有倚仗。」

  殷墉搖搖頭,擔心祖孫三個密謀時間太久越發惹人懷疑,殷墉先出門去赴前幾日就定的一個應酬了,讓殷閬招待小孫女。

  姐弟倆去了大房的小花園。

  牡丹初開,姹紫嫣紅,殷蕙帶著殷閬跨入了花叢邊的涼亭中。

  「閬哥兒長得真快,姐姐都不敢再把你當孩子看了。」坐下後,殷蕙笑著道。

  殷閬坐在她對面,道:「就怕姐姐把我當孩子,這一年我跟祖父學了很多,以後姐姐有什麼差遣,盡管吩咐我。」

  殷蕙:「我有周叔幫忙足夠了,對你就兩個期望,一是你自己有出息,二則指望你照顧好祖父,代我盡孝。」

  殷閬:「姐姐放心,這都是我的分內之事。」

  金盞端了茶水過來,給殷閬喝的是茶,殷蕙懷孕後只喝溫水。

  殷閬主動提起殷家這半年多的變化來。

  殷聞禁足不能出門,暫且倒沒什麼好提的,但老爺子用雷霆手段打發了幾個大小管事,雖然老爺子沒有明說,但殷閬猜測著,那幾個管事都只忠於殷聞,連老爺子的話也敢陽奉陰違了。老爺子此舉,擺明了要收回他曾經放給殷聞的權利,殷景善、趙氏夫妻倆為此哭求過,卻也改變不了老爺子的決定。

  另外一件,便是今年殷家設宴款待親朋好友時,沒有請王家。

  殷蕙聽到這裡,微微頷首。

  那王家少爺王韞石能幫著殷聞設圈套害廖秋娘,就說明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祖父無法教訓別人家的子孫,只能與整個王家劃清界限。

  .

  離開殷家後,魏曕吩咐車夫先去泰和樓。

  泰和樓是平城最有名的糕點鋪子,魏曕還是孩子時,王府裡面就經常從泰和樓買糕點。

  有很多次,魏曕去母親那裡請安,母親總會拿出父王賞賜給她的吃食,殷切地叫他吃。

  今日他們出門,衡哥兒也想跟著,魏曕沒有答應,可兒子可憐巴巴的眼神卻讓他想做些補償。

  馬車剛拐到泰和樓所在的街上,騎馬跟車的長風就發現泰和樓前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魏曕坐在車裡,看不見,吩咐馬車停在街頭,派長風去買,將泰和樓的招牌糕點各買一包。

  長風道:「我這就去,只是前面有三十來人排隊,要不您先去旁邊的茶樓裡喝喝茶?

  魏曕:「不必。」

  長風就去排隊了。

  過了兩刻鐘左右,長風回來了,將一堆糕點放到車上。

  魏曕再讓車夫去廖家的烤肉饃鋪子。

  到了這邊,長風苦笑:「爺,這邊隊伍更長。」

  魏曕挑開簾子,探頭一看,果然很長。

  就在他準備放下簾子時,隊伍裡面有個壯漢忽然朝這邊看來,目光相對,那人眼睛一亮,眉飛色舞地朝他揮手。

  魏曕只當沒看見,讓長風去買十個饃。

  長風請示道:「要不我跟廖姑娘打聲招呼?」

  知道是他們要買饃,廖姑娘肯定不需要他們排隊久等。

  魏曕:「不必。」

  插了隊,那些排隊的百姓怎麼想?

  長風只好跳下馬,讓車夫看著馬,他乖乖地站到了隊伍後面,再眼睜睜地看著馮騰從隊伍中間走出來,去馬車那邊找三爺了。

  「我說三爺,我跟您打招呼,您怎麼不理我?」馮騰幾乎天天都與魏曕見面,很不客氣,直接跳上馬車,掀簾子要進來。

  魏曕瞥見他曬得發紅的臉,皺眉道:「下去。」

  這時,馮騰也看到了魏曕旁邊的坐塌上,放著一把嵌了寶石的小鏡子,一看就是女人用的東西。

  魏曕就一個女人,馮騰遠遠瞧見過,三夫人長得跟仙女一樣,他這粗人又怎麼好意思去坐人家的位置?

  馮騰就跳下車,站到車窗邊,挑起簾子跟魏曕說話:「三爺也喜歡吃秋娘做的饃?」

  魏曕看了他一眼。

  馮騰摸了摸鼻子,嘿嘿道:「我可不是單純來吃饃的。」

  魏曕:「與我無關。」

  馮騰:「跟您是沒關係,可秋娘的鋪子是三夫人幫忙開起來的,回去您在夫人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唄?秋娘肯定聽她的。」

  魏曕莫名想到了殷氏對他說的那些關於馮騰的流言蜚語。

  馮騰還當他在琢磨如何美言,心裡一高興,笑道:「那就有勞您了,我繼續去排隊!」

  說完,馮騰鬆開簾子,大步跑到了長風後面。

  長風:「您怎麼不回中間去?」

  馮騰笑道:「你不懂,我根本不是沖著饃來的。」

  長風一開始是不懂,當隊伍慢慢遷移,前面只剩幾個人時,見廖秋娘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身後,長風回頭,再看見馮騰一臉傻笑目不轉睛地望著廖秋娘的眼神,長風終於懂了。

  輪到他了,長風還沒開口,馮騰突然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搭著他的背對廖秋娘道:「秋娘,你認識他不?」

  廖秋娘沒見過長風,以為長風與馮騰是一伙的,看長風的眼神也不善起來。

  馮騰哈哈道:「他是三爺身邊的侍衛!」

  廖秋娘先是驚,旋即態度大變,笑容熱情地道:「是三夫人派你來的嗎?她要買幾個?」

  長風甩開馮騰的手,道:「十個。」

  廖秋娘與兩個女伙計就先烤他這十個饃來,烤好了,五個一組放到兩個大油紙包中,這樣長風也好拿。

  長風要付錢。

  廖秋娘:「不用不用,就當我請夫人吃的。」

  馮騰又湊過來:「不是三夫人要吃,是三爺要吃。」

  廖秋娘:「都一樣!下一個!」

  馮騰:「哎,你怎麼不問我要幾個?」

  廖秋娘:「我看你不順眼。」

  長風默默地聽了幾句,再默默地留下一塊兒碎銀,迅速離去。

  .

  殷家。

  殷蕙姐弟倆說著話,覺得好像沒過去多久,下人來報,說三爺來接她了。

  殷蕙只好遞給殷閬一個無奈的眼神。

  步下涼亭,經過一簇牡丹,殷蕙心中一動,折了一朵碗口大小的粉牡丹插在髮髻一側。

  原本那如雲的髮髻只有右側露出一支金步搖來,略顯清淡,此刻再簪一朵粉豔豔的牡丹,越發襯出她的人比花嬌來。

  殷閬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有了身孕,殷蕙慢悠悠地往外走,到了殷家門口,看到長風站在馬下,一手抱著兩包烤肉饃。

  想到他還要騎馬,殷蕙道:「放車上吧。」

  長風瞥眼車廂。

  都是熟悉魏曕的人,殷蕙懂了,烤肉饃太香,充滿了煙火氣,怎能拿進去玷污魏曕這等清貴之人。

  殷蕙笑著上了馬車。

  她探身進來,魏曕先看到了她鬢邊的粉牡丹,花瓣豔麗又嬌嫩,一如她的臉。

  「好看嗎?」殷蕙坐好了,偏頭朝他笑:「我們家園子裡開的,我小時候就喜歡摘牡丹戴,祖父說我是糟蹋花。」

  魏曕又看了一眼,目視前方道:「確實糟蹋。」

  殷蕙哼了聲,拿起下車前隨手放在坐塌上的鏡子,對鏡自照起來。

  照著照著,察覺魏曕好像在看她,殷蕙突然調整鏡面。

  不期然的,兩人的目光在鏡子裡撞上了。

  魏曕微微皺眉:「花裡可能藏有蟲子,仔細受驚動了胎氣。」

  殷蕙就放下鏡子,轉過去面對著他,垂眸道:「那您幫我檢查檢查,免得蟲子鑽進我的領子去。」

  魏曕抿唇,目光落到了那朵大牡丹上。

  花瓣層層疊疊的,開得剛剛好,內層更紅,外面變成了淺粉。

  視線下移,看見她雪白的頸子。

  魏曕便扶住她的肩膀,低頭親了上去。

  昨晚其實就想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2:18 PM

第七十章

  殷蕙臨時戴上那朵牡丹花,是為了悅己,也是為了悅魏曕。

  無論如何,今日魏曕能想到給她與衡哥兒買吃食,這份人情味兒都讓她想獎勵獎勵他。

  更何況,再過不久,他就要去戰場了。

  殷蕙可以提醒祖父改變去金國的計劃,卻無法對魏曕提及此事,因為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上輩子魏曕跟隨公爹打了勝仗,根本不需要殷蕙再多嘴,反而如果她多嘴了,且不提要如何解釋,就怕公爹他們改變戰術後反而讓整個戰局發生變化,未必會贏。

  對於自己不懂的東西,乾脆別去摻和,在這件事上她能幫魏曕的,就是讓他出發前過得舒心些。

  馬車行走在城裡平整的石路上,低垂的窗簾隔絕了外面百姓的視線,殷蕙柔若無骨地倚在魏曕懷裡,頭上的大朵牡丹花早已隨著魏曕的擺弄跌落在坐榻上。

  這才素了一個月,就把他憋成了這樣。

  殷蕙默默地探出手。

  魏曕身體一僵。

  殷蕙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一下,湊在他耳邊道:「姑娘出嫁前家裡都會給她預備一個小冊子,教導房中事,我在裡面見過這種。」

  魏曕猶豫片刻,還是抓住她的手拿開了。

  殷蕙出於同情與對他敢赴戰場的敬佩才想幫他一回, 沒想到人家並不領情,窘迫之下, 她便縮到角落裡坐著,不理他也不看他,默默地整理著衣衫。

  魏曕對著另一側的車窗,亦默默地平復著,一會兒就快回王府了,他不想出任何意外。

  馬車停在王府的東華門外,魏曕看向殷蕙,見她若無其事的,他也放了心。

  這次就不用去給徐王妃請安了,派金盞送一包烤肉饃、兩包泰和樓的糕點去靜好堂,夫妻倆徑直回了澄心堂。

  衡哥兒並不在,跟著乳母去花園裡玩了,最近他與四郎、莊姐兒常去那邊玩。

  看到桌子上的糕點,銀盞問:「夫人,我叫人去接五郎回來?」

  殷蕙:「算了,他玩夠了自己會回,沒玩夠,叫也沒用。」

  這麼大的孩子,玩玩鬧鬧便是第一重要的事。

  說完,殷蕙去內室洗手。

  魏曕跟了進來,坐在床邊,看著銀盞伺候她洗手,她的手生得非常美,白膩如玉,筍尖般纖細。

  洗好了,還要再塗一遍香膏,也只有生在金窩裡的富家小姐才如此精致。

  見她塗完香膏就要出去,魏曕皺眉,道:「我有話與你說。」

  殷蕙只好走過來,銀盞低頭退下了。

  「您要說什麼?」殷蕙還在為馬車裡的自討沒趣惱他,側著站著,語氣也冷冷淡淡的。

  魏曕見了,道:「放下帳子。」

  殷蕙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魏曕面無表情,彷佛他只是要睡覺了。

  殷蕙頓了頓,如他所言將帳子放下,才放好,魏曕從後面牽住她的手,將她牽到床邊,抱著她坐下。

  接下來,兩個人好像回到了馬車上,除了殷蕙的手,是被他拉過去的。

  殷蕙卻不動,魏曕一鬆手,她就跟著鬆開。

  魏曕重復了三遍,殷蕙還是不肯配合。

  「別鬧。」魏曕聲音都啞了,「車上不合適。」

  殷蕙哼道:「可我這會兒沒心情了。」

  魏曕:「再答應你一件事。」

  殷蕙頓了下,半是妥協地道:「才洗過手,等會兒再叫丫鬟伺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魏曕:「我替你洗。」

  殷蕙這才笑了,看著他道:「洗手歸洗手,您又欠我一件事。」

  魏曕只瞥了眼外面,示意她別再磨蹭。

  過了一刻多鐘,殷蕙舒舒服服地側躺到床邊,看著魏曕背對她整理好衣衫,再去洗漱架前端水。

  等他回來,見殷蕙一副過於勞累體力不濟的慵懶姿態,魏曕只好將銅盆放到地上,他再拿了一把丫鬟用的矮凳放到床邊,坐下,打濕巾子,示意她把手伸過來,一根一根地幫她擦拭手指頭。

  兩輩子,殷蕙第一次見他如此做低伏小,心裡別提多痛快了,笑著調侃道:「為了那片刻歡愉,您可真是能屈能伸呢。」

  魏曕看她一眼,剛剛她確實累到了,雙頰一邊浮著一團酡紅。

  這樣的她,說什麼做什麼,都只讓人覺得嬌蠻,並不會惱。

  「還有香膏,您也再幫我塗一遍,不然我的手粗了,以後就沒法子伺候您了。」殷蕙一語雙關地道。

  魏曕長睫低垂,掩飾了眸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全都伺候好了,殷蕙才滿意地跟著他出去了。

  .

  自此之後,魏曕又開始隔三差五地來後院睡了,弄得殷蕙很是後悔,真是自己給自己找苦差幹。

  一晃到了四月底,王府裡正在籌備今年的端午,北境邊城突然傳來八百里加急戰報,金國率十萬鐵騎來襲!

  十萬鐵騎,光憑郭嘯手下的十萬禁軍,很難抵擋。

  遇到這種緊急軍情,燕王有權越過朝廷,直接帶兵出發,並統領指揮郭嘯的十萬禁軍。

  接到急報,燕王馬上叫來馮謖、高震、楊敬忠三位指揮使,讓他們整頓軍隊跟著他即刻出發,再讓世子爺魏陽、魏曕籌備糧草,次日由魏曕護送糧草去追大軍。

  只來得及將王府托付給徐王妃看守,燕王便披上戰甲出發了。

  魏陽、魏曕馬不停蹄地籌備糧草,待所有糧草都裝上馬車,已經是三更天。

  兄弟倆一起檢查了一遍,魏陽鬆了口氣,對魏曕道:「忙了一天還沒吃飯,你隨我一塊兒回王府吧,也跟弟妹五郎道個別,特別是弟妹,肚子裡還懷著一個,這會兒肯定很慌。」

  魏曕能想到她在家裡急得團團轉的樣子,點點頭。

  兄弟倆快馬加鞭,從衛所回了平城。

  魏陽先去見徐王妃了,魏曕大步疾行來到東六所,遠遠就見澄心堂還亮著燈。

  他以為會看到殷氏焦急等待他的身影,沒想到只有安順兒在前院迎他。

  安順兒:「三爺,您的行囊夫人已經命我收拾好了,隨時都可以出發。」

  魏曕道:「叫人先送去衛所。」

  安順兒馬上去安排。

  魏曕來到後院,卻見她也剛剛從耳房那邊走了出來,目光相對,她面露驚喜,隨即朝他跑來,一如他想像的那般。

  魏曕卻心驚肉跳的,懷著身孕,她跑什麼跑?

  殷蕙也不想跑,可對於魏曕來說,這是夫妻倆第一次因為戰事導致的離別,她若平平靜靜的,魏曕會怎麼想?

  「仔細動了胎氣!」

  張開手臂將撲過來的她抱到懷裡,魏曕不悅地道。

  殷蕙只緊緊抱著他:「馬上就要出發了嗎?」

  魏曕看向遠處黑漆漆的夜幕,道:「明早黎明啟程,衡哥兒剛睡?」

  殷蕙搖搖頭:「早睡了,沒跟他說,不過你不在,我心裡慌,只有陪在他身邊才好受點。」

  魏曕拍拍她的肩:「你先去屋裡等我,我也去看看他。」

  殷蕙應了。

  魏曕一直在耳房待了快兩刻鐘,才回來找她。

  殷蕙替他寬衣:「有話去床上躺著說,明天一早就走,騎馬奔波不停,都沒時間好好休息。」

  魏曕見她衣裳還穿得好好的,道:「我自己來,你先照顧好自己。」

  殷蕙猶豫的功夫,他已經飛速脫去外袍,再來幫她。

  很快,夫妻倆就躺在了一個被窩,殷蕙枕著他的肩窩,一手緊緊地抱著他:「您是只管運送糧草,還是也要上前線打仗?」

  魏曕安撫地摸著她的頭髮:「要看父王如何安排,不過無論做什麼,你都不必擔心,照顧好衡哥兒,照顧好這胎,安心等我回來。」

  殷蕙想到了上輩子。

  上輩子她沒有再懷上,這一晚魏曕除了囑咐她照顧好衡哥兒,便是發瘋地那般,她的擔心與恐懼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當時她多害怕啊,害怕自己的男人死在戰場上,害怕衡哥兒沒了爹爹。

  那時候,魏曕就是她的天,他在戰場上待了半年,她便日夜牽掛了半年。

  如今,她其實也有一點怕。

  自從她重生,這兩輩子已經發生了很多變化,但誰也無法保證,這場戰事也會與上輩子完全一樣,可能金國某個大將的戰刀揮得更用力一些,魏曕的頭就掉了,可能本朝哪個將士的跑得快了或慢了一步,該射在對方身上的箭矢就會落到魏曕身上。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

  殷蕙還是希望魏曕能好好地回來,讓兩個孩子有一個冷冰冰卻很愛護他們的爹爹,讓她有個夫君可以說說話。

  他冷歸冷,其實並沒有多壞,比王府其他幾兄弟好多了。

  哪怕魏曕真出了事,她也能照顧好兩個孩子,可只有魏曕回來,他們現在的家才是完整的。

  「不用擔心我們,您保護好自己。」殷蕙終於還是濕了眼眶,淚水打濕他的中衣,涼意蔓延到他的肌膚。

  燈還亮著,魏曕半撐起身體,看到她眼裡含著淚,源源不斷地落下來。

  她很美,哭的樣子也美,可此時此刻,魏曕只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濃濃情意。

  這世上那麼多女子,除了母親,便只有她會如此將他放在心上。

  一股莫名的悸動湧上心頭,魏曕俯身,順著她淚水淌過的痕跡一點點地吻著,直到來到她的唇角。

  頓了頓,魏曕親了上去。

  腦海裡掠過魏昳與那歌姬油膩不堪的畫面,可是很快又被她吃完櫻桃時清新嬌豔的唇替代。

  她與別的女人不一樣,別人油膩可憎,她甘甜誘人。

  殷蕙震驚地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掃過來,魏曕有所察覺,不知為何,便打住了。

  兩人面面相覷,殷蕙眨眨眼睛,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她想看看魏曕會不會擦一下,看看他是臨時衝動,還是真的改了那假乾淨的毛病。

  然後,魏曕就再次親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2:27 PM

第七十一章

  運送糧草是大事,魏曕擔心自己睡過頭,昨晚吩咐過安順兒記得來叫他。

  不過他先醒了,看看擺在帳子外面的沙漏,距離出發還有半個時辰。

  雖然是剛醒,腦海裡已經湧了一堆事情出來。

  金國偷襲,一天一夜過去,郭嘯等人可丟了城池?匈奴向來對中原虎視眈眈,這次會不會趁機南下?

  父王身經百戰,想來早已不會再畏懼戰場,他呢,雖然自幼習武,與人切磋也從來沒有怕過,可魏曕還不曾殺過一人,殺人又是什麼感覺,他自己會不會受傷,甚至丟了命?

  如果第一次參戰便死在戰場,父王會很失望吧,早早讓他進衛所歷練,卻如此不頂用。

  再有,他若死了,殷氏娘仨怎麼辦?

  想到這裡,魏曕偏頭。

  她背對著自己,似乎睡得很熟。

  魏曕貼過去,一手隔著中衣,放在了她依然平坦的腹部,那裡,有他們的第二個孩子,還不知道是兒是女。

  殷蕙醒了,下意識地想轉過來面對著他,魏曕卻用下巴抵著她的後腦,低聲交待起來:「我不在府裡,衡哥兒只能靠你,你且記住,什麼也沒有你自己的身子重要,若是受了委屈,盡管去找王妃做主,萬一哪裡不舒服,也盡快請郎中,不必瞻前顧後。」

  殷蕙握著他的大手:「昨晚不是都說過了嗎?」

  魏曕輕輕捏著她的手指:「若我回不來……」

  殷蕙猛地轉身,捂住了他的嘴。

  黑暗中,魏曕能看見她眼中的光,出乎意料的冷靜:「一定會回來,我們娘仨一起等著你。」

  魏曕笑了,摸著她的臉道:「好。」

  又抱了她一下,魏曕便起來了。

  殷蕙跟著起身,她沒有他那麼利索,只穿上外裳,披散著一頭長髮送他出門。

  黎明前的天色伸手不見五指,魏曕朝耳房看了眼,再看看殷蕙,勸道:「回去吧。」

  殷蕙:「送到東華門。」

  魏曕:「太遠了。」

  殷蕙拉住他的手,無聲地堅持著。

  魏曕只好反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金盞、安順兒提著燈籠走在前面,腳步聲驚動花叢裡的蛐蛐鳴叫起來,護城河裡亦有蛙聲相和。

  走出東六所,拐進分隔王府前朝後宮的長長巷道,殷蕙忽然笑了,邊走邊道:「去年有次咱們一起出門,撞見父王也要外出,您可還記得?」

  魏曕記得,當時她很緊張,他面上沉穩,其實也有點擔心會被父王教訓,還好,父王雖然不滿她在初七以外的日子多出了一趟王府,卻只是單獨提醒他管一管,顧全了她的面皮。不然以她的膽量,恐怕會被父王訓哭。

  「等您回來了,再陪我走幾趟。」

  這才是殷蕙想說的話,她由衷地盼望他與公爹像上輩子一樣凱旋。

  魏曕微微握緊她的手:「嗯。」

  巷道很長,今日卻似乎又變得很短,守門侍衛見到一身戰甲的三爺,直接打開了門。

  三道門依次打開,吱嘎聲打破黎明的沉寂,旋即又消失於黑暗當中。

  長風與一隊侍衛已經在外面候著了,只有白蹄烏還在等待他的主人。

  魏曕翻身上馬,朝裡面看去,隔著寬闊的護城河,看到她站在燈籠昏黃的光暈裡,晨風吹起她披散的長髮,彷佛要化成絲絲縷縷的線來纏住他,不許他離開。

  或許燈光再亮一些,他能看見她臉上的淚。

  「駕!」

  多看無益,魏曕催馬離去,長風等護衛緊緊跟隨,幽靜的王府東街頓時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侍衛們再依次關上三道門。

  「夫人,咱們也回去吧。」金盞一手提燈,一手扶著主子的肩膀道。

  殷蕙點點頭,臉上並沒有淚。

  上輩子魏曕參加過太多戰事,這種離別她也早已習慣了,如果不是想與魏曕保持好互敬互重的夫妻關係,和和睦睦地過好這一生,殷蕙都不會送他到東華門外。

  只是,魏曕走了,安順兒還在,路上殷蕙便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時朝魏曕離開的方向望去,直到回了澄心堂後院。

  金盞服侍她睡下便出去了。

  殷蕙躺在自己空了一夜的被窩中,一時竟也睡不著了,對著魏曕的枕頭出起神來。

  這家伙,昨晚因為不能發瘋,竟肯親她了,而且功夫像他親她頸子的功夫一樣好。

  可能武藝高超的人在這方面悟性也高吧,要麼不來,來了就叫人……

  殷蕙搖搖頭,將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甩了出去。

  .

  殷蕙在被窩裡補了一個時辰的覺,天亮了,她也起來了,梳頭時,乳母跟著衡哥兒走了過來。

  「娘,今天可以看龍舟賽了嗎?」

  今年王府裡原本準備再來一場龍舟賽的,二郎、三郎、四郎都很期待,他們討論的時候,衡哥兒也記住了,每天都會跟娘親問一遍。

  殷蕙保持筆直的坐姿讓銀盞梳頭,手將衡哥兒拉到懷裡,摸著小家伙的腦袋道:「娘先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衡哥兒:「什麼故事?」

  殷蕙就講了五年前本朝與匈奴的一場戰事,當然不能講得太復雜,只說匈奴人來搶奪本朝的地盤,城池、糧食、金銀珠寶統統都要搶,公爹燕王帶兵出征,將匈奴鐵騎都打了回去,格外突出燕王的英勇無敵。

  衡哥兒聽得滿眼崇拜:「祖父真厲害!」

  殷蕙見兒子能聽懂打仗大概是怎麼回事,繼續道:「就在昨日,咱們燕地東北邊的金國人又來跟咱們搶東西了,祖父、爹爹就趕緊帶兵去打他們,那祖父不在家裡,咱們也不辦龍舟賽了,等明年再看龍舟賽,可以嗎?」

  衡哥兒已經不在乎龍舟賽了,皺著小眉頭道:「祖父爹爹都去了?」

  殷蕙點頭。

  衡哥兒:「我也要去!」

  他也會打人了,莊姐兒要搶他的東西,他就推開莊姐兒。

  殷蕙笑道:「金國人騎著大馬來的,所以咱們也只有會騎馬的人能去打他們,衡哥兒還小,等你長大後再去吧。」

  衡哥兒撅起嘴。

  殷蕙拉著他的小手放在自己懷裡:「衡哥兒留在家裡保護娘,保護弟弟妹妹,等爹爹回來了,就會誇你也很厲害。」

  衡哥兒:「爹爹什麼時候回來?」

  殷蕙裝出思索的樣子,道:「可能弟弟妹妹要出來的時候,爹爹就回來了。」

  金國兵力遠不如匈奴,這場戰事持續得並不長,甚至秦地、晉地的將領都只是列兵嚴陣以待提防匈奴,全靠燕地的兵力便擊退了金國。

  衡哥兒弄明白了,就是依然不太開心的樣子。

  .

  燕王去邊關打仗了,整個平城都戒備森嚴,各個城門前都加強了巡邏。

  燕王府更是如鐵桶一般,別說殷蕙自覺地不會在這段時間出門,就算她想,徐王妃也絕不會允許,包括郭側妃、魏楹。

  王府裡的日子倒與平時差不多,西六所的女人們或許還會牽掛燕王,東六所這邊,像徐清婉、紀纖纖,他們的丈夫都留在王府當差,這場戰事帶給她們的影響並不是特別大,尤其是紀纖纖。

  這日,紀纖纖又帶著四郎、莊姐兒來澄心堂找殷蕙說話。

  剛從外面進來,紀纖纖先站到冰鼎旁涼快了一會兒,然後朝殷蕙嘆氣道:「可惜二妹妹出嫁了,不然你我,再加上二妹妹三妹妹,正好湊一桌打牌。」

  沒有魏杉,其實還有徐清婉,但徐清婉從來不參加任何牌局,打牌在她眼裡,是不正經的玩意。

  殷蕙演戲演全套,悠悠道:「就算二妹妹在,我也沒心情打牌。」

  紀纖纖笑道:「牽掛你們家三爺呀?」

  殷蕙:「換成二爺,難道你不惦念?」

  提到魏昳,紀纖纖美豔的臉就沉了下來。

  公爹在王府,還能鎮住魏昳的花花心思,如今公爹去戰場了,魏昳那死貨竟然與麗春院的一位伶人勾搭上了,本來她都不知情,還是麗春院的管事撞破此事,稟報到徐王妃那裡,徐王妃直接讓管事把那伶人送到了暢遠堂。

  事情就發生在昨日,紀纖纖與魏昳大吵一架,要不是身邊人攔著,紀纖纖能抓破魏昳的臉。

  家醜本不該外揚,可這事都鬧到徐王妃那裡了,不消幾日就能傳遍王府,與其等著妯娌們假惺惺來打探消息,不如她自己先說出來。

  紀纖纖就朝殷蕙倒了一通苦水,說苦倒也不算苦,更像一盆辣椒水,全是對魏昳的不滿與謾罵。

  自然,紀纖纖不是村婦,罵人也罵得文雅好聽,將那伶人比喻成一枝搔首弄姿的溝邊野花,魏昳則是一隻四處亂拱的蜂。

  殷蕙純粹是聽熱鬧,遞杯茶水過去,輕聲問:「那你準備怎麼辦,真抬了那伶人做姨娘?」

  紀纖纖:「她想得美,沒生孩子一律只是通房,她不是喜歡跳舞嗎?我天天讓她跳給我看,我看那雙腿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說完了,擔心殷蕙覺得她太狠毒,紀纖纖補充道:「她先背著我勾搭二爺,我才如此對她,算是殺雞儆猴,免得其他伶人再來勾搭二爺。像四郎的生母柳姨娘,為人老實本分,我待她自然客客氣氣的,你也都看見了,我對四郎多好,最近陪二郎的時間都沒陪他的多。」

  殷蕙心想,二郎要去學堂讀書,紀纖纖只有早晚能見到人,至於四郎,紀纖纖所謂的陪伴也只是帶四郎出門走動罷了,到了地方便撒手丟給乳母。

  「二嫂行事公允,我都知道的。」殷蕙笑著捧了她一句。

  紀纖纖亦明白殷蕙只是嘴上說說,心裡未必這麼想,發酸道:「還是你命好啊,身邊根本沒有這些糟心事,我好心給你傳授經驗你也用不上。」

  殷蕙一聽,終於說了句真心話:「二嫂千萬別這麼說,你儘管教我,我現在用不上,還有將來呢,咱們再美,都有年老色衰的時候,我可不敢保證三爺真就一輩子不納妾了。」

  有溫如月,就會有別人。

  說實話,如今心平氣和地想想,那溫如月真威脅不到殷蕙什麼,長得沒她美,身段沒她好,還是個嫁過人的寡婦,出身也沒比她好看什麼,最多就佔了一個與魏曕青梅竹馬的情分。假如現在殷蕙可以回到那個晚上,她根本不會與魏曕吵,馬上就把納妾的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紀纖纖見殷蕙是真的想學,而非拐著彎炫耀三爺對她的獨寵,看殷蕙就更順眼了,一邊喝茶,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起妻妾那點事來。

  殷家沒什麼妻妾爭寵,京城紀家卻是個大家族,這種事見多不怪,再加上其他家族裡傳出來的閒話,紀纖纖能連續講三天三夜都不帶重復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2:59 PM

第七十二章

  七月底,天氣涼爽下來時,燕王給徐王妃寫了一封家書,道金兵攻城失敗已經退了,老皇帝命令他們乘勝追擊,如果能一口氣滅了金國最好,滅不了也得給金國一個重創,震懾草原其他部落。

  徐王妃看完信,欣慰地鬆了一口氣。

  一個騎兵頂得上五六個步兵,郭嘯手下的十萬禁軍以步兵居多,迎戰金國的十萬鐵騎會很艱難,好在王爺極其重視騎兵的培養,燕王府三衛共五萬將士,其中有三萬都是騎兵,兵強馬健,步兵亦個個都是驍勇之輩。

  朝廷規定藩王手中的護衛軍不得超過五萬人,王爺便選出了燕地最優秀的五萬將士,任人以賢,不養一個廢人。像馮騰、楊鵬舉,他們自身有才幹,才得以跟著各自的指揮使父親在衛所做事,而高震指揮使的兩個兒子,一個生來體弱,一個武藝平平又好大喜功,王爺也不曾說看在高震的面子上,便封高家兒子一官半職。

  王爺與郭嘯合力之下擊退金兵,徐王妃並不意外,只是,草原是金兵的地盤,撒馬跑起來如魚入水,王爺的兵馬想重創他們都難,滅國肯定無望。

  京城的老皇帝,對王爺寄予厚望當一把刀用,又偏心把那個位置給了一個孫子……

  徐王妃替自己的夫君不平。

  身邊的嬤嬤見主子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的,忍不住問道:「王妃,王爺那邊如何了?」

  徐王妃回神,重新笑出來:「勝了,金國已經退兵,王爺他們要乘勝追擊。」

  嬤嬤高興得直拍胸口:「好啊好啊,王爺又立了戰功,您也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徐王妃笑笑,看眼桌子上的另一封信,示意嬤嬤道:「送去澄心堂吧。」

  嬤嬤拿起信,捏了一下,笑道:「三爺看著冷,話可真不少,這是寫了幾頁紙啊。」

  徐王妃瞄眼那信封的厚度,同樣也是有幾分訝異的,別的不說,老三雖冷還做了武官,但一舉一動都透著皇孫的端方雅度,可這封信塞得鼓鼓囊囊的,與「雅」字毫不沾邊。

  主僕倆笑著對個眼色,嬤嬤便去澄心堂送信了。

  這會兒才是上午,殷蕙正在陪衡哥兒溫習他以前認識的字。

  孩子小,殷蕙每天只教他認五個字,最初都是一些常用的字,等衡哥兒會背詩了,她便直接按照詩句教了。

  連續三首詩隨便抽字,衡哥兒都答對了。

  「五郎真聰明!」金盞、銀盞一起拍手叫好。

  衡哥兒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問娘親:「娘,我可以出去玩了嗎?」

  殷蕙點頭,叫金盞、乳母一塊兒陪小家伙去花園。乳母行事或許有些顧忌,但金盞現在已經明白了殷蕙的態度,若別的孩子惡意欺負衡哥兒,金盞會出面護著。

  兩大一小離開不久,送信的嬤嬤到了。

  徐王妃身邊的得力嬤嬤,殷蕙也得給幾分面子,親自出來相迎。

  那嬤嬤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眼殷蕙,見年輕的三夫人雖然已經懷了六個月的身孕,身段卻並不臃腫,胸是胸腰是腰的,只腹部隆起些弧度,一張牡丹花似的臉蛋更是看不出任何做了娘的痕跡,仍然鮮妍嬌嫩彷佛十五歲剛嫁過來的時候,不由地讚道:「算算日子,三夫人嫁到王府都快滿四年了,怎麼瞧著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殷蕙笑道:「您又哄我開心。」

  嬤嬤與她寒暄兩句,從袖子裡取出那封厚厚的信,揶揄道:「三夫人快看看吧,三爺多惦念您。」

  殷蕙被這封信的厚度驚到了。

  上輩子魏曕去戰場,中間也跟著公爹送了一封家書回來,可那封家書基本上就三句話,先報他的平安,再問問衡哥兒如何府中如何,然後就是「勿念」,沒了。

  嬤嬤欣賞完小媳婦吃驚的模樣,又道:「王妃說了,如果您要給三爺寫回信,趕在傍晚前送到王妃那邊,明早王妃一起交給信差。」

  殷蕙連忙應下。

  送走嬤嬤,銀盞也湊過來說起了俏皮話:「夫人,原來咱們三爺不喜歡說話,喜歡用寫的。」

  殷蕙瞪了她一眼,一個人去內室看信了。

  拆開信封,殷蕙意外發現,裡面除了一頁信紙,還有另一個信封,厚厚的。

  殷蕙先看這個厚信封的封皮,竟然是馮騰寫給廖秋娘的。

  殷蕙呆住了,馮騰又是什麼時候認識了廖秋娘,還寫了這麼厚厚一封信?

  再去看魏曕那張薄薄的信紙。

  「金兵已退,我一切都好,將隨父王追擊金兵。」

  「衡哥兒如何?你身子如何?」

  「歸期未定,勿憂勿念。」

  果然還是熟悉的三句話,只不過將上輩子的「府裡如何」變成了詢問她的身子,「勿念」前也多了「勿憂」兩個字,畢竟她又懷了一個,他肯定會牽掛。

  不過,在這三句話後面,魏曕又解釋了一下馮騰那封信,說是馮騰再三糾纏,他不勝其煩,只好幫他帶了這封信,至於殷蕙要不要幫忙轉交給廖秋娘,完全由她做主。

  殷蕙能從這段話中看出魏曕的無奈,甚至腦海裡已經浮現出馮騰死乞白賴地追著魏曕,魏曕眉頭緊鎖的樣子。

  王妃那邊還等著她的回信,殷蕙不好真的傍晚才把回信送過去,這就吩咐銀盞準備筆墨紙硯。

  拿起筆的時候,殷蕙頓了下。

  上輩子她的回信,雖然沒有馮騰那麼厚,但也寫滿了三頁紙,一頁寫衡哥兒近況,一頁匯報府裡的情況,一頁全是她對他的關心與囑托。思念不好直接訴於紙上,但那一句一句的關心叮嚀,誰又能察覺不到她的心意?

  作為燕地首富家的姑娘,殷蕙見多識廣,唯獨沒喜歡過誰,與魏曕的婚事,相當於盲婚啞嫁。

  可她運氣很好,嫁了一個又尊貴又俊美又武藝絕倫的魏曕。

  日日面對這樣一個俊夫君,一個白日雖冷夜裡卻會抱著她抵死纏綿的夫君,十五六歲的少女,誰能不動心?

  然而魏曕的身體再熱,他的心都是一塊兒冰,不會給她同樣的痴情。

  上輩子殷蕙被他冰到了,這輩子她再也不稀罕他的情,繼續維持和睦的夫妻相處便好。

  提筆沾墨,殷蕙回了魏曕一頁信,大多數都是在講衡哥兒的趣事,再分別用一句話交待王府、溫夫人、大房、二房的近況,再用一句話寫她孕事順利,最後以假惺惺的「思君念君,盼歸」結束。

  曾經矜持羞澀不好明言,拐彎抹角地訴說,現在嘛,她不想了卻又得表現出想,乾脆寫句直白大膽的圖省事,他若信了,這濃濃的情意也堪比三頁紙了。

  墨跡乾了,殷蕙將信紙裝入信封,黏好後親自去送到徐王妃那裡。

  徐王妃笑著調侃了一句:「叔夜給你寫那麼長,你怎麼只寫這點?」

  殷蕙裝出羞澀的樣子,垂眸道:「思來想去,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王妃暗暗點頭,這才是御夫之道啊,像老三他們這些皇孫,如果好色,環肥燕瘦的美人隨便他們挑,這時候,一個美人越是殷勤巴結上趕著往上湊,反而越叫人膩味容易失去新鮮感,若即若離的時時刻刻都吊著男人的胃口,受寵的時間才能更長。

  「對了母親,去年圍場上,父王提拔了一個叫廖十三的千戶,您還有印象嗎?」殷蕙攀談道。

  徐王妃想了想,點點頭,那等健碩體格的武將,很難叫人忘記。

  殷蕙道:「廖十三曾經在殷家做過事,她有個叫秋娘的女兒,現在也租著我的鋪子做吃食生意,三爺說,廖十三怕妻女擔心他,求到三爺面前,希望我能派丫鬟過去,給秋娘報聲平安。」

  燕王不在平城這段時間,王府只有負責採辦的下人才能離開,其他人別說進不來,就是想送信送東西進來,也得經過層層核查,而殷蕙等人也都自覺地遵守著這規定,沒有人仗著受王爺或年輕爺們的寵愛便試圖派遣下人出去。

  如今燕王在邊關打了勝仗,徐王妃心情好,再加上殷蕙也是受了魏曕的囑托,徐王妃同意了:「讓你的人快去快回,別多耽擱。」

  殷蕙乖巧應下。

  等她回到澄心堂,叫來金盞,讓她拿著腰牌去給廖秋娘送信。

  金盞以前經常幫殷蕙跑腿,王府北門的侍衛們都認識她了,再加上金盞拿了腰牌,順利放行。

  金盞一路快走來到了廖秋娘的烤肉饃鋪子。

  因為與金國的戰事,尚且不知道戰況的燕地百姓們惴惴不安,沒有心情閒逛,所以街上比平時冷清了很多。

  烤肉饃鋪子前只有四五個人等著買饃吃。

  廖秋娘看到金盞,忙把金盞請進來說話。

  金盞氣喘籲籲的,開門見山道:「馮公子托三爺送了一封信過來,給你的。」

  廖秋娘的臉先是漲紅,跟著又很生氣,氣了下又急著問:「我爹呢,他可有寫信?」

  金盞笑道:「你當誰都敢托三爺辦事?廖叔是那種人嗎?不過三爺沒提,就說明廖叔好好的,你不用擔心。」

  廖秋娘反應過來,笑了,是啊,爹爹才不會去三爺面前失禮。

  金盞悄聲問:「夫人叫我問問你,你跟馮公子是怎麼回事?」

  廖秋娘攥攥手裡厚厚的信封,垂著眼道:「沒什麼,他看上我了,可我不喜歡他。」

  她顯然不想多說,推脫又有食客上門,叫金盞快快回王府去。

  金盞確實也不能耽擱太久。

  廖秋娘站在鋪子裡面,遠遠望著金盞的背影,馮騰的信被她塞進了懷裡,鼓鼓囊囊的怪礙事的,叫人想忽略都難。

  沒辦法,廖秋娘只好先回後院去看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3:06 PM

第七十三章

  金兵節節敗退,燕王、郭嘯率軍緊追不捨,建隆帝要求他們重創金國,若只是把人打跑了就回去,無法復命。

  等信差追上大軍,已經過了重陽。

  大軍剛擊敗了金國派來偷襲的一支兵馬,殺死兩千多俘虜八百餘人,燕王心情不錯,正在嘉獎此役立功的將士。

  此次出戰的都是郭嘯手下的年輕將領,一個是他的長子郭遼,一個是他的外甥周統。

  燕王認得郭遼,看周統卻面生,見周統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容貌略顯平平卻高大健壯,眉眼堅毅像個帶兵的好苗子,便多問了幾句:「你什麼時候還有這麼一個外甥?」

  郭嘯那三個將才兒子已經很讓人羨慕了,連外甥都如此優秀,燕王心裡有點酸。

  郭嘯看眼外甥,面露自豪道:「周統他娘是末將一位表妹,王爺自然不曾聽聞,不過周統他祖父王爺肯定聽說過。」

  燕王微微沉吟,腦袋裡立即把本朝幾位有名的武將過了一遍,其中姓周的……

  一個名字浮現出來,燕王吃驚道:「莫非他祖父是蜀平侯周鐮?」

  郭嘯笑道:「正是。」

  魏曕等人看周統的目光也都變了變。

  周鐮乃是當年跟著建隆帝開國的大將之一,建隆帝登基後,封其為蜀平侯,帶兵鎮守蜀地。

  燕王也越發欣賞起周統來,問:「你這小子,不好好地待在蜀地,跑來燕地做何?」

  周統拱手道:「回王爺,烏國一心臣服我朝,西境這二十餘年都沒有戰事,祖父便派我們兄弟幾個出來歷練,他老人家說,好將軍都是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不能光學紙上談兵。」

  燕王讚同地點頭:「老侯爺此話在理,你們都跟著學學。」

  後面這句,他是對魏曕、郭家三兄弟以及馮騰、楊鵬舉等年輕武官說的。

  眾人都道是。

  燕王再看一眼周統,越看越滿意,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來。

  酒菜端上桌,眾將領齊聚一堂,吃到一半,信差到了,將兩封王府家書一同遞給燕王。

  燕王看過信封,一封交給身邊侍衛收著,一封叫信差去遞給魏曕。

  魏曕面無表情地收進袖子。

  馮騰兩眼冒光地看著他。

  宴席結束,魏曕要回自己的營帳,馮騰影子似的跟著他:「三爺您先拆開看看,看看裡面有沒有秋娘給我的回信。」

  魏曕早就捏過信封,冷聲道:「沒有。」

  馮騰:「您都沒看,怎麼知道沒有?」

  魏曕已經走到營帳前,讓馮騰在門口等著。

  簾子落下,魏曕撕開信封,見裡面只有薄薄一張信紙,先朝落在簾子上的那道影子道:「沒有。」

  馮騰其實已經做好了秋娘不會回信的準備,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道:「那您看看,三夫人可在信裡提到秋娘了,或是幫秋娘傳話了?」

  魏曕抿唇,一目十行地快速過了一遍,再道:「沒有。」

  馮騰肩膀一垂,悻悻地走開了。

  魏曕這才坐到椅子上,從頭開始細細看了起來。

  講衡哥兒的每一句他都看得很慢,跟著是母親一切安好,大哥那邊三郎偷偷爬樹摔了一跤,額頭擦破皮流血了。二哥那邊又添了個伶人通房,這兩件事看得魏曕皺起眉頭,前面皺是不滿侄子的頑劣,後面皺是不滿她為何連二哥這種事也要寫出來告訴他。

  然後就是她的事,與提到母親時一樣,只四個字,「一切安好」。

  最後,魏曕的目光定在了僅剩的六個字上,「思君念君,盼歸」。

  耳垂微微發熱,魏曕按照折痕收起信,放入信封,然而腦海裡全是殷氏的影子。

  自從那年他從京城回來,殷氏就變了,不再那麼謹慎怯弱,伺候他起居的時候也不再無微不至,但殷氏也只是變得更從容,心裡還是很在意他,會在天熱的時候及時送上來一碗涼茶或冰鎮的瓜果,會在天冷的時候為他準備護手的膏藥。

  他與旁人比試時,殷氏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堅信他是最厲害的,他要出發了,她懷著身子還要堅持在黎明時分送他到東華門外。

  甚至在那方面,她也越來越大膽,竟然敢在馬車裡動手,雖然是他先開始的。

  手拿著信封,魏曕陷入了種種回憶當中。

  突然,馮騰的聲音再次從外面傳了進來:「三爺,您還往平城寫信嗎?寫了再幫我帶一次如何?」

  魏曕臉色一沉,道:「不寫。」

  先前那封是為了報平安,免得她擔心,再寫一封,旁人怎麼想?戰場上的將士,哪個不惦記家人,憑什麼別人都能忍,他卻可以頻繁地與家人書信往來?

  寫多了,魏曕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馮騰聽出他話裡的怒意,不再聒噪,悶悶離去。

  晚飯過後,燕王單獨叫魏曕留了一會兒。

  「你媳婦信裡都說了什麼,孩子們沒事吧?」

  打仗要緊,但燕王也會想家,想兒子們有沒有好好當差讀書,想孫子們有沒有頭疼腦熱。

  但徐王妃的信只會報喜不報憂,說的都是一些讓他放心的虛話,寫了跟沒寫一樣。

  魏曕想了想,道:「全是一些瑣碎,一頁紙,大半頁都在說五郎。」

  跟著就把衡哥兒的趣事講給父王聽。

  燕王眯著眼睛笑,然後問:「沒提別人?」

  魏曕只好又把三郎摔破頭的事說了:「說是只是皮外傷,您別擔心。」

  燕王點點頭:「不擔心,小孩子誰沒個磕磕碰碰,除了三郎,還寫什麼了?」

  魏曕不可能把二哥與伶人的醜事說出來,會有告狀之嫌,只好垂下眼簾,做難言之狀。

  燕王愣了愣,反應過來了,年輕人,老三媳婦肯定說了些肉麻的話。

  於是,燕王就打發兒子走了。

  .

  金兵跑得快,燕王等人都快追到金國的內境了,也沒有成功攔截過金兵主力大軍。

  十月初,草原上突然下起一場大雪,鵝毛大的雪花隨著寒風迎面吹來,叫人難以睜開眼睛。

  大軍繼續前進了半日,積雪已經覆蓋了所有草叢,天上是白的,地上也是白的,連兵馬的身影也被不斷飄落的白雪掩蓋。

  燕王召集將士們商議是繼續追擊,還是安營紮寨,等雪停再追。

  郭嘯道:「王爺,草原地勢復雜,晴天還能辨別方向,現在雪這麼大,我們冒然去追,可能會迷路,萬一金兵再在前面設下埋伏,我軍毫無防備,恐怕會反勝為敗。」

  這話太難聽,燕王瞪了他一眼。

  郭嘯不怕挨瞪,只怕燕王一心立功壞了大局,他對草原最熟悉,下雪的草原簡直會吃人。

  雖然燕王是統帥,但營帳裡有多一半的將士都是郭嘯的親信,他們都擁護郭嘯的決定。

  這時候,兩個斥候披著一身雪回來了,說是雪太大,跟錯了方向,已經找不到金兵的蹤影。

  此話恰好印證了郭嘯的擔心。

  一直站在燕王身側的崔玉忽然開口,看著眾人道:「我軍畏懼風雪,金兵自恃熟悉草原,應該也會賭我軍會停下來安營紮寨,此時若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恰能打金兵一個措手不及。」

  他是一個文人,還是一個長得極其俊秀的文人,武將們最不喜歡他這樣的,這一開口,別說郭嘯等禁軍將士了,便是燕王這邊的大將,也有皺眉表示不滿的。

  燕王看向馮謖、楊敬忠、高震三位指揮使。

  三人皆沉默,實在是風雪太大了,他們再擁護王爺,也不敢輕易冒險,成了自然是立功,敗了,回頭王爺也要治他們盲目信從的罪。

  就在此時,魏曕突然走到營帳中間,單膝朝燕王跪下,主動請纓道:「父王,我願率領一支人馬做先鋒。」

  燕王露出一個欣慰的笑,直接拍板道:「好,馮謖,你去清點兵馬,稍後隨叔夜出發,路上皆聽叔夜指揮。」

  馮謖大步出列,朗聲領命。

  他不支持冒雪前進,但王爺有命,他誓死效忠。

  半個時辰後,魏曕、崔玉、馮謖、馮騰四人紛紛上馬,帶領一萬多人出發了。

  仍然是斥候先行。

  五個斥候沿著不同途徑出發,分別在沿途插下五色小旗。

  天色變暗時,穿紅衣的斥候回來了,眉毛臉上全是雪,簡直就是一個雪人。

  「三爺,指揮使,我發現金兵大營了,就在前面五里外!」

  魏曕叫人先擦乾淨此人身上的雪,確定是他們派出去的斥候,魏曕看向馮謖:「馮將軍,你意下如何?」

  馮謖心頭湧起一股暖意,王爺叫三爺指揮此役,三爺竟然還會先詢問他的意見。

  他笑道:「自然是如崔公子所言,打金兵一個措手不及,不過,還是要派人去知會王爺,讓大軍即刻出發,繞到金兵前方截斷其退路。」

  魏曕頷首,派三人返回大營傳遞戰報,他們跟著斥候繼續出發。

  夜幕降臨時,他們也來到了金兵的營寨附近,前面隱隱有燈光透過來,夜色與風雪則掩飾了魏曕等人的一切痕跡。

  馮騰摩拳擦掌,抹一把臉上的雪:「現在就動手?」

  馮謖眉毛狠狠跳了兩下。

  魏曕低聲道:「此時金兵還在用飯,再等一個時辰,等他們睡下再說。」

  馮騰點點頭,貼著自己的坐騎站好。

  馮謖稍稍滿意,兒子有勇無謀,注定成不了大事,好在還算聽話,如此,也能做個猛將了。

  這麼大的風雪,本朝將士們有馬的貼著馬,沒馬的步兵互相依偎,訓練有素地等待著。

  魏曕默默看著腳面上的積雪。

  雪勢已經保持了一天,根據新雪積攢的厚度,便能判斷時間過去了多久。

  某一時刻,魏曕看向左右的馮謖、崔玉。

  二人都點頭。

  魏曕立即抖落身上的積雪,翻身上馬,第一個朝金兵大營衝了過去。

  下一刻,馬蹄濺起雪浪,殺聲震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3:51 PM

第七十四章

  如此大的風雪,金兵熟悉草原地勢都不敢冒然前行,又哪裡能料到燕王率領的魏國兵馬敢繼續追擊且是夜襲?

  魏國的戰馬乘著風雪而來時,除了少數幾個躲在避風處守夜的金兵,其他金兵都在氈帳內裹緊被子舒舒服服地睡著了,他們卸下的彎刀高高掛在氈帳一側,他們的戰馬全都集中趕到了一起,內有篝火跳躍,外有風雪咆哮,乃至魏兵開始了廝殺,有的金兵還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魏曕、馮謖、馮騰、崔玉兵分四路,魏曕、馮謖率領的大軍負責殺戮,馮騰帶人去燒金兵的糧草,崔玉帶人去轟散金兵的戰馬,早在夜襲之前,斥候們已經在風雪的掩蓋下近距離探查清楚了金兵大營裡面糧草、馬圈的位置。

  金國這次襲魏,一共出動了十萬鐵騎,在之前的戰事中已經損耗了兩萬,此時雖然還有八萬大軍,卻因為毫無準備被魏兵打了個措手不及。見糧草被燒、戰馬也四處奔散,金兵哪裡還有迎戰之心,留下大部分人負隅頑抗,精銳部隊則騎上戰馬,護著金國可汗匆忙北逃。

  馮騰趕到魏曕身邊:「三爺,他們可汗跑了,我帶人去追?」

  魏曕:「不必,先解決這裡的金兵。」

  哪怕抓不到金國可汗,這場夜戰也重創了金兵,分散兵力去追殺,可能讓殘餘的金兵搶回生機。

  一個金兵鐵騎能抵五六個中原步兵,反過來亦是如此,失去戰馬的金兵,只能被魏曕率領的騎兵任意割殺。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飄落的鵝毛大雪,隨風一散,幾片帶著腥氣的飛雪砸在了魏曕臉上。

  魏曕恍若未覺。

  幾個月前,第一次上陣殺敵的他還會因為親自殺人而雙手隱隱顫抖,還會因為夜裡夢見對方死不瞑目的眼而驚醒,如今,再血腥的場面也不會讓他改變臉色,再悍勇無畏的金兵撲上來,他亦不會退縮手軟。

  一槍收一命,白蹄烏知曉主人的心意,敏捷地躲避著金兵的彎刀,馱著主人一往無前。

  他一個皇孫都如此,魏國其他將士們見了,殺得更加勇猛起來。

  馮騰不屑殺小兵,一邊隨手殺著,一邊四處張望,發現哪裡有棘手的金兵將領,他便往哪裡衝。

  連殺四個,馮騰終於遇到一位金國猛將,一刀砍斷馮騰戰馬的一條腿!

  戰馬猛地向前倒下,馮騰也腦袋朝地摔了下去,儘管他夠警覺,還沒摔穩便往旁邊滾去,金將的彎刀卻也緊追著砍下來,馮騰一滾再滾,眼看對方的彎刀就要迎面而來,馮騰苦笑著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一雙明澈如水的杏眼。

  然而預料之中的彎刀並沒有砍下,一股熱血倒是噴到了他臉上。

  馮騰睜開眼睛,就見那金將還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顆腦袋卻不見了蹤影。

  這時,一隻大手粗魯地往旁邊推開金將的屍體,露出一張被風雪模糊的臉。

  馮騰定睛一看,竟是廖十三!

  「親爹!」馮騰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撲過去重重抱住了廖十三。

  廖十三還當馮騰把他認成馮謖了,在衛所裡,他的體型與馮謖最像。

  「公子小心!」到處都是金兵,廖十三無暇解釋,推開馮騰,繼續廝殺起來。

  死裡逃生,馮騰激動得全身血液都在沸騰,見廖十三一刀砍一個,他也抓起剛剛掉在地上的大刀,跟著廖十三一塊兒殺起來。

  戰鬥一共持續了兩個時辰,金兵逃得逃死得死降得降,魏曕、馮謖率領的燕王西北護衛所共一萬六千兵馬,也折損了三千多人。

  風雪不減,天也更冷了,將士們撐起金兵留下的氈帳,分批休息起來。

  魏曕、馮謖等將領坐在一個營帳內,剛結束一場大戰,都激動得難以入眠。

  馮騰倒了兩大碗酒,端到廖十三面前,一碗自己喝,一碗遞給廖十三:「廖叔,今日您救了我一命,從今以後,您就是我另一個爹!」

  想看看他要做什麼的魏曕,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馮謖的心情很是復雜。

  他就馮騰這一個憨兒子,妻子催促兒子成親催了好幾年了,這小子非要說誰都看不上,結果去年廖十三進了衛所,有次兒子去找廖十三喝酒切磋,回來就告訴他們,說他看上了廖十三的女兒廖秋娘。

  妻子親自去廖秋娘的鋪子前看了看,小姑娘長得是好看,可一個拋頭露面做生意的……

  妻子不同意,他也不太滿意。

  如今,廖十三救了兒子的命,兒子爹也喊了,馮謖想,也許這就是命數吧,兒子天生該喊廖十三爹。

  想到這裡,馮謖也倒了一碗酒,敬廖十三,當然,他只是感激廖十三救下兒子,可沒有勸廖十三應了兒子這聲「爹」。

  次日風雪停了,四處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遮掩了地上的血,只有大量金兵屍體的輪廓隱隱若現。

  魏曕先派出去斥候探查金國逃兵、本朝大軍的位置,再讓人清點金兵屍首的數量。

  最後得到結果,昨晚一戰,金兵死亡四萬餘人。

  晌午時,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還帶來了燕王的口信,說是燕王已經活捉金國可汗,準備撤兵了,讓魏曕也帶人撤兵,兩軍路上再匯合。

  魏曕、馮謖都面露笑意。

  馮騰還有點沒打夠,道:「皇上不是讓咱們滅了金國嗎?既然他們可汗都落到咱們手裡了,咱們一鼓作氣殺去他們的都城,如何?」

  馮謖都懶得理這個傻兒子了。

  崔玉笑著解釋道:「金國可汗雖然被我們抓了,都城還有王子留守,必然不會束手就擒,況且,我軍真要滅了金國,西邊的匈奴也該出兵了。」

  匈奴上次被本朝打怕了,短時間內不敢再有攻魏之心,但也絕不會坐視魏國滅了金國,繼續壯大。

  馮騰摸摸鼻子,很是憋屈。

  魏曕道:「動身吧。」

  三日後,兩軍匯合。

  燕王騎在馬上,看著遠處踏雪朝他奔馳而來的兒子,面容俊朗而堅毅,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只會跑跑馬射射箭的王府貴公子,而是在刀槍箭雨中歷練過來的真將軍,頓時湧起一腔豪情,偏頭問郭嘯:「嘯天,你看我兒如何?」

  郭嘯覺得,王爺不是問他三爺如何,而是要問三爺與他的兒子們相比,如何。

  三爺確實出色,郭嘯由衷地道:「三爺英姿勃發,行事果決亦有智謀,看來是盡得您的真傳啊。」

  燕王大笑,他這五個兒子,確實老三最像他,除了不愛笑。

  「兒子拜見父王!」

  來到近前,魏曕下馬,帶著身後的武將們跪下行禮。

  燕王笑笑,叫眾將免禮,再詢問魏曕那晚的戰況。

  魏曕如實匯報。

  燕王很是滿意,等正事談完,魏曕上了馬,燕王才上下打量他一眼:「可有受傷?」

  魏曕下意識地看向左臂,然後道:「挨了一刀,好在只是皮外傷。」

  燕王頷首:「是孩子就會摔跟頭,是將軍早晚都會挨刀,習慣就好。」

  說是這麼說,傍晚安營紮寨時,燕王還是來了魏曕的營帳,要親眼看看兒子的傷勢。

  金兵的彎刀十分鋒利,好在魏曕穿著的戰甲承受了大部分力道,魏曕受的確實只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然而那傷口依然夠深的,兩邊的肉都翻了出來,魏曕的胳膊又那麼白,看著觸目驚心。

  任何一個將軍都會心疼自己的兵,何況燕王除了是主帥,還是魏曕的爹。

  從出征後,燕王還沒有與魏曕說過什麼貼心話,這會兒戰事結束了,他也有心情了,一邊替兒子換藥,一邊問:「第一次上戰場,怕過嗎?」

  魏曕喉頭微動,看著父王垂眸專心為他上藥。

  上一次父子倆離得這麼近,還是父王因拔牙而臥床休養時。

  「不曾怕過,只是做過幾場噩夢。」魏曕道。

  燕王笑了:「跟我一樣,我第一次上戰場,是跟著你皇祖父……」

  那時候,他也只是一個年輕的兒子,是父皇膝下唯一一個文武雙全的兒子,跟著父皇一起殺敵,他受傷了,父皇也會過來探望。

  父皇是個大忙人,哪怕父皇一年都沒時間關照他什麼,來探望一次,便能彌補空缺一年的父子溫情。

  直到他就藩燕地,二十來年了,竟再也沒有回過京城。

  他只有一個父皇,父皇卻有好幾個兒子數不清的孫子,他都懷疑父皇是否還記得他的樣子。

  上完最後一點藥,燕王長長地嘆了口氣。

  魏曕疑惑地看著情緒忽然低落的父王。

  燕王拍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了。

  等大軍退回邊關,等了十來日,京城那邊也來了旨意,命燕王派人將金國可汗押送京城,朝廷另派官員與金國商談休戰條件。

  邊關自有郭嘯率領禁軍繼續駐守,燕王作為藩王,遇到戰事他必須出兵,沒有戰事,則不能帶著五萬人馬四處招搖。

  功成身退,燕王帶著兒子與三支護衛軍,浩浩蕩蕩地返回平城。

  大軍所過之處,燕地百姓們無不歡呼喝彩,邊關幾次戰事都是燕王率兵擊退的,在燕地,百姓們更信燕王,而非京城的皇上。

  到了平城附近,燕王讓三個指揮使先率領各自的兵馬回衛所,他只帶著魏曕、崔玉與一隊侍衛進了城門,儀仗簡單得彷佛他只是出游數日歸來,而非又立了一次赫赫戰功。

  街頭百姓們照常過著日子,或賣貨或買貨,當十幾匹駿馬出現,百姓們也沒覺得什麼稀奇,等他們意識到領頭那人是燕王,燕王等人已經走遠。

  「真是王爺嗎?不是打了勝仗抓了金國可汗,怎麼就這樣?」

  百姓人家有書生考了秀才舉人,還要敲鑼打鼓熱熱鬧鬧,王爺竟然一聲不吭就回來了?

  「那是咱們王爺經常立功,都不稀罕顯擺了!」

  「就是就是,咱們王爺才不是那種沽名釣譽的,做的都是大實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3:59 PM

第七十五章

  這次回平城,燕王不想驚動城內百姓,卻提前派人知會徐王妃了。

  家主凱旋,徐王妃自然要帶著一大家子人來迎接。

  燕王府仿京城皇宮規制,設有四道城門,其中東華門、西華門、後宰門經常使用,唯獨南面的端禮門,只有遇到大事時才會開啟。

  今日便是大日子,上至各院主子,下至各房的丫鬟小廝,全都聚集在了端禮門前。

  等了半個時辰,徐王妃朝殷蕙這邊看了眼,叫人搬來一把椅子給她。

  殷蕙道謝過後就坐下了。

  她的產期在冬月下旬,此時已經是冬月初了,身子重,坐久了不舒服,站久了更不舒服。

  好在是冬天,太陽不曬,不然一大早就過來等著,大汗淋漓的更得遭罪。

  紀纖纖也站累了,用胳膊肘靠在她的椅背上,低聲閒聊起來:「你們家三爺回來的可真是時候,正好能看見孩子出生。」

  殷蕙笑道:「都是托皇上、父王與諸位邊疆將士的福。」

  紀纖纖看著她紅潤的臉頰,似笑非笑:「你這張嘴,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殷蕙將食指抵在唇上,朝徐王妃那邊看了眼。

  紀纖纖還以為徐王妃看過來了,連忙站直了身子。

  休息夠了,殷蕙叫金盞搬走椅子,與徐清婉、紀纖纖一塊兒站著等。

  巧了,椅子才拿開不久,王府外面的大街上便傳來了強健有力的馬蹄聲,紀纖纖目光異樣地看向殷蕙:「你還能掐會算不成?」

  殷蕙好笑地搖搖頭,真是碰巧,就算她重生,也記不清上輩子公爹他們具體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端禮門外,侍衛們止步,燕王示意魏曕、崔玉跟著他,一起騎馬跨過護城河上的拱橋,意氣風發地跑了進來。

  燕王穿絳紫色錦袍,雍容華貴。

  左後側魏曕穿石青色錦袍,英姿筆挺,右後側崔玉一襲白袍,君子如玉。

  離得近了,魏曕、崔玉先行下馬,以示對徐王妃、魏陽等人的敬重。

  殷蕙站在徐王妃後面一排,三匹馬跑過端禮門時,她一眼就認清了魏曕的身影,見他端坐馬上確實安然無恙,殷蕙徹底放下心來。魏曕離得尚遠時,她還能盯著看,現在近了,為了不讓妯娌妹妹們看笑話,殷蕙便假裝不太在意似的,一心聽燕王與徐王妃說話。

  魏曕走過來時,目光在她身上頓了頓,見她望著父王,他也移開了視線。

  「爹爹!」

  衡哥兒突然從幾個小兄弟們中間跑了出來,邁著小短腿直奔魏曕,什麼禮數不禮數的,他想爹爹了!

  魏曕正準備接住兒子,沒想到燕王在前面截住了衡哥兒,將乖孫子高高抱了起來,笑著逗弄道:「五郎只想爹爹,不想祖父嗎?」

  衡哥兒看看祖父,點頭道:「想了。」

  燕王:「那你為何先喊你爹,不喊祖父?」

  衡哥兒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地回答道:「祖父在跟祖母說話。」

  孫子機靈,燕王更喜歡了,揉揉衡哥兒的腦袋瓜,轉身交給魏曕,他則把大郎幾個叫了過來。

  「爹爹,你打勝仗了嗎?」衡哥兒來到爹爹懷裡,明顯放鬆了很多,巴巴地看著爹爹問道。

  魏曕也在看兒子,發現才半年不見,衡哥兒長高了,更重了,眉眼也更加像他。

  「打了,祖父帶兵打敗了金人。」他低聲回答兒子。

  衡哥兒:「騎大馬打的嗎?」

  魏曕點頭。

  他言簡意賅,衡哥兒卻攢了很多很多的問題,魏曕不得不叫兒子先等等,等回澄心堂後再給兒子講。

  眾人在這邊待了兩三刻鐘,燕王說得口渴了,這才道:「都先散了吧,晚上府裡設宴。」

  奔波這麼久,他也累了。

  此話一出,眾人便分散開了,各自朝自家院子裡的人走去。

  崔夫人走到一旁,要帶弟弟崔玉去她那邊休息,王爺將人帶回來,為的就是讓她們姐弟團聚。

  崔玉笑著走向姐姐,卻見前面郭側妃身邊突然跑過來一道紅裙身影,正是魏楹。

  「娘,我去你那邊待會兒。」魏楹撒嬌地挽著母親道。

  郭側妃不疑有他。

  魏楹趁機往後看了眼。

  崔玉見了,及時收回視線。

  另一側,殷蕙才要朝魏曕走去,魏曕已經抱著衡哥兒大步走過來了,冬日陽光慘淡,倒顯得他風吹日曬的臉恢復了曾經的白皙一般,一雙丹鳳黑眸依舊如寒潭般清冷,然而當他的目光碰上她的,殷蕙還是從裡面感受到一絲灼熱,彷佛那冰潭下隱藏著墨色的烈火。

  「身子如何?」

  「您沒受傷吧?」

  面對面站在一起,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道。

  說完之後,殷蕙先垂下眼簾,笑著道:「我挺好的,這孩子很乖,沒怎麼鬧我。」

  魏曕剛要說話,魏陽、魏昳、魏昡、魏暻同時走了過來,大有兄弟五個同路回東六所之意。

  魏曕只好放下衡哥兒,陪兄弟們走在前面。

  徐清婉、紀纖纖退下來陪殷蕙。

  殷蕙身子重,走得慢悠悠的,前面男人們步伐大,很快就拉開了距離。

  紀纖纖低聲埋怨道:「大哥二爺他們真是的,什麼時候找三爺聊不成,人家三爺剛剛回來,一心想多陪陪媳婦孩子呢。」

  如果叫三爺來陪殷蕙,她就不用學烏龜爬了。

  徐清婉難得附和她,笑了笑。

  殷蕙唯有做出羞澀狀,低眸不語。

  一直到了東六所,兄弟們散開了,魏曕才又得以回到妻兒身邊。

  「爹爹抱我!」衡哥兒馬上纏了上去。

  殷蕙訓兒子:「不懂事,爹爹才騎過很久的馬,累了。」

  衡哥兒不信:「爹爹,你累嗎?」

  魏曕搖搖頭。

  殷蕙就嗔了他一眼,自己管教兒子的時候嚴肅,她管教兒子時他在那裡拆台。

  慢悠悠地回到澄心堂,殷蕙直接坐到前院廳堂的椅子上,吩咐安順兒:「我休息休息,你好好伺候三爺。」

  安順兒哎了聲,扭頭對魏曕道:「爺,水都備好了,您是現在沐浴,還是先歇會兒?」

  魏曕看眼殷蕙,不太放心:「是不是累到了?」

  殷蕙:「腿有點酸,不礙事。」

  魏曕吩咐金盞、銀盞:「扶夫人去榻上休息。」

  兩個丫鬟便笑盈盈地來扶殷蕙。

  魏曕看著她在次間的榻上躺好,這才去沐浴,衡哥兒是真想爹爹了,也要跟著去。

  魏曕擦拭時,衡哥兒就在一旁看著,問了幾個童言無忌的問題。

  魏曕面無表情地回答兒子,再警告兒子不許去外面胡言亂語。

  衡哥兒乖乖點頭。

  搓了兩遍,洗洗頭再沖一次水,魏曕這個澡終於洗好了,擦乾頭髮換上乾淨的常服,抱起衡哥兒去了次間。

  金盞、銀盞還在給殷蕙捏腿,見三爺回來了,一時不知該不該退下。

  「下去吧。」魏曕道。

  二女連忙離去。

  魏曕先把衡哥兒放到榻上,他再上來,殷蕙剛想收起腿給爺倆騰地方,魏曕卻按住她的腳踝,隨即坐到她旁邊,繼續替她捏。

  殷蕙靠著軟枕,看著他生疏的動作,忍不住調侃道:「懷衡哥兒時,您對我怎麼沒這麼好?」

  魏曕看她一眼,問:「那時候,你可提過半句不適?」

  她是他的妻子,還懷了他的孩子,他當然在意,只是無論他何時詢問,她都說「挺好的」、「沒事」這種話,如此,他又能做什麼?

  殷蕙沉默了。

  如魏曕所說,懷衡哥兒時,她的確沒有向魏曕抱怨過什麼,她又哪裡敢拿自己的瑣事向他抱怨?孕吐不雅,她不想讓他聽這話,後期小腿偶爾會抽筋,但疼一下就好了,沒有必要讓他跟著擔心,至於第一次懷孕對生產當日的恐懼,她怕她說了,男人覺得她嬌氣。

  總之,他冷得叫人畏懼,她也傻得真以為冷臉皇孫就毫無人情味了。

  「我也幫娘捏。」衡哥兒忽然擠到爹爹旁邊,有模有樣地抓娘親的腿。

  殷蕙被兒子逗笑了。

  因為小家伙在,兩人只能聊些戰事變化、王府瑣碎,直到用過午飯,衡哥兒跟著乳母去睡覺了,夫妻倆才攜手進了內室。

  殷蕙挪到床裡面,看著魏曕放下紗帳,來到她身邊。

  上輩子的這日,殷蕙幾乎要在他懷裡昏死過去。

  如今……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都想到了不該想的,又都看了看她的肚子。

  殷蕙先笑出來,抓著他的袖子問:「真沒受傷嗎?我好幾晚都夢見您出事了,嚇得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偷偷哭。」

  他不會說甜言蜜語,那她說給他聽,反正編起來又不難。

  魏曕聞言,皺眉道:「不是寫信報過平安了?」怎麼還這麼膽小。

  殷蕙咬唇:「您不知道關心則亂嗎?」

  魏曕無法再責備她什麼,然後,目光定在了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又鬆開的唇,有瞬間失了血色,旋即又變得紅潤潤的,像剛被雨水沖洗過的海棠花瓣,也像還掛著水珠的新鮮櫻桃。

  魏曕靠近,左臂繞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裡,見她已經配合地閉上眼睛,嬌媚動人,魏曕便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才親了沒多久,殷蕙忽然捂住他的嘴將人推開。

  魏曕氣息急促,疑惑地看過來。

  殷蕙偏著頭,拿手背貼著發燙的臉道:「受不了,怕動了胎氣。」

  月份越大越要小心,她不敢冒險。

  魏曕重新靠過來,溫熱的呼吸在她耳後頸子上游移,彷佛野獸進食獵物前的試探輕嗅:「親也不行?」

  殷蕙再次推開他的臉,帶著一絲嗔怪道:「您有多大的本事,您自己不知道?」

  魏曕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畫面,一幕幕全是她。

  他轉過殷蕙,拉起她的手。

  多一刻,他都無法再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4:14 PM

第七十六章

  魏曕去洗漱架旁拿了一條巾子,打濕,再回到帳內,幫殷蕙擦手。

  殷蕙半靠在床頭,看著他染上薄紅的臉,還伸手摸了兩下。

  魏曕抬眸。

  殷蕙笑道:「那邊風大,把您的臉都吹糙了。」

  這一戰對他的影響還是很大的,不僅僅是臉龐粗糙不粗糙的問題,沒有經過戰事的魏曕冷歸冷,仍然帶著一種少年郎的稚氣,像一隻雖然羽翼已經長得豐滿但仍未敢真正飛出去的雛鷹,而經歷過長達半年的戰場廝殺,雛鷹不但學會了飛翔,更學會了撲殺獵物,徹底蛻變成了一隻令人敬畏的雄鷹。

  男子二十及冠,但這場戰事才是魏曕真正的成人禮,他的目光變得更加內斂,冷俊的臉龐也變得更加堅毅。

  這樣的他,也越來越像殷蕙記憶中上輩子那個三十歲的蜀王。

  年輕的魏三爺還會被情事左右,做低伏小地給幫她擦手,三十歲的蜀王,要忙的事情更多,一個月頂多有五六晚宿在她那邊。再加上衡哥兒也早出晚歸的去宮裡讀書,身為蜀王妃的殷蕙經常覺得枯燥無事可做,每日都盼著丈夫、兒子快點回來,一家人一塊兒吃頓飯。

  可是回來了又如何,大的是塊兒冰,小的也是塊兒冰,除非她問,誰也不會主動對她提及什麼。

  幸好,這輩子很多事情都變了,她有嫁妝產業等著料理,有娘家親人可以思念,她與魏曕的關係更融洽,衡哥兒沒有任何變小冰塊兒的跡象,她的第二個孩子也就快出生了。孩子多家裡就熱鬧,而且,她能懷上老二,過兩年就能懷上老三,她們的蜀王府肯定會越來越興旺。

  魏曕就見她對著他的臉走起神來,先是低落,一會兒又翹起嘴角。

  「在想什麼?」魏曕將巾子拋到外面的桌子上,重新將她抱到懷裡,握著她柔軟小巧的手問。

  殷蕙在他肩頭蹭了蹭,尋個舒服的姿勢,道:「想我剛嫁過來的時候,特別怕您,您一來,我大氣都不敢出。」

  魏曕自然也記得她膽怯的模樣,連他的目光都不敢直視。

  「後來怎麼不怕了?」他問。

  殷蕙頓了頓,半真半假地道:「熟悉了吧,覺得您只是面冷話少,人並不凶,不是那種動不動發脾氣的。」

  魏曕抿唇,原來剛成親的時候,他在她眼裡竟是一個易怒易暴之人。

  「哎,我睏了,睡會兒吧,不然晚上吃席的時候沒精神。」

  別看殷蕙今天好像沒做什麼,其實光在端禮門前站著等人就夠累了,剛剛又勞累了一番手,真乏了。

  魏曕就陪她躺下了。

  她很快睡熟,魏曕睜著眼睛,腦海裡還活躍著各種念頭。

  這次抗擊金兵,他跟著父王立了戰功,大哥二哥嘴上都為他賀喜誇他有出息,心裡卻不知是怎麼想的。二哥還好,文武都不出彩,大哥呢,作為兄長卻被一個弟弟壓了風頭,怕是會有些想法。不是魏曕猜疑兄長,實在是兄長誇讚他時的笑容,看似溫和真誠,實則透出生疏來。

  魏曕露出一絲苦笑。

  大哥介意什麼?他再立功也越不過他去,難不成父王還會因為他這點戰功就改立世子?

  根本不可能,父王不會,他也沒動過這種念頭。

  皇祖父要父王守衛燕地北疆,這也是後代燕王們的職責,大哥從文治理燕地,他的志向便是協助大哥守好邊疆。

  想著想著,可能是殷氏睡得太香,魏曕也跟著睡了小半個時辰。

  睡前沒覺得累,輪到要起來的時候,魏曕才意識到家裡的床有多舒服,他已經半年多都沒有如此享受過了。

  「您再躺會兒?我們收拾還要一陣。」看出他的懈怠,殷蕙笑道。

  魏曕便讓開地方,讓她先去洗漱。

  金盞、銀盞進來伺候主子。

  紗簾尚未捲起,魏曕側躺著,看著她緩步移動的身影,背影依然纖細,只有側過來或轉過來露出肚子,才能看出她懷著身孕。

  這半年他在邊疆風餐露宿自然艱苦,她又要照顧衡哥兒又要掛念他,自己還是雙身子,想來也不容易。

  耳邊又浮現她說她噩夢醒來偷偷落淚的話,魏曕再無怠意,坐了起來。

  殷蕙剛擦完臉,還要梳頭,見他撩開帳子,奇怪問:「怎麼不多躺會兒?」

  魏曕:「去看看衡哥兒。」

  當爹的想兒子,天經地義,殷蕙沒再多問。

  衡哥兒早醒了,想來找爹爹娘親,被乳母想方設法地勸住了,夫妻倆久別重逢,小孩子不懂,乳母能不懂?

  魏曕衣袍齊整地跨出堂屋,就見衡哥兒蹲在院裡的槐樹下,拿著一根細細的小樹枝在戳什麼。

  魏曕走到側廊中的美人靠上坐下。

  衡哥兒瞧見爹爹,立即丟了小樹枝跑過來。

  魏曕抱起衡哥兒,回答了衡哥兒一串問題後,輪到魏曕問了:「爹爹不在家的時候,你娘有沒有生病?」

  衡哥兒想了想,點點頭。

  魏曕的眉頭深深皺起:「嚴重嗎?」

  衡哥兒不是很懂什麼叫嚴重。

  畢竟是小孩子,魏曕低聲將乳母叫過來,問乳母。

  乳母疑惑了:「夫人一直都好好的啊,不曾生病。」

  衡哥兒:「你撒謊!那個杜郎中來了好幾次,我都看見了!」

  乳母怔了怔,隨即笑出來,對魏曕道:「三爺,夫人有孕,所以杜郎中定期來給夫人把脈,五郎誤會了。」

  魏曕已經明白了,讓乳母退下,他繼續問兒子:「有沒有人欺負你娘?你娘有沒有哭過?」

  衡哥兒搖搖頭:「誰要欺負娘?為什麼要欺負娘?」

  魏曕便放棄了,兒子太小,就算殷氏受了委屈,也不會在兒子面前表現出來。

  殷蕙梳好頭,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一家三口就往勤政殿去了。

  這是為父子倆擺的接風宴,廚房忙碌了一下午,大廚們分別拿出看家本事,整治了一桌豐盛無比的宴席。

  燕王不怕戰場艱苦,可能夠享受的時候,誰不愛美酒美食?

  妻妾或端莊或溫柔或美豔,兒子們文能守城武能禦敵,孫兒孫女們個個乖巧伶俐,燕王環視一圈,面帶笑容,連續喝了三碗酒。

  李側妃笑道:「王爺別光顧著喝酒啊,給我們講講您是怎麼抓到金國可汗的。」

  燕王也想讓妻妾兒孫們聽聽自己的威風,笑著講了起來,從他們追擊金兵突降大雪開始講。

  提到郭嘯勸阻他不要冒雪追擊,李側妃幸災樂禍地瞥了眼郭側妃,什麼娘家哥哥,竟然不跟王爺一條心。

  郭側妃只笑盈盈地聽著。

  提到崔玉建議攻金兵一個出其不備,李側妃眉頭一皺,酸溜溜地睨了崔夫人一眼。崔夫人是妻妾五人裡最年輕的,還有個弟弟給她長臉,看王爺對崔玉的滿意勁兒,崔夫人的寵愛就斷不了。

  崔玉的席位擺在五爺魏暻一旁,見眾人都朝他看來,他只是謙遜地笑笑。

  魏楹趁此機會,光明正大地狠狠地看了幾眼心上人。

  殷蕙的席位就在魏楹左邊,見此唯有嘆息。

  她正替魏楹惋惜情路艱難,就聽公爹提到了自家男人,說魏曕主動請纓要去偷襲金兵。

  殷蕙便朝魏曕看去,北地的鵝毛大雪她很熟悉,更是聽祖父提到過草原上的雪災,兵馬一旦迷路便可能凍死在冰天雪地裡,連郭嘯將軍都忌憚,魏曕敢去冒險!

  上輩子他被公爹冷落了一年,心裡憋著火,急著立功挽回父心,主動請纓很好理解,這輩子都沒有那些不愉快,魏曕竟然還是去了?

  燕王顯然非常滿意自家老三的這次表現,渲染完了雪勢,又開始講魏曕為了等待最佳戰機,率兵在大雪裡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個時辰。

  大殿裡燒著炭火,可聽著此情此景的眾人都覺得冷了起來。

  「來,咱們先敬三弟一杯!」世子爺魏陽忽然站起來,舉著酒碗提議道。

  燕王第一個讚成,他都讚成了,其他人也紛紛舉起酒碗或茶盞。

  魏曕解釋道:「還是父王英明決斷,又有斥候不畏風雪探清敵情,再加上全軍將士齊心協力才成全此役,實非我一人之功。」

  魏昳笑道:「三弟就不要客氣了,喝吧!」

  魏曕無奈,仰頭飲下一碗烈酒。

  酒碗擋住了他的臉,殷蕙只能看到他規律滾動的喉結,想到這是自己的丈夫,他並非純粹是為了洩憤才去冒險,殷蕙便也生出幾分敬佩來。

  「三弟妹是不是越來越仰慕你家三爺了?」紀纖纖探頭過來,低聲調侃道。

  殷蕙裝羞,心裡則想,魏曕怎麼都比二爺魏昳叫人順眼的。

  燕王誇過兒子,終於講起了他帶兵繞路去截斷金兵的退路,結果金兵擁護著他們的可汗正好逃到了他們面前,抓了個正著。

  他講得簡單無比,眾人卻齊齊站立起來,向燕地百姓擁護愛戴的燕王殿下、他們的一家之主敬酒。

  燕王笑著再飲一碗,喝得紅光滿面。

  宴席結束時,已經近二更天,外面冷風呼嘯,冰寒刺骨。

  燕王哪也沒去,留下徐王妃宿在勤政殿。

  李側妃四妾各懷心思回了西六所。

  東六所這邊,因為天冷,魏陽幾兄弟沒有再拉著魏曕攀談,各自快步離去,徒留魏曕扶著殷蕙慢吞吞地走著。

  孩子們都早早回去了,不必挨這個凍。

  金盞、安順兒一前一後地提著燈,燈籠被風吹得直晃,更添寒氣。

  「我抱你?」魏曕一手扶著殷蕙的肩膀,一手扶著她的胳膊,兩人挨得很近。

  殷蕙笑:「抱得動嗎?」

  魏曕便停下來,脫下身上礙事的大氅,小心翼翼地將她橫抱起來。

  意外的是,她並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麼重,可能只比懷孕前重了十幾斤。

  一口氣抱回澄心堂也沒關係,但因為久抱她也不舒服,中間魏曕就放下她兩次,走一會兒再接著抱。

  順順利利回到澄心堂,殷蕙好好的,魏曕出了一頭的汗,累是一方面,心裡還緊張。

  兩人分別洗漱,再一塊兒躺到床上。

  「您過來。」殷蕙忽然道,「咱們再說說話。」

  魏曕就鑽到她的被窩,捏捏她的胳膊捏捏她的腿,問:「怎麼這麼瘦?」

  他記得她懷衡哥兒時,整個人胖了一圈,臉蛋紅撲撲圓潤潤的,氣色特別好。

  殷蕙目光流轉,摸著他的胸膛道:「想您想的唄,一想到您在邊關吃風咽土,我哪還吃得下去。」

  這純粹是瞎說呢,她只是不想再生一個大胖小子或大胖女兒,刻意控制著飲食,沒暴飲暴食,但也沒餓著。

  魏曕卻信以為真,大手握緊她的手,沉默半晌,只責備了一聲「傻」。

  殷蕙哼道:「我傻,您也傻,那麼大的雪,別人都不敢去,就您人傻膽大。」

  魏曕笑了下,原來她想說這個。

  「金兵跑得快,大雪確實是咱們的戰機,一旦錯過,繼續追下去,這場戰事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若戰事拖延,皇祖父不高興,大軍白白耗費更多的軍餉糧草,他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她生衡哥兒時那麼艱險,她害怕,他亦怕。

  早點回來,還能陪陪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4:39 PM

第七十七章

  殷蕙懷孕後用的都是殷家胭脂鋪精心為她調製的一種面霜,無色無香,塗在臉上輕薄透氣。

  第二天魏曕洗過臉,她就遞了一盒給他。

  魏曕下意識地看向兩個丫鬟。

  金盞、銀盞早低下了頭。

  大男人還在別扭,殷蕙將他拉到屏風後面,按在床邊,打開盒子挖了一指頭出來,飛快抹在他臉上,低聲嫌棄道:「都快糙成樹皮了,我都親不下嘴。」

  魏曕只好坐著不動,默默地讓她抹勻。

  「以後您早晚都塗一遍,爭取年前養回來。」塗好了,殷蕙將盒子塞到他懷裡。

  魏曕接住盒子,沒說什麼,吃完早飯牽著衡哥兒去靜好堂給溫夫人請安。

  殷蕙身子重,就不走來走去的折騰了。

  魏曕父子倆回來時,碰到了魏昳,穿著官袍,臉色很是難看。

  「二伯父。」衡哥兒懂事地招呼道。

  魏昳這才看見他們父子倆,強扯出一個笑臉來。

  魏曕雖然心中疑惑,卻沒有問什麼,猜到二哥可能在父王那裡挨了數落。

  他不問,魏昳嘆口氣,大手揉揉衡哥兒的腦袋瓜,低聲朝兄弟吐苦水:「六月裡我多喝了一點酒,正好一個伶人路過,我一不小心著了她的道,這事不知怎麼讓父王知道了,剛剛把我叫過去好一頓罵,還罰我禁足一個月,你說說,你跟大哥都立了功,我卻……」

  他被禁足的事根本瞞不住,還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先自嘲一遍。

  魏曕想到了殷氏的信。

  他能理解父王的憤怒,如果將來他去打仗,衡哥兒還有心思花天酒地,他也會罰衡哥兒。

  「喝酒誤事,二哥以後少喝些。」

  「嗯,等我出來,再請你喝……吃席,替你慶祝。」

  魏昳背影滄桑地走了。

  魏曕趁機教導兒子:「祖父不喜歡咱們喝酒,你長大了少喝。」

  衡哥兒點點頭,問:「爹爹,什麼叫伶人?」

  魏曕抿唇,冷聲道:「戲子歌姬都叫做伶人,二伯父就是因為親近伶人被罰的,你長大後也不要接近伶人。」

  衡哥兒懂了,喝酒不好,跟伶人玩也不好,都會被祖父懲罰。

  回到澄心堂,魏曕提醒殷蕙:「二哥被父王禁足了,若二嫂過來,你說話注意些。」

  殷蕙想了想,猜測道:「父王知道二爺屋裡又添人了?」

  魏曕點頭。

  殷蕙都有點同情紀纖纖了,要說紀纖纖也是個大美人,二爺怎麼還整天惦記外面的野花野草,別的時候惦記也就罷了,公爹在邊關抗擊金兵,他竟然還敢犯糊塗。

  不出所料,下午紀纖纖就來朝她發牢騷了,從殷蕙歇晌起來一直嘮叨到黃昏天暗才離去。

  「你們關係何時這麼近了?」

  魏曕隱含不悅地問,擔心自己的妻子近墨者黑,也不滿紀氏佔了她那麼長時間。

  殷蕙笑道:「不是我與二嫂近,是她常常來找我,既然來了,我總不能不招待吧?」

  魏曕:「她與你能說什麼?」

  他可記得,殷氏剛進門時,紀纖纖在她面前趾高氣揚的姿態。

  殷蕙:「都是些後宅瑣事,譬如二爺、二郎、四郎怎麼氣她了,譬如她如何對付小妾,我就當聽書了,別說,聽得多了,也學了些東西。」

  魏曕挑眉:「學了什麼?」

  殷蕙故意哼道:「學了如何與妾室相處唄,現在您不喜歡通房丫鬟,等我年老色衰了,您肯定會納幾個妹妹給我作伴,我這叫有備無患。」

  魏曕發出一聲輕嗤,不屑理會此等無稽之談。

  過了半個月左右,朝廷對此次抗金有功的將士論功行賞。

  朝廷禁軍的將士可以憑軍功升遷,燕王府三衛裡都是燕王自封的屬官,官職數量都是固定的,除非有人死了或是觸怒了燕王被貶,高層武官們基本很難變動。譬如馮謖、高震、楊敬忠三位指揮使,立再大的功他們也無法往上升了,這種便會賜下豐厚的金銀綢緞。

  燕王親自去衛所發放賞賜,魏曕五兄弟都跟著去了。

  回來之後,魏曕對殷蕙道:「廖十三斬殺多位金兵大將,得了百兩賞銀。」

  當初廖十三受封千戶便是破格提拔,直接封了別人要立下無數軍功才能得到的職位,所以這次就只有賞銀。

  殷蕙很替廖十三高興,跟著想起一事:「馮公子與秋娘是怎麼回事?」

  魏曕對別人的兒女私情沒興趣,但她問了,他便將自己知道的說了說:「他想娶廖秋娘,廖秋娘不想嫁吧。」

  殷蕙已經知道馮騰喜歡廖秋娘了,只是不知馮騰是想求娶還是納妾亦或是更輕浮的心思,不由追問道:「他親口跟您說的,他想娶秋娘?」

  魏曕:「不曾,但廖十三救了他一命,他當眾要認廖十三做另一個爹。」

  殷蕙驚呆了,當眾認爹,怕是想當眾認岳父吧?

  .

  馮騰就是想認廖十三做岳父,因為廖十三的救命之恩,父親母親都同意他娶秋娘了,馮騰便立即催促母親安排媒人去廖家提親。

  馮夫人既然同意了,做事也很爽快,趁廖十三休沐的時候,托媒人上了門。

  廖母一聽馮騰與馮家的情況,高興得不得了,問丈夫:「你就在馮大人手下做事,你說呢?」

  廖十三想到了戰場上馮騰撲過來喊的那聲「親爹」,後來也經常因為救命之恩喊他爹。

  現在看來,臭小子肯定早就看上秋娘了。

  廖十三覺得馮騰不錯,但這事還得女兒自己決定。

  先叫媒人回去,廖十三把女兒從前面鋪子那裡喊回來,商量此事。

  廖秋娘低著頭,手不停地攥著袖口。

  廖十三見了,叫妻子出去,他單獨與女兒說話:「你想嫁,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廖秋娘臉色一白,豆大的眼淚吧嗒掉了下來。

  廖十三握緊了拳頭,片刻又鬆開,沉聲道:「阿吉與那兩個護衛被老爺賣去海外了,這輩子都不會回來,如今爹爹在王爺軍中做事,殷聞、王韞石不敢對外聲張,只要咱們不說,馮家不會知道。」

  廖秋娘搖搖頭,一邊擦淚一邊道:「馮公子誠心待我,我不能騙他。」

  廖十三:「那你準備怎麼辦?不嫁他,這輩子也不嫁人了?秋娘,你真沒有喜歡的人,爹爹不會強迫你嫁,可你遇到了喜歡的,爹爹怎能忍心看你作繭自縛?」

  廖秋娘沉默。

  廖十三:「秋娘,別說你沒被那畜生得逞,就算得逞了,你還是你,沒多什麼沒少什麼,旁人可以瞧不起你,你不能看輕自己。」

  廖秋娘的視線再次模糊起來,哽咽道:「您別說了,我都明白,這樣,您去叫他過來,我親自跟他說,如果他不介意,我嫁,如果他介意,提親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廖十三:「好,他不同意,爹爹換個衛所做事。」

  廖秋娘胡亂地點點頭。

  廖十三去找馮騰了,廖秋娘也沒有心思再去賣饃,一個人在自己的屋子裡坐著。

  不知過去多久,廖十三回來了,帶廖秋娘去了廳堂。

  馮騰坐立不安,剛剛這一路,無論他怎麼問,廖十三都不肯說秋娘為何要見他,馮騰思來想去,覺得秋娘可能想當面罵他一頓。

  「你們說,我在外面守著。」廖十三將女兒送進廳堂,便走開幾步,遠遠地守著了。

  馮騰天不怕地不怕,一看秋娘紅著眼眶,突然不知所措起來,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你不想嫁我,你爹娘逼你,所以你哭了?」

  多傻的人才會這麼猜測,廖秋娘竟然被他逗得破涕而笑,杏眼清清亮亮的,唇邊露出淺淺梨渦。

  馮騰巴巴地看著她的笑臉。

  他就是被這張笑臉迷住的,見了一次,恨不得天天都去她的鋪子前買饃,看她笑。

  「我猜錯了?那你為何哭?」馮騰一邊問,一邊悄悄靠近一步。

  廖秋娘看著他那雙大腳。

  說實話,馮騰雖然是官家子弟,其實是個大粗人,體型酷似父親,脾氣像極了她經常招待的食客,讓她覺得親切。當然,馮騰長得俊朗,所以他如此殷勤地討好她,廖秋娘便忍不住心生歡喜,而且,馮騰的討好簡單質樸,就是天天排隊去買饃,沒有仗勢欺人,也沒有動手動腳。

  像殷聞那樣道貌岸然的,再有錢再有勢她都看不上。

  「我有話跟你說。」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廖秋娘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馮騰道。

  馮騰下意識地挺直腰桿:「你說,我聽著。」

  廖秋娘被他熾熱誠摯的目光逼退,偏過頭道:「我被人欺負過,雖然清白還在,可他摸過我的身,還看過我的腿……」

  哪怕鼓足了勇氣,真的說出口,廖秋娘還是哭了。

  馮騰先是震驚於她的話,跟著便怒從心起,攥緊鐵拳原地轉了兩圈,再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齒地道:「那畜生是誰?老子現在就去宰了他!」

  廖秋娘垂著眼道:「殷聞,殷老的長孫,殷老救過我爹一命,所以我爹打了殷聞二十鞭子,這恩怨就算消了,你不能再去。」

  馮騰一怔。

  殷家在平城太有名,他自然知道殷老是誰。

  「這事,三爺、三夫人知道嗎?」馮騰胸膛起伏地問。

  廖秋娘看他一眼,道:「三夫人知道,她親自陪著我去殷家討的公道,三爺大概是不知的,我也不想他知道,不想因為我連累三夫人,你也不要為這個去找三爺三夫人的麻煩。殷聞是畜生,殷老、三夫人都是大善人,若不是三夫人給我鋪子給我伙計,我可能已經死在了殷聞手裡。」

  馮騰氣啊,瞪著眼睛道:「那就這麼忍了?」

  廖秋娘憋著淚道:「我爹已經打過他了,這事根本不重要,我只是不想騙你才跟你說的,你扯那麼多做什麼,我就問你還想不想娶我,想就聽我的,不想你馬上走,我的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的淚如決堤的水,馮騰見了,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為何總是對他橫眉豎眼。

  不是不喜歡,是怕他介意。

  馮騰便衝了過來,將廖秋娘抱到懷裡道:「娶!只要你肯嫁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廖秋娘哭得更厲害了,抓著他的衣擺道:「你真不會後悔?」

  馮騰:「有什麼可後悔的,我就當你被狗咬了兩口,我小時候也被狗咬過,咱們倆誰也別嫌棄誰!」

  廖秋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就是喜歡他啊,喜歡他這滿身粗獷。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低咳。

  廖秋娘匆忙推開馮騰,紅著臉跑了,沒跑多遠,聽到馮騰大聲管她的爹爹叫爹,那喜悅勁兒,是真的不介意她的過去。

  .

  廖秋娘答應了馮騰的提親。

  馮騰高興啊,第二日在衛所見到魏曕,忍不住跑過去顯擺:「三爺,我要成親了,到時候請您喝喜酒!」

  魏曕終於多看了他一眼。

  馮騰笑咧咧的:「我就說過,只要我誠心誠意,她肯定會心軟,您還記得我寫的那封信嗎?我這輩子喝過的墨水都擠到了那一封信中,她不感動才怪了。」

  魏曕不置可否。

  他一臉冷淡,馮騰心中一動,明白三夫人為何不敢告訴三爺了,攤上這種冷漠無情的爺們,哪個小媳婦敢自揭娘家醜事?

  三夫人對秋娘好,他馮騰承了這份情,不會給殷老、三夫人添麻煩,不過殷聞那邊,他早晚要教訓回去。

  到了晌午吃飯時,馮騰湊到魏曕身邊,太高興了,憋不住,不管魏曕愛不愛聽,他都想再分享分享他博得美人心的經驗。

  就在此時,長風匆匆趕了過來,興奮又緊張地道:「三爺,府裡剛剛派人來報信兒,說夫人要生了!」

  魏曕猛地放下碗筷,大步離去,速度之快,馮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看看旁邊魏曕吃了沒幾口的飯菜,馮騰一邊端到自己面前,一邊自言自語道:「不就是當爹嗎,又不是第一次當了,這麼急做什麼。」

  .

  燕王府。

  從澄心堂派人去給魏曕報信兒,到魏曕騎著白蹄烏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才過去一個時辰。

  殷蕙只是腹痛,還沒到真正要生的時候,由產婆扶著慢慢地在院子裡溜達,溫夫人、徐清婉、紀纖纖都在這邊陪著。

  魏曕大步繞過走廊,瞧見徐清婉等人,他下意識地放慢腳步,臉上也不見任何急切。

  「娘,大嫂、二嫂。」他一一見禮。

  三女點頭,徐清婉笑道:「三爺陪弟妹說說話吧,我們去前面等消息。」

  溫夫人識趣地道:「我去陪著。」

  產婆等人也先避到產房,由魏曕扶著殷蕙慢走。

  陣痛斷斷續續,每當疼的時候,殷蕙就停下來,抓緊魏曕的胳膊硬忍下去。

  魏曕看到了她額頭的汗珠。

  「要不要進產房?」

  殷蕙:「再等等吧。」

  又走了一刻多鐘,感覺差不多了,殷蕙忽然看向魏曕,眼中浮現委屈與不甘:「若我有什麼意外,您等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再續弦……」

  懷孩子時充滿期待,養孩子時滿心幸福,只有生的時候,才會擔心害怕。

  重生讓她知道了很多上輩子發生過的事,其中卻不包括肚子裡的老二。

  只是殷蕙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魏曕冷聲打斷:「安心生,少胡思亂想。」

  這時候他竟然還凶她,殷蕙的眼淚就浮了上來。

  魏曕見了,抿抿唇,背對產房將她擁入懷中,一手摸著她的後腦道:「衡哥兒那麼胖你都闖過來了,這一次肯定沒事。」

  殷蕙犟道:「萬一呢?您先答應我,不許太早續弦。」

  魏曕輕輕抓她的頭髮:「沒有萬一,你會好好的,我有你,不必續弦。」

  殷蕙咬咬牙,沒再說一些不吉利的話。

  兩個產婆走過來,扶她去了產房。

  一回生二回熟,殷蕙仰面躺在產床上,一邊忍受越來越強的陣痛,一邊回憶上次的驚險。

  正回憶著,產婆忽然驚喜道:「開了,全開了,夫人可以使勁兒了!」

  殷蕙愣愣的,這麼快?衡哥兒那時候可是折磨了她一天一夜。

  外面,魏曕看著產房緊閉的窗,腦海裡也是她生衡哥兒時的情形。

  溫夫人不知何時過來了,站在兒子身邊,柔聲道:「你別擔心,阿蕙已經生過一次了,第二次會順利很多。」

  魏曕不接受任何虛話,轉移話題道:「衡哥兒呢?」

  溫夫人:「乳母帶去花園玩了。」

  魏曕點點頭,走到美人靠那邊自己坐著了,這時候無論母親說什麼,他都不想聽。

  風從走廊穿過,魏曕又想起她剛剛的淚眼,怕得都把他續弦的事安排好了。

  魏曕暗暗攥緊掌心。

  如果這次還像第一次那麼凶險,以後就再也不生了,如果……

  產房裡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魏曕猛地回頭。

  溫夫人離得近聽得清楚,高興道:「要生了要生了,我就說吧,第二次要比第一次快得多!」

  魏曕就露出笑容來。

  又等了半個時辰,裡面傳來產婆的笑聲,旋即就是一道嘹亮的嬰兒啼哭。

  是個小郎君,衡哥兒有親弟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5:15 PM

第七十八章

  「恭喜王爺,三爺那邊又為您添了位乖孫!」

  聽完小太監的回稟,海公公笑眯眯地轉個身,進來給燕王報喜。

  燕王坐在窗邊,正在看朝廷新頒發修繕的幾條律法,聞言便笑了開來,一手拿著公文,一手摸著鬍子道:「孫子好啊,多學學老三的本事,將來也能沙場禦敵。」

  海公公拍馬屁道:「三爺也是您教出來的,有您提點,咱們王府的郎君們個個都是棟樑之材。」

  燕王很受用,叫海公公給三兒媳賜賞去。

  澄心堂。

  徐王妃等人也都過來了,喜氣洋洋地圍觀新出生的王府七郎。

  前面出生的衡哥兒、六郎都是大胖小子,對比兩個哥哥,六斤重的七郎顯得就特別小,但七郎只是個頭小一點,一頭胎髮又黑又密,大房的六郎都一歲半了,頭髮還沒有七郎的多。

  當然,頭髮長得有快有慢,多少都與健康沒關係,可七郎頭髮好臉蛋也光溜,在新出生的孩子裡面,屬於非常漂亮的寶寶了。

  「小七瞧著更像他娘。」徐王妃抱了一會兒,對溫夫人道。

  溫夫人笑得最喜慶真摯:「那敢情好,長大了比五郎還好看。」

  衡哥兒與兒子一樣,是丹鳳眼形,笑起來還好,一旦生氣或不高興,就有點不怒自威的氣勢,兒媳婦的桃花眼多漂亮啊,男孩子長雙桃花眼,大了更討女孩子喜歡。

  眾人都看過孩子,徐王妃就把七郎還給乳母去裡面照看了。

  這時產房裡面也收拾乾淨了,開窗散過味兒,大家又都進去探望殷蕙。

  殷蕙躺在床上,一頭濃密的長髮用紅綢裹在頭頂,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蛋,可她的眼睛明亮喜悅,就像一幅美人圖的點睛之筆,讓整個人都顯得神采飛揚起來。

  「精神不錯,接下來好好養著吧,出月子正好過年了。」徐王妃關懷地道。

  殷蕙笑道:「嗯,叫母親擔心了。」

  徐王妃又待了一會兒,率領眾人離去,這也是為殷蕙娘倆好,無論產婦還是新生兒都很脆弱,人多了容易過病氣。

  魏曕送走眾人,這才有機會來產房看她。

  進屋之前,魏曕腦海裡浮現出她剛生完衡哥兒時的樣子,面白如紙,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看到他就開始掉眼淚。沒等他說什麼,產婆們搶著勸她不要哭,說月子裡哭容易傷眼睛,留下病根不好,他就又看著她閉上眼睛,強行把淚憋了回去。

  手觸到簾子,頓了頓,魏曕才進去了。

  殷蕙正抱著睡著的七郎,看得目不轉睛的,餘光瞥見有人影走進來,她抬頭看去,就見魏曕已經換了一身常服。

  目光相對,她笑了,他的眼眸亦不再冰冷,有溫情,也有幾分擔憂過後的放鬆。

  產婆與乳母悄悄退下。

  魏曕坐到她身邊,先問道:「這麼抱著,會不會累?」

  殷蕙搖搖頭,看著七郎的小臉道:「這次生得快,沒有費我什麼力氣。」

  魏曕又看了她幾眼,才看向襁褓裡的奶娃娃。

  殷蕙想起來,問:「衡哥兒呢?還沒回來?」

  魏曕道:「剛回來,洗手去了。」

  話音才落,外面就傳來蹬蹬蹬的跑步聲,以及乳母低聲的勸說:「五郎別跑,小心又濺起灰塵來。」

  最後衡哥兒還是被乳母抓住,重新擦掉身上的浮灰又擦了手臉,才得以進來。

  「娘,我有弟弟了嗎?」衡哥兒跑到床邊,踮著腳往襁褓裡望。

  魏曕接過襁褓,方便他看。

  衡哥兒漸漸皺起小眉頭:「弟弟好小。」

  殷蕙下意識地看向魏曕,魏曕也看向她,夫妻倆默默對視一眼,都選擇了沉默。

  那些凶險的事,還是不要告訴孩子了,免得小家伙害怕。

  「很快就會長大了,像六郎一樣。」殷蕙笑著道。

  衡哥兒想到走路搖搖晃晃的六郎,被三郎嫌棄太慢的六郎,對著七郎的小臉道:「弟弟長大了,我陪他玩。」

  他就不會嫌棄自己的弟弟。

  殷蕙摸他的腦袋:「衡哥兒真是個好哥哥。」

  衡哥兒:「娘,弟弟叫什麼?」

  殷蕙看向魏曕。

  魏曕解釋道:「先叫七郎吧,弟弟滿月時,祖父會給弟弟起名。」

  從大郎到六郎,都是如此,包括大房的眉姐兒、二房的莊姐兒。

  .

  殷蕙下午生的孩子,人來人往的,不知不覺就到天黑了。

  殷蕙已經回了上房的屋子,這幾晚她都該一個人睡,方便產婆、丫鬟照顧她,魏曕若在,會有很多不方便。

  魏曕只能在飯後陪她說說話。

  知道她關心廖秋娘的事,魏曕將馮騰的話轉告給了她。

  殷蕙驚訝道:「這麼快就成了?」

  魏曕:「應是如此,過幾日我問問他婚期。」

  殷蕙替廖秋娘高興,小姑娘吃了太多的苦,如今能夠嫁個好郎君,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他們成親那日,我帶你去馮家吃席。」魏曕忽然道。

  殷蕙像是聽了什麼夢話,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魏曕補充道:「若是他們年前成親,那就算了。」

  要去也得等她出了月子才行,今日是冬月二十四,距離過年只有一個月零幾天。

  殷蕙忍不住地笑,剛提親,哪有那麼快成親的,再早也得等春暖花開呢,那時候她早恢復好了。

  「謝謝您。」殷蕙拉著他的手,笑得比花兒還好看。

  魏曕就是要她開心才這麼說的,她生孩子不容易,他除了這個,別的也幫不上什麼。

  「早點休息吧。」看看天色,魏曕拍拍她的手,站了起來。

  屋裡暖和,外面還刮著寒風,風吹散了雲,夜空剔透,閃耀著一顆顆寒星。

  魏曕站在廊簷下,看了會兒天,這才來到前院。

  安順兒伺候他洗腳時,魏曕想起一事,問:「可有派人去殷家報喜?」

  安順兒笑道:「派了,夫人才生完,金盞就過來叫我安排了,肯定是夫人提前吩咐過。」

  魏曕明白,她是怕殷老牽掛。

  她爹娘死得早,完全是殷老一手帶大的。

  過了幾日,燕王叫來三個指揮使與魏陽、魏曕,商量三衛所招兵的事,此次抗擊金國,燕王的五萬人馬損失了近七千人,得盡快挑選精壯之士補足。

  燕王的意思是,年前就給辦妥了。

  馮謖、高震、楊敬忠異口同聲地應下了。

  他們退下後,魏陽也要離開,卻見魏曕站在原地不動,似乎還有別的事說。

  就在此時,燕王也察覺了,笑著問:「老三有什麼事嗎?」

  魏曕頷首,並不避諱魏陽還在,看著燕王商量道:「父王,七郎慶滿月的時候,兒子想請七郎的曾外祖父與舅舅過來吃席,不知您意下如何?」

  魏陽詫異地挑了挑眉毛。

  整個王府,沒有人把殷家當正經的姻親,以前逢年過節有什麼宴請,也從未給殷家下過請帖。

  他還以為老三有什麼大事要與父王商議,結果竟是為了這個。

  燕王沉默片刻,用眼神示意長子、海公公都退下。

  兩人告退。

  燕王坐在書案後,招招手,叫魏曕走近點。

  魏曕繞到桌案,站在父王面前。

  燕王打量一眼已經完全長成成年男子身形的兒子,笑道:「怎麼,知道疼自己媳婦了?」

  魏曕立即紅了耳垂。

  他可以搬出很多理由,但英明如父王,又怎麼會信。

  燕王卻收了笑,微微眯起眼睛,審視地看著這個兒子:「現在把殷家當親戚了,以前不當,是不是覺得自己委屈,覺得你本可以像大哥二哥那樣娶京城的名門貴女,覺得我偏心,沒把你當回事?」

  魏曕臉色大變,跪下叩首道:「兒子不敢。」

  燕王哼了一聲:「不敢,那為何衡哥兒滿月、周歲時你不請人家?」

  魏曕看著地面,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他自然委屈過。

  因為生母的出身,他被大哥、二哥、府裡的下人們看輕,雖然那些明顯的惡意的輕視都發生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別人以為他不懂,其實他懂。

  於是他努力讀書勤練武藝,大哥二哥還在睡覺時,他已經爬起來蹲馬步了。

  他不與大哥比文,憑借出眾的武藝被父王看重。

  就在他自覺可以與二哥比肩時,父王要他娶一個商戶家的姑娘。

  大哥二哥都來安慰他,卻不知越是這種安慰,越讓他心裡不是滋味兒。

  燕王看著沉默的兒子,忽地嘆道:「我知道你委屈,但我不是不看重你,誰讓當時只有你在適婚的年紀?咱們拿了殷家那麼多銀子,總不能叫殷家姑娘給你大哥二哥當妾吧,還是說讓殷家姑娘嫁給比她們還小的你四弟?」

  魏曕眼眶發熱,額頭觸地道:「父王無需多言,兒子都明白,兒子確實糊塗過一陣,後來您選我進京給皇祖父祝壽,兒子就都明白了。」

  燕王點頭,扶他起來道:「這都是人之常情,何況你還年輕,更何況,父王很清楚,你之前不請殷老進府,不是你還在怨父王什麼亦或委屈什麼,你那是好面子,怕再被兄嫂們笑話,是不是?」

  魏曕垂眸道:「兄長與嫂子們不是那種人,是我自己虛榮。」

  燕王笑了:「原來你也挺會說話的。」

  魏曕慚愧地低下頭。

  燕王離席,負手對兒子道:「虛榮,這世上有幾人不虛榮不好面子?父王都能理解,如今你是為了疼媳婦也好,自己想明白了也罷,你能跨出這一步,父王都很欣慰。叔夜你記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心胸越大,能容的事越多,前面的路才越寬。」

  他沒丟過人嗎?

  都是皇子,太子守京城,他卻要遠就藩地。

  都是藩王,秦王、代王只懂享樂,父皇罵完之後仍然繼續養著,他頻繁往返戰場,父皇還嫌他耗費軍餉太多,讓他自己想辦法。

  兒子娶商女委屈,他安排這門親事時難道臉上很有光?燕地哪個百姓不知道他從殷家拿了銀子?

  厚顏無恥的人才會心安理得地花別人的銀子,他做不到。

  待到太子病逝父皇寧可封皇太孫也不封他,他更是在全天下面前顏面盡損。

  一時委屈可以,天天只記著委屈不委屈的,不行。

  要往前看,要學會忽視別人的幸災樂禍或流言蜚語,專心走自己的路。

  這些話,燕王並沒有說出來。

  可魏曕看著父王偉岸健碩的背影,完全能明白父王的隱忍與豁達。

  父王留下他,不是要訓他,而是要教他。

  「父王放心,兒子都記下了。」

  「嗯,給殷家的帖子你自己安排吧。」

  「是。」

  燕王擺擺手,魏曕自行告退。

  走出勤政殿,就見魏陽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等他。

  「大哥。」魏曕上前招呼道。

  魏陽注意到他眼圈微微泛紅,嘆道:「七郎出生,大哥知道你高興,可殷家什麼身份,你剛剛那麼說,不是給父王添堵嗎?」

  老三一定挨了父王的罵,還被罵哭了。

  魏曕迎著他好心勸說的目光,坦然道:「殷家是五郎、七郎的母族,不是外人,父王已經准我下帖子了。」

  魏陽愕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5:38 PM

第七十九章

  趁午後陽光好的時候,殷蕙讓金盞、銀盞伺候她洗了頭。

  金盞坐在榻邊,她躺在金盞的腿上,銀盞再把凳子端到榻前,擺好銅盆的位置。

  當長髮打濕,銀盞輕柔地替她按摩起來,殷蕙舒服得都要睡著了。

  洗好了,將頭髮絞得再也不會滴水,殷蕙就挪到琉璃窗邊待著。

  燒著地龍的屋裡溫暖如春,再曬曬太陽,殷蕙的頭髮很快就乾了,用梳子好好通一通,蓬鬆又順滑,帶著淡淡的花露香。

  「娘今天真好看。」

  衡哥兒睡完午覺來找娘親,盯著娘親看了會兒,忽然道。

  殷蕙笑了:「昨天娘不好看嗎?」

  衡哥兒想了想,道:「昨天也好看,今天更好看。」雖然他也說不清到底哪裡不一樣了,明明娘還是娘。

  黃昏魏曕過來,一眼就發現了區別,皺眉道:「洗頭了?」

  她第一次坐月子時,魏曕就從乳母、母親等女眷口中聽到一些說法,諸如坐月子不能洗頭洗澡、不能哭之類。

  殷蕙解釋道:「這幾日恢復得好,天又暖和,洗一下也不會著涼的,而且我身上舒服了,晚上才休息的好,也更有利於恢復,您說是不是?」

  洗都洗了,魏曕只用不讚成的目光看著她,沒有再說什麼。

  乳母抱了七郎過來,衡哥兒坐在弟弟旁邊,一會兒摸摸弟弟的小手,一會兒點點弟弟的臉蛋,與七郎相比,他的小手竟然也變成了大手。

  對魏曕而言,這樣一家人聚在一塊兒的時間總是顯得特別短,沒多久就要吃晚飯了。

  七郎竟然在這時候拉了一泡,被乳母抱去西耳房收拾,今晚就不會再過來。

  「弟弟真臭。」衡哥兒躲在爹爹身後,捏著鼻子嫌棄道。

  殷蕙:「你小時候也這樣。」

  說話時瞥眼魏曕,最愛乾淨的男人這會兒倒好像鼻子失靈了,並沒有露出什麼嫌棄的表情。

  一家人移到廳堂用飯。

  飯後,衡哥兒跑去看弟弟了,魏曕跟著殷蕙進了內室,遞給她一張請帖。

  殷蕙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紅紙黑字,是他請祖父、殷閬來府裡替七郎慶滿月。

  該高興的,殷蕙卻濕了眼眶。

  別的姻親之家,逢年過節都會彼此宴請,可她嫁到燕王府四年了,祖父才將要收到來自燕王府的第一封請帖。

  這還是她重生了,做了很多事又生了七郎換來的,上輩子,祖父到死都沒能……

  就因為他們姓魏,因為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龍孫!

  殷蕙快步繞到屏風後,背對魏曕的方向捂住嘴。

  魏曕站在屏風這一側,隔著薄薄的蘇繡絹紗,能看到她的肩膀在輕輕抖動。

  他有他的心結,她又何嘗不是,放眼平城,她是無數百姓羨慕的富家千金,一朝嫁進王府,她反而成了最卑微的那個。

  過去的已經無法更改,重要的是以後。

  「日後王府再設宴招待姻親,祖父與殷閬都會收到請帖。」

  曾經他確實虛榮,接受了她,卻不想承認她的門第。

  這次想請殷墉祖孫倆,初衷只是哄她開心,然而當他聽完父王一席話,當他坦然在魏陽面前承認殷家是他的妻族、孩子們的母族,魏曕忽如一步跨過一片雲的陰影,豁然開朗,不再介意這門婚事是否門當戶對。

  繞過屏風,魏曕將無聲落淚的妻子擁入懷裡,摸著她的頭道:「好了,哭多了會傷眼睛。」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冷威嚴,彷佛在命令她停止落淚,可他手上安慰的動作,讓殷蕙得到了一絲慰藉。

  是啊,哭什麼,她重生的時候就決定要改變那些不愉快的事,現在日子一點點變好了,該高興不是嗎?

  「謝謝您。」

  不平歸不平,身份差別擺在這裡,他作為一個皇孫,這輩子肯認可她的娘家,她都該道這聲謝。

  魏曕抬起她的臉。

  殷蕙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眼中的水色模糊了她眼底的復雜,淚光點點的,越發叫人憐惜。

  魏曕俯身,親在她的眉梢:「早點睡吧,別想太多。」

  殷蕙點點頭,將他送到堂屋門口,外面有風,他沒讓她出去。

  殷蕙回到內室,請帖被他拿走了,可上面的每個字都印在了她的腦海。

  閉上眼睛,殷蕙長長地舒了口氣。

  無論如何,日子都在變好。

  .

  燕王府只有在魏陽、徐清婉的長子大郎滿月、慶周歲時大擺了宴席招待親朋好友,其他幾個小郎君都是王府裡面簡單設場家宴。如果徐清婉、紀纖纖的娘家離得近,誰家孩子慶生也會叫上各自的娘家親戚,可惜徐、紀兩家都在京城,路途遙遠,乾脆省事了。

  正因為如此,以前燕王府大大小小的宴席沒有邀請殷家,看起來並沒有多失禮,畢竟另外兩個兒媳婦的娘家也都不曾露面。

  但這次七郎滿月燕王府給殷家下了請帖,一下子就顯出魏曕對殷蕙的態度變化來。

  紀纖纖剛聽說這事就來找殷蕙說話了,半是羨慕半是自嘲地道:「誰能想到呢,看似冷冰冰的三爺越來越會疼人,我們家那位看似溫柔體貼,其實越來越不是個東西。」

  殷蕙只能說好聽的,勸慰她道:「二嫂別生氣,這次二爺因為伶人被父王懲罰,以後肯定不敢了。」

  紀纖纖哼道:「罰得太輕,怕是不管用,罰他去寺裡做一年的和尚吃一年的素,興許能改了他的性子。」

  才禁足一個月,前幾天就出來了,沒事人似的。

  殷蕙笑道:「真罰那麼重,二嫂該心疼了。」

  紀纖纖瞪眼睛:「我心疼他?呸!」

  剛呸完,魏楹來了,紀纖纖看到魏楹,立即朝殷蕙使個眼色,暗示殷蕙不要將她的事告訴魏楹。

  李側妃與郭側妃不對付,紀纖纖便也不喜歡魏楹。

  「你們聊吧,我去看看孩子們。」

  穿好鞋子,紀纖纖若無其事地走了。

  殷蕙請魏楹坐到榻上來。

  魏楹是來看七郎的,見七郎在襁褓裡睡著了,她目光溫柔地好好看了會兒,才坐到殷蕙身邊輕聲聊起天來,認真打量殷蕙道:「三嫂懷孕的時候沒見胖,這會兒瞧著倒好像圓潤了一些。」

  殷蕙驚道:「真的?」

  魏楹笑道:「只有一點點,並不明顯,反而更美了呢。」像朵雍容豔麗的牡丹。

  殷蕙摸著臉道:「胖也正常,天天喝補湯,人又不能出門走動,等天暖和了,咱們挑個日子出去踏青。」

  魏楹笑得更開懷了:「不用挑日子,早上我娘剛告訴我的,說父王跟她說了,開春後父王要帶大哥他們去山裡狩獵,我也可以去,我再去父王面前撒撒嬌,把你也帶上。」

  殷蕙遲疑道:「這樣合適嗎?」

  魏楹:「放心吧,父王很好說話的,再說他也知道你會騎馬。」

  殷蕙只好道:「那你仔細看父王的臉色,提了一次父王不答應就算了,不用強求。」

  魏楹:「嗯,我心裡有數。」

  .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四,七郎要慶滿月了。

  吃過早飯,魏曕叫來長風,吩咐他去王府北門外等候殷墉祖孫倆。

  殷蕙叫金盞也跟著去,有個熟人帶路,祖父或許更自在些。

  衡哥兒在旁邊聽著,忽然道:「我也要去等曾外祖父,等舅舅。」

  殷蕙問:「叫得挺親熱,你認得曾外祖父嗎?」

  衡哥兒不說話了。

  他又怎麼可能還認得,上次殷蕙、魏曕帶他去殷家,還是衡哥兒過周歲前,已經過去快兩年了。

  殷蕙:「乖乖在這邊等著吧,今天咱們澄心堂最忙了,你要幫爹爹娘親招待客人。」

  衡哥兒掰著手指頭數數,他要招待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六郎、眉姐兒、莊姐兒,好多人呢!

  不過,在其他幾房過來之前,殷墉、殷閬先到了。

  金盞在後面慢慢帶路,長風先跑過來知會主子們。

  殷蕙一聽,看向魏曕。

  魏曕道:「出去迎迎吧。」

  說完,夫妻倆叫來衡哥兒,一起離開了澄心堂。

  雙方在東六所後面的花園裡碰上了,六十歲的殷墉穿了一條深褐色的錦袍,頭戴布冠,冠帽前方嵌著一顆明珠,富態又不失儒雅。殷閬穿一條玉色錦袍走在老爺子身邊,容貌俊朗,儀態大方。

  不是殷蕙偏向自家人,不看出身,祖父哪裡比官老爺差了?殷閬也不輸大多數官家公子。

  「祖父,您怎麼來得這麼早?」殷蕙丟下魏曕,快步走到老爺子身邊,高興地道。

  殷墉笑道:「早點來看七郎,免得在家裡也是惦記。」

  來得早,是他在小夫妻倆的院子等王府的貴人們,來得晚,貴人們先到,好像還要等他似的,豈不是失禮。

  說完,殷墉看向魏曕。

  魏曕抿唇,推了推衡哥兒:「給曾外祖父行禮。」

  衡哥兒並不認生,見娘親如此親近曾外祖父,他也就湊過去行禮了。

  「三爺。」殷閬朝魏曕行禮。

  魏曕頷首。

  於是就變成殷蕙、衡哥兒一左一右地陪著殷墉,魏曕與殷閬並肩走在一側。

  魏曕目視前方。

  殷閬知道這位姐夫不喜寒暄,便沒有出聲攀談,只笑著聽祖父與姐姐外甥說話。

  很快就回了澄心堂。

  乳母抱七郎出來,給殷墉看。

  殷墉仔細端詳片刻,點頭讚許道:「這孩子眼睛像阿蕙,臉龐像三爺,再過兩年肯定跟衡哥兒一樣,都是個小美男子。」

  衡哥兒眨眨眼睛,奇怪問:「誰是阿蕙?」

  殷墉笑了:「阿蕙是你娘的乳名。」

  衡哥兒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兩遍,覺得娘的名字很好聽。

  一家人坐了兩刻鐘,殷墉朝孫女遞了個眼色。

  殷蕙就對魏曕道:「三爺,您先去前面看著吧,說不定父王他們就要過來了。」

  魏曕便牽著衡哥兒走了,知道他們祖孫倆許久沒見,要說貼己話。

  魏曕離開後,殷閬也去院子裡站著了。

  殷墉笑眯眯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殷蕙:「這是給七郎的,你替他收好。」

  殷蕙開玩笑道:「幸好您就兩個孫女,多來幾個,光是曾外孫們就能吃光您的家底。」

  殷墉笑出聲來:「不怕,祖父家底夠厚,不怕你們吃。」

  殷蕙坐到老爺子身邊,仔仔細細看一遍,滿意道:「您瞧著比上次見面胖了些。」

  殷墉:「何止胖,三爺在戰場立了功,你也平安產子,祖父替你們高興,好吃好睡的,身體也更好了。」

  尤其是,三爺終於肯承認殷家了。

  說實話,這門婚事完全是燕王的主意,殷墉從沒想過要高攀,燕王府不與殷家走動,他也不在意,但這次燕王府給他發請帖,說明什麼?說明三爺真正把阿蕙當妻子看了,真正認可阿蕙了,殷墉替小孫女高興,人逢喜事精神爽,殷墉都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好幾歲。

  「阿蕙,祖父這次過來,除了給七郎慶滿月,也是跟你打聲招呼,二月祖父又要去江南了……」

  老爺子說得平靜,殷蕙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臉都白了。

  殷墉吃了一驚,打住話頭,扶著她道:「阿蕙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殷蕙緊緊抓住老爺子的手:「祖父您別去成不成?您還記得我做過的那個噩夢嗎?夢裡您就是今年去江南,路上被大哥推出去擋了廖叔的刀!」

  雖然很多事情都變了,廖十三不可能再去追殺殷聞,可上輩子祖父死在這趟江南之行,殷蕙本能地抗拒祖父再去,甚至只想祖父留在平城,安安穩穩地做他的富家老爺。

  殷墉懂了,拍著小孫女的手道:「就算那場夢是真的,阿蕙已經幫祖父破了此劫,不會再出事了,而且,祖父已經決定了,再走這最後一趟,算是祖父送自己的生辰禮物,回來祖父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壽宴,往後就一心栽培你大哥二弟,哪都不去了。」

  以他的家底,子孫們送他什麼壽禮他都不稀罕,就想趁還有力氣的時候再跑一趟江南,去看看年輕時候看過的風景。

  「阿蕙,如果你不讓祖父去,祖父留在平城也會有遺憾。」

  殷蕙聽了,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沉默許久,她低聲問:「您自己去?還是大哥也去?」

  殷墉笑道:「不帶他,這次帶你二弟,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祖父最後一次出遠門,祖父會傾囊相授,能學多少就看他的本事了。」

  老爺子用心良苦,殷蕙看向院子裡的殷閬。

  似是察覺她的視線,殷閬回頭,朝姐姐笑了笑。

  此時的殷閬,已經頗有當家少爺的氣派了,能夠跟著祖父下江南,亦是他的造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6:01 PM

第八十章

  離得最近的紀纖纖、魏昳一家最先到了澄心堂。

  招待男客是魏曕的事,殷蕙引著紀纖纖與孩子們來了後院。

  孩子們在院子裡追逐跑鬧,妯娌倆坐在美人靠上說話,紀纖纖稀奇地對殷蕙道:「殷老都快六十了吧?瞧著可真夠硬朗的。」

  通常年紀大的人都會駝背,可她剛剛看到的殷墉,身形修長挺拔不輸年輕人,更是不見任何佝僂的跡象,若不是頭髮灰白,從後面哪裡看得出是位老者。

  殷蕙引以為傲,笑道:「過了年才六十呢,老爺子年輕時也學過功夫,這麼多年一直堅持著,所以硬朗。」

  祖母還在世時,經常自誇她嫁得好,男人有財有貌還專情,不像別的富商,外室小妾養了一堆。

  紀纖纖細細打量殷蕙幾眼,笑了:「別說,你跟老爺子真有幾分像的,你們殷家啊,不愧是燕地首富之家,男才女貌,包括你那過繼的弟弟,瞧著也是一表人才。」

  她沒有捧殷蕙什麼,完全就是實話實說,今日是七郎的好日子,紀纖纖也該說點招人聽的。

  漸漸的小輩們都到齊了,女眷在後院,男客在前宅。

  士農工商,商人身份雖然低賤,但誰又不愛銀子,所以除了一些權貴之家,大多數人對待有錢人,不說巴結奉承,也會客氣幾分。

  殷墉又不是普通的有錢人,他是燕地首富,本朝有名的富商,本身走南闖北,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險。

  魏陽自詡身份,表面禮遇老爺子實則端著架子。

  魏昳有樣學樣,心裡也沒把殷墉當回事,除了羨慕殷家的銀子。

  魏曕本來就是個話少的,待殷墉與兄長們差不多。

  老四魏昡就不一樣了,他敬佩殷墉的才幹,也嚮往殷墉走南闖北的經歷,行禮過後就坐在殷墉身邊,像個自家孫輩那般詢問起他聽說過的有關殷墉的奇聞異事來。殷墉呢,雖然處在五位皇孫之間,他也泰然自若,彷佛只是來了普通的姻親之家做客,別人客氣他也客氣,魏昡真誠求教,他也便摸著鬍子,笑眯眯地講了起來。

  老爺子說話自有一番風采,哪怕談及吃吃喝喝也引人入勝。

  不知不覺,廳堂裡其他人都安靜下來,認真地聆聽著。

  魏曕坐在旁邊,目光落到殷墉身上。

  這也是他第一次正視老爺子。

  不知為何,殷墉的泰然與親和,竟讓他想起了京城裡的皇祖父。

  都是百姓們口中的傳奇人物,只是皇祖父更尊貴更威嚴,殷墉更多的是儒雅平和。

  故事講了一段又一段,燕王與他的妻妾們到了。

  眾人忙去迎接。

  殷墉帶著殷閬,走在五位皇孫後面。

  燕王的視線卻直接越過幾個兒子,落到了殷墉身上,驚喜地走過來,笑容關切地道:「多年不見,老太公身子可還好?」

  從姻親關係上殷墉是他的父輩,年齡上,殷墉大他十四歲,勉勉強強也能算上父輩。

  殷墉笑著行禮道:「托王爺的福,邊關太平,我等百姓也能安枕無憂。」

  這馬屁拍得自然又高明,燕王大笑三聲,扶著殷墉的手臂朝廳堂去了,恐怕他的親岳父徐王妃的父親鎮國公來此,待遇也不過如此。

  世子爺魏陽錯愕地看著這一幕,父王前陣子才因為老三要請殷家而把老三罵哭了,今日怎麼?

  對了,父王素來禮賢下士,私底下再不喜,場面上怎麼都要擺出賢王的姿態。

  這麼一想,魏陽反思了一番自己的態度,接下來對殷墉也十分禮遇起來。

  宴席上賓主盡歡,到了吉時,乳母抱著七郎出來了,請家主賜名。

  燕王抱著自己的小乖孫,帶著身為祖父的期許道:「五郎名衡,衡為中平正道,七郎就叫循吧,順承正道,循善循美。」

  眾人紛紛點頭道好。

  魏曕行大禮道:「謝父王賜名,兒子一定教好他們兄弟。」

  燕王點點頭,對魏陽、魏昳道:「不止老三,你們也都多花些心思在孩子們身上。」

  魏陽、魏昳齊齊道是。

  殷墉站在一旁,想到燕王如此多的兒孫,心裡是真的羨慕啊。

  .

  宴席結束,殷蕙本想留祖父多坐坐,沒想到祖父卻被燕王請去勤政殿說話了,魏曕、殷閬也都跟了過去。

  殷蕙只好待在澄心堂等著。

  過了一個多時辰,魏曕才回來。

  殷蕙遺憾地道:「祖父走了?」

  魏曕:「嗯,才送走的,孩子們都睡了?」

  殷蕙點點頭,夫妻倆去了內室。

  殷蕙的身子還沒有完全爽利,兩人還是一人一個被窩躺下,殷蕙朝著魏曕,輕聲打聽道:「你們在前面吃席,祖父沒在父王面前犯什麼忌諱吧?」

  魏曕道:「他二老相談甚歡,到了勤政殿仍然滔滔不絕。」

  殷蕙笑了:「看來父王還挺喜歡祖父的?」

  魏曕:「是啊,平時父王只有與三位指揮使說話,才會這般平易近人。」

  馮謖、高震、楊敬忠,這三人都是從父王就藩起就一直跟隨父王的,說是左膀右臂毫不為過。

  歸根結底,都是愛才惜才。

  換句話說,一個人只要有真才實學,無論是哪方面的才學,都會得到別人的重視。

  父王與殷墉暢談時,魏曕只是個聽客,卻覺得在各個方面都受益匪淺。

  殷蕙看出了他的走神,便耐心地等著,等魏曕的眼裡重新有了她,殷蕙才擔憂道:「祖父二月裡又要去江南了,說什麼這是他最後一次出遠門,回來後就不親自跟著商隊跑了,可他越這麼說,我心裡越慌,總擔心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您不知道,我看過太多話本子,基本上每個說這種話的人,譬如才子對佳人說等我考完狀元就回來娶你,兒子對母親說等我有出息了就接您過去享福,越這麼說,越沒有好結果,要麼才子變了心,要麼母親病逝,兒子再沒有機會盡孝,總之會有一頭出變故。」

  魏曕聽著她一口氣說了長長一串,看著她細細的眉越皺越深,只覺得好笑:「我早跟你說過,少看那些話本子,那些寫書的人如果不故意把故事編得曲折離奇,百姓怎麼會買?」

  殷蕙知道他不會輕易為這種理由做什麼,頓了頓,眼中浮起淚來:「那我爹呢,我五歲的時候,他要出海,臨走之前答應給我帶外面的稀奇東西回來,可……」

  說到一半,她埋進被子。

  魏曕自然知道她的父親是死在一場海上風暴中,便鑽進她的被窩,抱著人哄道:「好了,我會安排兩個護衛,隨老爺子同行。」

  懷裡的人便漸漸止住了哭。

  魏曕摸著她的頭髮:「下次想讓我幫忙,直說就是。」

  殷蕙看著他的胸口,猶帶哭腔道:「我也不想勞煩您,只是以前祖父每次出門都有廖叔陪著,在我心裡,廖叔就是祖父的護身符,這次廖叔不在,祖父還說什麼最後一次,我就是不放心。我也可以安排周叔雇傭護衛,可外面的人都是拿錢辦事,真出了危險可能就跑了,哪裡會用心保護他老人家。」

  魏曕:「知道了,我一定挑兩個武藝高強且忠心效命的人。」

  殷蕙信他,他一個皇孫,找這樣兩個人簡直就是一句話的事。

  .

  可殷蕙錯了,魏曕還真無法用一句話就安排好這件事。

  因為他手裡沒人。

  燕王府是燕王當家,他們幾兄弟就得歸燕王管,譬如魏陽,他在父王手裡撈了一個屬官,在王府前朝當差,其他下屬官員也都聽燕王的,魏陽敢沒事培植自己的人嗎?敢在暢遠堂安排幾個護衛嗎?

  魏曕也是如此,除了長風,他身邊沒有其他護衛,他在衛所當差,可那些將士也都是燕王的人,他不能派遣將士去替他處理私事,尤其還是跟著殷墉遠行的這種私事。

  魏曕只能動用人情。

  要過年了,宴請頗多,馮家也有宴請,給燕王府遞了帖子,燕王沒空,讓魏曕去。

  基本上屬官家中的宴席,燕王都是派兒子們去。

  魏曕到了馮家,立即受到了馮騰的熱情款待。

  魏曕忽然問道:「你婚期可定了?」

  馮騰愣了一下,先看眼天上的日頭,然後稀奇道:「三爺從不關心我的私事,今日怎麼想起打聽這個了?」

  魏曕的理由也是現成的:「五郎他娘一向關心廖姑娘,央了我要來喝你們的喜酒。」

  馮騰大喜過望,他本來只想請三爺來喝喜酒,原來三夫人也要來,有三夫人給秋娘撐腰,秋娘在一堆親戚裡面也更有面子!

  「好啊好啊,您把五郎七郎也帶來才好,對了,我們的婚期在四月初十,哎,我本來想更快點,可我娘說籌備婚宴沒那麼快,害得我還得多等幾個月……」

  這話頭一起,他就說個沒完了。

  魏曕耐心聽著,等馮騰終於說夠了,魏曕看他一眼,道:「我想從你們府上借兩個護院。」

  普通富貴人家都會養幾個護院,馮謖是個武官,馮家的護院個個堪比禁軍精兵,那是隨時能被帶到戰場上打仗去的。

  這其實也是燕王的意思。

  如果把燕王各個屬官家中的護院集結到一起,能組成一支千人步兵。

  馮騰眨眨眼睛,明白過來,痛快道:「好啊,等宴席散了,我把人都叫過來,您親自挑?」

  魏曕道:「可能會用到五月底,也可能會死在半路。」

  馮騰笑道:「能為三爺做事,死也是他們的榮幸。」

  魏曕看看他,端起酒碗。

  散席後,馮騰帶著魏曕去挑人了,魏曕選了兩個看起來穩重內斂的,當著馮騰的面對他們道:「二月裡殷家老太公要去江南進貨,你們一路同行,只負責保護殷老太公與殷家二公子的安全,貨物錢財不必計較。若一路順利,老太公不會虧待你們,若有不測,我會照看好你們的家小。」

  二人恭敬領命。

  馮騰提醒道:「此事不要聲張。」

  兩個護院都明白。

  魏曕離開前,囑咐馮騰與馮謖提一聲。

  馮騰滿不在乎道:「不需要我爹摻和,這事我自己就能做主。」

  魏曕:「大人應該已經知道了,知會一聲是禮數。」

  馮騰撓撓腦袋,送走魏曕後,他去找父親,就見父親坐在廳裡,一副等著他自己交待的神情。

  馮騰不得不佩服起三爺來,還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就把事情原委報給老子聽。

  馮謖鬆了口氣,他不怕三爺借人,只怕三爺借人做一些得罪其他貴人的事。

  不過,馮謖還是找機會將此事稟報了燕王。

  不是他不想替三爺隱瞞,而是這事難以瞞過王爺。

  燕王聽說後,哼了一聲:「這老三,也是個軟耳根。」

  當爹的嘲諷兒子,馮謖沒有插言,只是他有個疑惑:「王爺可知三爺為何要如此行事?殷家商隊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跟商的護衛個個都是精挑細選,未必會輸屬下家裡的護院。」

  燕王才與殷墉暢談過一番,倒是猜到了一些:「這是殷墉最後一次出遠門,他年紀大了,老三媳婦擔心也是人之常情,反正是最後一次,她去求老三,老三也就幫了。」

  馮謖了然:「原來如此。」他就說呢,三爺不像縱容妻子胡鬧的人,原來只是破例這一回。

  他準備告退了,燕王摸摸鬍子,嘖了一聲,叫住他道:「兩個也是借,四個也是借,你多挑兩個吧,只說是老三的意思。」

  馮謖笑道:「殷老太公如果知道您也如此關心他,做夢都要笑醒了。」

  燕王意味不明地笑笑。

  希望殷墉聰明點,將來別辜負他們父子的一片好心。

  當然,只要殷墉夠聰明,他也絕不會虧待了殷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6 06:09 PM

第八十一章

  除夕這日,燕王率領全家老小去前朝的社稷壇祭祖。

  循哥兒太小,裹在襁褓裡讓乳母抱著,衡哥兒穿著一件小袍子,跟在魏曕身邊走得穩穩當當,很有幾分哥哥的氣勢。

  殷蕙看著衡哥兒,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公爹規定,府裡的小郎君們到了四歲,就得去學堂讀書,這個四歲,指的是虛歲。

  所以,過了這個年,衡哥兒就要跟哥哥們一塊兒去學堂了,每天早上出發,晌午吃在學堂歇在學堂,下午散了學再回來。

  乳母是不能跟去學堂的,每個小郎君只能帶上一個小太監伺候著,到了學堂,所有人都得聽先生們的話,哪怕兄弟間爭吵打架,也有先生處理,不得去叫各自的爹娘。

  上輩子衡哥兒要去學堂時,殷蕙擔心地夜裡都睡不好覺,如今又要經歷一次,她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果不其然,除夕夜宴上,燕王特意提到了四郎、衡哥兒。

  四郎今年就該讀書的,因為他體弱多病才多玩了一年,等過完元宵節就要去了。至於衡哥兒,雖然小家伙還沒有過三周歲的生辰,可誰讓他長得結實,又聰明會背詩,已經成了燕王眼中必須好好栽培的乖孫,休想偷懶多玩幾個月。

  正月初六,魏曕帶回來一個十歲的小太監,叫曹保,以後就由他跟著衡哥兒去學堂伺候。

  上輩子衡哥兒身邊的隨侍太監也是曹保。

  十歲的曹保五官清秀,因為家裡落魄前讀過幾年書,身上便有幾分書卷氣,瞧著很是穩重。

  魏曕那麼看重衡哥兒,他親自挑選的人自然也錯不了,上輩子曹保一直都將衡哥兒照顧得很好,有時候小兄弟們爭吵起來動手動腳,曹保也總能第一時間撲過去拉開衡哥兒。

  衡哥兒知道大郎、二郎、三郎身邊都有這麼一個人陪著,現在他也有新伙伴了,衡哥兒很高興,馬上就帶著曹保出去玩了。

  「你覺得這人如何?」

  看眼曹保的背影,魏曕問殷蕙。

  殷蕙笑道:「您給咱們衡哥兒挑的,一定是最好的,話說他除了讀過書,學過功夫嗎?」

  有些事情她雖然都了解了,可還得表現得像第一次經歷一樣,免得叫魏曕懷疑她不夠關心兒子。

  魏曕:「學過些基本功,這個不急,等衡哥兒到了練武的年紀,還會給他安排一個武伴。」

  殷蕙感慨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一眨眼衡哥兒都要去讀書了,學堂裡屬他最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習慣。」

  魏曕想起自己剛去學堂的時候。

  大多數事他都不記得了,能記下的,全是一些不愉快。

  別說堂兄弟,就是親兄弟也會有打起來的時候。

  不過衡哥兒與他不一樣,他那時,父王忙於燕地事務忙著帶兵打仗,他遇到什麼委屈只能找母親訴說,母親也從來沒有真正幫過他什麼。如今,他早晚都在家裡,衡哥兒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向他求助。

  除了他,還有殷氏。

  殷氏剛嫁過來的時候性子與母親頗為相似,這兩年看著硬氣了不少,連紀纖纖在她面前都收斂了傲氣,殷氏應該不會教兒子忍氣吞聲那一套。

  初八這日,紀纖纖又來澄心堂做客了,除了二郎、四郎、莊姐兒,她把四郎新得的太監李讓也帶了過來。

  坐在堂屋裡隔著琉璃窗曬太陽,紀纖纖指著四郎身邊的高挑少年道:「看,那就是二爺給四郎挑的伴讀太監,叫李讓,今年都十五了,跟二郎身邊的劉進一個年紀。」

  殷蕙道:「四郎身子特殊,二爺是怕伴讀太小照顧不周吧。」

  紀纖纖哼道:「對個庶子倒是夠上心的,多把這些心思放在差事上,也不至於天天被父王罵。」

  殷蕙就沒有說什麼了。

  紀纖纖打量她一眼,放低聲音問:「都生完四十來天了,你身上可乾淨了?」

  殷蕙笑了笑:「差不多吧。」

  紀纖纖稀奇道:「說起來,你懷孕前三爺專寵你,你買的那兩個美貌通房派不上用場,可從你懷孕到現在,就算三爺去年十一月才從戰場回來,到現在也兩個多月了,那兩個通房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是已經懷上了,藏著掩著怕被你發現?」

  因為殷蕙這邊沒有庶子,很多時候紀纖纖找她抱怨四郎的事都像對牛彈琴,紀纖纖就希望澄心堂也快生個庶子出來,到時候妯娌間更能說到一塊兒。

  殷蕙心想,那兩個通房壓根就算不得通房,因為魏曕根本沒有去睡過她們,甚至魏曕讓她安排這兩人,也是那年徐王妃特意提起,魏曕才如此敷衍一下。

  沒有庶子就意味著少了很多麻煩,殷蕙對此樂見其成,所以她沒有向紀纖纖說出真相,只笑道:「三爺不熱衷女色,看我懷循哥兒都隔了整整兩年,她們沒那麼容易懷上的。」

  紀纖纖嘖嘖道:「該不是你動了什麼手腳吧?」

  殷蕙正色道:「二嫂休要胡說,我可不敢背上殘害王府子嗣的罪名。」

  普通富貴人家或許還會鬧出幾件妻妾互相謀害對方子嗣的事,在燕王府,有燕王、徐王妃當家,根本不可能。

  這玩笑確實重了,紀纖纖忙道:「沒有最好,如今你身子一恢復,她們更沒希望了。」

  殷蕙不想再聊這些,問紀纖纖都給四郎準備了哪些帶去學堂的東西,有二郎在前,紀纖纖更有經驗。

  紀纖纖心不在焉地提了幾樣。

  殷蕙也裝作聽得很認真。

  .

  午後,殷蕙趁天暖洗了個澡。

  正坐在次間曬頭髮的時候,魏曕回來了,帶著一身酒氣。

  最近他們兄弟幾個應酬都多,這家吃完吃那家,今日去的是郭家。

  見魏曕進來後就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殷蕙吩咐金盞:「快給三爺端碗醒酒茶。」

  金盞忙去了廚房,銀盞也退下了。

  魏曕站在榻前,看著仍然靠在窗邊的她,一頭烏黑蓬鬆的長髮全都披散著,姿態愜意慵懶。

  「沐浴了?」魏曕瞥眼她身上緋色的緞面夾襖,喉頭滾動問。

  殷蕙看向窗外,故意沒有回答,他這人,餓得狠了,目光也更敏銳,她只是洗個澡,他就猜到她身上已經徹底爽利了。

  屋子裡一片安靜,透明的琉璃窗倒映出殷蕙的面孔,以及不遠處他面朝她的身影。

  院子裡,金盞端著醒酒茶回來了。

  魏曕也聽到了腳步聲,移步去了廳堂,殷蕙聽見他吩咐金盞:「備水。」

  備水,自然是沐浴的水。

  殷蕙笑了笑,男人愛乾淨也有好處,再急也記得把自己收拾整潔。

  頭髮已經差不多都乾了,殷蕙擺好枕頭,在冬日溫暖又不刺眼的陽光下假寐起來,仍然朝著窗戶這邊。

  外面傳來腳步聲,是魏曕。

  殷蕙唇角上揚,又及時抿了下去。

  「睏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後,魏曕從她身後抱過來,挺拔的鼻樑穿過她的髮絲,抵上了她的後頸。

  殷蕙迷迷糊糊般嗯了聲。

  魏曕握住她的手:「去裡面睡。」

  殷蕙嘟噥道:「懶得動了。」

  魏曕就抱著她去了裡面。

  進了帳子,她再也無法裝睡,魏曕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席捲了她,他呼出來的酒氣也熏醉了殷蕙。

  某一時刻,殷蕙想到上午她才對紀纖纖編的瞎話,說魏曕不熱衷女色。

  她便笑了一下。

  魏曕看見了,停下來問:「笑什麼?」

  殷蕙搖搖頭,這時候提及嫂子,既不妥,也敗興。

  魏曕也沒有追問的意思,借著歇晌的名頭,放縱了足足一個時辰。

  後來兩人依偎在一起,各自無聲地回味時,殷蕙忽然在他的左臂上摸到一處疤痕。

  她震驚地撐起來,低頭去看。

  男人白皙結實的上臂處,確實有一道長長的疤,因為才結痂脫落沒多久,看起來十分明顯。

  「皮外傷,早無礙了。」魏曕拉她躺下來,替她掩好被子。

  殷蕙看著他清冷的眉眼,手依然貼著他的那道疤。

  上輩子他去抗擊金兵,雖然立了一樣的戰功,手臂這裡卻沒有受傷。

  「刀傷?」殷蕙後怕的猜測道,無論匈奴還是金兵,都擅長使用一種彎刀,她亦有耳聞。

  魏曕默認,見她臉色發白,解釋道:「只劃傷了表面,血都沒流多少。」

  殷蕙垂眸,依賴般靠到他胸口,如此來掩飾真正的情緒。

  她並非單純為他受傷而後怕。

  金兵的刀能砍在魏曕的手臂上,就能砍中他的脖子,戰場凶險,上輩子他毫髮未損,不代表這輩子一定無事。

  可她根本沒有摻和這場戰事,甚至還保住了馮騰的命,更為公爹添了廖十三這員猛將。

  這兩人才是這場戰事兩輩子僅有的變數,明明有益於本朝大軍,魏曕卻因為這些變化受了傷。

  也許夜襲那晚,魏曕明明想去對付上輩子與他交手的一位金國將軍,卻被馮騰或廖十三搶了先,魏曕只好改去對付別人,新的敵將卻更凶猛,導致他挨了一刀。

  這次魏曕只是傷了手臂,以後呢?明年公爹就要起事了,魏曕也會跟隨公爹參加大大小小的戰事。

  在今日之前,殷蕙本以為只要保住祖父,只要照顧好自己與孩子,這輩子就不會再有上輩子的遺憾,而上輩子該落在她頭上的榮華富貴也會繼續降臨,但魏曕新添的傷卻提醒了她,魏曕這個看似會順順利利受封蜀王的皇孫,身上也是存在變數的。

  「您可千萬照顧好自己,不許再受傷了。」殷蕙緊緊地抱住他,發自肺腑地囑咐道。

  她兩世為人,不怕守寡,孩子們卻都還小,不能沒了爹。

  魏曕只當她太膽小,笑著拍拍她的肩:「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7 11:47 PM

第八十二章

  過了元宵節,正月十六,衡哥兒就要去學堂了。

  筆墨紙硯學堂那邊都有,殷蕙給兒子準備了一件罩衣、一套換洗的衣裳,整整齊齊地疊進包袱,交由曹保提著,再單獨準備一個放零嘴兒的荷包,也掛在曹保腰間,免得小家伙餓肚子。

  「到了學堂要聽先生們的話,有什麼問題也去問先生,如果哥哥們吵架打架,你遠遠地站到旁邊……」

  送衡哥兒出澄心堂的路上,殷蕙恨不得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囑咐都一股腦地說出來。

  不管娘親說什麼,衡哥兒都乖乖點頭,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真的記住。

  「好了,你回去吧。」魏曕牽過衡哥兒,打斷了她的絮叨。

  這些話他小時候聽了無數遍,現在真的不想再聽。

  而且就算衡哥兒都記住了也沒有用,一群孩子湊在一塊兒,玩著鬧著就打起來了,誰還記得大人的交待。

  殷蕙輕輕瞪了他一眼。

  魏曕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殷蕙摸摸衡哥兒的頭,站在澄心堂院門口,看著父子倆漸漸走遠,衡哥兒偶爾會回頭張望,殷蕙就一直站在這裡,直到父子倆拐了彎。

  「爹爹,晌午我可以回去陪娘吃飯嗎?」

  看不到娘親了,身邊也沒有乳母,衡哥兒忽然不安起來,仰頭與爹爹商量道,小家伙還聰明地找了個理由:「娘看不見我,會想我。」

  魏曕道:「傍晚你從學堂回來,娘就看見你了。」

  衡哥兒:「可是太久了,娘一直見不到我,哭了怎麼辦?」

  魏曕:「娘是大人了,不會哭。」

  衡哥兒抿起小嘴兒,他不想爹爹送他去學堂,他更喜歡娘。

  魏曕忽然停下來,單膝蹲下,面對著衡哥兒悶悶不樂的小臉,低聲問:「你會哭嗎?」

  衡哥兒瞅瞅爹爹,道:「我想娘。」

  魏曕:「娘會一直在家裡等你。」

  衡哥兒:「那我也想她。」

  魏曕:「散學了就能見到了。」

  衡哥兒:「我現在就想她了。」

  魏曕頓了頓,道:「可以想,但還是要好好讀書,你書讀得好,娘會更喜歡你。」

  衡哥兒嘟起嘴。

  魏曕:「今日四郎也會去學堂,你們兩個比一比,誰不哭,誰就更厲害。」

  衡哥兒馬上道:「我最厲害!」

  他會背的詩比四郎多,跑得比四郎快,吃的飯也比四郎多。

  魏曕摸摸兒子的腦袋,看眼曹保道:「光說沒用,還要做到,傍晚爹爹回來會問曹保,如果你真的沒有哭,爹爹會給你獎勵。」

  衡哥兒:「什麼獎勵?」

  魏曕站起來,牽著兒子繼續往前走:「等你做到了再說。」

  衡哥兒終於不再問問題。

  書堂位於勤政殿的西南側,是個獨立的院落,裡面有梅、高兩位先生,都是燕王為子孫們聘來的大儒,其中年近六旬的梅老先生還教過魏曕幾兄弟。

  魏曕父子倆來得早,大郎等人還沒到,魏曕牽著衡哥兒去給兩位先生見禮。

  「衡哥兒以後就勞煩兩位先生了。」魏曕敬重地道。

  高先生正式還禮,道此乃他們分內之事,梅老先生就隨和多了,看看魏曕再看看衡哥兒,笑眯眯道:「五郎與三爺小時候可真像啊,一定也是個聰慧的孩子。」

  魏曕謙虛道:「全是先生教導有方。」

  梅老先生問衡哥兒:「五郎第一次來學堂,害怕嗎?」

  衡哥兒挺起小胸膛:「不怕,祖父讓我來的,大哥他們也都在!」

  大有一副有祖父哥哥們給他撐腰,誰也不敢欺負他的架勢。

  梅老先生笑彎了眼睛:「好好好,不怕就好,你也不用怕,你是王爺派過來讀書的,我們是王爺派過來教書的,咱們互相配合,誰也不用怕誰。」

  說完,梅老先生讓身邊的書童先帶衡哥兒去西講堂,讓衡哥兒先熟悉熟悉新環境。

  魏曕還要去衛所,與兩位先生客套一二,告辭離去。

  衡哥兒已經進了西講堂。

  窗明几淨的講堂裡擺著兩張矮矮的桌案,一個是他的,一個是四郎的,上面放著一模一樣的筆墨紙硯,與一本書。

  衡哥兒挑了靠窗的桌案坐下,往窗外一望,對面也是間講堂,裡面擺著四張桌案。

  他一個人玩了一會兒,沒多久,大郎、三郎、眉姐兒來了,進了對面的東講堂。

  衡哥兒高興地喊道:「大哥、三哥、大姐姐!」

  三郎早瞧見他了,看眼大郎,得到了兄長的許可,他便跑了過來,大郎、眉姐兒跟在後面。

  「五郎也來讀書啦,誰送你過來的?」

  三郎擺弄擺弄衡哥兒桌子上的東西,逗弄道。

  衡哥兒:「爹爹送我來的。」

  三郎:「三嬸沒來嗎?她是不是只喜歡七郎,不喜歡你了?」

  衡哥兒愣住了。

  大郎皺眉,安撫衡哥兒道:「三哥騙你的,五郎別信他。」

  衡哥兒又看向三郎。

  三郎拌個鬼臉,跑回去抓緊時間背書了,等會兒先生們要檢查昨日的課業,他還沒背熟。

  大郎、眉姐兒都很照顧衡哥兒,哄到小家伙笑出來才離去。

  這時,二郎、四郎也來了,二郎繃著臉走在前面,直接進了東講堂,四郎慢吞吞地跟著他的伴讀太監李讓,來了西講堂。

  衡哥兒目不轉睛地看著四郎,發現四郎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

  他湊過去問:「四郎,你怎麼哭啦?」

  他管大郎、二郎、三郎都叫哥哥了,因為四郎與他年齡相近,他還是習慣喊四郎。

  四郎不想說話,耷拉著腦袋坐著。

  東講堂裡,二郎瞥眼四郎,生氣地道:「走路像蝸牛一樣,還哭鼻子,煩死了,真不想跟他一起上學。」

  大郎道:「四郎還小,你照顧他點。」

  二郎:「我肯帶他來都不錯了,明天再哭,我便自己過來。」

  三郎突然插嘴道:「二叔沒送你們嗎?三叔就送五郎了。」

  二郎:「我爹今天很忙,沒有空。」

  眉姐兒噓了一聲。

  高先生、梅老先生來了,高先生先來東講堂授課,梅老先生去了西講堂。

  梅老先生長得慈眉善目,衡哥兒是一點都不害怕,四郎小時候就怕生,現在見到梅老先生,也是怯怯的。

  梅老先生竟然準備了兩隻兔子木雕,先給兩個小家伙講起故事來,大意就是有一日兩隻兔子一起去森林採蘑菇,遇到兩個關卡,第一關要接一首詩的詩句,第二關要解答一道算術題目,兩隻兔子分別答對一道,最後他們成功抵達蘑菇林,採了滿滿一籃子蘑菇。

  「以後你們也會外出,只有多讀書多學本領,才能像這兩隻小兔子一樣走得更遠,順順利利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明白了嗎?」

  衡哥兒與四郎都點頭。

  梅老先生就送了他們一人一隻兔子:「那就讓小兔子陪你們一起讀書吧,連兔子都會背詩算數,你們可不能輸給兔子。」

  衡哥兒盯著手裡的兔子,覺得自己一定會比兔子更厲害。

  四郎摸著手裡的兔子,不知不覺忘了路上的不開心。

  安撫了兩個孩子的情緒,梅老先生先從最簡單的《三字經》開始講起,講一句寫一句再解釋一句,今日四郎與衡哥兒的任務,就是背誦前面四句話,且認識這些字。

  上完一堂課,會休息一刻鐘,這時候先生們都在,孩子們也都乖乖地在各自的講堂玩。

  中午吃飯、歇晌加在一起,孩子們要休息一個時辰,此時先生不在,只有書堂的丫鬟照顧這些小主子。

  衡哥兒大口吃飯時,二郎見四郎把兔子擺在桌子上,伸手就給搶走了。

  四郎嚎啕大哭起來。

  大郎讓二郎把兔子還給四郎,二郎不聽,還故意把兔子拋到了屋頂上。

  大郎無可奈何,李讓見四郎哭得更厲害了,找來一根桿子,好不容易把兔子弄下來,結果又被二郎搶走了。

  四郎哭得都開始抽了。

  衡哥兒見了,翻出自己的兔子,塞到四郎手裡:「別哭了,我的給你。」

  四郎抽搭抽搭,果然不哭了。

  大郎見二郎又想使壞,警告道:「你再胡鬧,我會告訴高先生。」

  高先生非常嚴格,二郎終於作罷。

  孩子們各自吃起飯來,沒有了四郎震天的哭聲,衡哥兒吃得也更香了。

  下午又上了一個多時辰,孩子們散學了。

  小主子們一塊兒往外走,衡哥兒一出來,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娘親,高興得撇下哥哥們跑了過去:「娘!」

  等他撲到娘親懷裡,臉上已經掛了淚珠。

  讀書不好玩,他好想娘啊。

  殷蕙抱起衡哥兒,一邊輕拍小家伙的後背一邊柔聲哄道:「娘在呢,今天衡哥兒有沒有哭啊?」

  衡哥兒連連搖頭:「我沒哭,爹爹說了會給我獎勵。」

  殷蕙笑道:「那衡哥兒可真厲害,娘也給你一份獎勵好不好?」

  衡哥兒擦掉眼淚,期待地問:「什麼獎勵?」

  殷蕙道:「娘讓廚房給你做了紅燒肉,今晚衡哥兒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紅燒肉太油膩,平時殷蕙都不讓衡哥兒吃太多。

  衡哥兒果然很滿足,指著澄心堂的方向道:「那咱們快回去吧!」

  殷蕙就把兒子放了下來,因為衡哥兒著急回家吃紅燒肉,一直跑啊跑的,她也便沒有與大郎幾個孩子同行。

  四郎巴巴地望著衡哥兒與三嬸的背影,緊緊地抓住了手裡的兔子。

  .

  魏曕今日回來地也早些,來到後院,就見衡哥兒正捧著碗大口吃肉,嘴邊都是油。

  「爹爹,我沒哭!」衡哥兒吃著一份獎勵,看到爹爹,馬上想到了另一份獎勵,大眼睛直往爹爹手裡看。

  魏曕難得笑了下,坐到飯桌旁,對衡哥兒道:「先吃,吃飽了爹爹帶你去騎馬。」

  王府有個練武場,外圍便是馬道。

  衡哥兒歡呼一聲,埋頭繼續吃肉。

  魏曕看向殷蕙。

  殷蕙已經跟曹保打聽過學堂裡的事了,就把二郎搶四郎的兔子、衡哥兒送出自己的兔子說給魏曕聽。

  魏曕很欣慰,兒子小小年紀竟然懂得照顧哥哥了。

  等衡哥兒吃完碗裡的紅燒肉,魏曕隨口問道:「衡哥兒不喜歡梅老先生送你的兔子嗎?」

  衡哥兒眨眨眼睛,道:「喜歡。」

  魏曕:「那你為何送給四郎?」

  衡哥兒回想一下,道:「他太吵了,我都吃不好飯。」

  得知真相竟然如此的殷蕙撲哧一聲笑出來。

  魏曕看著兒子嘴邊的油漬,亦無話可說。

  殷蕙牽著衡哥兒去洗臉,出來後,魏曕就要帶衡哥兒去騎馬。

  殷蕙站在門口囑咐道:「早點回來,等會兒還要吃晚飯。」

  魏曕回頭,就見她站在柔和的夕陽光暈裡,面容美麗而溫柔。

  「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7 11:57 PM

第八十三章

  白蹄烏已經被長風牽到了練武場。

  魏曕先上馬,再讓長風把衡哥兒舉上來,然後他一手抱著衡哥兒,一手牽著韁繩,策馬慢行起來。

  身在高處,衡哥兒坐得非常老實,直到白蹄烏繞著練武場走了半圈,衡哥兒才試探著去摸爹爹手裡的韁繩。

  魏曕就把韁繩遞給了兒子。

  衡哥兒扯了扯,大眼睛盯著韁繩的盡頭,不過他力氣太小了,白蹄烏都沒察覺到,自然也無事發生。

  「爹爹,我想跑。」衡哥兒仰頭道。

  魏曕:「可以,不過跑完一圈就回去。」

  衡哥兒:「好!」

  魏曕就抱好衡哥兒,讓白蹄烏跑了起來。

  夕陽將白蹄烏修長的腿影拉得長長,衡哥兒的小影子則完全被魏曕擋住,只有拐彎的時候,才短暫地露出來一會兒。

  一圈結束,太陽也即將沉落天邊。

  魏曕抱著衡哥兒下馬,牽著小家伙往回走。

  路上,衡哥兒想起一件事,不高興地問:「爹爹,我去學堂,娘是不是就只喜歡七郎了?」

  魏曕皺眉:「不是,誰跟你這麼說了?」

  衡哥兒:「三哥。」

  魏曕默默記了三郎一筆,道:「他胡說的,除了我與你娘還有祖父,其他人都可能會騙你,所以你要學會自己判斷真假。」

  衡哥兒:「怎麼判斷?」

  魏曕:「用眼睛看,用耳朵聽,就像三郎說娘不喜歡你了,剛剛娘還給你吃紅燒肉,你說她喜不喜歡你?」

  衡哥兒笑了:「喜歡,娘還去接我了,三郎騙人!」

  魏曕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瓜。

  父子倆回到澄心堂時,殷蕙坐在東次間的榻上,正逗弄循哥兒,別看循哥兒才一個多月大,也會給些回應了。

  「娘,我回來了!」衡哥兒脫掉鞋子爬上來,看眼弟弟,一屁股坐到了娘親懷裡。

  殷蕙摟著小家伙親了一口。

  衡哥兒悄悄問:「娘,你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七郎?」

  殷蕙笑道:「都喜歡,你們倆都是娘的孩子。」

  衡哥兒扭了扭:「你挑一個。」

  殷蕙瞥眼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說話的魏曕,想了想,指著窗外的槐樹道:「衡哥兒看,娘就像那棵槐樹,你跟弟弟都是娘身上長出來的樹枝,哪個被人折走了娘都會疼,所以對你們倆也是一樣的喜歡。」

  衡哥兒瞅瞅那棵槐樹,道:「可是有的樹枝長,有的樹枝短。」

  殷蕙笑:「那是因為有的樹枝先長出來,有的樹枝後長出來,長的就是哥哥,短的是弟弟妹妹。」

  衡哥兒明白了,安靜一會兒,又問:「娘是樹,我跟弟弟是樹枝,爹爹是什麼?」

  殷蕙再次看向魏曕。

  魏曕喝完一口茶,目光也投了過來,神色冷淡,彷佛一個等著學生回答問題的夫子,回答正確是應該的,回答錯誤就要被他批評。

  好在殷蕙是個圓滑的「學生」,知道怎麼說會讓他這個「夫子」滿意,笑著道:「爹爹是下面的大地,有爹爹給咱們提供水和養料,咱們才能長得好,有爹爹牢牢地抓著咱們,咱們才不會被風吹倒。」

  衡哥兒轉動著小腦筋,擔心道:「那有人來砍咱們怎麼辦?」

  殷蕙:「祖父會保護咱們啊,祖父就是天,如果有人來砍咱們,祖父會打雷劈他。」

  衡哥兒放心了。

  魏曕:「好了,開飯吧。」

  兒子提前吃過紅燒肉了,他在衛所忙了半日,還餓著。

  晚飯很快擺好,衡哥兒又跟著吃了一碗飯,飯後給爹爹背了一段《三字經》才回去休息。

  殷蕙與魏曕進了內室。

  躺下之後,殷蕙問他:「明早您還送衡哥兒去學堂嗎?」

  魏曕思索道:「送吧,多送幾日,等他習慣了再說。」

  殷蕙笑道:「行,您送幾日,我就接幾日,別的孩子都有同院的兄弟姐妹,咱們衡哥兒就他自己,今天我去接他,小家伙看見我就哭了。」

  孩子第一日上學堂,做父母的都惦記著,魏曕來到殷蕙這邊,把三郎的話說了,提點她道:「你平時注意些,別只顧著照顧循哥兒,忽視了衡哥兒。」

  殷蕙氣道:「三郎別的都好,就是喜歡拿話刺激弟弟們,這點不像大嫂,倒像了二嫂。」

  魏曕低哼一聲:「可能以前二嫂在孩子們面前口沒遮攔,他耳濡目染也學會了,以後若二嫂過來,你讓乳母帶衡哥兒、循哥兒去別處玩。」

  殷蕙看著他冷峻的眉眼,心想她得使多大的勁兒,才能讓兩個孩子像她更多一些,不學魏曕的冰塊兒臉?

  還在走神,魏曕的手伸過來了。

  今日他似乎心情不錯,黃昏才陪兒子去騎了馬,這會兒又想陪她騎。

  殷蕙懶得費力氣。

  魏曕在她耳邊道:「你自己說的,妻是樹,夫是地。」

  殷蕙頓覺有一團火突然從耳邊燒起,一路蔓延到全身,隨即去擰他:「我是這個意思嗎?」

  魏曕只把她拉了上來。

  翌日早上,夫妻倆陪著衡哥兒一塊兒出門,一家三口都看了眼院中的槐樹。

  殷蕙不知道父子倆都在想什麼,她只想叫人過來,把這兩棵槐樹都砍了,再把魏曕栽進去!

  .

  魏曕連著送了兩日衡哥兒,殷蕙連著接了兩日衡哥兒,第三日,紀纖纖登門了。

  「他們幾兄弟一塊兒上學放學,你們何必去接送?顯得我們不疼孩子似的。」還沒坐下,紀纖纖就朝殷蕙抱怨起來。

  殷蕙笑道:「我記得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二郎都已經在學堂讀了一陣子書了,二嫂還經常去接呢,衡哥兒才剛去,我若不接,他多可憐。」

  紀纖纖噎了一下,旋即數落起四郎來:「都怪四郎,羨慕五郎有你們接送,回去跟二爺哭,二爺就來說我,可他怎麼不想想,人家三郎讀書時大嫂就沒有露面,都是大郎帶著三郎,四郎同樣有二郎帶著,還要什麼爹娘去接送?難不成他一個庶子比三郎還金貴了?」

  殷蕙:「我不摻和你們那邊,我只管接我們家衡哥兒。」

  紀纖纖:「那循哥兒呢?到時候你還去接他,還是像我們一樣交給上面的哥哥?」

  殷蕙:「看循哥兒哭不哭吧,他不哭,就讓衡哥兒帶著,若哭得凶,只好我多辛苦一下。」

  紀纖纖瞪眼睛:「你的意思是,我該去接四郎?」

  殷蕙:「我可沒這麼說,二嫂別冤枉我。」

  紀纖纖還是氣上了,茶也沒喝就走了。

  當天下午,殷蕙去接衡哥兒時,發現四郎的生母柳姨娘也在。柳姨娘是小丫鬟出身,又長年被紀纖纖管著,畏畏縮縮的,見到殷蕙遠遠地行個禮。

  殷蕙點點頭。

  孩子們出來了,衡哥兒習慣地望過來,看到娘親,小鳥似的跑過來。

  四郎見到柳姨娘,眼睛一亮,與衡哥兒比著一般撲到柳姨娘的懷裡。

  柳姨娘又心疼又窘迫。

  就在此時,大郎幾個走過來,齊齊朝殷蕙行禮,道見過三嬸。

  殷蕙笑著點點頭。

  大郎等人便走開了,並沒有理會柳姨娘。

  靠在柳姨娘懷裡的四郎怔了怔,剛剛還在因為姨娘來接他而高興,這會兒又抿起嘴角,悶悶不樂起來。

  這日之後,四郎再也不鬧著要人去接他了。

  衡哥兒見過柳姨娘,後來沒見到,好奇地問四郎:「你娘怎麼不來接你了?」

  四郎瞪他一眼,哼道:「我已經長大了,大哥他們都不用爹娘接,我也不用。」

  衡哥兒眨眨眼睛,傍晚見到爹娘,小家伙一本正經地表示以後他自己去學堂,不要爹爹娘親接送。

  魏曕意外道:「為何?」

  衡哥兒就把四郎的話學了一遍。

  小家伙早晚都要接受只帶著曹保去學堂,現在他自己提出來,魏曕與殷蕙互視一眼,同意了。

  殷蕙補充道:「衡哥兒先試試,如果你還是喜歡娘去接你,那娘就繼續去。」

  衡哥兒點點頭。

  其實有曹保陪著,回來路上還有四個哥哥與一個姐姐作伴,衡哥兒一點都不孤單,竟然真就由此不用爹娘接送了。

  .

  二月春寒料峭,平城下了一場雪,著實冷了一陣。

  雪化後,殷墉、殷閬帶著商隊出發了,臨行前給殷蕙寫了一封信,提及魏曕派了四個功夫高強的護衛保護他們,讓殷蕙放心。

  殷蕙讀完信,確實放心了!

  首先此行祖父並沒有帶上殷聞,與上輩子完全不一樣了,其次殷家商隊下了那麼多次江南,各個路段都已熟悉,該打點的也都打點過,原本也不會有太大危險,尤其是,這次魏曕還挑了四個護衛!

  傍晚魏曕回來,在外間殷蕙還很端莊,吃過晚飯一進內室,她便從後面抱住了魏曕。

  魏曕正要寬衣,被她如此用力地抱上來,他不得不頓住,偏頭看看,見她嘴角翹著,他莫名也心情很好,問:「何事這麼高興?」

  殷蕙聲音帶笑:「祖父送了一封信過來,托我向您道謝。」

  魏曕明白了,道:「謝也該謝你。」沒有她的眼淚,他不會動用人情。

  殷蕙:「也要謝您啊,一口氣派了四個護衛過去,別說祖父,我都受寵若驚。」

  魏曕神色微變。

  他與馮騰約好的是兩個,馮家竟然派了四個?

  不用說,多出來的兩個肯定是馮謖的手筆。

  馮謖看似粗礦,實則心思縝密,肯定是請示過父王,得到了父王的授意。

  只是,父王不干涉他借人給妻族用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多派兩個?

  若說父王也擔心殷老的安危,可殷老之前也跑過多趟遠門,並未見父王對殷家有特別的關照,連殷聞欺凌廖秋娘的事,都是他引薦廖十三時,查清後稟報的父王。

  也就是說,從廖十三進衛所到現在的一年多裡,發生了什麼事,促使父王關心起殷家來。

  又缺軍餉了?

  不會,今年過年,父王還給衛所裡的將士們多發了一個月的餉銀。

  現在不缺,那便是未雨綢繆。

  皇祖父已經丟過一次爛攤子給父王,絕不會有第二次,且這兩年魏國境內風調雨順,戰事也少,國庫充足,皇祖父也犯不著如此。可是,皇祖父畢竟年紀大了,說不定哪日就去了,屆時皇太孫登基,父王是擔心皇太孫克扣衛所甚至燕地禁軍的軍餉?

  假如皇太孫真的如此行事,父王能忍?

  彷佛一道閃電突然在腦海中炸開,魏曕攥緊了腰間妻子的手!

  殷蕙被他捏痛了,吸著氣掙開他,一邊繞到他前面一邊小聲抱怨道:「做什麼用那麼大力氣?」

  魏曕看著她明豔帶俏的臉,迅速藏好眼中的異色,拉起她的手問:「弄疼了?」

  殷蕙觀察著他:「還好,就疼了一下,您沒事吧?」

  魏曕抿抿唇,冷聲道:「這次是破例,以後不得再提類似要求。」

  殷蕙嘟嘴:「知道了,我可不敢在您面前恃寵生嬌。」

  想表示下謝意卻被他訓了一頓,殷蕙便要出去。

  魏曕只是不想她猜疑什麼,見她笑著進來卻要悻悻而去,便抓住她的胳膊,將人拽回懷裡:「不敢?你恃寵生嬌的次數還少?」

  殷蕙像是聽了什麼笑話:「我怎麼嬌您了?」

  魏曕隨便一回憶就想起一件:「誰會讓自己的丈夫去查別的男人是不是太監?」

  殷蕙一怔,竟然無言以對,與他對視片刻,殷蕙別開臉,妥協似的道:「那也是您太寵我,寵大了我的膽子。」

  魏曕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他寵她,也是因為她招人寵。

  瞥眼窗外,天已黑了。

  魏曕抱起殷蕙,大步繞過屏風,直接在帳子裡寬衣解帶起來。

  可能是窺探到了一絲父王的野心,魏曕心裡也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無處可引,便全都過到了她身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11:06 AM

第八十四章

  進了三月,風終於暖了起來,王府花園裡的梅、桃也依次盛開。

  衡哥兒乖乖去學堂了,殷蕙帶循哥兒去花園裡玩。

  衡哥兒前兩年用過的小木車重新派上了用場,循哥兒乖乖地躺在裡面,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出現在他視野內的天空、樹枝與花朵。

  來到一處長椅旁,殷蕙將循哥兒抱了出來。

  別看循哥兒剛出生時只有六斤,這三個多月小家伙吃得好睡得好,並不比哥哥同月份的時候瘦什麼,臉蛋還不明顯,小胳膊肉嘟嘟藕節似的,殷蕙抱著他看了一刻鐘左右的桃花,就坐到椅子上休息了。

  待了一會兒,莊姐兒與六郎的身影出現在了來這邊的路上,身後分別跟著各自的乳母。

  殷蕙看著這兩個孩子。

  莊姐兒是紀纖纖的女兒,與衡哥兒一年出生,只是一個在春天,一個秋末。燕王對孫女們的教導稍微鬆一些,允許莊姐兒可以等著明年與六郎一塊兒讀書。

  六郎則是大房孟姨娘所出的庶子。那孟姨娘長了一雙狐狸眼,美豔妖媚,六郎的眼睛完全繼承了孟姨娘,薄薄的單眼皮,眼尾上挑,站在幾個小兄弟們中間,六郎的俊秀是最特別的,也最容易讓人分辨出來。

  「三嬸!」

  兩個孩子一前一後來到殷蕙身邊,乖巧地喚道。

  殷蕙笑笑,先問莊姐兒:「你娘今天怎麼沒出來?」

  莊姐兒道:「娘去陪祖母說話了,我自己來賞花。」

  殷蕙再問六郎:「六郎也是來賞花的嗎?」

  六郎點點頭。

  殷蕙:「那你們快去吧,三嬸才走了一圈,坐著待會兒。」

  莊姐兒看看六郎,六郎也看她,突然莊姐兒發起脾氣來:「你去啊,總跟著我做什麼!」

  剛剛她來花園的時候,六郎明明走在前面,卻非要往她面前湊,莊姐兒一點都不喜歡六郎,娘說過,六郎的姨娘是個歌姬,像爹爹帶回來的那個伶人一樣,連四郎的姨娘都不如。

  六郎卻比四郎膽子大多了,既然姐姐不喜歡他,他就走到三嬸身邊,去看七郎。

  莊姐兒又攔過來:「我先跟七郎玩的,你走開!」

  六郎不理她,也不走。

  七郎呆呆地看著小哥哥小姐姐。

  殷蕙有點受不了莊姐兒的霸道脾氣,道:「你們兩個都可以陪七郎玩。」

  莊姐兒:「不要,他是庶……」

  「哎,那邊好像有隻小貓跑過去了!」殷蕙突然指著遠處的梅樹林道。

  莊姐兒一聽,立即朝那邊跑去。

  六郎竟然也追了上去,兩個孩子比賽跑起來。

  殷蕙鬆了口氣,孩子們有可愛的時候,也有吵吵鬧鬧叫人頭疼的時候,自家的孩子還能管教管教,別人家的,管了容易出事,最好就是眼不見心不煩。

  金盞望著莊姐兒的背影,低聲道:「莊姐兒與二郎,真不愧是二夫人的孩子。」

  殷蕙心想,這對兒兄妹養成這樣,也不光是紀纖纖的問題,二爺魏昳同樣也有責任。魏昳好歹還在王府當差呢,早晚路上省了多少功夫,能陪孩子們的時間更多,可是魏昳都把這時間用在陪伴姨娘們身上去了吧,與他相比,無論回來多晚都會留一部分時間給孩子們的魏曕,簡直就是王府第一好爹。

  「三嫂,原來您在這裡,讓我好找。」

  殷蕙回頭,看到了魏楹。

  十八歲的魏楹,已經是大姑娘了,個子高挑,面容美麗又帶著一股英氣,像早春傲雪的梅花。

  只是這朵梅花,瞧著好像不太高興。

  「怎麼嘟著嘴,誰招惹我們家三姑娘了?」殷蕙抱著循哥兒轉過來,笑著問。

  魏楹走到她身邊坐下,勾勾循哥兒的小胖手,然後不滿道:「上次我不是說,父王要帶大哥他們去狩獵嗎,已經定了日子,就在後天,可剛剛我問他能不能帶上您一塊兒去,父王不同意,說什麼郭家表哥們也會去,您去了不合適。」

  殷蕙忙道:「確實不合適,你沒有為這個一直求父王吧?」

  就算沒有郭家三兄弟,有公爹、魏陽、魏昳幾兄弟在,魏楹跟父王兄長們跑馬沒什麼,她一個兒媳弟媳同行,算怎麼回事?

  魏楹:「沒有,我怕給您惹麻煩,問一次父王不同意就沒敢多說,不過也沒什麼,下次三哥休沐,咱們叫上他與四哥,一塊兒去踏青。」

  殷蕙笑道:「那得看你三哥有沒有那個雅興了。」

  魏楹哼道:「他敢不答應,我來對付他。」

  姑嫂倆說了會兒話,莊姐兒、六郎又跑回來了,好在魏楹喜歡侄子侄女,一手牽著一個走開了。

  夜裡殷蕙與魏曕躺下後,提到了魏楹的話:「三妹興致好,就是不知道您那時候有空沒。」

  魏曕知道她想出去走走,道:「暫且應該沒什麼事。」

  殷蕙就笑出來:「那我就當您答應了。」

  魏曕:「可能會有事,別高興太早。」

  最近邊關太平,能有什麼事呢,殷蕙躺到一邊,開始盤算起要去哪裡玩了。

  初十這日一早,魏曕要隨燕王等人去虎嘯山春獵,殷蕙與衡哥兒一起將他送到院門口。

  殷蕙還好,衡哥兒巴巴地望著爹爹,想一塊兒去。

  魏曕只好承諾道:「下次爹爹休息,一定帶你去。」

  衡哥兒還是抿著嘴。

  殷蕙抱起衡哥兒,笑著哄道:「衡哥兒知足吧,爹爹都答應你了呢,上次娘問爹爹,爹爹都沒給我準話。」

  說著,她拈酸似的瞥了魏曕一眼。

  魏曕得走了,沒時間哄兒子,示意殷蕙負責這事,他轉身離去。

  衡哥兒望著爹爹的背影,小聲對娘親道:「娘,等我長大了,我帶你出去玩,不帶爹爹。」

  殷蕙怔了怔,然後一口親在兒子的小臉蛋上:「好,娘等著那一天!」

  .

  下午殷蕙都歇完晌了,魏曕才回來,跑馬狩獵出了一身汗,還在院子裡就叫人備水。

  殷蕙心情好,倒了一碗溫茶送到他面前。

  魏曕一口喝光了。

  殷蕙打量他的神色,試著問:「怎麼樣,打到什麼好東西了嗎?」

  魏曕道:「打到兩隻兔子。」

  殷蕙笑道:「兔子好啊,帶回來了嗎?我讓廚房紅燒著吃。」

  這兩年她吃東西越來越精致,換著花樣讓廚房做,衡哥兒長得那麼結實,她這個做娘的佔了很大功勞。

  目光在她身上掠過,魏曕慢品一口茶,低聲道:「你就知道吃。」

  這語氣,再配上他剛剛的眼神,顯然就是調侃殷蕙把自己吃胖了!

  哪個女子又愛聽別人說自己胖呢?

  殷蕙抬腳就要走。

  魏曕抓住她的手腕,將人抱到了懷裡。

  殷蕙冷聲道:「快別這樣,仔細我太沉,壓斷您的腿。」

  魏曕眼中浮現笑意,在她耳邊道:「該胖的地方胖,剛剛好。」

  殷蕙被他的氣息吹紅了臉。

  魏曕就動起手腳來。

  「三爺,水好了。」金盞在外面稟報道。

  魏曕聞言,看著殷蕙道:「一起去。」

  殷蕙抓住機會諷了他一把:「您就知道……」

  那話不好說出來,她瞪他一眼,讓他自己體會。

  魏曕沉默片刻,道:「也是有話跟你說。」

  殷蕙心中一動。

  這家伙雖然貪那個,但還不至於為此撒謊糊弄她,難道今日狩獵還出了什麼新鮮事?

  殷蕙就跟著魏曕去了西邊的浴室。

  屏風擋住了外面的光線,明暗恰到好處,兩人先增進了一番夫妻感情,移到浴桶裡純泡澡時,殷蕙拿腳點了他一下:「不是有話跟我說?」

  此時的她面若海棠,嬌豔嫵媚,別說只是拿腳點點他的腿,就是點到魏曕臉上來,魏曕大概也不會計較。

  抓住她的腳,將人拉到懷裡,魏曕一邊把玩她的發絲一邊道:「今日狩獵,郭家那邊除了郭遼三兄弟,他們還帶來了一人。」

  殷蕙偏頭,看著他問:「誰?」

  魏曕:「周統,郭將軍的表親外甥,蜀平侯的嫡孫。」

  殷蕙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魏曕奇道:「你聽說過他?」

  殷蕙自然聽說過,周統便是上輩子魏楹的夫君。

  當時她與魏楹遠不如現在親密,就是大宅門裡生疏客氣的姑嫂關係,見面客套一下,但並不會交心。

  關於魏楹的婚事,她都是從紀纖纖的閒話中了解的,說是此婚乃公爹一手撮合的,魏楹似乎並不願意,但也拗不過公爹,只能嫁了。

  然而此刻,面對魏曕的疑惑,殷蕙只好找別的理由解釋自己的驚訝:「郭家兄弟不知道三妹妹也會去嗎?怎麼還帶了個外男?」

  魏曕道:「也不算外男,周統也是郭家的表親。」

  殷蕙:「可您特意提到他,總有點緣故吧?」

  魏曕看著她認真揣測的眼,想,可能女子對姻緣方面的事都比較敏銳吧。

  「我看父王的意思,是想把三妹嫁給周統。」

  殷蕙已經冷靜下來,只做出一個與魏楹交好的嫂子該有的反應,疑惑道:「周家遠在蜀地,父王都捨不得二妹妹嫁遠了,會捨得讓三妹妹嫁得比大姐還遠?」

  從平城到京城,順風順水的,雖遠路途還算方便,去蜀地卻要翻山越嶺,人人都知蜀道難。

  魏曕道:「看老侯爺的意思,是希望周統幾兄弟留在北線幾個要塞,周統不回去也行,父王真定了他做女婿,自然不會讓他再回蜀地。」

  殷蕙暗道,上輩子周統就回去了,一定是魏楹的意思,傻姑娘怨父親,寧可遠嫁幾千里,父女再也不相見。

  過了兩日,魏楹來找殷蕙,可能是從殷蕙的神態裡看出什麼,魏楹眼圈一紅,苦笑道:「三哥也看出父王的意思了,跟您說了是不是?」

  周統出身蜀平侯府,完全配得上她,三哥肯定像父王一樣,覺得這是門好婚事,當成好消息告訴了三嫂。

  殷蕙點點頭,關心地問:「三妹覺得如何?」

  魏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您該清楚的,我非那人不嫁。」

  殷蕙憐惜地幫她擦掉眼淚:「雖然如此,可你們根本沒有可能。」

  魏楹以前可以拖延,可以迴避,如今父王都逼到她頭上了,魏楹突然也湧起一股衝動,她期待得看著殷蕙,像希望得到殷蕙的肯定一般,聲音微顫地道:「三嫂,您說,父王那麼疼愛我,如果我跟他說了實話,他會同意嗎?」

  禮法歸禮法,總有破例的時候,興許父王會為了她破例呢?

  殷蕙看著魏楹眼中楚楚的水色,腦海裡浮現出公爹威嚴的臉,以及崔玉青竹般的身影。

  如果說崔玉是竹,公爹便是一把刀!

  公爹若動怒,他捨不得動自己的女兒,對崔玉呢?

  前輩子聽到的那個流言再次響在殷蕙的耳邊。

  崔玉立了大功,更有一位妃子姐姐與一位皇子外甥,如果流言是假的,他又何必遠離京城遠離至親?

  所以,流言是真的?

  所以,崔玉以前不是太監,卻因為出了什麼事,半路變成了太監?

  公爹把崔玉當半個兒子器重,誰又敢如此對待崔玉?

  只有公爹自己!

  念頭至此,殷蕙冷汗淋淋,下意識地捂住魏楹的嘴,白著臉道:「不能說,千萬不能說,一旦父王不同意,崔玉會代你承受父王的怒火!」

  魏楹含淚的眼裡亦浮現出深深的驚恐,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殷蕙抱住她,是安慰魏楹,也是安撫自己。

  她真的被這個猜測嚇到了,被可能會重懲崔玉的公爹嚇到了!

  魏楹漸漸停止了抖動,人卻哭出聲來:「那我就這麼認了嗎?我只喜歡他啊,讓我嫁給周統,我自己不願意,對周統也不公平。」

  殷蕙沒有答案,這個結太復雜,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11:14 AM

第八十五章

  黃昏時分,燕王來了郭側妃的院子,見面就問:「周統的事,楹兒怎麼說?」

  無論周統本身的才幹還是他的家世,燕王都很滿意,不惜親自帶著女兒去相看對方。

  等周統在女兒面前表現過一番騎射功夫,回來燕王便問女兒喜不喜歡人家,沒想到女兒直言不喜,讓他別再費功夫。

  燕王只好讓郭側妃問問女兒究竟是怎麼想的。

  郭側妃坐在他對面,愁道:「她跟我也是這麼說的,我就問,人家周統一表人才,哪裡配不上她,臭丫頭竟跟我無理取鬧,說天底下一表人才的人多了,難道個個她都要喜歡?」

  燕王皺起眉頭。

  這兩年他威嚴更勝從前,郭側妃見他皺眉,心裡就有點慌,可她真的拿女兒沒辦法,垂眸示弱道:「都怪我,平時太驕縱她了,談婚論嫁這種大事她也沒個正經樣子,還跟我耍嘴皮子。」

  燕王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只是不解:「楹兒都十八了,按理說也該開竅了,是不是她有喜歡的人了?楹兒平時與幾個表哥走得近,莫非她喜歡郭進或郭遠?」

  郭側妃搖搖頭:「我試探過好幾次,她也說不喜歡。」

  燕王看她一眼,轉起拇指上的扳指來。大多數人家的女兒都是與母親更親,李側妃都能從杉兒嘴裡套出話,知道杉兒嫌棄楊鵬舉容貌普通,嫌棄馮騰過於粗礦彪悍,權衡過後才選了楊鵬舉,郭側妃倒好,平時有那麼多時間可以了解女兒,竟然連小姑娘的心裡話都刺探不出來。

  郭側妃忽然想到一人,道:「要不讓老三媳婦探探楹兒的口風?楹兒這丫頭,跟她二姐姐都不親,唯獨與老三媳婦處得來,常去澄心堂走動。」

  燕王也想起來,前幾日女兒還想央他帶上老三媳婦一塊兒去春獵。

  「這事我讓老三去辦,你別找老三媳婦,不然楹兒知道了,連老三媳婦也要提防,嘴會更嚴。」

  郭側妃笑著奉承道:「還是您考慮得周全。」

  燕王捏捏額頭,換個女兒,他才懶得費這麼多心思,朝裡朝外一堆事在等著他。

  .

  次日黃昏,魏曕從衛所回來,被侍衛告知父王要見他。

  魏曕大步去了勤政殿。

  燕王開門見山道:「你覺得周統如何?可配得上楹兒?」

  魏曕不太明白父王為何要詢問他的意見,四弟與三妹妹才是一母同胞。

  但他還是公允地誇了一番周統,如果他有親妹妹,他也會支持這門婚事。

  燕王聽得出兒子說的是真心話,他很滿意,這說明他眼光確實不錯,問題出在女兒那裡。

  「可楹兒不喜歡,又不肯告訴我們她究竟是怎麼想的,聽說楹兒與你媳婦走得近,你讓你媳婦去套套她的話,最好打探清楚楹兒到底不滿意周統什麼地方,亦或是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魏曕只能應下,趁機請示道:「前幾日殷氏還跟我說,三妹約她二十那日去踏青,讓我與四弟同去。」

  燕王:「去吧,到時候你跟老四離遠點,讓她們有機會說悄悄話。」

  魏曕道是。

  夜裡歇下後,魏曕把此事告訴了殷蕙。

  殷蕙頓覺一個頭兩個大。

  她根本不想摻和魏楹的婚事!

  不是她對魏楹不夠關心,而是這事關係太大,何況她還隱隱約約猜到了前世魏楹、崔玉以及公爹之間的恩怨糾纏!

  她沒有證據證明崔玉是被公爹弄成了太監,可光是猜測也夠她心驚膽戰了。

  魏楹在她面前落淚,殷蕙畏懼公爹,再憐惜都不敢提任何建議,現在倒好,公爹直接把打探魏楹心事的差事交給了她!

  如果她對公爹說實話,事情就會變得像上輩子一樣,崔玉受刑,魏楹遠嫁他鄉,公爹失去愛女與功臣,嚎啕痛哭。

  如果她撒謊,推說自己什麼也沒打聽出來,那就是辜負了公爹的期望,魏曕也無法在公爹面前交差。

  「三妹妹連父王、郭側妃都不肯說,又怎麼會輕易告訴我,您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給我。」

  心煩意亂,殷蕙先抱怨了魏曕一句。

  魏曕哪裡明白小姑娘心裡的彎彎繞繞,他應下此事時,想的是妻子與三妹確實親近,打聽一二又有何難。

  「你們平時關係那麼好,難道不會交心?」

  他也是子女,子女不會對父母說的話,未必不會告訴兄弟姐妹。

  他話少,可二哥就經常在他們面前點評歌姬,三妹爽朗活潑,殷氏稍微試探一下,三妹總會透露一二。

  殷蕙沉默了,畢竟魏楹確實願意對她交心。

  再說,魏曕已經應下了,她抱怨又有什麼用?硬著頭皮也要把這件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好了,我試試吧。」殷蕙故意放輕鬆道。

  待白日魏曕去衛所當差,殷蕙就絞盡腦汁琢磨對策,既得讓公爹滿意,又不能害了魏楹崔玉。

  轉眼就到了三月二十。

  衡哥兒最高興了,吃早飯的時候都在笑,大眼睛一會兒看看爹爹,一會兒看看娘親。

  殷蕙都快上火了,面上還得裝作雲淡風輕。

  但這事說起來誰也不能怨,重生後她自願與魏楹交好的,走得近了自然會被公爹注意到,她在圍場恣意跑馬時因為有魏楹的陪伴才不用擔心會被公爹不喜,如今她被捲入魏楹的婚事裡,也是她與魏楹的緣法。

  上輩子魏楹、崔玉都很苦,大概老天爺也希望她能幫這二人一把。

  如此一想,殷蕙的心態反而輕鬆下來。

  出發時,她與魏楹帶著衡哥兒坐在馬車裡,魏曕、魏昡兄弟倆騎馬跟在一側。

  因為這幾日父王、母親並沒有再找她詢問周統的事,魏楹心情還算不錯,一會兒逗逗衡哥兒,一會兒隔著窗與魏昡調侃兩句。

  今日他們來的還是東山,山上桃花盛開,山下有蜿蜒的官道便於跑馬。

  殷蕙看眼魏曕,道:「咱們分頭行動吧,我與三妹去跑馬,你們帶衡哥兒上山賞花,晌午在東山寺匯合。」

  魏昡雖然不喜歡賞花,可他總不能丟下三哥去黏三嫂,無奈地同意了。

  魏曕安排長風保持距離,跟著姑嫂倆。

  幾人就此分開。

  魏楹騎在馬背上,回頭看了眼,笑著對殷蕙道:「三哥還挺好說話的嘛,竟然肯叫咱們去跑馬,他來帶衡哥兒。」

  殷蕙哼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殷蕙對東山這邊十分熟悉,跑了半圈馬,她便帶魏楹去了半山腰一條丈尺高的飛瀑邊。

  飛瀑能借嘩嘩的水聲避免有人偷聽。

  長風牽著兩匹馬站在下游,警惕地留意周圍。

  魏楹掃視一圈,視線回到殷蕙臉上:「三嫂有什麼事嗎?」

  殷蕙嘆氣,看著她道:「父王知道你我走得近,讓我來探探你的心事,他想知道你為何不喜歡周公子,或是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魏楹低下頭。

  殷蕙也得替公爹說句話:「你別怪父王逼得緊,咱們姑娘家,十八歲確實耽誤不起了,父王也是關心你。」

  魏楹明白,她不怪父王,她就是,不想勉強自己嫁一個不喜歡的人。

  她知道自己與崔玉不合適,她也不是非要強求,只是無論父王母親,都非要她挑一個人嫁了。

  殷蕙眺望遠方碧藍的天空,自言自語似的道:「其實咱們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一是你委屈自己順應父王的意思,嫁給周公子或旁人,如此除了你,父王欣慰了,崔公子也會安然無恙。第二條,你不想委屈自己,你想賭一賭父王對你的疼愛,賭贏了當然好,一旦輸了,父王心裡肯定會對崔公子生芥蒂……」

  「不要這條路,我絕不會走第二條路!」魏楹急著道,她是有過這種衝動,但被三嫂一提醒,她已經徹底打消了這念頭。

  殷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那就只剩第三條路了,咱們想辦法,讓父王不再催你嫁人。」

  魏楹苦澀道:「不瞞三嫂,我想過了,如果實在躲不過去,我就剪了頭髮出家去。」

  殷蕙瞪她:「你這麼做,不是往父王身上紮刀嗎?」

  魏楹:「那還有什麼辦法?只要我好好的,他肯定會催我。」

  殷蕙也是路上才想出來一計,湊到魏楹耳邊,仔細交待起來。

  魏楹不解:「這能管用?」

  殷蕙:「你若信我,就照我說的做,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演得不像,被父王發現咱們聯合起來撒謊騙他,父王若降罪於我,我就再也不認你這個妹妹。」

  魏楹一聽,立即發誓她會乖乖照做,她自己挨罰都沒關係,絕不能連累三嫂。

  接下來,因為殷蕙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魏楹竟然也對這個計劃充滿了信心,她本就豁達,只在情事上瞻前顧後,如今有了解決之策,魏楹彷佛卸下了千鈞重擔,拉著殷蕙好好地玩了一場。

  直到下午回了澄心堂,魏曕才有機會跟殷蕙打聽她套話的結果。

  殷蕙笑道:「我費了好一番功夫,三妹妹才告訴我,說她不喜歡武官,喜歡文人。」

  魏曕立即想到了郭家三兄弟,那三人個個都不輸周統,三妹妹連他們都看不上,不喜歡周統也在情理之中了。

  得了回話,魏曕就去勤政殿找父王交差。

  燕王聽得直皺眉,武官哪裡不如文人了?小女兒也喜歡舞刀弄槍,反過來卻喜歡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這叫什麼道理?

  他還在逐一排查平城裡面女兒可能見過的文官,小太監來報,說三姑娘來了。

  燕王迅速朝兒子遞個眼色。

  魏曕告退離去。

  兄妹倆一個往外走,一個往裡走,擦肩而過時,魏楹重重地朝魏曕哼了一聲。

  燕王在裡面都聽見了。

  「好好的,為何對你三哥無禮?」見到女兒,燕王故作疑惑地問。

  魏楹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也哼了他一聲:「父王少跟我裝糊塗,以前我與三嫂相處,三嫂從不打探我的私事,今日卻一反常態問個不停,我又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您通過三哥為難她了。瞧瞧,我果然沒有猜錯,三哥剛回府就來跟您報信兒,鐵證如山,您還要狡辯嗎?」

  女兒聰慧,燕王不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放聲大笑起來。

  笑過了,燕王直言道:「行吧,既然你都猜到了,父王也不再繞彎子,你三嫂說你喜歡文人,這是真的,還是你敷衍她的?」

  魏楹想了想,道:「半真半假吧。」

  燕王:「這是何意?」

  魏楹似是有點不好意思,扭捏片刻,才看眼父王,小聲道:「我說了,您不許笑話我。」

  燕王不自覺地傾過身來:「你儘管說。」

  魏楹就悄聲道:「其實我沒有喜歡誰,但我這兩年經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裡我與人成親了,新郎雖然總是背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可他的身形就是個文人,父王也在,您說他是全京城最有才學的男子,讓我不要欺負他。」

  燕王聽到前面只覺得滑稽,直到女兒說他也在,女兒夢裡的他,還說了那麼一句話。

  魏楹早害羞地低下了頭,攥著手指道:「因為總是做這樣的夢,我就覺得我就該嫁那麼一個人,可我又不好意思把這個夢告訴你們,哪有姑娘還沒說親就夢見嫁人的。」

  燕王看著女兒羞澀的臉,腦海裡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難道女兒還夢見了完整的洞房花燭?果真如此,那確實說不出口。

  「楹兒,夢裡父王真誇他是全京城最有才學的男子?」燕王盡量做出不甚在意的樣子。

  魏楹點點頭,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什麼奇怪的嗎?您那麼疼我,自然要挑一個最好的男子給我,話說回來,這夢還挺真的,我的確不喜歡五大三粗天天出一身臭汗的武官。」

  燕王自己就是個武將,聽女兒這麼說,他忍不住替武官正名道:「帶兵打仗哪有不出汗的,回到家裡沐浴就是。」

  魏楹:「那我也不喜歡,我就喜歡溫文爾雅的,父王,您就別亂點鴛鴦譜了,我現在真不想嫁人,除非您把我夢裡的新郎帶到我面前。」

  燕王心想,你夢裡的新郎在京城,千里迢迢的,我去哪裡找?

  不過,女兒的夢既然經常出現,會不會是個預兆?

  「父王?」魏楹壓抑著心中的雀躍,伸手在父親面前揮了揮。

  燕王回神,對上女兒的小臉,他還是寧可信其有,妥協道:「行吧,父王不催你了,父王給你找夢裡的京城才子去,不過這夢說出去丟人,除了我,你不許再對任何人說,包括你娘,還有你三嫂!」

  魏楹大喜過望,這喜悅恰好也符合她不耐煩被爹娘催婚的欣喜,燕王就沒有懷疑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11:22 AM

第八十六章

  殷蕙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發現公爹確實沒有什麼異樣舉動,譬如叫她過去斥責一頓亦或遷怒到魏曕頭上,再加上魏楹又恢復了往日的無憂無慮,殷蕙終於確信,她那個計策管用了。

  這日陽光溫暖,殷蕙洗過頭後,靠在次間的琉璃窗旁,懶懶樣樣地曬了場太陽。

  其實她那個辦法,既是幫魏楹拖延了公爹的催婚,也是幫公爹緩和了與魏楹的父女關係。

  甭管誰對誰錯,骨肉至親一旦吵起來,兩邊都會受傷。

  上輩子,魏楹一定是傷透了心才再也不肯回家,公爹穩坐龍椅,也一定是悔到了極點才會失態痛哭,更不提身體名譽雙雙受損的崔玉。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距離公爹登基還有四年,這麼長的時間,足夠魏楹想明白她究竟要不要死守崔玉了。

  平城還是不比京城繁華,人才也不如京城輩出,如今崔玉在燕王身邊如一顆璀璨明珠,引得魏楹愛慕,等魏楹跟著公爹去到那京城之地,說不定就會移情別戀看上別家公子。

  就算魏楹還是喜歡崔玉,人家崔玉可能會看上別的姑娘,在平城崔玉沒有官職,剋妻的名聲嚇退了女方,連公爹都不好意思再給他說親,四年後,待崔玉功成名就位極人臣,京城的世家們肯定搶著要他做女婿。

  身為公主的魏楹有大把才俊可以挑選,身為權臣的崔玉也有名門世家爭搶,或許就各自安好了,不是非要扭在一起。

  殷蕙摸了摸頭髮,一點潮氣也沒了。

  她拉過枕頭躺好。

  窗外天藍如水。

  殷蕙又想到了公爹的大事。

  應該沒什麼影響,上輩子魏楹嫁去了蜀平侯府,公爹起事時蜀平侯也沒有幫忙公爹對付朝廷,朝廷要蜀平侯起兵,老侯爺只道奉先帝之命鎮守蜀地,不敢擅離職守,其實也就是幫了公爹。

  這輩子魏楹雖然沒有嫁進周家,可周家與郭家的親戚關係還在,郭家是完全支持公爹的,周統又在燕地待著,以蜀平侯的做派,應該還是會表面保持中立,實則偏幫公爹。更何況,即便蜀平侯出兵,朝廷幾十萬軍馬都奈何不了公爹,蜀地那點兵馬來了又能如何?

  回想上輩子公爹的雄韜武略,殷蕙對公爹繼續登基充滿了信心。

  換句話說,如果公爹要魏楹嫁給周統只是為了拉攏蜀平侯,那他就不會因為魏楹的「一場夢」而輕易放棄。

  精神鬆懈下來,殷蕙就睡著了。

  為這事,她已經好幾晚沒有睡安穩了。

  金盞、銀盞見了,靜悄悄幫她蓋上一條薄被,再去外面守著,不許人打擾主子。

  黃昏魏曕回來時,殷蕙還沒有醒,躺在榻裡邊,面朝著他,眉宇舒展,一頭長髮蓬鬆凌亂,睡態香甜。

  魏曕默默看了一會兒,去院子裡了,懷裡抱著循哥兒,檢查衡哥兒的功課。

  衡哥兒清脆的背書聲喚醒了殷蕙。

  次間裡光線昏暗,她一時竟分不清是黃昏還是清晨。

  掩面打個哈欠,殷蕙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朝窗外望去,就看到了槐樹底下的父子三個,除了魏曕的神色過於嚴肅,還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幕。

  忽然,魏曕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殷蕙朝他笑了笑,下一刻就在琉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長髮亂糟糟的。

  趁衡哥兒還沒有注意到娘親的狼狽,殷蕙忙縮到一旁,轉身下榻去梳洗。

  她這邊收拾好,魏曕帶著孩子們進來了。

  「娘,你怎麼睡了一下午的懶覺?」衡哥兒撲到娘親懷裡問道,「我都回來很久了。」

  殷蕙笑道:「因為娘洗頭了呀,洗完頭會很舒服,舒服了就想睡覺。」

  衡哥兒別的方面都乖,就是抗拒洗頭,每次洗頭都要費乳母一番功夫。

  對於娘親這個理由,衡哥兒眨眨眼睛,轉身去逗弟弟了。

  殷蕙無奈地搖搖頭,孩子越大,越不好糊弄。

  魏曕忽然從袖子裡取出一封請帖,遞給她。

  殷蕙接過來,打開就笑了,這是馮騰的婚帖,他四月初十成親,提前半月送了請帖來。

  「我問過父王了,可以帶你與衡哥兒去。」

  殷蕙聽了,心裡越發踏實,公爹真的沒有懷疑什麼。

  也是,她掩飾得這麼好,魏曕與她朝夕相處都沒有察覺什麼異樣,公爹更不可能猜到她能知道幾年後的事。

  .

  馮家同時送出了一波請帖,邀請親朋好友於四月初十去喝他們家的喜酒。

  平城就這麼大的地方,馮謖這個燕王護衛所指揮使的身份也讓馮家成了平城百姓很是敬重的大戶人家,所以馮家要辦喜事,消息就在街頭巷尾傳開了。

  「馮公子可是馮大人家裡的獨苗,據說家裡催了多少年他都沒成親,這次不知看上了哪家閨秀。」

  「不是閨秀,就是潼關烤肉饃的女東家,叫廖秋娘!」

  「啊?馮家怎麼同意娶這麼一個拋頭露面的姑娘做兒媳婦?」

  「這你就不懂了,人家廖秋娘的爹現在也在燕王身邊做千戶,本事大著呢,那馮公子就不是個注重規矩的,見廖秋娘長得好看,一高興就娶了唄。」

  類似的閒話經常可以聽見,更有百姓爭先恐後地跑去廖家的烤肉饃鋪子前,想一睹未來馮少奶奶的花容月貌。

  然而聞訊而來的百姓們只能看到兩個女伙計看著鋪子,廖秋娘已經不在了。

  人群當中,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郎皺緊眉頭,最後看眼廖家的鋪子,帶著隨從離開了。

  繞過幾條巷子,少年郎來到一座宅子前,扣了扣門。

  門童認得他,客客氣氣地道:「王少爺請,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王韞石點點頭,神色陰鬱地進去了。

  來到廳堂門前,他看到了殷聞,二十一歲的殷家大少爺穿著一件寶藍色的錦袍,面容俊朗,氣度卓然,可他這道貌岸然的姿態能騙過旁人,王韞石卻知道殷聞骨子裡是什麼貨色,好色又一堆怪癖,看不上青樓裡明著接客的歌姬,非要去挑撥一些良家女子。

  「火都要燒到眉毛了,殷兄還有閒情逸致品茶,真是叫人佩服。」王韞石搖著折扇,一邊進來一邊道。

  他不把殷聞當君子,殷聞亦知道王韞石看似青澀單純的少年外表下,藏著一顆老奸巨猾的心。

  「什麼火燒眉毛?」殷聞放下茶盞,笑著問。

  王韞石坐到他旁邊,收起扇子指指外面:「廖秋娘馬上要嫁給馮騰了,這事你不知道?」

  殷聞眼底掠過厲色,看向他道:「知道又如何?你覺得廖家敢把此事告訴馮家?」

  廖秋娘父女把事情捅到老爺子與殷蕙面前,算他失策賭錯了,可他不信廖秋娘敢告訴馮騰真相,哪個男人能接受妻子經歷過那種事?她廖秋娘祖墳冒青煙才攀上了馮家的高枝,除非她蠢到家了,才會自揭短處。

  王韞石也是這麼猜的,可他最近總是心神難安,沉著臉道:「就算馮家不知道,廖十三會不會仗著他得了王爺的器重,反過來再對付咱們?」

  殷聞:「不會,他是信守承諾之人,答應過老爺子不再追究。」

  王韞石笑了下:「這都是殷兄用一年禁足的辛苦換來的。」

  這是他根據殷聞一年沒露臉猜到的,還不知道殷聞除了禁足,母子倆還挨了廖十三二十道重鞭。

  殷聞皮笑肉不笑:「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王韞石:「是啊,你們殷家好歹還有位三夫人,廖十三投鼠忌器,可我們王家沒有任何靠山,我真怕廖十三或馮家報復上門。」

  殷聞:「怕就離開平城。」

  王韞石:「我還真有此打算,只是我們家老爺子不敢走,說什麼留在平城還能跟你們殷家同氣連枝,走了,廖十三或許會直接殺上門,哎,去年抗擊金兵,廖十三若能為國捐軀該多好。」

  殷聞冷笑,這種夢他也做過,可惜廖十三命大,在鬼門關晃了幾次都能化險為夷。

  「對了,你們家老爺子什麼時候回來?」王韞石問道,「他回來就要擺壽宴了吧?我爹的意思是,希望殷兄在殷老面前替他美言幾句,讓咱們兩家重歸於好。」

  殷聞垂眸看茶,淡淡道:「等他回來,我會想辦法。」

  王韞石打量他的神色,嘖嘖道:「真是便宜你那個庶弟了,聽說你們老爺子這次出門把他也帶上了,莫非他還想器重一個外室子不成?」

  殷聞笑了,看著他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王韞石連忙給他賠罪,識趣地告辭。

  殷聞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攥緊了手中的茶盞。

  .

  三月底,馮騰可以休息一日,馮夫人還想找兒子商量婚宴瑣事,誰知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人。

  「這孩子,以前就不著家,怎麼都快成親了還這樣?」馮夫人對丈夫抱怨道。

  馮謖悠然道:「隨他吧,等兒媳進門,讓兒媳管著他,你省省心。」

  馮夫人只能如此期待了。

  與此同時,馮騰一身灰色布衣坐在一個茶寮裡,一邊喝酒,一邊聽茶寮的坐館老先生說書。

  派出去的兩個長隨前後回來,報給他兩個消息。

  馮騰放下酒碗,留下一塊兒碎銀,帶著人走了。

  春光好,王韞石今日與幾個富家少爺一塊兒去東山游玩,中途他要去小解,一個人鑽進了樹林。

  其他少爺們坐在路旁等他,等了好久不見人回來,猜到出了事,忙與王韞石的小廝進去尋人,找了很久,終於在一個山坡底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王韞石,身上的荷包不見了,人也被打得鼻青臉腫,最慘的是,眾人好不容易將王韞石叫醒,王韞石不摸臉也不找荷包,冷汗淋淋地指著右腿。

  有會摸骨的少年試著一摸,驚覺王韞石的右腿竟然被人打斷了!

  「什麼賊人如此狠毒!韞石,你可看見對方的臉了?」

  王韞石什麼也沒看見,也沒有心思去想,腦海裡只有一件事,他的腿廢了!

  殷聞人在城裡,並不知道東山那邊發生了什麼。

  老爺子收了很多權回去,不過還是留了兩個鋪子給他打理,殷聞今日就一直待在一個鋪子裡。

  但他的心不在此處,做樣子給別人看罷了。

  再過不久,江南就會有噩耗傳來,他不想露出任何異樣惹人懷疑。

  忙到黃昏,殷聞才帶著老爺子新安排的兩個護衛離去。

  這兩個護衛,與其說是保護他的,不如說是老爺子派來監視他的。

  殷聞並不在意,老爺子年紀大了,早晚會把家業交給他,到那時,殷家上上下下都會聽他的話。

  天色昏暗,街上的行人已經不多,想到回到家裡還要聽父親母親嘮叨,殷聞心中便浮起煩躁來,故意放慢了腳步。

  路過一道巷子口,突然有三道人影衝了出來!

  三人全部蒙面,然個個身形魁梧,一看就是練家子!

  殷聞亦會功夫,面對強敵,他與兩個護衛同時動起手來。

  其中體型最為魁梧的蒙面人找上了殷聞。

  殷聞曾經自負文武雙全,然而他少有與人動手的經驗,腰間雖有佩劍,然而在對方一雙凌厲鐵拳的攻擊下,他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而無論他的招數如何巧妙,一旦撞上對方的身軀或手臂,便猶如撞上銅牆鐵壁,沒傷到對方,只震得自己虎口發麻!

  「不知好漢與我有何仇怨?」注意到兩個護衛只能勉強與蒙面人打成平手,根本無法分身過來幫他,殷聞開始尋求自救之法,一邊閃躲一邊問道,「如果好漢只是收錢替人辦事,我願給你十倍的價錢。」

  蒙面人彷佛聾子一般,只管一拳一拳的招呼過來,終於,殷聞被其擊中胸口,當即噴出一口血來!

  一旦露出破綻,他越發處於劣勢,蒙面人連續三拳將他砸到在地。

  至此,蒙面人不再出拳,看著地上試圖掙扎起來的殷聞,蒙面人冷哼一聲,抬腳踩向殷聞的襠部!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殷聞面容扭曲,瞬間昏死過去。

  蒙面人還想再踩一腳,另外兩個蒙面人見了,突然衝過來,一左一右地拽著他跑了。

  傷人可,殺人事就大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12:28 PM

第八十七章

  殷聞被護衛迅速背回了殷家,因為天色昏暗,倒沒有引起什麼注意,偶爾有人瞥見,也只當殷聞喝醉了,自己走不了路。

  殷宅,殷景善、趙氏夫妻倆還在等兒子回來一起吃晚飯。

  德叔背著手在前院轉悠一圈,既是盯著下人們做事,也是替老爺留意大少爺的歸來時間,正暗暗思忖大少爺今日回來的有些晚時,一個護衛背著殷聞匆匆跑了進來。

  德叔看到了殷聞雪白中褲上的血!

  「怎麼回事?」臉色大變,德叔跑上前問。

  護衛喘著氣道:「我們回來路上被人偷襲,吳山去請郎中了,我先背大少爺回來!」

  德叔看看昏死過去的殷聞,再看看全鬚全尾的護衛,怒道:「你們兩個做什麼用的,為何只有大少爺受了傷!」

  雖然大少爺做了錯事,可大少爺還是老爺的長孫,真有個好歹,老爺能不心疼?

  護衛低下頭,既慚愧又困惑地解釋道:「對方一共有三個,其中兩個負責牽制我與吳山,另外一個專門對付大少爺,其人魁梧如山拳法凌厲,大少爺完全不是對手,只是,對方似乎更像是洩憤,他的同伴怕他出手太重,後來還將他拽走了。」

  這時,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得到消息趕過來了,一看到殷聞身上的血,趙氏先哭天搶地起來。

  在趙氏心肝肉的哭聲中,護衛將殷聞背回他的房間。

  當殷聞被小心翼翼地擺放成仰面而躺的姿勢,當護衛小心翼翼地脫下殷聞的褲子,趙氏只看一眼,人便直直地往後倒去。

  殷景善同樣腿軟地跪跌在地上。

  德叔看過之後,面露不忍地別開眼。

  「是誰,誰那麼狠心,要我殷家斷子絕孫!」悲痛過後,殷景善被憤怒染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地看向送兒子回來的護衛。

  護衛只能描述三人的身形,沒有辦法知曉對方的身份。

  趙氏悠悠轉醒,正好聽到護衛的話,她爬到兒子的床邊,再看眼兒子身上的傷,趙氏嘴唇顫抖地道:「一定是殷蕙那死丫頭做的,她一心霸佔娘家的家業,便趁老爺子去江南的時候下此狠手,要老爺子把家產都留給殷閬那個提線木偶!」

  德叔皺眉道:「二太太慎言,這話傳到王府,一個不敬的罪名壓下來,殷家上上下下都得入獄。」

  兒子都廢了,生死不明,趙氏哪還有理智,死死瞪著德叔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管我!當我不知道你心裡只有那死丫頭,說不定謀害阿聞你也有份!來人,把這個老東西抓起來關進柴房!」

  二房這邊的下人衝了進來,然而發現趙氏要關的是德叔,沒有一個人敢動。

  就連殷聞身邊的護衛,也毅然站到了德叔身後。

  德叔沒有理睬趙氏,看向殷景善:「二爺,如今給大少爺看病要緊,真相如何,等大少爺醒了再說吧,或許他知道仇家是誰。」

  殷景善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兒子的傷深深地打擊了他,殷家下人寧可看德叔的眼色也不聽他們夫妻的,對他而言又是一道猛擊。

  曾經在老爺子眼裡,他最大的用處就是生下了阿聞,如今阿聞廢了,老爺子是不是也要對他棄如敝履?

  心如亂麻,殷景善已經失去了分寸,他將德叔趕出去,與趙氏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郎中到了,先檢查殷聞的傷勢。

  殷聞肋骨斷了兩根,但這並不嚴重,後面還能養好,最大的問題是,殷聞那裡廢了,毫無恢復的可能。

  趙氏一聽,再度昏死過去。

  殷景善頹敗地坐到兒子床邊。

  郎中替殷聞處理傷口時,殷聞疼醒了。

  「阿聞,我的阿聞啊,你這是招誰惹誰了啊!」趙氏撲到兒子身上,哀嚎痛哭起來。

  郎中及時將她拉開,提醒她殷聞肋骨還斷著。

  趙氏就站在一邊哭,都快要將心哭碎了。

  殷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郎中他的傷勢。

  郎中一開始還不敢說,被殷聞目光陰鷙地催促一遍,他才說了實情。

  殷聞猛地攥緊雙拳,眼中恨意滔天。

  殷景善叫郎中先出去,腫著眼眶問兒子:「阿聞可知道凶手是誰?咱們要不要報官?」

  面對父母除了心疼擔心卻再無任何用處的臉龐,殷聞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凶手是誰,那樣的身形那樣的手段又是在廖秋娘即將出嫁的時刻,對方挑這時候下手,就是要他知道其身份。

  可殷聞沒有證據指認對方,沒有證據就無法報官。

  報官也沒有用,馮謖父子是燕王的人,平城的一切都是燕王說了算,燕王一定會護著馮家父子。

  「不用,你們只當今日無事發生,不得外傳半字。」

  冷靜下來後,殷聞交待父母道。

  趙氏不甘:「怎麼能就這麼算了,你……」

  「出去。」殷聞沒有耐心聽她的哭,冷聲斥道。

  趙氏驚得眼淚都忘了掉。

  殷聞冷冷地看向同樣沒用的父親:「你也走,我想一個人靜靜。」

  在這樣的兒子面前,殷景善竟然擺不出任何父親該有的威嚴,愣了片刻,拉著趙氏走了。

  殷聞叫來身邊的小廝,讓他去打聽王韞石的消息。

  天還沒有完全黑透,小廝出去跑了一圈,回來告訴殷聞,說王韞石外出游玩,遇到歹徒,右腿都被人打斷了,成了殘廢。

  如果說之前殷聞對凶手的身份只有八成把握,至此,他已有了十分,凶手就是馮騰。

  .

  殷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德叔心神不寧,寫了一封信交給周叔,讓周叔遞進燕王府。

  殷蕙看完信,最先想到的也是馮騰。

  她與二叔一家不和,這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數,在平城甚至燕地百姓們眼中,殷家與燕王府是姻親,誰還敢對殷家人下手?

  知道她不會替殷聞做主且有本事朝殷聞下手的,只有廖十三、馮騰。

  廖十三光明磊落,已經打過殷聞的鞭子,不會再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馮騰……

  所以,是廖秋娘將真相告訴了馮騰,還是馮騰自己查到的?

  一個鐵骨錚錚的武官,又哪裡能容忍未婚妻被一個畜生欺凌,馮騰不知道便罷了,一旦知道,他報復殷聞便是早晚的事。

  殷蕙對殷聞沒有半分同情,他敢設圈套謀害廖秋娘,肯定也用同樣的辦法對付過別的女子,也許在廖秋娘之前,已經有無辜的女子落在了他手中。

  殷蕙只擔心廖秋娘,如果馮騰是自己查到的消息,那他還能接受廖秋娘嗎?這門婚事會不會受影響?

  四月初七這日,殷蕙去錦繡樓之前,先去了一趟廖家。

  婚期將近,廖秋娘正乖乖待在家裡等著嫁人,聽說三夫人來了,廖秋娘高興地將殷蕙迎到了她的屋子。

  準新娘的屋子堆滿了喜慶物件,那隨處可見的紅,為這間並不奢華的閨房增添了無限喜意。

  「夫人,您怎麼過來啦?」

  請殷蕙坐下後,廖秋娘受寵若驚地問。

  殷蕙笑道:「你要出嫁了,我趁今日可以出府,來給你送份添妝。」

  廖秋娘不太好意思,羞澀道:「您幫了我那麼多,現在還要叫您破費。」

  殷蕙:「誰讓你做的饃好吃呢,我饞你的手藝才肯幫你。」

  提到烤肉饃,廖秋娘面露一絲不捨,看著前面的鋪子道:「可惜以後我只能在後面指點伙計們了。」

  殷蕙能理解她的決定,嫁到馮家後,廖秋娘就得考慮馮家的體面,再拋頭露面不合適。

  廖秋娘卻怕殷蕙瞧不起自己似的,主動解釋道:「如果嫁給別人,我還會繼續做饃,可馮騰誠心對我,他不介意我的過去,馮夫人也不在乎我出身低微,人家對我好,我也得投桃報李,不能再做讓他們為難的事。」

  殷蕙吃了一驚,低聲問:「你,全都告訴馮騰了?」

  廖秋娘點點頭,眼中再無昔日的陰霾,只有難以掩飾的甜蜜:「我不想騙他,他來提親時我就跟他說清楚了。」

  那絲甜蜜,自然是因為馮騰的滿腔熱情而起。

  殷蕙知曉了來龍去脈,既替廖秋娘高興遇到了真正憐惜她的好夫君,又暗暗地鬆了口氣。

  既然廖秋娘與馮騰之間沒有隱瞞,馮騰昨日的舉動便只是替未婚妻報仇,不會影響兩人的感情。

  為了避免廖秋娘胡思亂想,殷蕙也就瞞下了此事,馮騰若想在廖秋娘面前邀功,他自己說就好。

  離開廖家後,殷蕙去了錦繡樓。

  周叔已經等候多時,把王韞石廢了右腿的事也告訴了殷蕙:「就在前日,王家賣了宅子,舉家搬走了。」

  殷蕙想,王家是怕馮騰打了一次不夠,以後可能會繼續報復吧。

  王家膽小,不知殷聞日後有什麼打算。

  牽扯到殷家幾百萬兩的家業,殷蕙猜測,就算二叔一家畏懼馮騰,也捨不得走的。

  殷聞亦不是膽小之人。

  可他再膽大,敢對馮家報復回去嗎?

  民不與官鬥,馮家有權有護衛,馮騰本身又武藝高強,殷聞根本沒有機會,只能忍氣吞聲。

  殷蕙只希望,等祖父回來了,得知殷聞的身體情況,不要太難過才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1:50 PM

第八十八章

  殷聞殘了,殷蕙並沒有登門探望。

  早在燕王府要與殷家結親,二叔二嬸不惜散播謠言也要試試讓這門婚事落到堂姐殷蓉頭上時,她與二房一家就沒有什麼親情可言了,待她說服祖父將殷閬過繼到父親名下,兩房連表面的和氣也徹底撕破,等到殷聞欺凌廖秋娘她則公然站在廖家一側甚至還提攜廖十三進了衛所,二叔一家肯定將她視為了仇人。

  這時候她就算想做做面子活兒,二房不會領情,更何況,她也沒必要再與二房虛與委蛇。

  只是臨睡之前,想到殷聞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竟然廢了,殷蕙多少有些不安。

  這仇太深了,殷聞對馮騰,真能做到忍氣吞聲嗎?

  「怎麼還不睡?」

  旁邊被窩裡,忽然傳來魏曕低沉的聲音,清冷得不禁讓人懷疑,他其實也一直醒著。

  「是不是我翻身的動靜太大了?」殷蕙小聲地問。

  魏曕朝她這邊轉過來,道:「這幾日你似乎都心神不寧。」

  殷蕙驚訝於他的敏銳,只是既然都被他看出來了,殷蕙想了想,鑽到他的被窩裡,抱著他道:「您還記得廖叔為何要離開我們家嗎?」

  魏曕知道,不過具體經過是他自己查到的,她顧慮廖秋娘的清譽,只簡單歸因於殷聞得罪了廖十三。

  「記得,他與殷聞不和。」

  「是啊,詳情祖父也沒有跟我說太清楚,總之殷聞肯定把廖叔得罪狠了。按理說這事過去快兩年了,不值得再提,不過,就在前幾日,殷聞被人打了,據說,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生兒育女。」

  魏曕頓了頓,問:「你懷疑是廖十三做的?」

  殷蕙:「不會,真是廖叔的話,他不必等這麼久。」

  魏曕:「那就是馮騰。」

  殷蕙知道他是聰明人,聰明人一點就透,遂越過推測的過程,只說她的顧慮:「我雖與殷聞沒什麼兄妹情分,卻知道他是個心狠手辣之人,這次他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就怕他跟馮家來陰的。您想,馮大人光明磊落,來明的馮家父子倆誰都不怕,怕就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上輩子馮騰與魏曕切磋,純粹因為意外才淪為廢人,公爹痛惜人才,魏曕還是親兒子,公爹都冷落了他一年。

  如果馮家父子真被殷聞報復了,公爹得多震怒,那時候,哪怕只是殷聞出手,整個殷家可能都會被連累,包括她與魏曕。

  殷蕙告訴魏曕,就是希望魏曕自己有個提防,也隨時提醒點馮家父子。

  魏曕無意識地捏捏她的手。

  他不了解殷聞,但從廖秋娘的事上,就知道殷聞不是善類。

  馮騰還是過於魯莽,要麼乾脆當沒有這回事,要麼就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一個男人被廢了那裡,此仇不共戴天,真弱者也就認了,殷聞曾經是殷家家業的唯一繼承人人選,春風得意,手裡有錢有人,怕是咽不下這口氣。

  如果殷聞換個姓,魏曕都不介意替馮騰善後,只是,殷聞真死了,殷老可能受不了這打擊,殷老若出事,她該哭成什麼樣。

  「我會提醒廖十三與馮大人,他二人心思縝密,自有防範。」

  至於馮騰,與他說了也沒有用,還可能直接將殷聞打死。

  殷蕙囑咐道:「廖叔那邊沒問題,不過你們先串好馮騰打殷聞的理由,免得馮大人對秋娘不滿。」

  魏曕:「知道,你不用過於憂慮。」

  殷蕙在他胸口蹭了蹭,輕嘆道:「有那麼一個堂哥,我如何能省心,若不是怕祖父受不了,我真想讓您安排人手偷偷將他綁了送到天邊去,免得哪天事發他丟了殷家的臉,連累我,也連累您。」

  魏曕揉揉她的頭髮,不想她為外面的事費心:「你祖父是聰明人,他回來知道此事,定會有所決斷。」

  馮家若不知情,殷墉只需要顧慮廖十三,因為兩家有救命之恩,恩怨抵消,再加上廖十三的為人,殷老只需管好殷聞就可。

  如今馮騰知道了,且報復了殷聞,殷墉不可能再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粉飾太平。

  .

  四月初十,馮騰大婚。

  衡哥兒醒的可能比新郎官還早,殷蕙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到院子裡兒子的笑聲。

  她難以置信,一手撐著身體,一手從魏曕身邊探過去,挑起紗帳看向窗戶,外面才濛濛亮。

  衡哥兒還在笑,好像是乳母要抓他,他在院子裡四處逃竄。

  「他精神倒好。」魏曕也醒了,與殷蕙對個眼色,帶著一絲好笑道。

  殷蕙躺回被窩,猜測道:「著急去馮家呢,小孩子第一次去看別人成親,肯定覺得特別好玩。」

  魏曕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你給他講過婚宴會放鞭炮?」

  不然小孩子哪裡知道成親是怎麼回事。

  殷蕙一噎,辯解道:「那也是您當著他的面把請帖給我,衡哥兒才追著問我的,您也知道他現在有多喜歡問問題,我若不解釋清楚,他能一直惦記著。」

  聽她竟然把錯推到他身上,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難得休沐懈怠一日的魏曕,突然起了興致。

  他鑽到殷蕙的被窩。

  殷蕙察覺他的意圖,呼吸不穩地嗔道:「兒子都醒了,您也好意思?」

  就在此時,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的衡哥兒終於被乳母逮住了,一邊哄著一邊帶回了耳房。

  窗裡窗外又安靜下來,靜得特別適合偷偷做點什麼。

  殷蕙這段時間又擔心公爹拆穿她幫魏楹托夢的小把戲,又擔心殷聞那邊出亂子,一顆心就沒踏實過幾日,再加上月事期間魏曕規規矩矩的,夜裡也沒有什麼轉移她注意的事,此時能酣暢淋漓的來一場,什麼都不想只管隨著他在海浪裡沉沉浮浮,累極也樂極,殷蕙竟有點慶幸身邊有這麼一個武官夫君。

  不知過去了多久,殷蕙還賴在他懷裡,捨不得起來。

  魏曕有兩次要起來更衣,都被她嘟噥著按住胳膊,不許他動。

  魏曕朝懷裡看去,看見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帶著潮意密密地合攏在一起,她的臉酡紅如花,神態饜足又慵懶,彷佛一隻吃飽喝足的貓崽兒,只想窩在哪裡舒舒服服地睡下去。

  魏曕摸了摸她的長髮。

  剛剛那一場,他能感受到她的全心投入。

  喜歡才會如此,與新婚期間的羞澀拘束相比,她越來越敢於向他展現情意了。

  魏曕就這麼抱著她,繼續躺了兩刻鐘左右,直到天大亮。

  出去見兒子時,魏曕看向梳妝鏡,她正讓銀盞梳著頭髮,臉頰紅潤眼眸明亮,視線相對,她甜甜一笑,甜蜜又滿足。

  魏曕迅速移開視線。

  不知是不是他會錯意,竟在她剛剛的眼神裡體會出一絲嘉許,嘉許他能給她的快樂。

  光天化日,她怎麼好意思?

  .

  澄心堂今日的早飯吃得有些晚,飯後魏曕要帶衡哥兒去騎馬。

  衡哥兒激動道:「爹爹,我們是要去馮大人家了嗎?」

  魏曕:「還早,不用著急。」

  衡哥兒怎麼不急:「我想看放鞭炮!」

  魏曕:「我們去了他們才會放。」

  衡哥兒:「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魏曕忽然無言。

  殷蕙笑道:「爹爹說錯了,要等新娘子到了才放鞭炮呢,新娘子晌午才到,我們趕在晌午前過去就好。」

  衡哥兒終於明白了。

  魏曕看眼殷蕙,牽著兒子走了。

  循哥兒太小了,只能乖乖留在家裡跟娘親玩。

  等衡哥兒騎夠了大馬,父子倆回來分別換一身衣裳,一家三口這就出發了,一起坐馬車。

  三個指揮使的宅子距離王府都很近,馬車沒走多久就到了。

  馮騰去接新娘子了,馮謖帶著馮夫人笑容滿面地趕過來迎接貴客。

  大人們寒暄,衡哥兒目不轉睛地看著馮家門外預備的紅皮爆竹與鞭炮,也有其他賓客家的孩子守在這邊,等著看熱鬧。

  於是,衡哥兒就不想跟爹爹娘親進去了,要一直在外面等。

  殷蕙看向魏曕,這事得他這個當爹的放話才行。

  出乎她的意料,魏曕竟然真的同意了,讓長風盯緊衡哥兒。

  進了馮家,殷蕙就與魏曕分開了。

  待到晌午吉時,新郎迎親歸來,吹吹打打聲越來越近。

  殷蕙有點不放心,讓金盞去外面瞧瞧衡哥兒。

  金盞也喜歡瞧熱鬧,高高興興地領了這差事,穿過一堆賓客擠到馮家門外,正好外面也放起了鞭炮,噼裡啪啦的,響聲與白煙同時升起。金盞捂著耳朵,四處張望,就看見衡哥兒坐在長風的肩膀上,與一群孩子們一起,興奮地叫著笑著,就連站在孩子堆裡的長風,也露出了憨憨傻傻的笑容。

  金盞再去看新郎。

  馮騰本來就魁梧,穿上一身大紅喜袍更是鶴立雞群,大腳輕輕一踹花轎門,喜婆便扶著新娘子下來了。

  豔陽高照,照得新娘子蓋頭上的金色鑲邊流光溢彩,也照得新郎官的一口白牙如珍珠般亮白。

  金盞被這喜悅的氣氛感染,也笑了。

  .

  殷蕙沒看到前面的熱鬧,輪到新郎送新娘來新房時,她才瞧見了笑不攏嘴的馮騰。

  有的人看著五大三粗,其實氣量狹窄,在外面受了氣,回家打媳婦孩子。

  馮騰卻是另一種,粗獷是真的,心胸寬廣也是真的,他喜歡一個人,只會疼惜對方的委屈,怒氣都發在惡人身上。

  當馮騰與廖秋娘並肩坐在新床上共飲合巹酒時,殷蕙面上笑著,心裡亦一片寧和。

  重生的確讓她費了很多的心,可是再苦再累,只要結果是好的,就都值得。

  吃完宴席,殷蕙一家人要告辭時,終於又聚到了一塊兒。

  馬車緩緩地出發了。

  衡哥兒趴在車窗門口,還很捨不得,最後看一眼馮家門前滿地的細碎爆竹紅衣,小家伙回到爹爹腿上坐著,期待地問:「娘,什麼時候還有婚禮?」

  殷蕙想了想,道:「可能要等四叔成親了。」

  別人家的喜事,他們不會再去參加,王府裡面的,只能等四爺魏昡娶妻。

  衡哥兒:「四叔什麼時候成親?」

  殷蕙知道日子,但也得假裝猜道:「明年?」

  衡哥兒嘟起嘴吧。

  魏曕忽然道:「曾外祖父快過六十大壽了,壽宴也會放鞭炮。」

  衡哥兒又興奮起來:「我可以去嗎?」

  魏曕摸摸兒子的腦袋瓜:「嗯,衡哥兒與弟弟都去。」

  殷蕙呆呆地看著魏曕,他竟然知道祖父要過六十大壽了?還願意帶孩子們去給祖父祝壽?

  魏曕回答了衡哥兒幾個問題,才注意到殷蕙異樣的眼神。

  他神色如常地道:「壽禮我來準備,老爺子可有什麼喜好?」

  殷蕙與他對視片刻,笑了,眼含水色道:「祖父愛喝飄香樓的酒。」

  他去也好。

  上輩子祖父都沒能活到六十壽辰,這輩子,她好好給祖父補一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2:04 PM

第八十九章

  四月的江南已經開始熱了,這日清晨,趁暑氣還沒上來,殷墉帶上殷閬以及幾個隨商護衛,前往宜興城外的一片茶園。

  宜興的陽羨茶譽滿大江南北,尤其受達官貴人的喜愛,在番邦也是貴族爭搶的好茶。

  殷墉就在這邊買了一座茶山,交給可靠的茶農料理。

  這一路上,殷墉都在給殷閬講茶,包括如何養茶製茶,如何運茶護茶,乃至品茶、品人生。

  老爺子從十歲起就跟著上一代殷家家主走南闖北,無論什麼生意,他都能講得頭頭是道,殷家的藏書閣雖然存有各種經商的典籍,可書是死的,哪怕一個人將那些藏書都翻了一遍,可能還不如聽殷墉講這一路受益的多。

  殷閬對老爺子的態度也變了很多。

  曾經他還在二房住著時,老爺子對他而言只是殷家的家主,一個空有血緣關係卻待他如遠親的生疏祖父。殷閬對老爺子無怨無恨,也沒有其他感情,就算成功過繼到大房,殷閬也只是深深地感激姐姐殷蕙,心裡與老爺子還是保持著距離。

  後來,殷聞受罰後,老爺子開始把他帶在身邊,指點他如何打理生意。

  兩人都知道,他們是因為各種原因陰差陽錯湊在一起的祖孫倆,這親情來得並不純粹,殷墉並沒有對殷閬表現得多寵愛,他對待殷閬,更像教導弟子。殷閬也做不來孝子賢孫殷勤奉承的那一套,他對老爺子也像對待先生,敬重有餘,親近不夠。

  但世間的任何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隨著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隨著對老爺子的敬重欽佩越來越深,殷閬對待老爺子越來越自然,他會在上下船時體貼地扶著老爺子的胳膊,而不會再顧忌這種舉動會不會被老爺子誤會成刻意討好。

  年輕人自在了,願意孝順他,殷墉只覺得欣慰,照顧孫兒時也不用再顧忌年輕人會不會不喜歡。

  來來回回的,祖孫倆之間因為常年生疏而產生的隔閡,不知不覺地也在這一路上消失了。

  「祖父喝口水吧。」

  在茶山上逛了半個時辰,殷閬取下腰間的水袋,遞給老爺子道。

  殷墉笑著接過,看眼下方的山景,仰頭喝了兩口。

  殷閬也喝了兩口,塞好蓋子,重新放回腰間。

  休息片刻,一行人繼續出發,不料天氣說變就變,大片的烏雲突然就從天邊飄了過來,雨已經下起來了,在天地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霧,隨著厚厚的雲層迅速朝這邊靠近。

  「這是陣雨,咱們先去茶農那邊避避。」殷墉笑笑,並不怎麼著急地道。

  眾人下山時,殷墉、殷閬走在中間,前後左右各有兩個護衛,一共八人,其中就包括馮家悄悄塞進來的四個。

  茶園所在的地方山巒起伏,青山綠水反而十分適合盜匪出沒,護衛們的目光也都審視著遠近的茶田樹林。

  盡管他們走得夠快了,雨還是追了上來,驟雨又急又密。

  殷閬一手扶著老爺子的胳膊,一手高抬,試圖用袖子替老爺子遮雨。

  只是手剛抬到一半,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來,重重地拍在他的手背上。

  因為對方用力太大,火辣辣的拍打之痛幾乎讓殷閬忽略了其中一閃而逝的微微刺痛。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偷襲」殷閬的護衛殷老七。

  殷墉心善,從他還是少年的時候,就陸陸續續收養過一些孤兒小乞丐,記得本名的就還叫本名,無名無姓的殷墉就讓他們姓殷,再起個簡單好記的名字。他讓這些人讀書練武,長大後再根據各自的本事安排到殷家各處產業做事。

  殷老七就是殷墉早起栽培的孤兒之一,他身形健碩魁梧有力,也是殷家護衛隊的管事。

  殷墉欣賞廖十三的武藝與品行,但他還是更器重身邊從小就知根知底的殷老七。

  淋了雨的殷老七眉頭緊鎖,沒等眾人詢問,殷老七神色凝重地對殷墉道:「老爺,剛剛我看見一隻紅色的小蟲趴在二少爺的手背上,那顏色過於妖異,我怕有毒。」

  殷閬聞言,立即抬起手背。

  他的手很白,因為才挨了一下猛打,手背紅了一片,其中有一處還殘留一灘拍爛的蟲子屍體及黏液,只是眨眼之間就被雨水沖走了,與此同時,殷老七也在看他的手心,然後皺眉對殷墉道:「老爺,雨水太大,沖不見了,沒看清到底是什麼蟲子。」

  殷墉抓起殷閬的手,臉龐湊近瞧了又瞧,然後叫別人來看:「好像有個小紅點,是不是被咬了?」

  幾個人都來看過,都覺得那紅點是蟲子咬過留下的痕跡。

  殷閬笑道:「咬就咬吧,山間多蚊蟲,沒事的。」

  殷墉不太放心:「還是先塗點藥吧。」

  他剛說完,另一個護衛拿出隨身攜帶的專治蟲咬的藥膏,拉著殷閬的手替他抹了好大一塊兒。

  塗完了,大家也就把這件小事拋到了腦後,繼續前去躲雨。

  殷老七一邊跟著眾人奔跑,一邊看了眼殷墉、殷閬祖孫倆,見二人沒什麼異樣,他暗暗地鬆了口氣。

  在茶農家裡上茅廁時,殷老七從袖中取出一物,丟到了茅廁深處。

  一晃又幾日過去了,待此番南下採購的絲綢茶葉等貨物都裝上船,殷墉宣布啟程。

  一共兩艘船,八個護衛陪著殷墉祖孫倆坐客船,剩下的幾十個護衛住在貨船上,日夜不離。

  殷老七就住在貨船上,每日都留意著前面客船的動靜,每當殷閬的身影出現在船頭,他眉心都狠狠地一跳。

  走了一個月的水路,五月中旬,眾人上岸,將貨物搬上騾車,再走半日就能到平城。

  伙計們井然有序地搬著貨物,殷墉請馮家安排的四個護衛去旁邊的茶寮喝茶,一人送了五十兩銀子作為謝禮:「這一路勞煩四位壯士了,如今平城就在眼前,你們還是盡快回去復命吧。」

  四個護衛互相看了看,道:「左右只剩半日,我們不急。」

  殷墉笑道:「城門前人多眼雜,若被人認出你們,只怕傳出什麼官商勾結的謠言,對大人不利,如果你們實在不放心,可以先行離去,再遠遠地看著我們的商隊。」

  四人回想這趟江南之行,順風順水的,什麼危險也沒遇到,這都到平城了,燕王殿下的地盤,確實也不會再出什麼危險,便同意了殷墉的安排。

  殷墉把銀子硬塞給他們,再目送他們騎馬走遠。

  待四人的背影消失不見,殷墉看向碼頭,殷閬一襲錦袍站在那裡,正盯著伙計們搬貨。

  貨物全部裝好,商隊繼續出發。

  中途休息時,殷墉朝殷老七身邊的兩個護衛使了個眼色。

  那二人就趁殷老七不注意,陡然出手,將人捆了起來。

  殷墉看得出,殷老七吃驚歸吃驚,後面並沒有存心反抗什麼,彷佛已經料到會有今日,並已經認了命。

  護衛將殷老七按跪在了殷墉面前。

  殷墉叫二人去安撫其他護衛,只留殷閬,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管小竹筒,竹筒尾部有機關,輕輕一按,竹筒頂端便探出一抹針尖來,短到難以辨認,卻又鋒利無比。

  殷老七見了,苦笑一聲:「原來老爺早就換了我手裡的毒針,怪不得二少爺沒事,老爺,既然您早已知曉,為何現在才出手?」

  殷墉垂眸,轉動手裡的竹筒,聲音蒼涼:「我想知道,阿聞是只想害阿閬,還是連我這個祖父也不認了。」

  殷老七心裡難受,低著頭道:「老爺這是什麼話,大少爺是您一手拉扯大的,他怎會害您,不過是氣您偏心二少爺,才犯了糊塗,若他連您也要毒害,我老七絕不會應下。」

  殷閬神色淡然地聽著,彷佛他們議論的並不是他的生死。

  殷墉沉默了很久,收起竹筒的機關,繼續問殷老七:「他給了你什麼條件?」

  殷老七眼睛一紅,偏過頭道:「平兒懷了大少爺的骨肉,大少爺說,此事成了,他會給平兒娘倆一個名分。」

  平兒是他的小女兒,容貌平平,蠢丫頭毫無自知之明,還真以為大少爺喜歡她,一心要給大少爺做妾。

  殷老七恨鐵不成鋼,可那畢竟是他的女兒,還懷了孩子,他只能答應大少爺。

  「這毒,有什麼後果?」

  「大少爺說,中了此毒,人會先有風寒發熱之症,越燒越厲害,能保命,人卻傻了。」

  殷墉再度苦笑,問殷閬:「他要害的是你,你想怎麼處置他?」

  殷閬平靜道:「孫兒都聽祖父的。」

  殷墉嘆氣:「知道我為何要馮家的人先離開嗎?」

  殷閬點點頭:「家醜不可外揚,祖父,孫兒沒事,以後也會防著大哥,您不必因此事為難。」

  說著,他蹲下來,握住了老爺子的手。

  殷墉看出了年輕人的豁達,這孩子小時候受了太多委屈,可能再多這一次,對他而言也沒有區別。

  可是他身為一家之主,不能再輕易繞過殷聞了。

  二十鞭子打不出他的悔意,再把那冷血歹毒謀害親弟的孽畜留在家裡,總有一日,孽畜也敢朝他下手。

  「殷老七有句話沒說錯,他是我親手拉扯大的孫子,他心狠,我做不到將他送官。」

  「等咱們回去,我會正式分家,給他們一家三口一份產業,讓他們去番邦生活,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祖父……」

  「你不用再說什麼,我意已決,這樣對大家都好。」

  殷墉確實對殷聞死了心。

  然而當他回到家裡,德叔卻遞給他一封殷聞的辭別信。

  信上,殷聞交待了他被馮騰打傷的經過,自言心灰意冷要去外面游歷一段時間,歸期不定,讓老爺子不必掛念他。

  洋洋灑灑一封信,訴說的全是他無法在老爺子面前盡孝的痛苦,半個字都沒提那毒計。

  殷墉氣笑了,問德叔:「他何時走的?」

  德叔道:「端午之後,先前都在養病,養好了說要一個人出去散心,我也沒敢派人盯著。」

  大少爺好好的,他肯定安排護衛跟著監視,可大少爺廢了,萬一受了刺激自尋短見,他擔待不起。

  誰能想到,大少爺竟然離家出走了。

  德叔還不知道殷聞做了什麼好事,殷墉一眼就看透了殷聞這封信後的算計!

  殷聞沒有收到殷老七的通風報信,擔心陰謀敗露,所以提前跑了!

  真敗露,他跑得妙,沒敗露,他也可以裝作只是出去散心,過段時間再回來!

  敢情他苦心栽培了十幾年,就教出來這麼一個把聰明才智全用在邪門歪道上的玩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2:20 PM

第九十章

  殷聞謀害殷閬,為此殷墉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如果殷聞在家,他趕走孫子之前,肯定還要先賜孫子一頓家法。

  如今殷聞金蟬脫殼先溜了,殷墉這股發洩不出去的怒火反而更熾起來!

  殷聞的算盤打得巧妙,殷墉既然都看透了,就不會再給殷聞回殷家的任何機會。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現在無法再與殷閬爭什麼,將來他殷墉死了,殷聞也休想再「散心歸來」,休想再以殷家嫡長孫的身份與殷閬爭!

  殷墉先把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叫了過來。

  殷聞做的這些事,其實都背著父母,所以殷景善、趙氏還在為好兒子的離家出走而悲痛。

  「爹,整個平城誰敢打咱們家的主意,除了阿蕙再無旁人!她與殷閬聯手意圖吞掉咱們的家產,您英明一世,不要再被他們蒙蔽了!」

  殷墉冷笑一聲,讓德叔把殷老七帶過來。

  殷老七身上還綁著繩子,陰謀已然敗露,他跪在地上,將殷聞要他毒殺殷閬的經過完完整整地說了一遍。

  殷景善聽傻了。

  趙氏愣了愣,眼中卻迸射出兩道亮光,緊緊盯著殷老七:「你說平兒懷了阿聞的孩子?」

  她高興,殷老七只覺得丟人,別過臉去。

  趙氏突然哭了,轉身撲到殷景善身上:「太好了,阿聞還有孩子,咱們家還有後!」

  殷景善雖然也替兒子高興,可平兒的身孕更加證實了兒子的陰謀,他們要麼不認這個孩子,要麼就得承認兒子確實害人了!

  「爹,阿聞都被人打廢了,您就原諒他這一次吧?」殷景善企圖用兒子的殘軀換取老爺子的憐惜。

  殷墉讓德叔先把殷老七帶下去,然後問殷景善:「你可知阿聞是被誰打傷的?」

  殷景善剛想說殷蕙,對上老爺子似乎知道什麼的眼神,就把話咽了回去,憋屈道:「阿聞知道,可他不肯說,那是他心善,還想替誰遮掩呢!」

  遮掩?

  殷墉被兒子蠢笑了,笑過之後一茶杯砸到夫妻倆面前,瞪著趙氏道:「你平時不是很聰明嗎?如今線索一樣樣都擺在你面前,你怎麼看不出來了?真是阿蕙要謀奪咱們家的家產,她直接殺了阿聞就是,何必弄殘他,你好好想想,阿聞害過誰,誰非得如此才能洩憤!」

  趙氏被老爺子罵得一抖一抖的,只跪在那裡低頭哭泣。

  其實她早就猜到了,兒子害過廖秋娘,廖秋娘馬上要嫁給馮公子了,那馮公子就是個粗人,也只有馮公子敢在城裡對兒子下手!

  殷墉坐回椅子上,先把自己的推測告訴殷景善,再道:「廖十三出身卑微,吃得苦多,他能咽下這口氣,馮公子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嗎?他這次打了阿聞出了一口氣,以後若遇到什麼糟心事或是喝醉酒,說不定又要來拿阿聞出氣,偏偏阿聞跑了,那你說,馮公子再想出氣的時候,會找上咱們家的誰?」

  殷景善臉都白了,老爺子有殷蕙護著,馮騰絕不敢打老爺子,那就只剩他這個殷聞的親爹了!

  腦海裡浮現兒子剛出事時那裡血肉模糊的慘狀,殷景善明明好好的,卻覺得自己也疼了起來,懼怕之下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哀求道:「爹,我可是是您唯一還活著的兒子了,您快想辦法救救兒子吧!」

  殷墉看眼兒子,嘆道:「罷了,我就豁出這張老臉,去找馮公子求個情,只要他肯原諒阿聞,咱們就可以把阿聞找回來。」

  他以前那麼疼愛殷聞,如此一說,殷景善與趙氏都信了。

  殷墉先警告夫妻倆:「我去找馮公子,為的是咱們一家的安危,可阿聞殘害手足,等他回來,這賬我還是要算!」

  殷景善、趙氏訕訕地低下頭。

  待到二十這日官員們休沐,殷墉去了廖家,很快廖家又派人將馮騰請了過來。

  這一切,都被趙氏安排的眼線看得清清楚楚。

  確定老爺子是真的去求情了,趙氏與殷景善都鬆了口氣。

  殷墉回來後,夫妻倆急急地過來打聽消息。

  殷墉沉著一張臉久久不語。

  殷景善心裡不安:「爹,您說話啊,馮公子有什麼條件?」

  殷墉看他一眼,終於道:「馮公子說,他沒有岳父那麼大的肚量,只要一想到阿聞對秋娘做過的事,他便想殺人,上次如果不是身邊的隨從拉開了他,他真會殺了阿聞。」

  趙氏的臉,嚇得刷白刷白的,這話完全與兒子身邊那兩個護衛的話對上了啊!當時馮騰可不正是被人拽走的!

  「那,您去說情,馮公子怎麼說?」

  殷墉看向門外,似是下了什麼決定,聲音沉重地道:「馮公子說,他再也不想在咱們魏國境內看見你們一家,否則他無法承諾絕不會下殺手。」

  殷景善、趙氏雙雙跌坐在地。

  殷墉:「馮公子還說,你們不但要走,還要灰溜溜地走,不許我給你們留半分體面。」

  趙氏大哭:「憑什麼啊,我……」

  殷墉冷笑:「憑他爹是王爺身邊的指揮使,憑這事他佔了理,憑人家有打死你們的本事!」

  三句話就把趙氏的哭訴頂了回去。

  該鋪墊的都鋪墊了,殷墉開始說他的決定:「我想過了,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過幾日我便以你們夫妻倆對我不孝為由把這個家分了,安排你們遷去波斯定居,包括阿聞與殷老七一家。」

  分家?還要遷去波斯?

  殷景善、趙氏都不樂意。

  殷墉很平靜:「馮公子要你們灰溜溜地走,明面上我就不能分你們多少家業,不過我可以暗地裡貼補你們十萬兩銀子,足夠你們在波斯穿金戴銀一輩子。」

  趙氏震驚得瞪大眼睛:「才十萬兩?」

  殷墉看向她:「比你們夫妻倆的私房錢還少,是不是?」

  趙氏的臉頓時漲紅了。

  殷墉:「給你們一天的時間考慮,去我就著手安排,你們不肯走,我就把殷老七送去官府,等阿聞被抓回來下了獄,馮公子也就不再記恨咱們殷家。」

  殷景善:「爹!阿聞可是您的親孫子!」

  殷墉冷眼看他:「一個連親弟弟也能下毒手的孫子,我不想要,也不敢再要。你是不是忘了,阿閬也是你的兒子?」

  殷景善啞口無言。

  殷墉沉著臉走了。

  當晚殷景善、趙氏都沒有睡覺,一直在商量此事。

  殷景善不想背井離鄉去波斯,他覺得老爺子只是嚇唬他們,不會真的把兒子送到官府。

  趙氏也貪圖平城的繁華富庶,可她是娘,不敢拿兒子的命打賭,一旦兒子被抓回來關進大牢,哪怕不用處死,馮騰也能想辦法在牢裡弄死兒子。

  波斯,雖然遠了點,可波斯也有富庶的城池,到了那裡,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過去,她們一家幾口還能挺直腰桿過日子。兒子的身體雖然殘了,可他還有平兒以及平兒肚子裡的孩子,只要自己不說,照舊能像一個正常男人那般體體面面地生活。

  至於殷家的家產……

  老爺子死了心要給殷閬給殷蕙,他們就是留在這裡,也搶不到。

  在她的苦苦勸說與分析下,殷景善也同意了。

  一家人串好了說辭,殷墉就把殷家旁支的親戚與幾位德高望重的街坊請了過來,羅列了殷景善、趙氏以及殷聞的幾條不孝罪名。

  無論他說什麼,殷景善、趙氏都低著頭認下。

  既然認了,一家三口被分出去便是順理成章。

  又過一日,殷景善、趙氏收拾好行囊,來辭別殷墉。

  殷墉背對著他們,不想多看一眼。

  趙氏哭道:「爹,若阿聞回來,您派人把他送到波斯去見我們,千萬別讓他再落到馮公子的手裡。」

  殷墉應下。

  但他知道,殷聞不會再回來,他也沒有臉回來。

  .

  殷墉回來短短幾日,就把家給分了。

  因為殷景善、趙氏夫妻倆肯乖乖配合,不搶不鬧的,所以這事除了殷家族人與附近的街坊們,暫時竟沒有傳出去,否則,但凡兩口子有什麼不滿不甘鬧起來,以殷家燕地首富的地位,這事都得在平城鬧得沸沸揚揚。

  夫妻倆離去那日,殷墉給小孫女寫了一封信,言簡意賅地解釋了分家的經過,不過沒提殷閬差點遇害之事。

  信的結尾,殷墉說會照常舉辦自己六十歲的壽宴,叫殷蕙有空的話回去吃席。

  這其實就是告訴殷蕙他一切都好,不需要孫女擔心牽掛。

  傍晚魏曕回來,殷蕙把祖父的信遞給他。

  娘家的事她基本沒有瞞過魏曕什麼,現在殷聞的事有了結果,魏曕也該知道。

  魏曕看完信,對老爺子只有欽佩:「分家容易,分得如此平和卻難,他老人家真是睿智。」

  殷蕙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放鬆。

  祖父將不孝的罪名扣在二叔一家頭上,殷景善、趙氏、殷聞相當於身敗名裂,絕不好意思再回來。

  這三人一走,祖父身邊再沒有什麼煩心事,可以真正地頤養天年了。

  次日,魏曕在衛所碰到了馮騰。

  魏曕問他:「殷家分家之事,你可有所耳聞?」

  馮騰一臉茫然:「分家?他們家有啥可分的?」

  殷墉就倆兒子,一個已經死了,只剩一個,老爺子還捨得分?


  魏曕沉默。

  馮騰瞅瞅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前幾天殷老爺子去我岳父家裡道喜,岳父還把我叫過去一起喝酒,哎,殷老爺子送了我們百兩銀子的禮錢,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去的時候,他還以為殷老要為殷聞的事找他對峙,沒想到人家純粹是為賀喜他與秋娘大婚而來。

  魏曕:「除了道喜,沒說別的?」

  馮騰:「沒有,害我白白準備了一肚子的話。」

  全是罵殷聞罵殷老不會教孫子的難聽之言,結果老爺子只笑眯眯喝酒,沒有先指責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3:33 PM

第九十一章

  殷家將於六月二十五為老爺子慶六十大壽,月初殷家就把請帖發出來了。

  澄心堂收到了兩封,一封是給殷蕙魏曕夫妻倆的,一封是給燕王的。

  其實殷墉知道燕王肯定不會來吃他的壽席,只是燕王可以不來,他不能不送。

  魏曕拿著請帖去拜見父王。

  燕王看過帖子,笑道:「我叫人預備一份壽禮,到時候你一併帶過去。」

  魏曕道是。

  燕王看看兒子,好奇問:「你準備了什麼壽禮?」

  魏曕道:「殷氏說老太公喜歡喝飄香樓的酒,兒子已叫人買了兩壇,除此之外,兒子準備再送老太公一幅松鶴延年圖。」

  燕王好武,但他也愛畫,聞言來了興致:「誰的圖?」

  他猜測著,兒子肯定是買了一幅名家畫作。

  面對父王詢問的目光,魏曕神色變了變,慚愧道:「送禮貴在心意,兒子準備自己畫一幅。」

  燕王眉峰微挑:「你還會作畫?」

  五個兒子,每個兒子各有所長,燕王對老三的印象,除了性子冷便是功夫好,竟不知道他還會作畫。

  魏曕謙虛道:「略有所通。」

  燕王:「畫好了拿過來給我看看。」

  兒子敢送畫,說明對自己的畫技有些信心,所以燕王想看,萬一兒子高估了自己的畫技水平,那燕王更得看了,免得禮物送出去丟他的臉。

  商量好請帖的事,魏曕就回了澄心堂,飯前待在書房,飯後又去書房待了兩三刻鐘。

  「最近很忙嗎?」躺在床上後,殷蕙隨口問了句,沒有戰事,衛所的差事勞動身體卻並不繁忙,魏曕很少會在書房待太晚。

  魏曕看看她,忽然想起有一年母親提過,殷氏給她講過畫。

  「你可懂畫?」魏曕問。

  殷蕙聽糊塗了:「什麼話?」

  魏曕就提了他預備的壽禮,意思是如果殷蕙懂的話,可以以局外人的身份評判一下畫的布局是否合適。

  他沒告訴妻子的是,他先前已經畫了半幅,本來還算滿意,父王突然說要看,魏曕就覺得他那畫有很多不足,得換。

  殷蕙只當魏曕十分重視送給祖父的壽禮,難得一個平時清高自傲的皇孫肯如此對待祖父,殷蕙很高興,笑著道:「我畫不來,不過從小看了不少畫,幫您品鑑一下還是可以的。」

  兩人就約好明日黃昏一起去書房。

  因為是酷暑時節,次日魏曕回來,先去沖了一個澡。

  殷蕙已經在書房等著了,書桌上擺好了文房四寶,還有一盤丫鬟們剛剛送上來的青葡萄,一顆顆有鵪鶉蛋那麼大,晶瑩剔透。

  外面傳來腳步聲,殷蕙抬頭,看到魏曕換了一件茶白色的錦袍,他很少穿這種淡色的衣裳,此時竟顯出幾分文雅來,很符合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殷蕙遞了一顆葡萄給他。

  葡萄的青色襯得她的指尖白皙如玉,很是好看。

  魏曕的目光便也順著她的手落到她身上,今日殷蕙穿了件白底繡青蓮的褙子,素雅輕盈。

  吃過葡萄,殷蕙安靜地磨墨,魏曕拿起畫筆,將他昨晚新設想的構圖簡單幾筆勾勒於宣紙之上。

  近處是蒼松與仙鶴,遠處是雲海崇山。

  殷蕙站在魏曕旁邊,專注地看了一會兒,指著畫雲海崇山的那片墨影道:「我覺得這裡可以留白,在樹旁一筆勾勒出山線輪廓便可,突出松與鶴來。」

  魏曕順著她的提議想了想,點頭道:「是該這樣。」

  然後他重新鋪了一張宣紙,改擬松樹的形狀、仙鶴的姿態。

  人一旦沉浸在什麼事情裡,會忘記時間。

  殷蕙提醒道:「該吃晚飯了。」

  魏曕頭也不抬:「你去吧,我餓了再說。」

  殷蕙便去陪孩子們了。

  衡哥兒坐在娘親身邊,七個多月的循哥兒坐到哥哥那把特製的餐椅上,也開始吃一些粥了。

  「娘,爹爹呢?」衡哥兒問。

  殷蕙笑道:「爹爹在作畫,畫好了送給曾外祖父做壽禮。」

  衡哥兒的壽禮早準備好了,是一首祝壽詩,小家伙背得滾瓜爛熟,只等著去曾外祖父面前表演。

  現在聽說爹爹要送畫,衡哥兒就也想送畫。

  殷蕙:「那你就畫顆壽桃吧。」這個最簡單。

  飯後衡哥兒就跟著娘親去後院的書房學畫桃了,練習到天暗,殷蕙叫小家伙先去睡覺,明天再繼續練。

  父子倆都要送畫,勾得殷蕙也想畫點什麼,思來想去,她決定跟衡哥哥兒合畫一幅壽桃圖,她畫其他的景,最後讓衡哥兒把壽桃添上去。

  於是白日父子倆去當差或讀書,殷蕙就琢磨自己的壽桃圖。

  到六月二十這日,衡哥兒帶上曹保去花園裡玩了,魏曕在前面畫他的松鶴延年,殷蕙在後面畫她的壽桃圖。

  兩人都到了收尾最後潤色的時候,吃午飯前,魏曕正式收筆,將畫留在桌面上晾乾。

  為了這幅畫,他清心寡慾了一陣子,晌午用飯時目光就頻頻在殷蕙身上逗留。

  誰料他準備歇晌的時候,殷蕙卻要去書房:「我的畫也快好了,下午一口氣弄好,後面就等衡哥兒了。」

  魏曕便道:「我去看看。」

  到了書房,就見書桌上鋪著兩幅壽桃圖,一模一樣的。

  殷蕙解釋道:「我多準備一幅,看衡哥兒哪邊壽桃畫的好,就送哪幅,另一幅我自己留著。」

  魏曕默默地看著她的圖,留白很多,上面一根桃枝橫伸出來,枝幹彎曲與深綠的葉子畫得惟妙惟肖。

  可見她說自己畫不來,實在是自謙了。

  這麼好的桃枝,讓衡哥兒添顆壽桃,有點暴殄天物。

  殷蕙看出他技癢,笑道:「我還準備了幾句賀詞,您的字好,幫我題在這邊吧。」

  有了題字,其他位置的留白便恰到好處了。

  於是,夫妻倆一個繼續潤色,一個在另一幅畫上題字,忙好了再換過來。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了,看著桌面上的兩幅圖,殷蕙十分滿意,用手指指著桃樹枝中間一處道:「壽桃畫這裡,畫兩顆。」

  魏曕腦海裡便浮現出兩顆紅潤潤的蜜桃。

  蜜桃,兩顆。

  思緒突然就歪了,餘光掃過她的衣襟,又掃過她白裡透紅的臉頰。

  壓好鎮紙,魏曕握住殷蕙的手腕,拉著她朝裡面的休息室走去。

  他這人素來話少,可在這種事情上,他想了就做,直來直往的,從來不屑找什麼藉口或暗示。

  「畫得好好的,您怎麼突然來這興致了?」

  被他抵在休息室的牆壁上,殷蕙揶揄地問。

  魏曕頓了頓,在她耳邊道:「桃。」

  如果這個字的提示不夠明顯,他的手則瞬間讓殷蕙反應過來。

  她臉色漲紅,惱羞成怒地推開他,轉身就往外面走。

  魏曕的手從後面撐住被她拉開一些的門板,再將人轉過來。

  .

  後來那兩幅畫的壽桃,都是魏曕手把手抓著衡哥兒的小手畫上去的,畫完魏曕還添了幾片葉子擋住一些桃子。

  父子倆畫得很好,可殷蕙只要想到那個午後,別說看了,她甚至都不想把畫送給祖父。

  魏曕知道她的心結,夜裡道:「桃就是桃,你別想太多。」

  殷蕙輕怒:「不知道是誰想太多。」

  然而在夜裡談這個,無異於將一隻兔子拋到狼面前,魏曕就又掀開了她的被子。

  六月二十四,魏曕帶著兩幅圖去見父王。

  「這幅松鶴延年是兒子畫的,衡哥兒也想送畫,他娘就陪著他畫了這幅壽桃。」

  燕王站在桌子前,看著兒子打開的兩幅畫。

  壽桃圖簡單,他先看這幅,一眼就認出了兒子的題字,那兩顆壽桃行筆有些滯澀,顯然是大人帶著孩子畫的,桃枝畫得就非常好了,整幅圖的構圖也好。

  「桃枝是你媳婦畫的?」燕王並不掩飾自己的讚許。

  魏曕:「是。」

  燕王笑著點點頭,殷墉教孫子不行,養孫女倒是有一套,不過,還是老三媳婦有慧根,殷家另一個孫女似乎只是一個俗人。

  看完壽桃圖,燕王再去看兒子的松鶴延年,兒子的畫風與兒媳婦自然不同,只談畫功兒子還要略遜兒媳婦一些,不過兒子的畫自有一番風骨,從松樹的老幹虯枝上似乎能看到山間的日曬風雨,仙鶴的姿態與眼中,又有一份超然世外的淡泊從容。

  燕王想,如果老三不從武,多花功夫在書畫上,定能成為一位大家。

  不過,皇家的子孫還是要做實事,字畫只是一時的消遣,或是拿來修身養性。

  「不錯,這禮拿得出手。」

  魏曕鬆了口氣。

  他帶著兩幅畫與父王贈殷老的一幅字離開時,遇到了世子爺魏陽、二爺魏昳。

  魏昳瞥眼他的手,笑著問:「三弟手裡拿的什麼?」

  魏曕道:「明日五郎的曾外祖父過壽,父王得知我想送畫,叫我拿過來看看。」

  魏陽道:「是嗎,難得你肯作畫,快讓我們也賞鑑賞鑑。」

  魏曕取出那幅壽桃圖遞過來,道:「帶著衡哥兒一起畫的,讓大哥二哥見笑了。」

  魏昳接過壽桃圖,展開。

  魏陽與他一起看,看得出字是老三寫的,桃子有孩子的手筆,桃枝就……

  「那是五郎他娘畫的。」魏曕解釋道。

  魏陽、魏昳就沒再多看,捲好畫,還給魏曕。

  「大哥二哥若無事,我先回去了。」

  「去吧。」

  等魏曕走遠,魏昳嘖了一聲:「以前老三並不把殷家當回事,自從七郎出生,老三對那邊可越來越看重了。」

  魏陽想到壽桃圖,腦海裡浮現出三弟夫妻倆恩愛作畫的畫面,笑道:「愛屋及烏,咱們家老三,竟是個情種。」

  殷老爺子看了壽桃圖肯定會高興,父王看到那麼一幅圖,大概只會生氣老三沉迷於後宅享樂吧。

  這老三,有時候好像很有城府,有時候又傻乎乎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5:26 PM

第九十二章

  吃過早飯,殷蕙、魏曕就帶著兩個孩子出發了。

  清晨的陽光被王府巷道高牆阻擋,使得這裡比別的地方要涼快幾分。

  魏曕抱著循哥兒,衡哥兒太興奮了,一個人在前面跑跑跳跳的,跑遠了再折回來。

  殷蕙見魏曕都沒有介意兒子這過於活潑的舉止,她也就沒有說什麼。

  到了東華門,三道門依次打開,衡哥兒趴在護城河的拱橋護欄上,低頭往水裡望。

  一條紅色的小鯉魚悠哉悠哉地游過去了。

  衡哥兒馬上跑到另一邊的護欄前,等著紅鯉魚游過來。

  「走了。」魏曕下了橋,見兒子還在那裡趴著,開口道。

  他面冷,音色也是冷的,如冬日泠泠的流水,盡管他對衡哥兒都算溫柔了,可這樣短促冰冷的兩個字,還是充滿了命令的語氣。

  衡哥兒立即乖乖地追上爹娘。

  殷蕙看眼魏曕冷峻的側臉,難免有幾分羨慕,衡哥兒很喜歡她這個娘親,但母子親暱換來的便是她在衡哥兒面前的威嚴不足,小家伙一點都不怕她。

  外面停了兩輛馬車,一家四口上了第一輛,兩位乳母、金盞上了第二輛,壽禮也在後面放著。

  馬車出發後,循哥兒也像哥哥第一次坐馬車時似的,湊到一邊車窗旁,好奇地往外看。

  魏曕扶穩兒子,衡哥兒也擠了過來,爹爹話少沒關係,衡哥兒熱情地給弟弟介紹起來,那個是天,那個是雲,那個是樹。

  離開王府,馬車進入人來人往的街道,周圍就更熱鬧了。

  魏曕回頭看了眼殷蕙,見她輕輕搖著團扇並沒有像孩子似的朝外探頭探腦,便繼續照看兩個孩子。

  殷蕙還當他想要涼快涼快,拿扇子朝父子三個扇了幾下。

  氣氛溫馨,突然,循哥兒放了一個超級響屁。

  魏曕的身體僵了片刻,衡哥兒則直接跑到娘親這邊,嫌棄地捂住鼻子。

  「是不是要拉了?」殷蕙又好笑又擔心,「讓長風把循哥兒抱到乳母那邊去?」

  魏曕正要同意,就見循哥兒的臉紅了起來,這是在憋勁兒。

  如果循哥兒在長風懷裡拉出來,豈不是讓滿大街的百姓都知道燕王府家的七郎當眾拉臭?孩子長大了臉面往哪擱?

  魏曕的腦海裡甚至都浮現出二郎、三郎、四郎、六郎圍著自家小七哄笑的畫面了。

  「就在這邊吧。」

  魏曕放下窗簾,轉身坐好,先脫循哥兒的褲子。

  好在旁邊的矮櫃裡都備著可能會用到的東西,殷蕙快速翻出一個小瓷盆。

  魏曕抱好循哥兒,殷蕙手拿瓷盆在下面接著。

  循哥兒眨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一邊幹活兒一邊對著娘親笑。

  衡哥兒捂著鼻子在旁邊亂叫,才叫一聲就被魏曕瞪了一眼,不許他說話。

  衡哥兒鑽到娘親身後,把臉都埋了起來。

  殷蕙看向魏曕,魏曕也看向她,兩人再不約而同地移開視線,默默共享親兒子帶來的芬芳。

  處理好了,殷蕙蓋好瓷盆的蓋子,放回櫃子,再等馬車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迅速打開兩側的窗簾。

  輕緩的夏風吹了好久,才吹散了裡面的臭味兒。

  殷蕙點點循哥兒的臉蛋,調侃道:「循哥兒肯定是知道咱們都給曾外祖父準備了壽禮,就他沒有,所以也準備一份,是不是?」

  衡哥兒還沒明白:「弟弟準備了什麼?」

  殷蕙指向放瓷盆的櫃子。

  衡哥兒瞪大了眼睛!

  魏曕肅容道:「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他們會嘲笑弟弟。」

  在學堂讀了半年的書,衡哥兒已經明白嘲笑是什麼意思了,三郎背不出書來被高先生懲罰,二郎會笑,二郎在課堂上放屁三郎就大聲笑,下雨的時候四郎被雷聲嚇哭,二郎、三郎就一起笑。

  「我知道了,我誰也不說。」衡哥兒摸摸弟弟的腦袋瓜,小臉上竟露出幾分哥哥保護弟弟的認真與溫情來。

  殷宅到了。

  一家四口下了車,金盞、長風端著壽禮走在主子們身後,馬車裡面自有乳母們收拾。

  他們來的最早,別的親朋好友們怎麼也得等到日頭半高才來的。

  這會兒殷家裡面還很安靜,德叔帶著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消息傳到裡面,殷墉、殷閬大步迎了出來。

  殷墉穿了一件深紫色的錦袍,腰桿挺直精神矍鑠,笑眯眯的,看不出任何愁容,彷佛殷聞的殘廢、二房的分家只是過眼雲煙。

  十七歲的殷閬只比老爺子矮了半頭,玉樹臨風的,風采不輸殷聞,但又比殷聞多了幾分溫和與內斂。

  以前殷蕙還沒覺得,今日這麼一看,她忽然發現,殷閬長得與祖父很像,可能殷景善大腹便便臉上也都是肥肉,殷閬身上並沒有二叔的影子。

  「祖父大壽,孫女恭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離得近了,殷蕙笑著給老爺子賀壽道。

  魏曕跟著道:「祝您松鶴長春,福壽康寧。」

  殷墉看著笑容甜美的小孫女,努力讓面容溫和下來的尊貴孫女婿,笑道:「好好好,托你們的心意,我一定長命百歲。」

  「曾外祖父,還有我呢!」

  衡哥兒擠過來,像在學堂梅老先生面前背書一樣,搖頭晃腦地背了一首祝壽詩:「……夜來銀漢清如洗,南極星中見老人!」

  此詩一共八句,衡哥兒聲音清脆,背得流暢順利。

  殷墉喜歡的不得了,抱起衡哥兒誇了又誇。

  衡哥兒:「我還給您畫了壽桃呢!」

  眾人就移步到廳堂,將一家人準備的兩幅畫與燕王送的字都展開。

  一張王爺的字,一幅皇孫的畫,這兩樣殷墉若拿到客人們面前展示一番,乃是極大的榮耀與體面。

  可殷墉不需要這份張揚,因為他知道燕王不會高興他拿人家顯擺,孫女婿婚後四年才認可了他,他更不能炫耀。

  包括孫女曾外孫畫的壽桃圖,殷墉喜歡歸喜歡,也無意拿給別人看。

  換花樣連誇了這三樣壽禮,殷墉鄭重地收起來,交給德叔:「收到我的書房,除了我,誰也不能擅動。」

  德叔笑著去了。

  坐了一會兒,衡哥兒想去外面玩,殷蕙就對魏曕道:「你帶衡哥兒去逛逛吧。」

  留魏曕在這裡應酬,他不習慣,她與祖父也放不開。

  魏曕點點頭。

  殷墉再讓殷閬作陪。

  兩大一小走後,殷蕙抱著循哥兒與祖父說話,提到了循哥兒在路上現做的那份壽禮:「您要嗎?要我就讓人拿過來。」

  殷墉放聲大笑,鬍子一顫一顫的,循哥兒稀奇地盯著老爺子,還不懂娘親是在調侃他。

  「來,給我抱抱。」

  殷墉將循哥兒接在懷裡,仔細端詳端詳,悄聲對殷蕙道:「衡哥兒更像三爺,循哥兒像你。」

  滿月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如今循哥兒五官長開了,白白淨淨的臉蛋,清澈漂亮的桃花眼,跟孫女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殷蕙也覺得循哥兒更像自己。

  王府最近一片平靜,沒什麼好聊的,對於殷家二房的事,殷墉也不想再提,笑著對殷蕙道:「你還記得謝家的竹意表妹嗎?」

  謝家老爺子與殷墉是親表兄弟,兩家關係和睦,殷蕙小時候常去謝家玩,自然記得。

  謝老爺子有三個兒子,家裡分成三房,謝懷安是大房嫡子,還有兩個親妹妹,一個叫蘭意,一個叫竹意。

  殷墉道:「蘭意嫁人了,竹意今年十五,溫柔可親,今日宴席你好好瞧瞧,如果你也讚成,我就替阿閬提親去。」

  二房一分出去,殷家更冷清了,殷墉想讓殷閬早日成親,他還能幫忙教教重孫。

  殷蕙記憶中的謝竹意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文文靜靜的,沒想到一晃眼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好啊,我也幫阿閬掌掌眼,對了祖父,懷安表哥成親了嗎?」

  「嗯,去年二月辦的喜事,當時事情多,忘了跟你說,後來也就一直沒想起來。」

  去年二月,朝廷剛封皇太孫,王爺心情肯定不好,殷墉就沒給孫女寫信。

  殷蕙猜到了。

  賓客們陸續登門,殷蕙把循哥兒交給乳母,她專心應酬起來。

  都是殷家的親朋好友,大多數面孔殷蕙都記得,除非像謝懷安的妻子這種才進門不久的,才需要人介紹。

  殷蕙也見到了表妹謝竹意,十五歲的少女亭亭玉立,眉眼嫻靜,看起來與殷閬十分般配。

  長輩們更講究門當戶對,殷蕙反而覺得,光她與祖父滿意謝竹意還不夠,得問問殷閬喜不喜歡。

  尋個機會,殷蕙問殷閬可否見過謝竹意。

  殷閬明白姐姐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承認道:「見過,也是我主動請祖父做主的。」

  殷蕙就笑了。

  少年慕艾,殷閬早就比她還高了,遇到可愛的女孩子自然會動心,是她一直把殷閬當弟弟看,忘了這層。

  「既然如此,婚後你可要好好照顧人家,小姑娘都喜歡溫柔體貼的。」

  「嗯。」

  殷閬還要去前面招待男客,先走了。

  殷蕙也剛要回去,轉身的時候,卻見魏曕不知何時來了,就站在幾步外的一棵樹後。

  殷蕙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回想她與殷閬的對話,確定沒有什麼不適合讓他聽的,也就放鬆下來,笑著道:「您怎麼在這兒?」

  魏曕:「來找衡哥兒。」

  殷蕙:「他不見了?」

  魏曕:「跟一群孩子跑遠了,長風跟去了。」

  殷蕙無奈道:「他難得出門,出來就像脫籠的鳥,有的瘋呢。」

  魏曕沒接話。

  夫妻倆對視片刻,既然無話可說,殷蕙就說要回席上去。

  魏曕頷首,餘光中她翩然而過,他也朝前院走去。

  殷閬正在與謝懷安說話,瞧見姐夫,他帶著謝懷安走過來,要替二人引薦。

  這是魏曕第二次見謝懷安了,其人一襲青玉色錦袍,笑容溫和,富貴人家的公子,氣度亦是不俗。

  鬼使神差的,魏曕耳邊又響起她帶笑的聲音:「婚後你可要好好照顧人家,小姑娘都喜歡溫柔體貼的。」

  這只是她身為姐姐的客套叮囑,還是,經驗之談?

  誰又是她眼中的溫柔體貼?

  魏曕自認待她夠好,可他也隱約覺得,殷氏並不會用「溫柔體貼」評價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5:53 PM

第九十三章

  殷蕙還未出嫁時,作為祖父的掌中明珠,她在親朋好友中便是眾星捧月的那顆月亮,甭管心裡喜不喜歡她,女眷們當著她的面只會說奉承之詞。

  如今她做了燕王府的兒媳婦,身份尊貴,女眷們待她更加熱情。

  殷蕙很享受這樣的氛圍。

  不是享受被人追捧,而是懷念親戚們說話時的神采飛揚、眉飛色舞、妙趣橫生,你一言我一嘴的,說得熱熱鬧鬧,笑起來便是一群人跟著笑。這都是殷蕙從小到大經常見的畫面,時隔多年再次身處這樣的家宴,她覺得親切,哪怕親戚們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殷蕙也聽得津津有味。

  燕王府裡的宴席,笑要笑得端莊,吃要吃得優雅,分享趣事也要注意分寸,規矩二字早已刻在眾人的骨頭裡,且並非殷蕙等女眷如此,魏曕幾兄弟也是一樣,因為他們上頭還有一個王爺老子盯著,除非將來封王分府單住,只要大家都住在一塊兒,兒子兒媳都得看一家之主的臉色行事。

  因為貪戀百姓間的煙火氣息,殷蕙一直在宴席上待到宴席結束,再跟著祖父、殷閬一起去送客。

  等最後一位客人離開,已經是未時三刻了,大多數人家都已歇晌完畢。

  「阿蕙快去瞧瞧三爺吧,時候不早,若三爺醒了,你們也早點回去。」

  殷墉對孫女道。今日孫女孫女婿一家四口齊齊過來為他祝壽,他已經很滿足了。

  殷蕙笑道:「不急,三爺說了,今晚用過晚飯再回府。」

  她是來給祖父祝壽的,然而中午大家都忙著招待客人,自家人根本聚不到一塊兒,晚上那頓才是真正的家宴。

  殷墉欣慰道:「三爺對你好,阿蕙也要懂事,平時不可給三爺添亂。」

  殷蕙嗔了一眼祖父,帶上金盞走開了。

  據殷閬說,宴席吃到一半,長風過來稟報魏曕,說循哥兒不知為何哭鬧,魏曕就去看孩子了,後面再也沒回來。

  其實就是他不喜應酬,拿兒子當藉口提前離席而已。

  不過,以魏曕的性子,他能堅持到宴席中途,而不是一開始就溜了,已經給足了祖父面子。

  到了蕙香居,小丫鬟告訴殷蕙,循哥兒跟著乳母們睡在廂房,衡哥兒與三爺一塊兒在上房休息。

  殷蕙莫名好笑,魏曕可沒哄過哪個孩子午睡,今日借循哥兒退席,卻被衡哥兒纏住了?

  在堂屋裡洗了手臉,殷蕙放輕腳步進了內室。

  繞過屏風,來到床邊,就見父子倆都躺在床上,魏曕穿著中衣,貼著床邊睡姿筆直,衡哥兒佔據了大部分床,小身子是斜著的,雙臂張開,一隻腳抵著魏曕的腿。

  魏曕身上有淡淡的酒氣,臉龐白皙,衡哥兒睡得小臉通紅。

  父子倆躺在一塊兒,更容易看出眉眼的相似。

  看了一會兒,殷蕙就想轉身。

  「去哪?」

  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詢問,殷蕙驚訝地看過來,就見魏曕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目光清明。

  殷蕙笑道:「您是一直沒睡,還是被我吵醒了?」

  魏曕坐起來,看看衡哥兒,道:「剛醒。」

  殷蕙回答他剛剛的問題:「我去外間榻上歇會兒。」

  魏曕點點頭,穿好鞋子,再把一床被子捲成長長一條放到他剛剛的位置,防著衡哥兒睡著睡著滾下來。

  夫妻倆一塊兒來了次間。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窗邊的榻上,殷蕙爬上榻,將阻擋琉璃窗的長簾掛好,屋子裡一下子暗了,也顯得涼快。

  她擺好枕頭,問站在榻邊瞧著的男人:「再躺會兒?」

  除了休息,他這會兒似乎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魏曕果然從善如流地上來了。

  夫妻倆枕著一個枕頭。

  殷蕙身子累,腦袋一點都不睏,見魏曕也睜著眼睛,對著屋頂不知在想什麼,殷蕙將手放在他胸口,柔聲問:「您不喜應酬,今日席面上辛苦了。」

  魏曕握住她的手,看她一眼,道:「我走了,他們才能恣意談笑。」

  他確實不喜應酬,但如果其他賓客像兄長們那樣忽視他,該喝酒喝酒,該暢談暢談,隨便他自斟自飲做個聽客,魏曕也可以吃完整頓席面。可殷家的客人不敢,他們敬畏他,魏曕不說話,賓客們就不敢隨便交談,魏曕動了哪盤菜,其他人就不敢再動。

  魏曕不喜這種氛圍,所以才不願留在席上。

  殷蕙拍他的馬屁:「原來您是在照顧他們。」

  魏曕捏捏她的手,問:「殷閬要定親了?」

  殷蕙:「快了,他有心儀的姑娘,我與祖父也都讚成,估計過陣子就要請媒人正式定下來。」

  魏曕:「哪家姑娘?」

  殷蕙:「我一個表妹,好像跟您提過一次,謝家,您有印象嗎?謝家老爺子與我祖父是表兄弟。」

  魏曕:「嗯,席上看見謝老了,還有一位謝公子。」

  殷蕙猜測道:「懷安表哥吧?以後他就是阿閬的大舅子了,今日當然要來。」

  魏曕:「看他溫文爾雅,倒像個讀書人。」

  殷蕙笑道:「瞧您這話說的,商家子弟也可以讀書啊,秀才舉人一定讀書,但讀書人不一定非得考功名,不光懷安表哥,把阿閬放到書院裡去,光看氣度,您能看出他與學子們的區別嗎?」

  魏曕不說話了。

  殷蕙見他似乎有些不高興,想了想,抱住他的胳膊道:「還有您,您提筆作畫的時候,我看比狀元郎還像狀元呢。」

  魏曕似乎嗤了一聲:「你見過狀元?」

  他都沒見過,狀元都在京城。

  殷蕙搖搖頭:「沒見過,但不管哪個狀元,肯定都沒有您長得好,畫得好,寫得好。」

  這話好聽歸好聽,一聽就是口頭奉承,誠意不足。

  魏曕彷佛來了興致,側躺著抱住她,輕拈她的耳珠:「狀元也沒有我溫文爾雅?」

  殷蕙卡了一下。

  魏曕此人,有文有雅的一面,但與「溫」字毫不沾邊,她若繼續吹噓,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那肯定是狀元郎溫文爾雅,不過我更喜歡您賽龍舟、騎馬射箭的英姿,您真溫文爾雅了,我還不一定稀罕呢。」

  她一邊說,一邊捏了捏他強健的手臂。

  對魏曕而言,她這動作,與二哥摸歌姬的臉沒什麼差別。

  他抓住她的手,懲罰般捏了一下。

  殷蕙吸了口氣,不悅道:「誇您您還不愛聽了?」

  魏曕按住她的頭:「睡吧,有話回去再說。」

  這是在殷家,裡面衡哥兒又隨時可能會醒,他不想再被她勾引。

  殷蕙就在他懷裡打了個一個盹兒,迷迷糊糊的,感覺魏曕好像撥了撥她的頭髮,她也沒去管。

  兩個孩子睡醒後,日頭也沒有那麼毒了,一家四口在殷墉、殷閬的陪伴下逛起了園子。

  晚飯吃得很早,吃完時才是黃昏。

  一家四口上了馬車,殷墉、殷閬站在車外。

  衡哥兒趴在窗邊,戀戀不捨地看著曾外祖父與舅舅。

  殷蕙哄道:「等明年舅舅成親了,娘……」

  說到一半,殷蕙頓住了。

  明年,明年會發生很多事,形勢大不一樣,她或許不再方便出門。

  既然不一定能辦到的事,她不想給孩子承諾,免得孩子失望。

  衡哥兒卻還在等著娘親繼續往下說。

  魏曕見她神色變化,猜到她有顧慮,替她道:「舅舅成親時,咱們一起來觀禮。」

  衡哥兒立即高興地笑了。

  殷蕙也笑,反正是魏曕承諾的,真來不了,兒子就對爹爹失望吧。

  .

  七月下旬,天終於涼快下來。

  天氣宜人,大家又喜歡去逛花園了。

  今日徐清婉竟然也陪著六郎來了園子,妯娌三個湊到一塊兒閒聊。

  紀纖纖故意說徐清婉不愛聽的:「我聽二郎說,三郎經常因為背不好書被先生罰,這是怎麼回事啊,大郎明明那麼聰明。」

  徐清婉淡笑:「大郎穩重,三郎淘氣,靜不下心背書。」

  紀纖纖:「嗯,這點他們幾個小兄弟哪個都比不上大郎,可惜啊,大郎長得再俊一些,就更討人喜歡了,瞧瞧六郎,漂亮得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徐清婉的笑容就有點端不住了。

  她有兩個兒子,大郎樣樣都好就是容貌更像她,三郎長得就像魏家的孩子,丹鳳眼既好看又有貴氣。

  她不在意紀纖纖誇孟姨娘的孩子,可紀纖纖拿大郎的容貌說事,徐清婉忍不下,也不想忍。

  「是嗎,我倒是覺得四郎長得比六郎好,聲音也好聽。」

  紀纖纖眼角微抽。

  四郎身子弱歸弱,長得確實好看,一點都沒繼承柳姨娘的平庸,而魏昳對柳姨娘的寵愛也一直都在,說什麼多聽柳姨娘說話,他夜裡睡得都好。

  紀纖纖哪都美,唯獨聲音比不過柳姨娘。

  其實她的聲音也好聽,但差了一樣,她就憋屈。

  她們倆在這裡鬥法,殷蕙默不吭聲地坐在一旁,只希望兩人誰也別想起自己。

  就在此時,大房的一個丫鬟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對徐清婉道:「夫人,王妃叫您過去說話!」

  徐清婉瞥眼紀纖纖,與殷蕙點點頭,儀態端莊地走了。

  紀纖纖對著她的背影扔眼刀,扭頭對殷蕙嘀咕道:「要不是她出身好,就憑她的臉,王府選丫鬟都輪不到她。」

  殷蕙皺眉:「二嫂這話太難聽了,您再這麼說,我以後可不敢跟您坐在一塊兒。」

  紀纖纖知道她誰都不想得罪,哼了哼,轉移話題道:「也不知道王妃有什麼事,叫得這麼急。」

  殷蕙回憶片刻,想起來了。

  果然,到了傍晚,從勤政殿回來的魏曕就告訴她一個消息,徐王妃的父親、徐清婉的祖父鎮國公,本朝赫赫有名的開國元勳大將軍,上個月病逝了,建隆帝悲痛不已,追封其為「武寧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6:07 PM

第九十四章

  鎮國公乃本朝開國元勳,真正的戰功赫赫,既有軍心又有民心,他這一死,百姓間都有潸然淚下的。

  燕王府齊聚一堂,為其準備了一場哀悼宴。

  燕王年輕時曾跟著鎮國公打過幾次仗,鎮國公謀勇絕倫又公忠謙遜,燕王發自肺腑地敬佩這位岳父,在妻妾兒孫們面前提及鎮國公的功績時,燕王竟幾度哽咽。

  他一哽,殷蕙等人就跟著擦淚,沒有眼淚也要做出這樣的動作。

  徐王妃、徐清婉哭得眼睛都腫了,無論作為女兒還是孫女,離家這麼久,一次也不能回去探親,如今與至親陰陽兩隔,怎能不悲不傷。

  世子爺魏陽的眼圈也是紅的。

  大郎、三郎、六郎、眉姐兒都還小,更沒有見過傳說中的本朝戰神,只能看大人們的神色做出緬懷狀,哭是哭不出來的。

  哀悼宴結束,眾人分頭散去。

  一離開勤政殿,紀纖纖的神色就輕鬆起來,心裡很是幸災樂禍。徐清婉只有身世比她強,如今徐家最厲害的老爺子沒了,徐清婉的父親雖然繼承了爵位,可其父無論在戰功還是民心上都遠遠不如老爺子,徐家這戶新貴的沒落乃遲早之事,不像他們紀家,乃金陵城幾朝的名門望族。

  不過,鎮國公深受軍民敬仰,連公爹都為他哭了,紀纖纖可不敢在這個節骨眼說什麼不敬的話。

  到了東六所,幾房人紛紛道別,乘著夜色回了自己的院子。

  孩子們被乳母帶走了,丫鬟們伺候殷蕙、魏曕洗漱。

  歇下後,殷蕙聽見魏曕嘆了口氣。

  他是武官,從小聽著皇祖父與幾位開國大將的戰功長大,如今一位傳說中的大將軍病逝了,難免惋惜慨嘆。

  殷蕙安慰般握住他的手。

  魏曕反握住她,什麼也沒說。

  徐王妃那邊,燕王也在安慰妻子,喪禮都準備好了,燕王也替老爺子寫了一份悼詞,明日一並送往京城。

  燕王對自己的這份悼詞非常滿意,既表達了他的緬懷悲痛,又沒有提及徐老爺子的豐功偉績,免得父皇聽說不喜。

  徐王妃看過丈夫的悼詞,再度落淚。

  她爹都死了,王爺還在這裡算計。

  不過,出嫁從夫,徐王妃雖然不滿丈夫的涼薄,卻也知道丈夫才是她日後的倚靠。

  徐王妃擦掉眼淚,打起精神給兄長寫了一封家書,寫好了,也拿給燕王看。

  在這封家書裡面,徐王妃特意提到了丈夫的幾番落淚。

  兄長承爵,丈夫肯定希望兄長能偏向燕王府這邊多些,有什麼事時在皇上面前多替燕王府美言。

  這種話,由燕王來說,拉攏的意思太明顯,既損害燕王的顏面,傳出去也容易授人以柄,由徐王妃說剛剛好。

  燕王看了妻子的家書,將妻子抱到懷裡,夫妻倆又為老國公哀嘆了一番。

  七月下旬燕王府把喪禮送過去,中秋前,新任鎮國公徐耀的回信到了。

  信先送到了燕王手裡,燕王派人請徐王妃來他這邊看。

  徐王妃匆匆而來,展開信,就見信上只有短短幾行字,主要是告訴她父親的喪禮辦得風光順利,人已入土為安,讓她愛惜身體,不可太過悲傷。

  半個字都沒有提到燕王。

  她明明說了燕王也很替父親難過,出於禮節,兄長也該提下燕王,譬如說替父親感謝王爺的緬懷之思。

  手裡拿著信,徐王妃又看了一遍,確實一點這種意思都沒有。

  燕王見了,伸手道:「給我看看。」

  徐王妃不敢不從。

  燕王看過信,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剛正不阿的臉,自然是他的大舅子徐耀。

  老國公就是個謹慎的,除了忠於父皇,其他皇子全部一視同仁,但至少該有的禮數都會盡到,如今看來,他這個大舅子在這方面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燕王面無表情地將信交給妻子。

  徐王妃只能告退。

  翌日早上,徐清婉來這邊請安,就見姑母面帶憂色。

  「娘,您怎麼了?」徐清婉坐到榻邊,輕輕地替徐王妃捶起腿來。

  徐王妃看著自己的侄女兼兒媳,示意下人們都下去,然後朝兒媳嘆了口氣:「王爺怕是怨上你爹了。」

  她簡單地將經過講了一遍。

  徐清婉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爹爹真是的,怎能如此失禮。」

  徐王妃:「是怕信落到別處,被有心之人利用吧。」

  其實她也能理解兄長,身在京城,天威最重的地方,真與藩王走得近了,就要被朝廷猜疑。

  一邊是朝廷,一邊是藩王,總要選擇一個。

  可兄長這一選擇,自然就得罪了王爺,王爺不高興了,她與兒子兒媳也要受連累。

  「你提醒伯起一聲,再管好孩子們,別在這時候觸怒王爺。」

  徐清婉明白輕重,回去先囑咐了一番孩子們以及他們身邊的乳母、伴讀太監,等魏陽回來,夫妻倆再單獨說話。

  魏陽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看徐清婉的眼神已然帶了遷怒。

  父王娶母親,還讓他娶徐家的表妹,為的就是拉攏鎮國公府,舅舅倒好,心全偏到皇太孫那裡了。

  細細算來,徐家這門親事又給王府提供過什麼好處?

  還不如郭家的兵馬、殷家的銀子。

  接下來幾晚,魏陽都在孟姨娘那邊睡的。

  .

  到重陽節的時候,整個王府,除了徐王妃、徐清婉可能還在為老國公的病逝傷心外,王府其他院子早已恢復了正常生活。

  節前殷蕙回了一趟娘家,恰逢殷墉在挑選殷閬、謝竹意的婚期。

  紅紙上寫了幾個吉日,早的有明年二、三月,晚的有六七八月。

  殷墉笑道:「咱們家娶媳婦,肯定希望早點成親,謝家那邊捨不得嫁女兒,希望晚點,你說我怎麼挑。」

  殷蕙道:「就二月這個吧,三月我走不開,夏天太熱了,八月又太晚。」

  殷墉肯定緊著小孫女的方便來,立即拍板道:「好,就二月了,我去跟謝家談。」

  殷蕙鬆了口氣,還好她來的巧,幫忙定了婚期,若是定在三月,殷家這喜事根本辦不成,後面他們一家四口也不好出來了。

  次日,紀纖纖來了澄心堂。

  每次殷蕙出府,紀纖纖肯定會過來打聽府外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殷蕙就把自家弟弟的婚事說了。

  紀纖纖對殷家的事不感興趣,不過倒是想起一事來:「你說,三妹妹都十八了,過年就要十九,父王怎麼還不著急找女婿?」

  當爹的再疼女兒,也不可能不叫女兒嫁人啊。

  殷蕙猜測道:「可能還沒遇到合適的吧,三妹妹堂堂郡主,總不能隨便將就。」

  紀纖纖下意識地道:「二妹妹不就將就了?」

  殷蕙只當沒聽見,不過,公爹現在不安排魏楹的婚事可能在大家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等到明年,大家就會覺得正常了。

  魏楹的婚事還遠,四爺魏昡的喜訊卻到了,而且直接是京城的建隆帝賜婚。

  原來,去年金國可汗戰敗被俘後,金國用大量戰馬將可汗換了回去,然而老可汗回去不久就病倒了,底下的兩個王子開始為了可汗之位拉幫結派,金國有了內鬥。

  大王子心思活泛,給建隆帝寫信,願通過聯姻結兩國之好,他知道建隆帝沒有適齡的女兒,所以提議將他花容月貌的長女嫁到魏國來,希望建隆帝挑個適齡的皇子或皇孫。

  金國、匈奴、魏國邊疆相鄰,如果能通過聯姻拉攏金國,對魏國有利。

  把魏國的公主嫁到草原是恥辱,娶金國的公主進來卻沒有這層顧慮。

  建隆帝的兒子們年紀太大,且有正妻在位,只能從皇孫裡挑。

  已故的太子只留下兩個兒子,且都已成親,藩王那邊,秦王、代王的藩地距離金國太遠,建隆帝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從燕王那邊挑孫子合適。

  有大臣反對,擔心燕王與金國勾結。

  這話才起個頭,就被建隆帝臭罵了一頓,燕王是他的親兒子,打過好幾次金國,誰與金國勾結,也不會是他的好兒子。

  因此,就有了建隆帝賜婚金國公主給魏昡的聖旨。

  聖旨送到燕王府,燕王當著宣旨公公的面皺了皺眉頭,哪怕笑也是明顯的強顏歡笑。

  本國公主外嫁是恥辱,本國皇孫放著名門望族家的閨秀不能娶只能娶草原悍女,也不是什麼體面事。

  所以燕王露出這種情緒,乃是人之常情。

  四爺魏昡更是氣呼呼的,去年邊疆戰事他恨不得去打金國,沒打成也就罷了,現在還讓他娶金國公主?

  「那麼多皇孫,為何要我娶?」魏昡小聲嘀咕道。

  燕王聽見了,呵斥道:「皇祖父器重你,將聯姻的大事寄托在你身上,還不快領旨謝恩!」

  魏昡只好苦著臉接受了千里之外皇祖父的「厚愛」。

  兄弟要成親了,魏陽、魏昳、魏曕、老五魏暻都來恭喜他。

  魏昡斜眼還在盯著他的父王,笑得比哭還難看。

  金國那邊急著拉攏魏國,催得很緊,把婚期定在了十一月。

  當兩國正式交換了婚書,世子爺魏陽露出了幾個月來最欣慰的笑容。

  四個兄弟裡面,威脅最大的就是老四,可老四娶了金國公主,這輩子就只能做個郡王。

  徐清婉能察覺丈夫的變化,她對四爺的婚事毫不在意。

  二房這邊,紀纖纖挺期待的,想瞧瞧金國公主長什麼樣,魏昳睡過草原歌姬,覺得草原公主也沒什麼稀奇。

  澄心堂,殷蕙早知道會有這門婚事,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魏曕想的稍微多一點。

  他很慶幸自己比四弟大了幾歲,不然娶金國公主的差事就要落到他頭上了。

  不過,就像他與殷氏的婚事對父王有利,這次四弟與金國聯姻,父王看似不滿,其實也是高興的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7:03 PM

第九十五章

  因為得到了魏國的支持,金國的大王子順利攆走了弟弟,繼位為新的可汗。

  他的女兒們也成了名正言順的金國公主。

  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後,四爺魏昡要帶著迎親隊伍去北疆迎親了,金國那邊也會有送嫁隊伍將他們的公主送到約定好的地點。

  燕王讓魏曕、郭側妃的兩個外甥郭遠、郭進陪魏昡一塊兒去。

  魏昡的臉已經繃了快兩個月了,為皇祖父分憂的道理他明白,可他就是不高興娶敵國公主。

  魏曕沉默寡言,看出四弟不高興也沒有安慰什麼,畢竟他有過類似的經歷,自己沒想明白的時候,誰勸也沒用。

  不過,他當時不高興,是以為父王不看重自己,四弟的婚事卻是皇祖父賜婚,與父王無關,四弟不至於誤會父王。

  郭家三兄弟與魏昡一直走得很近,見魏昡冷著臉騎在馬上,郭遠笑道:「老四快別不高興了,我們從金國商人那裡打聽過,據說金國的大公主十分美貌,且精通女真、中原、匈奴三國語言,無論女真的望族還是匈奴各部落都曾派人前去求娶,人家金國可汗一直沒答應,就等著給大公主挑個最好的夫婿呢。」

  魏昡嗤道:「草原風吹日曬的,能有什麼美人?」

  郭進:「這話可就錯了,風吹日曬的是普通牧民,人家堂堂公主,肯定也像咱們這邊的公主,養尊處優的。」

  魏昡對未婚妻的容貌還是不報任何希望:「既然養尊處優,如何讓本國商人瞧見?可見只是虛名。」

  因為兩個表哥都誇金國公主,魏昡更加不快,故意騎馬來到冷冰冰的魏曕身邊。

  郭進氣到了,低聲與郭遠道:「瞧瞧,咱們好心哄他,反倒不如三爺啥也不說強。」

  郭遠:「那就不哄了,反正是皇上賜的婚,他不想娶也得娶。」

  如此走了十來日,新郎官率領的迎親隊伍與金國的送嫁隊伍終於在草原上相逢了。

  兩國使臣客套一番,交換過聘禮與嫁妝,這就要道別了。

  魏昡騎在馬上,看見未婚妻的哥哥金國王子騎馬靠近花轎前,轎簾微挑,從他這裡卻什麼都看不到。

  新娘子不知說了什麼,金國王子紅了眼圈,朝魏昡看來。

  魏昡還是那副倨傲的表情。

  金國王子臉色一沉,帶著護衛們縱馬離去。

  接了新娘,魏曕、魏昡等人又開始往回走,因為中間又下了一場雪,他們不得不在一處驛站多住了一晚。

  雪下個不停,魏昡心中煩悶,提著酒壇去找三哥了。

  魏曕在看書,聽到他的聲音,放下書,過來開門。

  魏昡直接走了進來。

  魏曕也不介意他的失禮,隨他坐到桌子旁。

  魏昡帶了兩隻酒碗,什麼都不說,先倒滿兩碗。

  「為何喝酒?」魏曕問。

  魏昡看向窗戶:「心裡不痛快。」

  他才十八歲,比魏曕成親時還小兩歲,從小到大不但有父母疼愛,還有一位邊關大將的舅舅,使得魏昡成了兄弟五人當中最恣意張揚的一個,想什麼也就說出來了。

  燕王對郭側妃所出的這對兒龍鳳胎,也的確比較偏愛,就是不知是因為他愛屋及烏,還是龍鳳胎的性子討他喜歡。

  魏曕笑了下:「為何來找我?三哥可不擅長安慰人。」

  這話也算是解釋了,為何郭家兄弟倆天天圍著魏昡轉,他卻什麼都沒做。

  不是不關心,只是不擅長。

  魏昡看眼兄長,道:「我還不清楚你的脾氣?我也不需要別人安慰,安慰又不能取消這門婚事。」

  魏曕點點頭,端起酒碗,淺嘗一口。

  魏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等魏曕放下酒碗,魏昡抿抿唇,遲疑著開口道:「三哥,當初你娶三嫂時,心裡是不是也不痛快?」

  魏曕看過來,目光清冷,難辨喜怒。

  魏昡的心還是抖了抖,連忙解釋道:「三哥別誤會,我沒有旁的意思,三嫂挺好的,我,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語無倫次,魏昡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到底。

  魏曕並沒有生氣。

  與成親之前大哥二哥的同情安慰相比,四弟這種交心之舉,至少也帶著幾分兄弟間的親近。

  「為何不痛快?」魏曕按下重新被魏昡抓起來的酒壇,心平氣和地道,「當年國庫空虛,燕地急缺軍餉,是你三嫂家裡幫了咱們。」

  魏昡:「可,你不覺得殷家的門第配不上你嗎?當然,在我眼裡,殷家比金國強多了,至少不是仇人。」

  魏曕:「婚姻是結兩家之好,於我們有利便是好婚。如果你的婚事能換取魏、金停戰,哪怕只持續兩代幾十年,也算造福燕地、造福邊疆百姓了。」

  魏昡想了想,佩服道:「三哥胸懷廣闊,事事為大局著想,我自愧不如。」

  魏曕:「你還年輕,再過幾年自己也能想明白。」

  .

  與魏曕談過之後,魏昡不再像之前那般抗拒這門婚事,不抗拒了,他開始好奇花轎中的金國公主到底容貌如何。

  接下來,每當金國公主上下馬車的時候,魏昡都悄悄地盯著那邊,然而金國公主頭上的紅蓋頭彷佛黏住了一樣,一次都沒脫落過,偶爾有風吹來,金國公主也會及時伸手按住。

  那手倒是很好看,很白,像是養尊處優的。

  越看不到,越惦記,等迎親隊伍趕在吉日回了平城,魏昡的心境已經恢復了平和,也能笑出來了,像個真正的新郎官。

  王府西華門外,賓客們都在等著觀禮了,大郎帶著弟弟們也站在一旁,等著看鞭炮。

  對孩子們而言,今日是個難得可以放縱的日子,除了大郎,其他五個小兄弟都興高采烈的,彷佛他們也變成了一個個小鞭炮,高興地蹦來蹦去。

  女眷這邊的宴席上,紀纖纖聽著外面的鞭炮聲,笑盈盈地道:「可算回來了,我盼著咱們的四弟妹可盼了一個多月了。」

  王府再大,天天逛也逛膩了,各房各院的人也都再熟悉不過,終於來個新面孔,紀纖纖是真的期待。

  她高興,李側妃也高興,很是幸災樂禍地看向郭側妃。

  她們女子,做姑娘時以嫁給如意郎君為傲,做了母親,以養出好子女為傲,待年紀大了,就希望兒子娶個好媳婦、女兒嫁個好夫君。

  如今,她的女兒嫁進了王爺器重的楊家,雖然門第不高吧,可女兒平安生下一子,女婿又疼她,婚姻美滿,郭側妃家的魏楹婚事還沒影呢。再比兒子,紀家是京城望族,郭側妃的兒子卻只能娶一個金國公主,鄰國的公主,再尊貴都是外族,還不如老三娶個商戶女好聽。

  被郭側妃壓了那麼多年,這次李側妃終於又嘗到了久違的揚眉吐氣之感。

  郭側妃瞧著李側妃得意的樣子,的確被氣到了,只是不會表現出來。

  氣又如何呢,建隆帝賜的婚,連王爺也只能認下,她敢說什麼?

  郭側妃甚至還慶幸,幸好是金國把公主嫁過來,若是金國求娶魏國公主,說不定就要輪到她的女兒嫁到那邊去。

  兒媳婦嫁過來得乖乖聽她的話,女兒嫁過去就要受外族欺凌了,草原上的男人,個個五大三粗……

  郭側妃搖搖頭,將那些念頭甩了出去。

  新人拜完天地,就要去新房了。

  殷蕙幾妯娌連同魏杉、魏楹,提前到魏昡的松鶴堂等著。

  孩子們也跑過來了,都想看四叔掀蓋頭,看看四嬸長什麼樣。

  魏昡與新娘子一人牽一端紅綢走過來,看到一屋的嫂子們與侄子侄女們,魏昡不由地臉龐泛紅。

  紀纖纖笑他:「哎呦,我們四弟還會臉紅呢!」

  二郎、三郎笑得都很大聲:「四叔羞羞!」

  衡哥兒剛要跟著喊,見四叔瞪了過來,連忙閉上小嘴巴。

  殷蕙在旁邊瞧著,想起自己嫁給魏曕的時候,那時孩子們比現在少,鬧得沒這麼歡。

  不過,就魏曕那張臉,二郎、三郎也不敢鬧吧,紀纖纖也不敢開他的玩笑。

  要掀蓋頭了。

  被那麼多人圍觀,魏昡的手竟然微微發抖,為了不讓人察覺,他飛快挑起蓋頭使勁兒往旁邊一掀。

  蓋頭都飛了,露出他一路帶回來卻始終不曾見一面的金國公主。

  公主名福善,完全是中原新娘鳳冠霞帔的扮相,生了一張白白淨淨的鵝蛋臉,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光看她的樣子,誰也看不出她是金國來的公主,那溫柔婉約的氣度,分明就是個中原美人,且是高門大戶才能養出來的閨秀。

  在看清新娘容貌的時候,徐清婉微微抿唇,紀纖纖、魏杉瞪大了眼睛,親小姑魏楹面露驚豔。

  重生而來的殷蕙最平和,發現新娘子朝這邊望過來,殷蕙回以微微一笑。

  上輩子,徐清婉端莊裡透著幾分清高,紀纖纖傲慢無禮,只有比她後進門的四弟妹福善,以平等的態度待她,還會經常請教她一些中原習俗。

  殷蕙的善意,福善沒有接收到,她很緊張,先看女眷們那邊是因為女眷們離得遠,坐著的她看起來最方便,匆匆一眼掃過,沒有看清任何一個,她便緊張地看向站在她面前的新郎。這一抬頭,就對上一張年輕俊朗的臉,比草原上任何一個男子都白,白得像天上皎皎的明月。

  福善臉一紅,羞喜得低下頭。

  魏昡這才回過神來,心虛地朝嫂子們看去,然後臉龐紅透。

  等他離開新房,去前面敬酒的時候,魏昡步履輕快,還沒喝酒,已經有種醉醺醺的感覺了。

  「怎麼樣,我那公主弟妹美不美?」

  敬酒的時候,魏昳低聲調侃道。

  魏昡知道二哥風流好色,不想與二哥議論自己的妻子,喝了酒就去敬三哥了。

  魏曕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與四弟碰碰碗,仰頭喝了一大口。

  魏昡再看三哥,忽然明白為何當年三哥迎娶三嫂時沒有任何不滿了。

  大局不大局的,三嫂那麼美,三哥得了美人,心情自然也跟著美了起來。

  正如此刻的他。

  .

  喜宴結束,魏昡迫不及待地去赴他的洞房花燭之約。

  魏陽四兄弟多喝了一會兒酒,然後才散席。

  魏陽雖然也好奇金國公主長什麼樣,可他自認君子,又是長兄,不該打聽這個,只與徐清婉聊聊婚宴雜事。

  魏昳沒他講究,見到紀纖纖就問了出來。

  紀纖纖哼道:「明早敬茶時自己看。」

  澄心堂裡,魏曕聞聞身上的酒氣,先去沐浴,等他回來,殷蕙已經在裡面的被窩躺好了。

  這次燕王府辦喜事,魏曕不是新郎,卻也跟著新郎去迎親了,一走就是二十多天。

  他直接進了殷蕙的被窩。

  殷蕙笑他:「您也想再當一回新郎呀?」

  昏黃的燈光彌漫進來,魏曕看看她鬢邊凌亂的髮,再看看她瀲灩又大膽的眼。

  新婚夜裡,她的緊張與羞澀便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來。

  婚前是有過不痛快,但至少那晚,他很痛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7:19 PM

第九十六章

  福善這次出嫁,帶了四個婢女,其中有兩個是從中原買回去的,從十歲起就伺候福善,福善也從她們口中了解了很多中原的風土人情。

  無論在草原上還是中原,女人都得依附男人過日子,區別就在於草原上規矩少些,沒那麼多繁文縟節。

  還有一點,就是中原的皇族更為尊貴,百姓們見了都要跪拜,草原的百姓見到可汗,會熱情地靠近攀談。

  婢女們眼中的皇族乃天一樣的存在,福善來到平城之前還沒覺得,今日進了燕王府,跨過那一道道王宮高牆,她終於切身體會到了幾分。

  不過,她的丈夫燕王四子魏昡,長得可真好看,與她想像中的中原才俊一樣俊秀,又不是那麼孱弱。

  在新房的次間、廳堂、內室逛了兩圈,再仔仔細細端詳過每一樣擺設,福善就去床上躺著了。

  這床可真精致,上等的木料上雕刻出繁復精美的圖案,喜帳又密又輕薄,錦緞的被子摸起來好舒服。

  目之所及,手之所觸,福善就沒有一樣不喜歡的。

  父王、兄長都擔心她到了平城會受委屈,殊不知她一直都很嚮往中原的繁華與文化。

  就是路途太遠了,坐在馬車上奔波了一個月,福善好累啊。

  疲憊的新娘子躺在舒舒服服的床上,就這麼睡著了。

  夜幕悄然降臨,四個陪嫁丫鬟見主子睡得香,想著四爺來了也是睡覺,總之都要躺到床上去,叫不叫醒公主又有什麼區別呢。

  金國的兩個婢女如此想,那兩個中原婢女畢竟也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沒接受過大戶人家的調教,完全都是看金國婢女的眼色行事。

  所以,當魏昡帶著七分醉意來到新房,迎接他的只有婢女們。

  「公主呢?」魏昡疑惑地問。

  一個金國婢女道:「公主睡著了。」

  魏昡臉色冷了下來,好大膽的公主,新婚夜居然不等他就睡了,這是仗著自己是公主,沒把他放在眼裡?

  再美的女人,如果性子不討喜,他也不稀罕!

  丟下四個婢女,魏昡大步進去了,氣勢洶洶地跨過屏風,就見新娘子躺在大紅喜被中,只露出一張睡得白裡透紅的臉。她睡得還挺香,眉毛舒展,嘴角翹起,彷佛做了什麼美夢。

  魏昡愣了片刻,故意重重地坐到床邊上。

  新娘子並沒有醒。

  魏昡想了想,先仔細觀察起他不辭辛苦跑去邊疆帶回來的新娘子。

  臉蛋白白的,細細嫩嫩的,看起來與中原女子沒什麼區別。

  聽說草原上的女子個個都會騎馬,魏昡目光下移,挑起一側的被子,悄悄將新娘子的手拉了出來,輕輕按著她的手指,湊近了看看,再試探著摸了摸,並沒有經常攥握韁繩留下來的薄繭。

  難道她不會騎馬?

  魏昡正困惑著,美人的手指尖微微動了動。

  魏昡忙丟了她的手下去。

  這一丟,福善徹底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床邊坐著一個男人。

  驚呼一聲,福善抱著被子縮到了床裡面。

  魏昡也是有些緊張的,可一想到自己不能在敵國公主面前落了威風,他便板起臉,瞪著她道:「我都沒回來,你怎麼睡了?你們金國公主就是這麼伺候丈夫的?」

  福善聞言,羞愧地紅了臉,低頭解釋道:「不是,我,我太睏了,一不小心才睡著了。」

  魏昡就想到了這一路的辛苦,騎馬累,她總是待在馬車裡,肯定也不舒服,看起來又是嬌滴滴的身板……

  「算了,下不為例。」魏昡看著她紅紅的臉蛋,決定不再追究。

  福善鬆了口氣,悄悄抬眼,結果就撞上了他的目光,趕緊又低下頭,一隻手不安地攥著被子。

  魏昡看著她的手,見她膽小怕生,魏昡頓了頓,問:「你叫福善?倒像中原姑娘的名字。」

  福善道:「其實是我本族名化成漢文後的意思。」

  魏昡:「那你本族名怎麼說?」

  福善就說了。

  魏昡沒聽懂,覺得還是福善好聽:「就叫福善吧。」

  福善點點頭。

  魏昡:「知道我叫什麼嗎?」

  福善馬上道:「你叫魏昡,昡是日光耀眼、燦爛奪目的意思。」

  魏昡聽明白了,她很看重這門婚事,提前了解過他,並且好像很喜歡他的名字。

  「在中原,不宜直呼旁人姓名,你要稱我四爺。」

  福善就乖乖地喚了聲「四爺」。

  魏昡很滿意,雖然相處還很短暫,可他隱隱覺得,這位公主身上並沒有什麼公主架子,也不像傳說中的那樣,說什麼草原女子都是悍女。

  「不早了,服侍我寬衣吧。」魏昡擺出一個丈夫該有的姿態。

  福善就靠過來,跪坐在他旁邊,伸手幫他解衣扣。

  魏昡聞到一股淡淡的芳香,吸吸鼻子,是她身上的,可能是什麼熏香吧。

  然後,他就發現她很笨,解了半天還解不開。

  魏昡很熱,他等得不耐煩,撥開她的手,站起來自己解。

  福善很慚愧,中原男子的扣子太復雜……

  念頭剛落,她看到了魏昡的褲帶,這個她會!

  為了將功補過,福善伸手就拉住了魏昡的褲帶。

  魏昡猛地捂住褲帶跳出幾步,難以置信地看向愣在床邊的新娘子:「你做什麼?」

  福善一臉茫然:「幫你寬衣啊。」

  魏昡紅著臉道:「這個我自己來,你脫你自己的!」

  福善哦了聲,轉身去脫自己的了,王府裡面真暖和,下午沐浴過後她裡面穿得很少,中衣一脫,裡面就只剩一件婢女為她縫製的大紅小衣了。

  脫好了,福善回頭,見魏昡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她心裡一羞,鑽到了被窩裡。

  魏昡咽咽口水,也鑽了過來。

  福善有著中原美人的美貌,也有著草原美人的坦蕩與熱情,她喜歡這個俊俏的夫君,就喜歡抱他,回應他。

  這一晚,魏昡叫了三次水。

  終於饜足的時候,魏昡抱著新婚妻子,越看越滿意。

  「我們中原有句話,出嫁從夫,你既然嫁了我,以後就踏踏實實跟我過,別再想你們金國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會干涉兩國的政事。」

  「嗯,這就好,只要你乖乖的,我也會好好待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7:59 PM

第九十七章

  澄心堂。

  天還沒亮,殷蕙、魏曕都醒了。

  魏曕跟著去迎親,離開那麼久,昨日一回來就是參加喜宴,忙忙碌碌的,導致夫妻倆都沒能好好說話,睡前倒是有時間,不過都用在別的事上了。

  既然要說話,兩人就擠在一個被窩,冬日的早晨那麼冷,這麼貼著才舒服。

  魏曕先問孩子們:「循哥兒還不肯說話?」

  再過幾天循哥兒就要周歲了,衡哥兒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能說簡單的句子,循哥兒倒好,連一個字說得都不多,說得最熟練的,乃是「抱」。

  殷蕙:「跟你們出發的時候差不多,您也不用擔心,娘說您說話也晚,兩周歲的時候彷佛才突然開竅,一下子就能說長句子了。小孩子們,一人一個樣,從大郎到咱們七郎,就沒有哪兩個是同一個月份學會走路、說話的,早點晚點都正常,跟聰明與否沒關係。」

  魏曕:「衡哥兒在學堂如何?」

  殷蕙:「先生留的功課都做的好好的,就是他喜歡跟著二郎、三郎跑跑鬧鬧,前幾日摔了個大跟頭,手心擦破一點皮。」

  魏曕皺眉:「曹保怎麼照看的?」

  殷蕙:「幸虧有他,不然衡哥兒摔得就不止是手了,三郎也摔了,腦門磕了個包,今早敬茶時您留意點,還有印子呢。」

  魏曕想起自己小時候,意識到大哥二哥與他不親後,魏曕便喜歡一個人待著,除非推脫不開,他都不理會兄長們,等四弟進學堂的時候,因為差了六歲,與四弟玩不到一處去,五弟就更不用說了。

  「你們迎親路上還順利嗎?金國那邊什麼人送的嫁?」殷蕙也隨口打聽道。

  魏曕:「金國大王子,回來因雪耽誤了兩日。」

  二十多日的奔波,落在他口中便只有這麼短短兩句話。

  要不是外面還黑著,殷蕙就直接起床了,與他聊天最沒意思。

  「辛苦您了,再睡會兒吧。」

  魏曕拍拍她的肩膀。

  待到天微微亮,魏曕先起。

  衡哥兒已經醒了,跑過來找爹爹,昨日小家伙一直跟哥哥們玩,都快忘了爹爹回來這件事。

  魏曕抓住兒子的小手,手心旁邊果然有塊兒結痂。

  「已經不疼了。」衡哥兒小心地看著爹爹的臉色,怕爹爹訓斥他。

  魏曕看看兒子,道:「以後小心點。」

  衡哥兒記住了,開始興奮地跟爹爹談起昨日的婚宴,末了問:「爹爹,五叔什麼時候成親?」

  殷蕙剛好從裡面走出來。

  五爺魏暻今年十五,成親還早呢,得到京城了,可以說,昨日四爺的婚宴,乃是平城的燕王府舉辦的最後一場喜宴。

  「與其盼望五叔成親,你還不如盼著早點過年。」殷蕙摸摸兒子的腦袋瓜,笑著道。

  衡哥兒這才想起快過年了,就不再惦記五叔。

  乳母把循哥兒也抱來了,人小穿得又多,圓滾滾像個球。

  乳母進來就把循哥兒放下,鼓勵循哥兒走到爹爹那裡去,表現表現。

  循哥兒就一步一步搖搖擺擺地朝爹爹走去,走到一半,小家伙拐個彎,最後撲到了娘親懷裡,拿一雙酷似娘親的桃花眼偷瞥爹爹。

  才二十多日不見,小家伙看爹爹就有點眼生了。

  於是去勤政殿的一路,魏曕都抱著循哥兒。

  今早新婦敬茶,王府裡的大小主子們都聚在勤政殿側殿,等著觀禮。

  新婚的小兩口還沒到,燕王妻妾們也要等晚輩們到齊了再出現。

  紀纖纖低聲與殷蕙交談:「四弟妹長得可真美,我還以為草原上的女子都黑呢。」

  殷蕙淡淡道:「這話二嫂昨日都誇幾十遍了,您沒誇夠,我耳朵可要起繭子了。」

  她自然知道,紀纖纖只是在用這話嘲笑徐清婉,徐清婉不但不美,也有點黑。

  殷蕙很討厭紀纖纖這點,容貌都是父母給的天生的,俊男美女的確吃香,但容貌普通之人也不該因此被人嘲笑。

  兩個嫂子,大嫂徐清婉雖然清高卻行事公允,紀纖纖除了能湊在一塊兒聊些家長裡短打發時間,真就沒什麼值得別人敬重的地方。

  所以一大早的,殷蕙也不介意給紀纖纖冷臉。

  紀纖纖討了個沒趣,瞪殷蕙一眼,心情不錯地品起茶來。

  對面魏陽幾兄弟排排坐,哪怕不刻意看女眷這邊,目光也會掃過來幾次。

  魏陽很難不注意到自己的妻子與兩個弟妹的差別。

  以前他還能安慰自己妻子出身高,可如今老國公去世了,徐家的地位大不如前,新國公更是擺出與燕王府撇清關係的態度,真是叫人生氣。

  過了一會兒,魏昡帶著他新過門的妻子姍姍來遲。

  除了魏曕,其他人的目光都投了過去。

  福善微微害羞地往魏昡身邊挪了挪,魏昡朝她笑笑,已經有幾分愛護妻子的做派了。

  魏陽看清福善的臉,心裡嗤了一聲,行啊,四弟的妻子也比他的美。

  魏昳呆呆地看了四弟妹幾眼,被魏曕踢了一下鞋子才趕緊收回視線。

  魏曕只在小兩口走近時認個臉,免得以後碰見連弟妹都不認得。

  新人到,燕王、徐王妃等人也過來了,今日李側妃等人就是看客,郭側妃的席位就擺在徐王妃一側,等會兒兒媳也要給她敬茶。

  人長得美確實佔便宜,親婆婆郭側妃本來對這樁婚事有頗多不滿,這會兒見兒媳婦好歹是個難得的美人,與兒子站在一塊兒也算郎才女貌了,心裡就舒服了很多。

  錦墊鋪好,魏昡小兩口跪過去敬茶。

  福善一開口,漢話說得字正腔圓。

  燕王點點頭,對這點還算滿意,如果兒媳婦連漢話都不會說,老四如何跟她夫妻和睦?

  甭管兒媳婦來自哪裡,嫁進王府就是一家人,燕王還是希望老四婚後圓滿的。

  徐王妃、郭側妃說的話多些,分別給了福善賞賜。

  敬完長輩,就是兄嫂了,福善跟在丈夫身邊,先認丈夫的四個兄弟,然後她就發現還挺好記的,世子爺看起來溫文爾雅,二爺是風流相,三爺冷冰冰的,五爺還是個少年郎。

  跟著是嫂子們這邊,大嫂很端莊,二嫂很美,三嫂……

  嗯,二嫂三嫂都很美,福善多看了兩眼,很快也就好區分了,二嫂有點高高在上的傲氣,三嫂笑得就很親和。

  二姐梳著婦人頭,已經嫁人了,三妹是四爺的親妹妹,笑盈盈的,看起來很喜歡她。

  每個嫂子都給了她東西,在魏昡的提醒下,福善也準備了很多見面禮,給三妹妹一份,跟著就是一串侄子侄女。

  這個福善一下子真記不住,七個侄子兩個侄女,一串看完,福善只記住最小的是七郎了,其他幾個,有的個頭差不多。

  她的茫然窘迫寫在臉上,徐清婉笑道:「四弟妹不用急,以後見得多了,很快就記住了。」

  紀纖纖則開起了玩笑:「四弟每年都要給侄子侄女們發一大筆壓歲錢,這下好了,四弟妹明年也給四弟生對兒龍鳳胎,一口氣都收回去。」

  福善的臉紅紅的。

  吃早席的時候,福善與三位妯娌、兩個姑奶奶坐在一桌。

  按照排行,她就坐在殷蕙身邊,殷蕙細心地提點她王府用餐的一些禮儀。

  她嫁過來那會兒全靠自己觀察,當福善露出一樣的眼神,她心中不忍。

  短短一頓飯的功夫,福善就非常喜歡她了。

  散席後,魏陽、魏昳、魏曕分別去當差,魏昡剛成親,要等明年再安排差事,他本想陪妻子一塊兒走,見福善小蝴蝶似的圍著三嫂轉,魏昡只好跟老五一塊兒走了。

  直到到了東六所,福善才回到魏昡身邊。

  小兩口回了松鶴堂,福善求知若渴般讓魏昡快給她細細介紹幾位嫂子與姑奶奶。

  介紹嫂子就得講講每個嫂子的娘家,徐、紀兩家一個本朝新貴一個京城望族,光是講這兩家,魏昡就說得口乾舌燥。

  當然,他講這麼細,也是希望草原來的妻子能更清晰地了解家中情況,免得說話錯得罪人。

  福善一臉敬佩:「大嫂、二嫂家裡都好厲害。」

  魏昡哼了聲:「再厲害也越不過皇家去,你該敬重兩位嫂子,但他們的娘家人,要敬著你,因為你是我的夫人。」

  福善懂了:「三嫂呢?該說三嫂家裡了。」

  魏昡笑了,看著她道:「三嫂家裡最簡單,殷家沒有當官的,但殷家是燕地首富之家,家裡怎麼也得有幾百萬兩的身家,三嫂是殷家老爺子最寵愛的孫女。」

  燕地首富?

  福善眼睛睜得大大的,對前面兩個嫂子的崇拜都比不上對三嫂。

  魏昡彈了彈她的額頭:「看你這傻樣,殷家雖然有錢,可中原奉行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所以三嫂的出身遠沒有大嫂、二嫂體面。」

  福善不懂這些,也不太在乎:「可三嫂對我最好,如果不是她,今早我要出好多醜。」

  魏昡注意到了,點頭道:「三嫂確實很好,以後我當差了,你可以多找三嫂說話。」

  出身是出身,人是人,大嫂、二嫂心裡肯定都看不起福善,他也不想自己的傻妻子去看別人的臉色。

  .

  有魏昡這話,再加上福善自己也喜歡殷蕙,她就經常來澄心堂做客了。

  本來澄心堂就是最熱鬧的,紀纖纖、魏楹都喜歡過來,現在再加上福善,殷蕙比以前更忙了,甚至因為她分了時間精力給福善,還被紀纖纖拈了一把酸,說殷蕙眼裡只有金國公主,沒有相伴多年的舊妯娌。

  紀纖纖這人,如果沒有徐清婉在身邊,不用夾在兩個嫂子中間站隊,殷蕙單獨與她相處,倒還算和氣。

  這晚都躺下一會兒了,殷蕙突然想起紀纖纖故意跟福善搶吃的,撲哧笑了出來。

  旁邊被窩裡,魏曕朝她看來:「笑什麼?」

  殷蕙解釋道:「四弟妹愛吃糯米棗糕,我特意讓廚房給她做了一盤,二嫂見我對四弟妹好,賭氣地搶了一塊兒。」

  中原美食多,福善幾乎每日都沉浸在發現新美食的喜悅中,這麼簡單的快樂,殷蕙願意供著她,紀纖纖就酸了,不知道是見不得她更親近福善,還是見不得福善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樣子。

  魏曕對二嫂紀氏一直都沒有好觀感,不過,先是紀氏、三妹,再到四弟妹,她們竟然都喜歡來找殷氏。

  「你倒是討人喜歡。」魏曕看她一眼,雖然光線昏暗,卻也能看出她還在笑。

  殷蕙得意地道:「我確實討人喜歡啊,從小到大,我身邊的親戚們,除了二叔一家,沒有不喜歡我的。」

  魏曕沉默。

  殷蕙心情好,就逗了他一句:「您呢,您喜歡我不?」

  魏曕頓了頓,翻個身,背對她道:「睡吧。」

  殷蕙就伸腿過去,輕輕踢了他一腳。

  才要收回來,被他牢牢地抓住了,武官的力氣在此刻顯現地淋漓盡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09:33 PM

第九十八章

  當年衡哥兒抓周時抓到一把小木劍,輪到循哥兒,在眾人含笑的注視下,小家伙抓了一把小木弓,抱在懷裡玩了起來。

  燕王摸著鬍子笑:「不錯,我們小七長大了肯定也是個武藝高強的。」

  說完,他還看了眼魏曕、魏昡兄弟倆。

  魏昡沒長起來之前,魏曕憑借武藝在兄弟裡面很是出挑,如今魏昡也到了當差的年紀,且擅長槍法、騎射,燕王再誇兒子們的武藝時,就不僅僅是指魏曕了。

  魏曕內斂如山,魏昡迎著父王的目光昂首挺胸,一副迫不及待想在父王面前表現的姿態。

  .

  這個冬月,王府裡先是舉辦四爺的婚宴,再是循哥兒的抓周宴,過得熱熱鬧鬧,緊跟著又迎來了臘月年關。

  從臘月十六開始,官員們開始放假,孩子們也不用再去學堂讀書了。

  明明外面天寒地凍的,衡哥兒卻喜歡往外跑。

  王府花園的池子連通外面的護城河,這會兒都結了厚厚一層冰,衡哥兒幾個小兄弟就跑到冰上玩,歡聲笑語的,燕王偶爾也會過來瞧瞧。只要孫子們好好讀書,該玩的時候燕王也願意縱容,叫人預備了冰鞋、冰車等玩意給孫子們,他甚至還下場踢了一場冰上蹴鞠。

  殷蕙在澄心堂坐著,都能聽到花園那邊孩子們的興奮喊叫。

  這也是燕王府最有人情味的時候。

  當然,孩子們多了,天天聚在一塊兒難免有個磕磕碰碰,但有太監們守在旁邊盯著,只要沒摔嚴重,殷蕙等當爹娘的也不會為這種磕碰斤斤計較,去找別的孩子算賬。

  循哥兒雖然還不能下場,乳母也會抱他過去,哥哥姐姐們在冰上跑來跑去,跑得循哥兒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在這樣喜慶的氛圍中,燕王府迎來了又一個除夕。

  一大早上,燕王還是帶著一家老小去社稷壇祭祖。

  遙拜京城的建隆帝時,殷蕙心情復雜地看著公爹的背影。

  公爹並不知道,年後三月,建隆帝就會駕崩。

  上輩子帝崩的消息傳到平城,公爹哭紅了眼睛,什麼都不管,叫上兒子們便騎馬趕赴京城。

  殷蕙相信,當時的公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兒子,想快點回去見父親最後一面。

  然而這最後一面,公爹最終也沒能見到。

  如果公爹不是王爺,建隆帝也沒有離那麼遠,殷蕙肯定會想辦法叫公爹提前回去一趟,彌補上輩子公爹心中的遺憾,可是公爹是藩王,一個無詔不能入京的藩王,就算殷蕙現在就告訴公爹這件事,京城的建隆帝也不會允許公爹進京,甚至還要猜疑公爹有什麼企圖。

  身在皇家,家事亦是國事,你說你心裡只想著親情,別人未必會信。

  所以,殷蕙能幫公爹少受兩個月的牙疼,這件事上幫不上一點忙,甚至不能露出任何痕跡。

  早上祭祖,夜裡設宴。

  燕王高坐主位,看著底下自己這一脈的兒孫們,幾乎都在平城出生把平城當家的兒孫們,他面上笑著,其實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特別想家。

  時間過得太快,一晃眼他來平城就藩已經二十多年了,前十年父皇御駕親征時父子倆還能見見面,後來就只能書信來往。

  過年,別的百姓家裡都在團圓,他卻有家不能回。

  過年,他又老了一歲,父皇更老了一歲。

  這老爺子,怎麼就那麼狠心,一點都不想他嗎?

  愁緒上來,燕王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大口。

  到了次日,大年初一,子孫們來拜年,燕王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嚴,就算笑著,亦讓晚輩們不敢放肆。

  .

  元宵節過後,孩子們又要去讀書了。

  今年大房庶出的六郎、二房嫡出的莊姐兒也要去學堂了,與衡哥兒、四郎都在西講堂聽課。

  下午衡哥兒回來,殷蕙問他今日過得怎麼樣時,衡哥兒繃了繃小臉,告狀道:「莊姐兒太壞了,欺負四郎、六郎,我說她不可以這樣,她就把我的書也扔到地上。」

  殷蕙有一絲絲欣慰,上輩子莊姐兒對衡哥兒、四郎、六郎都不好,這輩子她們娘倆性子變了,莊姐兒不知不覺地也將衡哥兒排除在了可以欺負的對象之外,反而變成衡哥兒敢去管教莊姐兒。

  「後來怎麼樣了?」

  「六郎去找梅老先生了,梅老先生讓莊姐兒去外面罰站,直到她肯向我們賠罪。」

  「她乖乖站了嗎?」

  「沒有,一直哭,梅老先生就讓錦繡抱著她一起站。」

  錦繡是莊姐兒身邊的大丫鬟。

  殷蕙笑道:「那她最後賠罪了嗎?」

  衡哥兒也笑了:「賠了,眼睛腫得像雞蛋。」

  在殷蕙看來,莊姐兒就該完全交給梅老先生好好管教一番,興許還能改過性子來,可紀纖纖就不這麼想了,她覺得女兒受了大委屈,堅持讓魏昳去找梅老先生算賬。

  魏昳也是被梅老先生敲打過來的,哪好意思因為女兒霸道去老先生面前丟人,不但沒去,還讓莊姐兒以後好好聽話。

  莊姐兒哇地又哭了,委屈爹爹訓她。

  魏昳在紀纖纖面前就很難強硬起來,對女兒亦是如此,那麼漂亮的女兒哭得這麼凶,魏昳的心就軟了,趕緊先放低身段把女兒哄好。

  哄歸哄,他還是拒絕去找梅老先生,真找了,梅老先生去父王面前告狀,下一個哭的就是他。

  爹爹不給她撐腰,娘親光嘴上說實則沒有膽子,莊姐兒連著哭了幾日,後來就學乖了,不會在學堂鬧事,只管在學堂外面使壞,今日搶四郎的東西,明日推六郎一把。衡哥兒護了四郎、六郎幾次,然而每當莊姐兒笑起來,四郎、六郎就又願意跟她玩,衡哥兒生氣了,不再管這三個,只乖乖讀自己的書,玩的時候就去找大郎、三郎、眉姐兒。

  轉眼到了二月。

  殷閬成親這日,魏曕特意去學堂替衡哥兒請了一日的假,一家四口如約去殷家喝喜酒。

  殷家的喜宴辦得更熱鬧,主要是賓客多,巷子裡也擺了流水席,請街坊們都來吃。

  鞭炮放起來,衡哥兒穿著一身錦袍,像其他富貴人家的孩子們一樣跑來跑去,玩的時候不拘身份是好伙伴,可一旦有人仗著自己大些想使喚衡哥兒做事或是推搡衡哥兒,衡哥兒小臉一繃,喊聲長風,簡直就像一個小了二十歲的魏曕,氣勢唬人。

  這都是金盞告訴殷蕙的,語氣很是自豪:「咱們五郎豈是他們能欺負的。」

  衡哥兒生在皇家,注定與她不是一個教養的路數,殷蕙雖然不喜歡魏曕的臭脾氣,輪到兒子知道利用自己的皇家身份,殷蕙也並不刻意去干涉,但她會教兒子如何與人相處,對待身份不如自己的,只要對方守禮,衡哥兒也要以禮相待,不能倨傲。

  燕王就是最好的例子,作為藩王,燕王愛護百姓,出行若遇到百姓攔路求助,燕王都會耐心傾聽,該幫的幫該罰的罰。遇到有才幹的人,燕王也會破格提拔,而不是先去調查對方的出身,像神醫袁道清、千戶廖十三,都憑借各自的才華得到了燕王的重用。

  可以說,燕王對兒子們要求嚴格,對外一直都是個仁厚寬和的好王爺,平城的百姓都很擁戴他。

  衡哥兒很喜歡聽娘親講這樣的故事,尤其是與祖父有關的故事,記住故事的同時,那些道理也悄悄在他的腦海裡紮了根。

  .

  進了三月,天暖和起來,魏楹帶著福善來澄心堂,約殷蕙出府跑馬。

  福善畢竟是草原上的姑娘,十來歲就會騎馬了,只是她也不是天天都去跑,所以魏昡才沒在她手上摸到韁繩勒出來的繭子。

  距離那一日越來越近,殷蕙不想在這個節骨眼讓公爹留意自己,包括魏楹、福善,暫且都老實點好。

  「我最近不太方便,你們多等幾日可好?」殷蕙軟聲商量道。

  只是晚去幾日,魏楹、福善自然同意了。

  五六日過去,在殷蕙發愁二女再來她該如何推脫的時候,福善診出了喜脈。

  這可是意外之喜!

  殷蕙真的替福善高興!

  上輩子福善嫁過來不久就趕上建隆帝駕崩,燕王不但自己吃素三年,還要兒子們按照民間的規矩守滿一年,沒等守滿,魏曕、魏昡又跟著公爹去戰場前線了。直到事成進京,福善才好不容易懷上一個。因為她遲遲不懷,郭側妃陸續給魏昡屋裡送了好幾個人,福善倒是有容人之量,就是盼著孩子。

  用福善的話說,她是外族人,滿中原都沒有一個血緣親人,所以就特別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至於為何上輩子這時候福善沒有懷上,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輩子的福善可以早點如願以償!

  「既然懷上了,以後你可要注意些,不能再做大動作,騎馬更是不行。」

  來道喜的時候,殷蕙好好交待了福善一番早孕期間的忌諱。

  福善聽得可認真了,還讓殷蕙慢點說,她找來紙筆記下。

  魏楹也替嫂子高興,恨不得天天陪著嫂子照看嫂子,再也不想什麼跑馬不跑馬了。

  四爺院裡的好消息讓燕王府又喜慶了幾日,燕王呢,眼看就快湊齊十個孫輩,他高興地寫了一封家書,派人送去京城,給建隆帝道喜。

  可惜他這封家書還沒送到京城,京城先送來八百里急報,建隆帝駕崩了!

  當年太子去世時,燕王就誤會了一下,僅是猜測便淚水上湧,如今真是父皇去了,燕王疼得嘴角溢出血絲,哭著叫人備馬!

  留徐王妃、魏陽守著王府,燕王點了魏昳、魏曕、魏昡與一隊侍衛,騎上駿馬,在百姓們震驚的注視下,呼嘯著衝出了平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8 10:07 PM

第九十九章

  春光明媚的大好時節,燕王府裡卻迅速地掛上了一層白。

  皇帝駕崩,何等大事,無須徐王妃挨個叮囑,徐清婉、紀纖纖、殷蕙等妯娌就嚴令吩咐了下去,要各院的丫鬟們誠心服喪,不得有任何嬉笑或閒言碎語。擔心福善應酬不來,殷蕙還來了一趟松鶴堂,正好郭側妃那邊也派了一個嬤嬤過來,既然福善身邊有靠譜的嬤嬤協助,殷蕙陪她坐了會兒就回澄心堂了。

  「娘,出了什麼事?」

  大人們忙來忙去,衡哥兒還有點糊塗。

  殷蕙將衡哥兒抱到懷裡,語氣悲痛地道:「曾祖父去世了,他是祖父的爹爹。」

  離得太遠,衡哥兒腦海裡的曾祖父就是一個稱呼,遠沒有平城的曾外祖父親近,聞言只是眨了眨眼睛。

  殷蕙摸著兒子的頭:「祖父與爹爹都很難過,所以最近衡哥兒要乖乖的,不要再給祖父他們添亂,知道嗎?」

  衡哥兒點點頭,如果他的爹爹、祖父去世了,再也見不到了,他也會哭的。

  有徐王妃、世子爺魏陽主持王府內外事務,整個王府除了氣氛凝重,倒沒有出別的亂子。

  另一頭,燕王帶著兒子們日夜奔波,每日只有吃飯的時候會休息休息,夜裡也只睡兩三個時辰,一到驛站就換馬。就在離開平城後的第三個清晨,眼看就要出燕地邊界,眾人在一處驛站外遇上了京城派來的驛使。

  驛使身繫紅色腰帶,瞧見掛白的燕王等人,連忙迎上來,從懷裡取出一封明黃聖旨。

  燕王瞳仁緊縮,立即下馬,帶著兒子侍衛們齊刷刷地跪下。

  聖旨開頭便點明這是建隆帝的遺詔。

  燕王眼中流下淚來,可是,遺詔的內容,是要諸位藩王留守封地,不得入京奔喪。

  三言兩語,驛使很快就讀完了。

  燕王愣怔地盯著那卷聖旨。

  四爺魏昡氣得雙眼冒火!皇祖父死了,父王最為傷心,什麼都沒準備就帶著他們進京奔喪,一路上父王吃得少喝得少,一句話都不說,可皇祖父竟然不許父王去奔喪!憑什麼,父王又不是什麼不孝子!

  衝到驛使面前,魏昡一把搶過遺詔,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也不知道如何分辨真假,轉身跪到父王面前。

  燕王顫抖著手接過遺詔,上面的的確確是建隆帝的字跡,怕藩王兒子們不信,他去世之前親手寫的遺詔。

  視線模糊,燕王面前的遺詔,漸漸幻化成了一道身穿龍袍的熟悉背影,那是他的爹,可是這個爹活著時不讓他進京盡孝,死了也不許他去再看最後一眼!

  「父皇!父皇!」

  燕王捶地悲號,哭著哭著,突地噴出一口鮮血,昏厥過去。

  「父王!」離得最近的魏昡及時將父王抱到懷裡。

  驛使嚇得跪在地上。

  魏昳也撲過來哭爹,魏曕掃眼不遠處的驛站,一邊上馬一邊交待道:「父王昏厥不宜亂動,你們看好父王,我去請醫!」

  話音未落,他已經策馬奔向驛站。

  驛站裡有個郎中,此刻也顧不上郎中醫術如何了,魏曕讓郎中提好藥箱,然後就將郎中丟到馬上,他再快馬趕回來。

  燕王才被一個侍衛掐了人中,掐醒了,恰好見到三子提著郎中下馬,神色擔憂地朝他走來。

  燕王使不上勁兒,說不出話,只能無力地靠在四子懷裡,看著那郎中哆哆嗦嗦地給他把脈。

  把完脈,郎中長長地鬆了口氣,恭恭敬敬地道:「王爺大悲之下氣血翻湧,血吐出來反而是好事,不過接下來請王爺務必愛惜身體……」

  燕王閉上眼睛,一副懶得聽的姿態,只是眼角不斷地有淚水滾下。

  平時多威嚴健壯的父王,這會兒變成這樣,魏昳跪在一邊擦眼淚,魏曕面沉如水,魏昡眼圈泛紅。

  朝廷派來的驛使匍匐在地,不敢吭聲。

  只有三月的春風斷斷續續地吹過來,漸漸吹乾了燕王流下的淚,殘留乾涸的淚痕,混雜著風塵,很是狼狽。

  魏曕往帕子上倒點水,再把帕子遞給扶著父王的魏昡。

  魏昡剛剛還能忍著,這會兒也掉下淚來,一邊替父王擦臉一邊發哽地道:「父王節哀,您若有個三長兩短,兒子們怎麼辦。」

  濕濕涼涼的帕子擦去了燕王臉上的狼狽,他緩緩睜開眼睛,面前是三個兒子關切的臉,再高處,是春日晴朗無雲的天。

  燕王怔怔地望著那遠天。

  其實早就料想過這一日,父皇年紀大了,這一日早晚都會到來,可他沒想到,父皇不許他進京奔喪。

  怕什麼?怕他到了京城將侄子從龍椅上揪下來,還是怕敵國趁虛而入?

  總之都是為了大事,做了皇帝,到死都是皇帝,那點親情已經無所謂了,見不見又有多大關係?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呼出來,燕王從四子懷裡坐正,拿過先帝遺詔,恭恭敬敬地捲好放在通向京城的方向,再恭恭敬敬地對著那遺詔叩首:「兒臣謹遵父皇遺詔,兒臣不孝,不能進京送您最後一程,若有來生,兒臣願繼續做您的兒子,繼續在您面前盡孝。」

  三叩九拜,燕王收起遺詔,一眼都沒看那驛使,帶著兒子侍衛們騎上駿馬,原路返回。

  去時快馬加鞭不分日夜,歸時速度就慢多了,只是燕王依然話少,每晚留宿驛站,他便一個人待在房間。

  魏昡看得難受,對兩個哥哥道:「皇祖父太絕情了,為何……」

  魏曕冷眼看過去。

  魏昡閉上嘴巴。

  魏昳瞥眼窗戶,也低聲勸他:「小心禍從口出。」

  皇祖父再絕情,都是當爹的,除非逼急了,當爹的對兒子怎麼都狠不下手。如今坐在龍椅上的只是父王的侄子,他們的堂兄弟,巴不得他們犯錯把把柄遞過去呢。

  說過話,又等了半個時辰,聽父王歇下後,三兄弟也各回各屋了。

  驛站的床不知用了多少年頭,輕輕翻個身也會發出聲響,魏曕索性平躺著不動。

  帳內充斥著淡淡的異味,魏曕此時卻沒心思計較這些,對著床頂出神。

  前太子伯父在世時,一直都擺出好兄長的姿態,有人揭發藩王們的胡作非為,太子伯父反而替弟弟們說話,皇祖父也都聽了,不曾追究。

  無論太子伯父的本性如此,還是他與皇祖父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太子伯父都沒有針對過藩王。

  皇太孫魏昂卻不一樣,他初封皇太孫不久,便有撤藩之心,被皇祖父否決了。

  這提議雖然沒有放在明面上,可藩王們在京城也各有眼線,總能打聽到一些機密,父王也與他們三個當差的兒子提起過。

  如今,皇祖父去了,魏昂會怎麼做?

  理智上,魏曕覺得父王不能進京反而是好事,去了,就怕回不來。

  不過,他與皇祖父只見過一面,沒什麼祖孫情分,父王卻不一樣。

  設身處地,如果父王把他丟到外地到死也不肯見他,魏曕也受不了。

  腦海裡各種事情,直到三更天魏曕才終於有了一點睏意,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輕微的開門聲。

  好像是父王那邊!

  魏曕悄悄起床,一手持劍放在身後,一手悄悄打開自己這邊的房門,側目看去。

  燕王背著手,輕步走在走廊,冷不丁就對上一條門縫,還有兒子防賊似的模樣。

  目光相對,燕王停下來。

  魏曕拉開門板,出來後習慣地左右觀察過,一邊將劍收入劍鞘,一邊低聲解釋道:「兒子聽到異響,不知是您。」

  夜都這麼深了,兒子竟然能聽到那一點小動靜,燕王笑了笑,目視前方道:「走吧。」

  魏曕便跟著父王走到了院子裡。

  今日是三月十八,半空一輪明月微缺。

  院中有一石桌,燕王在一把石凳上坐好,看看月亮,吩咐魏曕:「去找壇酒來。」

  魏曕來時就記下了這處院子的格局,直接朝廚房那邊去了,很快就提了一隻酒壇、兩隻海碗來。

  替父王倒好酒,他才在旁邊坐下。

  燕王也不說話,一碗一碗地喝了起來。

  魏曕不動,眼看父王要倒第三碗,他終於伸手按住酒壇,低聲道:「父王,您晚飯吃得少,縱酒傷身。」

  燕王抓著酒壇不鬆,拿眼睛瞪兒子:「鬆開。」

  魏曕不鬆。

  燕王眼神更冷。

  魏曕腦海裡忽然浮現去年殷墉祝壽那晚的家宴,老爺子高興得想喝酒,被殷氏數落了一頓。

  魏曕便道:「殷老好酒,近兩年殷氏卻管著老爺子不許他喝多,自言她寧可一時不孝,來換老爺子百歲時她仍有孝可盡。」

  燕王哼道:「所以你也學她,來管老子?」

  魏曕默認。

  這片刻僵持的功夫,燕王肚子裡的酒就開始燒了起來,一直喝可能還沒感覺,一旦有了感覺,那一醉方休的興致也斷了。

  燕王有氣,一巴掌拍在兒子的手腕上。

  就這,魏曕也沒有鬆開酒壇。

  燕王懶得看他,換個對面的凳子坐著,背對兒子,仰頭望月。

  過去不知多久,燕王好奇兒子在做什麼,回頭看看,就見兒子平平靜靜地回視過來。

  說陪他吧,這兒子一個字都不說,說敷衍吧,這兒子目光清明,又沒有半點不耐煩。

  燕王氣道:「你來做什麼?」他剛沒了爹,心裡難受,兒子就不知道哄哄他?

  魏曕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只是擔心有刺客,查看的時候被父王發現,然後,父王叫他一起出來。

  燕王也想起來了,指著客房道:「沒你的事了,回去吧。」

  魏曕不走,終於道:「我陪您坐會兒。」

  燕王嫌棄道:「不用你陪!」這兒子悶嘴葫蘆,根本不懂什麼叫陪。

  魏曕繼續沉默。

  燕王看著兒子冷冰冰的臉,想起兒子開門時謹慎的樣子,莫名又笑了。

  笑著笑著嘆口氣,他起身道:「行了,夜裡涼,咱們都早點歇吧。」

  魏曕便一直將父王護送到門口,再退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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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老三媳婦啊,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蕙蕙:謝父王體諒。

  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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